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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你是不是連爹的話都不肯聽了?那時你僅十五歲,你真當兩位大人傻嗎?”說着,漢子轉回頭,給坐着的兩人磕頭道:“二位大人明鑒,草民兒子當時尚且年幼,根本做不出這樣的事來。都是草民一人所為。”

江月籬正色說:“你們也別争了。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聞言,阿牛一聲冷笑,其中凄涼不為人道,他說:“是非?曲直?大人,您可知那馮良才是個什麽衣冠禽獸?草民妹妹……草民妹妹才只有十三歲啊!他竟然……事後草民阿爹無奈,去找他兄長說理,想将此事私下了了。是,草民家與他家相比,的确貧賤了些。可妹妹的清白……爹也是沒有辦法才不得不這樣。誰知馮良志不但不訓斥他弟弟,讓他弟弟負責,反倒對草民阿爹說,你去衙門告他呀!這事又不是他幹的,找他作甚?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他分明就是仗着草民家無錢,無法與之相鬥,才這樣做的。當日,馮良才聽說了這事,跑來家裏辱罵,弄得街坊四鄰皆知。那晚,妹妹……妹妹自覺此生無臉見人,趁草民與阿爹睡了,一時想不開,懸梁自盡了。大人,你說,草民阿爹該不該恨?馮良才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該不該殺?難不成留着禍害更多無辜的姑娘?”

“該殺!”江月籬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就如那日一般,心中對此等禽獸不如的人渣恨極、憤極。

聞言,父子二人一愣,均擡起頭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身邊響起一聲輕咳,江月籬才回過神,清了清嗓子說:“此等禍害的确萬死難辭其咎,的确應該千刀萬剮。但,不應該是你們來做這件事。”

聞言,阿牛又道:“大人,您的意思草民明白,可……可那幫狗官只認錢,哪裏管過人命?此前就沒人去告過馮良才嗎?可他家有錢啊!但凡告他的人,不是壞了名聲,就是反被狗官污蔑,倒打一棍,有的甚至家業不保。他哥早與官府勾結,草民與阿爹又有什麽辦法?妹妹死後,草民阿爹也是敢怒不敢言,誰知那馮良才每回路過草民家門口還故意出言不遜。就在那晚,他出門時竟然還在草民家門外說草民妹妹……”

“豈有此理!”身邊沒有桌子,江月籬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頓時拍得自己呲一聲,想了想問鐵匠:“那晚你是如何知道他回來的?”

鐵匠回答說:“草民妻子身子骨弱,走得早,臨去時拉着草民的手千叮萬囑,一定要照顧好一雙兒女。可女兒偏偏出了這樣的事,草民哪還睡得着?每回閉上眼便見到內子跑來責罵草民。那晚,草民一個人坐在院子裏,越想越怒,不巧,正好聽見外間大街上有人争執。那馮良才的聲音,草民就是耳朵再不靈光也不會忘了。聽見外面沒了聲,以為與他争執那人已經走了,遂操起家裏的鐵錘出去。誰知竟見到馮良才倒在地上,額頭上流着血。草民以為他已經惡有惡報,又拿了錘子往回走,誰知剛走到家門口,便聽見有人好似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或許被人敲得暈了頭,竟然向草民求助。草民見他居然沒死,就……”

後面的事不消說,江月籬也知道發生了什麽,問:“所以你殺了人,拿了鐵錘就回家了?此後的事,你可還知道?”

鐵匠搖頭,說:“草民殺了人,自知罪責難逃,也沒打算藏着掖着,想着就讓他曝屍一夜好了。回家便躺床上什麽也沒想,睡了,那晚總算夢見他娘笑了。誰知第二日起身,一切好似都沒發生過似的。馮家沒有動靜,屍體也不見了,地上就一攤血。想了幾日,覺得興許是之前那人以為自己殺了人,把屍體給處理了。草民也想過去縣衙投案,可走到縣衙門口卻……念及阿牛當時尚小,需要人照料,該學的東西也都還沒學會,無以為生,不放心。加之心裏的确也存着一絲僥幸,并未聽說有人到縣衙承認自己殺了馮良才,于是便回家了。這一年半,草民過得并不好,那馮良才的确該殺,但草民畢竟是殺人了。沒過多久,阿牛就發現了不對勁,草民便将這事告訴了他。殺人償命,草民既已認罪,二位大人便帶草民回衙門吧!”

“爹--”

江月籬嘆了口氣,起身,拍拍直裾問:“說了這麽久,尚不知你姓名,可否告知?”

鐵匠一臉誠然道:“草民姓王,單名一個齊字。”

江月籬點頭,說:“好!王齊,我信你是一個有苦衷的好人,之所以殺了馮良才的确是因他壞事做盡,天理難容。但你始終是殺了人,律法就是律法,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即便馮良才該死。我今兒不抓你,但你明日必須到縣衙投案,我會讓縣令大人替你寫一份陳情書送往京城刑部,為你求情。若刑部批核之後應允,你将會被充軍,不過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們自有安排。等你贖清自己身上的罪孽,我們會想法子讓你父子團聚。但你若不來,就怪不得我了。知道了?”

