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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免除死刑,也是要發配充軍的。充軍路上艱難重重,許多身子弱的人也熬不到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天,即使到了,最終的結果也是老死邊疆,一輩子再也無法同家人團聚。實則比死還難受,最起碼死了一了百了。

過去在京中,她雖私底下偷偷替舅舅查案,但最終的決定權不由她掌握,生殺予奪,全看舅舅一句話,然後報上刑部批核。倒是真沒想過後面的路該怎麽走。所以她才苦悶了這許久,畢竟白景遲不是舅舅,在量刑上指不定還得與她商議,問她建議,真是個艱難的抉擇。

不過聽他一言,她似乎又見到了一絲曙光,茫然問:“莫非你有法子讓他不死?”

忽又想起他的身份,笑了。堂堂唐家軍少帥,要留一個人在軍中,只消一句話就夠了。

果然,唐晟微微颔首,說:“陳情書。後面我想辦法。”

江月籬頓時明白他說的什麽意思,只需說服打鐵鋪老板主動到縣衙投案,她可以讓白景遲向刑部提交一份陳情書。即使充軍,想來唐晟也有法子讓他在軍中當差,他不是打了一輩子鐵嗎?軍中自不乏需要打鐵匠的地方。她只需找兩個靠譜點兒的衙役,路上多加照拂,想來過幾年他父子二人還有相見之日。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江月籬飲了一口酒,伸手一抹,說:“謹之兄,我代他們多謝你了。”

說完見唐晟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一堂堂唐家軍少帥,若不是因為她,他會做這樣的事?只怕連慶城縣都不會來,更不會無聊到去查案。因此笑了笑,更正道:“多謝謹之兄仗義相助,解我之憂。”

誰知唐晟仍眼都不挪一下地看着。江月籬想了許久也想不起自己還應該說點兒什麽,難不成他是想讓她說……

會不會太小氣了點兒?給點兒好處就想動搖她堅定的立場?想都別想。

唐晟見她神色,已知她不解,好似嘆氣般沉沉呼出一口氣,道:“算了。”

說着拿起另一壇酒,正欲動手,江月籬趕緊放下自己手裏的酒壇,跳起來奪過他的,道:“不許飲酒。”

唐晟也不是真要飲,可走了這一路……

他道:“口渴。”

江月籬抱着酒壇子不撒手,說:“口渴飲水。不許飲酒。”

可這四周哪來的水?唐晟遂故作放眼四周,以示意此地無水可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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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籬也就着看了看,見前方有處農舍,真真是服了這沒出過京城的唐家大公子。将酒壇子往地上一放,說:“你等着。我給你找水。”

估計他長這麽大還沒厚着臉皮找人要過水喝,誰讓京城繁華,随處都能買到水呢?很是無語地搖了搖頭。

唐晟倒是很聽話,真坐着不再打那兩壇酒的主意。江月籬一步三回頭,終于來到那家農舍門口,伸手在門扉上扣了幾下。沒一會兒聽見腳步聲了。

等門這會兒她又極不放心地回了下頭,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江月籬慢悠悠回過頭去,先看到的是一張六七歲女孩兒稚趣的小臉,粉嫩粉嫩的,很是乖巧。她正欲張口,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她懷裏的東西吸引了過去。與那東西四眼相對,江月籬立馬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驚叫,叫完拔腿便往來路跑,邊跑邊嚷嚷:“謹之,謹之,有貓,有貓,有貓!”

将她的氣度、風度通通都抛在腦後了。要來幹嘛?太可怕了!

門前女孩兒被她吓了一跳。

唐晟更是倏地從地上站起來,迎着她的方向跑來,一把将人抱進懷裏,安撫:“別怕。我在。”

江月籬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依靠,自然不會那麽快松手,一邊吊着他的脖子,一邊将頭埋進他結實的胸膛中,吓得都快哭了。她說:“我怕。它它它剛才看見我了。”

唐晟輕撫着她後背說:“沒事。”

可偏偏江月籬又聽見一聲貓叫,就在她身後,她将唐晟抱得更緊了,聲音顫道:“讓它走,快讓它走。我我我不要看到它眼睛。”

方才門前那小女孩兒一陣驚吓之後,頗為好奇,于是抱着那只貓跟了出來,此時就站在二人身邊。擡頭問:“哥哥,你是怕小虎嗎?小虎不咬人的。它可乖了,我爹和娘不在家的時候都是它陪着我呢!不信你摸摸。它真的不咬人。”

江月籬哪還有膽轉過身去,不僅不敢,也不好意思。她竟連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都不如,哪有臉見人?

