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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寺山下這片湖極美,猶如天空之鏡。湖水清澄透明,淺水處水下青色碎石層疊,一些活蹦亂跳的魚蝦嬉戲其間,水深處放眼望去卻是碧綠一片,十分神秘。湖邊綠樹成林,唯有一條極不起眼的小道通往那處隐蔽的小村落。

江月籬與唐晟沿路進來,遠遠便見到一名年輕貌美的少婦正背着一一歲不到的孩子在湖邊涴洗衣衫。孩子在母親背上允着拇指,津津有味,像是在品嘗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仿佛對塵世間這處美景充滿了好奇。少婦則一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捶打着幾件輕薄的衣衫,一邊擡手拭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很美,極美,沒有更美的了。

他們身上都穿着最簡單不過的粗布衣衫,卻給人一種最極致的溫暖,讓人心裏不覺一瞬柔軟。

江月籬在不遠處停下,有些不忍打擾,遂拖了唐晟到湖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将從寺裏帶來的幹糧取出,分給他一些,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片刻,少婦将該洗的衣衫洗淨,放進身邊的一個竹籃子裏,這才扶着腿慢慢站起身。哄了哄背上咿咿呀呀的孩子,拎起籃子打算回家。

江月籬适時發出幾聲幹咳,開始不停捶打心口。看上去就好似被食物噎到一般。就連身邊坐着,慢條斯理嚼着驢肉幹,欣賞湖光美色的唐晟都信以為真,伸手在她背上輕拍,問:“噎到了?”

江月籬玩心上來,故意不回答他的問題,一邊指着自己的喉嚨,一邊發出唔唔聲,甚至為了更像一些,憋着一口氣,将精致的小臉憋出一抹紅暈。

看樣子真是噎到了,唐晟起身欲找東西去湖裏裝水,正愁沒有好使的物件,那少婦聽見動靜已轉過身來,來不及仔細打量二人,便柔聲對唐晟說:“公子,你朋友怕是要飲水。不如随小婦人回家,我家中有幹淨的水。此處……此處我剛洗過衣物。不太幹淨。”

唐晟想想也是,一把将石頭上坐着的人抱了起來,頗為焦急道:“有勞,帶路。”

少婦不敢耽擱,轉身便往村落中走。江月籬見她不曾回頭,才在某人懷裏低低地噗一聲。

唐晟低頭,眼中既擔憂又疑惑,将這一笑盡收眼中,方才自覺上當,鳳眸中繼而溢出一絲薄怒,許是氣她拿這做玩笑,竟連他都騙了。

正欲撒手,江月籬卻一把摟住他脖子,委屈狀低聲說:“謹之,使不得。我這是苦肉計,你看不出麽?這時候放我下去,豈不穿幫?”

她正舒坦着呢!怎願意這時候下去?每回逗他,她都覺得好玩至極,沒玩夠,哪會甘心?

許是無奈,他沉沉呼出一口氣,遂穩穩地将她抱在懷中,大步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竟也臉不紅氣不喘。

這處僻靜的小村落僅零零星星住着幾戶人家,少婦的家就在村頭,倒也沒幾步路。她家一看就是新房,且與其他房子相比大了很多,顯得異常突兀,前面不僅有竹籬笆圍成的小院兒,似乎屋子後面還有一個頗大的所在。

江月籬剛被唐晟抱進院子,便聞到一股銷魂的米酒香。這香味極其熟悉,與前兩次聞過的馮家米酒香幾乎一模一樣。遂擡頭看向唐晟,眼中盡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了然之色。看來他們運氣是真好,最後一個謎團的答案已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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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婦走進院子後,來不及管那堆洗好的衣衫,也來不及招呼二人坐下,随手将裝衣服的籃子放在屋門口,就進去裝了一大碗水出來,遞給江月籬。

此時,唐晟已将她穩穩放了下來,江月籬接過裝水的土碗,仰頭幾口飲盡,方好似透過氣來一般,對少婦說:“多謝。”

少婦見她緩過氣來,松了口氣,臉上浮現出恬淡的微笑,柔柔回應,說:“不用。公子沒事就好。”

江月籬狀似無意地打量一番四周,見院子裏養着幾只母雞,想了想措辭,嘆道:“這真是一處遠離塵嚣,避世隐居的好地方啊!這位姐姐,您便是生在此處?難怪如這好山好水一般,靈秀得緊。”

少婦聞言微愣,臉上泛起一抹紅暈,許是不懂掩飾,竟流露出一絲異樣,好似想起什麽不太愉快的事。

她尚未及反應,屋子裏忽又傳來一成年男子的聲音,問:“阿晴?是你回來了嗎?正好,我要帶幾個人去山上取水。”

說着,男子從屋裏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在打理自己的衣衫袖口,真是一副要出門勞作的樣子。孩子聽見他的聲音,咯咯咯直笑,伸手就要他抱。許是沒聽見他口中的阿晴回應,這才擡起頭來,一眼便見到了他家院子裏站着的兩位陌生人。不知是直覺,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男子臉上原本聽見兒子笑聲溢出的笑容凝滞,兩三步走到阿晴身邊,将她與孩子帶到身後保護了起來。

看着這張與鐘續幾乎一模一樣的俊臉,江月籬笑了。這才将此人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一番。鐘偉年紀比鐘續稍長一些,卻極其沉穩內斂,一看便是家主應有的樣子。他的确比鐘續結實,但即使沒有王齊的認罪,她也不覺得眼前這人會是殺人兇手。

鐘偉許是想起什麽,神色終于稍稍緩和了些,故作鎮定,問阿晴:“這兩位是?”

