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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江月籬笑着回頭對他說:“煩請帶路。”

少年也很是愣了愣,方才清醒過來,趕緊又引了一引道:“公子請。”

江月籬邁進那間打鐵鋪,才發現簡陋的鋪子後方還有一處樸質的院子,院子再往後,隐隐約約應該是休息所在。大宛許多做生意的百姓家都是這種格局,前面是店面,後方便是他們日常起居的民房。這樣既可以看鋪子,又可以休息,倒是省得她再去查鋪子裏的人住哪兒。

她看了一會兒人家的成品和樣板,好似閑聊似的問少年:“你住這兒?晚上不會熱嗎?”

她一進屋就感覺屋裏特別悶,想來這燒鐵的熱浪到了晚上也不會消散那麽快。真有得受。

少年因為門前那番鬧騰,早已對她卸下防備,憨憨地笑着說:“對。公子,小人平日與阿爹就住在鋪子後面的院子裏。屋子離這兒還有好些步呢!不熱。若夏天真熱起來,即使不燒鐵也在屋裏待不住。小人與阿爹就會在院子裏搭上涼席和涼棍兒睡覺,都習慣了。”

江月籬說:“那倒是挺方便。不過就你倆還行,将來你若娶了媳婦兒,恐怕就不能這樣了。”

只是随口一說,卻沒聽見少年接話,心下疑惑,江月籬微微轉頭,竟見到少年神情黯然地略微低下了頭,将目光投向身側的地面,一副想起什麽事,十分傷懷的樣子。

結怨,無外乎幾種可能,要麽為財,要麽為權,再不然就為了一個情字,沒有無端端的恨意。但以目前打聽到的馮良才的為人,江月籬基本可以從此人的神色推斷出大概。少年身材魁梧有力,但卻僅有十七八歲,一年半前應該比眼下矮些,即便有力拿得動鐵錘,也不可能對着人家的頭頂砸下去,且還那麽狠。那只有一種可能,兇手或許是他父親。

再則,少年十七八歲,他娘若在世,以大宛的風俗--及笄出嫁,今年也起碼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與她父王母妃相比只會大,不會更小。馮良才怎麽說也才二十出頭,斷然不會看上一位大他十歲左右的婦人,且白羽的話也說了,他侵犯的都是些少女少婦。少年的年紀尚小,尚未娶親,那麽,就剩下一種可能--馮良才滋擾、甚至侵犯過他的家人,這個人或許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才能構成仇恨。她忽的想起自己見過的那處致命傷,若不是仇深似海,定不可能如此狠絕,一下不解恨,居然還一連幾下。若是鐘家兩兄弟,只為瑣事,又怎會如此?

那絕對是淋漓盡致的恨意!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頗為老實,本分,不像外間那些心思不純的人。想來他父親也不是個壞人。江月籬閉上眼,很是抽了口氣,拿着一把菜刀對他說:“要這種吧!幾天能打完?”

少年依舊憨憨地笑着,毫無防備地對她說:“兩天。公子,你若趕着要,小人今晚勤力一些,明兒這個時辰,你就可以來取。”

江月籬勉強笑了笑說:“不必。兩天就兩天。兩天後……我自會來。”

說完,從懷裏摸出一點碎銀,付了定金,一句話沒說,便出門去叫唐晟:“謹之,我們走。”

她甚至不願去看他的眼睛或是神色和動作,害怕他對她點頭。即使她心裏已有了底,此刻也不想面對。江月籬對案子素來有種奇怪的直覺,且這種直覺每回一出現就特別靈驗。好似她天生就為查案而生,但有時候卻偏偏要面對一些自己不想面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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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此時,她剛走出幾步,頭也不回地對身後那人揚聲道:“謹之,恐怕還要委屈你兩天了。正好,今晚我想喝酒,你可願陪我?”

他在身後淡淡地:“嗯。”

“那走吧。別說話。”她只想在自己狠下心之前,什麽都不想,哪怕只是一頓飯的時間。

說是吃飯,說了喝酒,可江月籬一路從城東走到城西,整整快一個時辰,也沒邁進任何一間飯館,或者食肆,甚至也不像二人出門時那般談笑風生。

唐晟看過那家的鐵錘,心中明白,也不說話,默默陪她走了一路。

臨到快出城,她才在路邊一間飯館裏買了兩小壇城裏聞名的馮家米酒,切了一斤鹵肉。拎着,看上去很有興致地對他說:“謹之,你知道白羽今兒去哪兒了嗎?”

唐晟看着她搖頭。

江月籬一哂,笑說:“他會佳人去了,就在城外。據說要陪那姑娘出城看什麽日落。白羽呢!你能想得到?”

唐晟不置一詞,只看她。

江月籬似乎也沒打算聽他說什麽,自顧自道:“我們也出去看看呗!好不好?我倒要看看白羽被什麽樣的女子給迷住了。連我這個郡主都不理了。”

唐晟微微瞥了一眼雨後并未放晴的天空,卻仍是點頭,淡聲道:“好!”