其實她也不是真怕貓,自然也知道貓一般情況下是不咬人的。可她怕的是,每回見到這毛茸茸,兩眼放光的小東西,就會不自覺想起那兩日的情形,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和那種身邊無人的恐懼感。孤獨、無助、又令人絕望。

此時,唐晟終于對小女孩兒說話了,他說:“煩請拿走。”

許是他面無表情,聲音又因為擔心有些低沉,小女孩兒終于将貓放在了地上,對那只憨态可掬的小黃貓說:“小虎,你先回去。”

這貓特別靈性,聽見小主人的話竟真的回家去了,只是不情不願,臨走還叫了一聲:“喵--”

江月籬吓得恨不得将自己揉進唐晟身子裏去。好一陣才聽見頭頂傳來一抹極淡又極沉的聲音。他說:“已經走了。松手。”

可江月籬并未依言松手,凝神聽了許久,直到真确定身邊已沒有了那小東西的聲音,才偷偷回了下頭。

小女孩兒道:“哥哥,小虎真的已經回家了。你方才敲門,是有什麽事嗎?”

江月籬平複了許久,方才想起是做什麽來了,松開手才發現唐晟已被她勒得一張白皙的臉通紅。

哎!為何這輩子最丢臉的兩次都被他瞧在眼裏?江月籬欲哭無淚,臉皮一抹,笑臉盈盈轉身蹲下問那小女孩兒:“小妹妹,你家有水麽?這位漂亮的哥哥口渴了,能不能給他打點兒水喝?”

可小女孩兒瞪着一雙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像看什麽稀奇似的問:“哥哥,你為何怕貓啊?小虎很可愛的。真的不會咬人,它還會捉老鼠哦。”

不提還好,一提,江月籬又想起方才那雙琉璃般閃着微光的眼睛,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更是一身雞皮疙瘩。對!貓會抓老鼠!那兩日暗無天日之時,耳邊還有咀嚼聲,太可怕了。她說:“小孩子別問這麽多。我問你,我身後這位哥哥好看不?你喜不喜歡?”

小女孩兒誠實地點點頭。

江月籬說:“這麽好看的哥哥口渴了,你忍心麽?”

小女孩兒又誠實地搖頭。

江月籬摸摸她的小臉,道:“那你還不趕緊去拿水來給他喝?等下他渴得枯了就不好看了。你忍心麽?”

小女孩兒果真是不忍心的,一轉身就跑回屋裏去取水了。

江月籬這才站起,轉身,擡頭就見到唐晟那張好看的俊臉。此時他已正常了許多,臉上雖沒什麽表情,眼裏卻稍稍有些糾結的情緒,微微啓開唇,問:“枯了?”

當他是木頭?

--

回城路上,唐晟因為那枯了兩個字面色冷凝,不知在想什麽。

江月籬将那一包未曾動過的鹵肉送給小女孩兒當做酬謝。走了幾步就開始哄人。她說:“謹之,我方才被貓吓得腿都軟了,你可不可以……”

說着,主動挂到了他胳膊上。

唐晟本欲抽回手,最後還是算了。

二人拉拉扯扯回到城門口,他才一本正經地收回手,問當值的下屬要來一匹馬,二人才又奔着打鐵鋪去了。

到東大街,天已經黑了,打鐵鋪關着門。江月籬下馬,親自上前敲門。

沒一會兒,裏面傳來腳步聲。有人摸黑給他們開了門,就着屋裏爐中些許微光江月籬認出正是白天那名打鐵的少年。

少年見了他們這個時辰去而複返,很是疑惑,問:“二位公子,你們這是……”

江月籬不廢話,瞅瞅裏間,問:“你爹可在?”

少年立馬警惕上來,反問道:“你們……找我爹作甚?”

江月籬尚未回答,後邊院子裏便走出一人,邁進前面的店面,将門口的江月籬看了個仔細,道:“阿牛,讓他們進來。”

“爹--”少年明顯不願,許是見到他爹嚴肅的神色,終是不情不願地給二人讓了條道出來。

江月籬進屋,便将此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這人四十左右,一身布衣,正值壯年,身形魁梧,上身線條頗為有力。一看便知是做力氣活為生的平民百姓,正所謂相由心生,他臉上并無狠厲之色,與他兒子一般老實敦厚,只是稍顯憔悴。

他也就着微光看了看江月籬,轉身往後面院子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二位公子請。”

江月籬随他走進院子,他兒子阿牛與唐晟也先後腳跟了進來,男子讓阿牛去屋裏搬來兩張十分破舊的木凳,方請江月籬和唐晟坐下。随即一聲長嘆,又笑了笑說:“草民聽聞新任縣令上任,又得長樂郡主相助,屢破舊案。其實已知道,遲早會有這一日。草民認罪。”

說着這彪形大漢“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江月籬心中一緊,本想說你好糊塗啊!可想起前任縣令的種種惡行,這句話終未能說出口。這是他的錯嗎?對!他的确有錯,卻也有不得已。冤情無處申訴,他能如何?

阿牛見他爹跪下,也跟着跪了下來,泣道:“二位大人,此事……此事并非我爹所為!是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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