王家兩父子許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一陣怔愣之後,同時俯身磕頭,邊磕邊說:“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大人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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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籬可真受不得,正欲伸手去扶,唐晟已起身走到二人身邊,一把将兩名身形頗為魁梧的人拉了起來,說:“不必。遵守約定,切勿食言。”

王家父子二人淚流滿面,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江月籬笑了笑,對唐晟說:“走吧。謹之兄,我肚子餓了。”

之前滿腹愁思一點不覺得,此刻是真心餓了,餓得都前胸貼後背了。

別過王家父子,二人在街上溜達了一圈,沒找着什麽有好酒好菜的地方,倒是在一處街角見到一賣面的小攤兒,江月籬遂拉了唐晟過去,問攤主要了兩碗陽春面,才對他笑了笑說:“謹之兄或許不知道,這慶城縣的陽春面可好吃了。我此前辦案時吃過,今晚就委屈你了,這頓我請。”

唐晟正色說:“不委屈。還是我請。”

江月籬也不與他争,一邊等攤主煮面,一邊頗為輕松地哼起了小曲兒。

唐晟許是見她如此惬意,問:“不擔心他食言?”

江月籬的确一點兒都不擔心,懶懶洋洋說:“王齊既然肯認,他就沒想過跑。再說若他真要跑,又如何跑得出謹之兄你布下的城防?莫非你唐家軍也如過去的駐軍那樣?給幾個銀子就能輕易出城不成?”

唐晟凝色道:“不會。”

江月籬自然知道如今的慶城縣駐軍不會,且固若金湯,那可是過去拱衛皇城的兵馬,若會,皇城早就大亂了。遂笑了笑說:“我倆還是趕緊吃面吧!吃完了,還要回縣衙呢!”

這句說完,江月籬忽的想到什麽,暗叫一聲不好。正巧攤主端了兩碗煮好的陽春面過來,剛放下,她便在桌上的筷筒裏,抽出兩雙筷子,一雙遞給唐晟說:“謹之兄,快些吃。阿寧怕是等得久了,一會兒該鬧脾氣了。”

唐晟接過筷子,尚未動手,就見她拿起自己那雙,随便拌了兩下,吃相頗為不雅地狼吞虎咽起來。絲毫不注意自己儀态。

他眼眸帶笑,嘴角微彎道:“慢些。別噎着。”

也不知是不是他咒的,江月籬一口面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眼淚都快出來了。看看那慢條斯理,風度極佳的人,幽怨道:“謹之兄,你是不是故意的?”

唐晟咽下嘴裏的食物,放下筷子,方說:“食不言。”

一臉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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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着馬匆匆趕回縣衙,才發現江月寧居然已經“睡”了。江月籬很是佩服白景遲,到書房問他:“你如何将阿寧哄睡着的?”

這小子每晚不纏着她,就纏着母妃,非得聽她倆誰念一段故事才肯閉上眼休息。莫非他是天才不成?

白景遲低着頭,裝作自己很忙,忙得都沒空擡頭了,支支吾吾問:“郡主,你……中午究竟給小殿下飲了多少酒啊?”

江月籬心中一緊,可越看他越不對勁,這家夥的樣子分明就是心虛,舅舅曾說,人在撒謊時通常不敢直視問話人的眼睛,她已實踐過無數次,屢試不爽。揚起一側嘴角笑了笑,負手說:“暮升,把頭擡起來。”

白景遲眉頭一皺,下定決心将頭擡起來了,笑,問:“郡主,何事?”

那樣子頗為坦蕩。只是坦蕩得做作,坦蕩得過了。

江月籬一字一頓道:“看着我的眼睛,把方才那句話再說一次。”

白景遲死死盯着她那雙聰慧明亮,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說:“郡主,你……哎!我還是承認了吧。小殿下黃昏前醒了,四處找你,氣得跺腳,夥房送晚膳時,我……我讓人送了一壺酒。小殿下他……他……又喝醉了。也沒喝多少,兩杯,真是兩杯,我看着呢!”

“什麽?”這可把江月籬給急壞了,真是恨不得扒他一層皮,趕緊讓人去請大夫,完了,才氣道:“有你這麽帶孩子的嗎?”

可白景遲也很無奈啊!他就是不會帶才出此下策嘛!想着一下午挺清淨的,所以才……

想來她今晚也回不了王府了,唐晟惦着城防的事,對她說:“我回去一趟。”

畢竟流景不在,他必須親力親為。

他素來做事中規中矩,她自然知道他要去做什麽,點點頭,也不耽誤,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先去。今晚我留下照顧阿寧。”

唐晟看了一眼白景遲,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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