江月籬撒嬌似的對他說:“那你拎着。”

說完便将手裏的兩壇酒和一個包鹵肉的紙包遞給了他。

唐晟默默接過。

江月籬這才負着手,轉身悠哉悠哉地往城門外走。

慶城軍守門的兵士見到少帥,紛紛行禮,唐晟只微微點了點頭。

倒是江月籬沒個正形地對這幫人說:“借你們少帥一用。”

說完自顧自笑了。

守門的兵士們看看她,再看看自家少帥,神色頗為怪異,有人想笑又不敢笑。直到二人走得已沒了影,才有好事之人開始低聲議論。

“什麽情況?少帥他……莫非……”

“嗨!你小子吞吞吐吐做什麽?人都沒在跟前兒了。莫非還沒看出來嗎?咱少帥對郡主那是真有心了。”

“難怪少帥會主動請旨來這破地方呢!原來是為了佳人啊?”

“什麽?來慶城縣是少帥自己請的旨?”

“你不知道?我聽說,為此少帥與将軍在家還吵了一架呢!将軍氣得差點兒吐血。”

“吐血?你就別吹了。将軍身子骨硬朗着呢!怎會氣到吐血?”

“我倒是對他們如何吵很感興趣。他倆……他倆……噗……”

許是這句有些不敬的話勾起了太多同僚的回憶,衆人沉默一陣之後,頗為整齊的噗了一聲,全都笑了。

最後,終于有人總結道:“看不出少帥還是個情種呢!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有情有義。我支持少帥。”

“我也是!”

“我也是!”

“哎!我想家了,也想我家那婆娘了。只希望長樂郡主趕緊把少帥借回家好了。我就可以回京了。”

……

西城之外有層層疊疊的梯田,也有零零星星的農舍。到了快傍晚,加之今日下過一場大雨,附近人煙稀少。

江月籬走着走着來到一處茅草搭建的涼亭裏就不走了。涼亭附近堆着一堆堆的舊谷堆,被雨淋濕後上面挂着欲滴不滴的水珠子,特別通透,特別好看,也特別純淨。

她找了處幹爽的地方坐下,拍拍右手邊的空處。唐晟也拎着東西坐了下來,中間留出一段空,擺放好米酒和鹵肉。

江月籬瞟了一眼裝鹵肉的紙包,沒動,抄起一壇子酒,戳開上面的封紙,便舉起仰頭很是飲了幾口。停下方道:“這酒真淡。可惜有酒無曲。”

一路上,唐晟都如她所願,幾乎沒有說過話,聞言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見身邊有根柱子,江月籬抱着酒壇,側着身子靠了上去,曲起一條腿,才又說:“謹之,你可真會挑。那麽多舊案你不選,卻偏偏選了這件。”

語氣似是埋怨,唐晟低下頭,沉聲道:“抱歉。”

江月籬噗一聲笑,問:“抱歉?抱什麽歉?又不是你幹的,何須說這兩個字?如今這結果一年半前就已經注定了。與你無關。”

說完,她又抱起酒壇灌了自己幾口酒。唐晟默默打開那個紙包,往她身邊推了推。

以往若遇到這樣的事,白羽只會在身邊像個二愣子一樣站着,也不出聲。江月籬看着他此時的動作,心裏莫名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心情似乎好了些許。遂說:“我過去都不買鹵肉的。是怕你餓了。”

二人幾乎橫穿了整個慶城縣,中午吃的那些東西早沒了,她心情不好,也想有人陪,但總不至于讓他餓着吧?

唐晟擡眼看了看她,卻沒動。

江月籬忽想起那次喂他吃點心的事,笑了,也不想一直這麽不開心,故意抱着酒壇子往他身邊挪了挪說:“謹之,你可還記得那次我喂你吃點心?”

唐晟微愣,別開臉,點頭。

江月籬清晰記得,那事發生在她其實已經決定不再當街撩他之後,只是見了他,一時忍不住才逗他玩的。說起來她還有好多債沒向他讨呢!于是笑着說:“你是不是也應該還我這個情?”

聞言,唐晟未轉頭,卻眉睫微擡,好似怔住了。也不知想了些什麽,啓開嘴說:“不還。”

江月籬噗一聲笑,明知他本意應該是不願還這個情,以免還完了,二人兩清。卻依舊忍不住調戲道:“欸。謹之,你這樣就不對了。哪有欠人家人情不還的道理?你過去欠我的還少嗎?我就問你讨點兒利息,你還不願意了。真真小氣死了。”

今日見過他一回臉紅,她還沒看夠呢!哪能就這樣算了?她這人就這樣,有時無聊上來其實挺惡劣的。

可唐晟依舊沒動。半宿,突然沉着聲問:“想沒想過讓那人投案自首?”

大宛律法,若犯案人主動向衙門投案,可視情節輕重減輕量刑。這個,江月籬為破案熟讀律法又怎會不知?只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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