阿晴柔聲道:“這位小公子方才在湖邊吃東西噎着了,我……我帶他倆回來飲水。”

鐘偉似乎松了口氣,趕緊讓阿晴帶着孩子進屋,這才招呼二人在院子裏坐下休息,說:“屋裏簡陋得很,實在不好招呼貴客,委屈二位了。”

待人接物分寸得當,一看就是個做生意的好手。

江月籬滿不在乎道:“不委屈。坐在院子裏,既有湖光山色養眼,還能領略一番山下人家的風土人情,實在有意思得很。哪來什麽委屈?你說是不是?謹之。”

說着她又故意對唐晟眨了眨右眼,撒嬌似的要他配合。

唐晟微愣,回過神,“嗯。”

江月籬這才又回頭問鐘偉:“兄臺家裏莫非是在釀酒?這米酒的香味可真醇,與城裏馮家的米酒簡直不相伯仲,兄臺,你怎不拿去賣?一定能掙大錢呢!到時候,你與你家娘子,還有那可愛的胖小子,就不需一直住在這麽個地方了。這裏雖好,卻不如城裏,孩子大點兒還有書可念呢!莫非兄臺已打算好讓兒子繼承衣缽?”

鐘偉被問得一愣,須臾回過神道:“公子謬贊。在下這拙技怎能與城中大戶相比?”

态度頗為謙遜,但神色卻極不自然。許是聽到了馮家二字,又多了幾分戒備。

江月籬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唐晟,好似與他閑聊般說:“謹之兄,說起這城東馮家,也真是有意思得很。馮老板的弟弟一年半前失了蹤,沒想屍身竟被僞裝成了城裏另一戶米酒鋪的老板鐘偉,被人驗屍時發現了端倪。偏偏這鐘偉的弟弟鐘續半年前去認屍時稱,他拿路邊的石頭打了馮良志的頭,這下子真是水洗都不清了。”

聞言,鐘偉已一頭冷汗,故作鎮定問:“那……那阿……鐘續現今如何?”

江月籬笑了笑,不答,只說:“按律法自然是殺人者償命啊!”

鐘偉似乎晃了一晃,穩住身子方向二人抱拳施禮道:“二位公子,在下尚有急事需出門一趟,此間只有內子,多有不便,還請二位公子去別處休息。”

屋裏,阿晴許是一直留心着院子裏的動靜,聞言背着孩子跑了出來,叫道:“偉哥,你……你要去哪裏?”

鐘偉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阿晴扶着門框給他跪下,哀求道:“偉哥,冀兒年幼,離不得你。算我求你好不好?求求你,別再管他的事。你離家時未帶走一分一毫,他敗光家業,你尚暗中替他還債。已是仁至義盡,什麽都還完了呀!他自己作下的孽,為何不能自己承擔?冀兒還這麽小,他可是你的親骨肉,你難道要讓他沒了爹嗎?”

鐘偉仰頭看着天,強忍淚水,半宿方道:“可……他是我弟弟。爹娘走時都千叮萬囑……”

“好啦!”江月籬最見不得這樣凄凄慘慘的畫面,再也玩不下去了,起身對鐘偉說:“進屋,我有話問你。”

鐘偉一愣,好似明白了什麽,稍稍理了理情緒,這才虛手一引,道:“二位大人裏面請。”

江月籬進屋時,順手将門前的柳氏扶了起來,邁進屋子便撣了撣飯桌旁木凳上興許壓根兒沒有的灰塵,招呼唐晟一同坐下,這才對跟進來正欲下跪的二人揮揮手,說:“這裏不是公堂,站着回話。”

其實鐘偉一開始就覺得二人氣度不凡,不像城裏尋常家的公子,已然有所防備,但聽到江月籬提起自己的同胞弟弟,他才再也控制不住,豁出去了。

江月籬嘆了口氣,遂又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我知道你一開始不願承認自己是鐘偉的原因,也知道你兄弟二人感情甚篤。為了不讓你為難,鐘續自幼便謊稱自己學不會祖傳秘方,甚至或許連看都沒認真看過一眼。因為看了會貪心,會變質。為了讓你母親也疼愛你一點,他整天出去花天酒地,賭錢取樂,心裏真好過嗎?是,他因為不願娶吳氏為妻,或許不小心讓你母親知道了他心中真正喜歡之人,毀了你與柳氏的大好姻緣。可你真的對他恨之入骨嗎?

最近我時常在想這個問題。嗯,或許你也恨過。可你如今對他更多的應該是歉意吧?否則又怎會以自家米酒為酬,讓別人代你替弟弟還債?讓那些追債的人只消吓吓他便是,可你知道那些人如今都是如何辱罵他的嗎?都說慈母多敗兒,我看也不盡然,鐘續變成如今這樣,鐘偉,你也要付上一半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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