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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偉忏愧地低下頭，卻仍咬着不放道：“大人，的确是草民殺了馮良才。”

鐘偉認罪的聲音無比堅定。若不是早知答案，搞不好就連江月籬都信了他有罪，不覺轉頭看向唐晟，心中暗道：若不是你，或許這案子查到這裏就會冤枉了無辜。

唐晟只是回看一眼，沒出聲。

與此同時，柳氏驚呼：“偉哥！”

江月籬無暇理會她，遂問鐘偉：“你說人是你殺的，那好，你倒是告訴我，你是如何殺害馮良才的？兇器是什麽？因何緣由？”

鐘偉頗篤定道：“石頭。是草民用路邊的石頭打了他的頭。”

至于緣由，他好似想了想說：“草民與他為瑣事有些争執。”

江月籬笑了一笑，說：“不是。兇器乃是鐵錘。你連兇器都說錯，人怎會是你所殺？人既不是你殺的，也不是鐘續。就他那身子骨，怎舉得動鐵錘？你也不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就想方設法替他隐瞞。還真是兄弟情深。”

聞言，鐘偉神色頗為震驚，許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沒想到吧？”江月籬随意整整衣衫翹起二郎腿，問：“說吧！當初究竟怎麽回事？”

其實她幾乎都已經猜到，說起來還要拜那一歲不到的小家夥所賜。

鐘偉确認道：“大人，人真不是阿續殺的？”

江月籬很認真，點頭，他似乎依舊不信，直到見唐晟也點了頭，他才長嘆一聲，甚是無奈地苦笑道：“大人英明。正如您所知道的一樣。草民母親素來偏心，但弟弟對草民卻是極好。不錯，他是有些壞毛病，可心地不壞，草民明白他心裏也苦，全都是因為草民他才會弄成這樣。自幼我倆便兄弟情深。可……可草民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失手殺人。”

說完，似乎又想起江月籬方才說過的話，趕緊改口道：“不不不，是草民一時糊塗了。人不是阿續殺的。不過那晚天色已沉，草民聽完弟弟的哭訴，将他狠狠罵了一頓之後，便匆匆出門查看。見到馮良才時，他已經死了，滿頭滿臉的鮮血，連身上衣衫都有。就這樣躺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裏，草民哪見過這樣駭人的場面，當時也慌了，以為是阿續飲多了些，下手重了，只想着替弟弟善後，便找了塊破布蒙住他的頭，用自家運送米酒的馬車，将人拉到城裏無人的地方，等着天亮之後運出城去掩埋。又擔心走開會被人發現，因此守着馬車過了一夜。”

說着，鐘偉長長嘆了口氣，許是想起了許多往事，又說：“那一夜，草民很是難熬，一個人想了太多。也不知怎麽想着想着……草民的确對不住弟弟。一開始，草民以為自己能控制住，可……”

不待鐘偉繼續往下說，柳氏早已淚流滿面，一邊抽泣，一邊搶話道：“不關偉哥的事，都是民婦，是民婦不守婦道，是民婦勾引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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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鐘偉皺眉叫完卻又不知說什麽好，也跟着認罪道：“不，這不是她的錯，是草民……草民最終還是沒能守住心中的底線。”

絲毫沒有辯解之意。

聞言，江月籬深深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替二人總結道：“你倆情之所至，也別争了。有情之人，一個不得已必須日日面對，另一個則受盡委屈，哪能不找人傾訴？夫君成日不在家，家裏也就身為兄長的你了。一來二去，遲早都會出事。怪誰呢？”

怪命運弄人麽？糾糾纏纏十來年誰又真說得對他家的家務事？好在她不是官，可以睜只眼閉只眼。

說着，她看了身邊一眼，唐晟似乎正走神，也不知在想什麽，面色沉肅，目光凝滞。哼！此人不也一樣？她明明好不容易放下了，他卻千裏迢迢跑來糾纏不休，成日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可惡！

江月籬拉回思緒，猜測道：“當時你已知道柳氏懷有你的骨肉，你正愁不知如何向弟弟與性情潑辣的發妻交代，因此便将計就計了？”

鐘偉難堪又慚愧地點了點頭，續道：“米酒坊幾乎每日都要出城運水，草民為了免去麻煩，一早便與縣衙和駐軍府疏通了關系。因此翌日城門一開，草民便将馮良才的屍身運出了城，并未引起懷疑。行至一處荒山，見四下無人，便将他拖上山腰尋了處隐蔽的地方草草埋了。為掩飾身份，草民想法子取下他一顆牙，還将他身上的衣衫換成了草民的。心想，即便日後被人無意中發現，也只會以為是……”

想來像他這樣的平民百姓自不會分辨致命傷的成因，即使看到血肉模糊，也只會以為是弟弟酒後下手過重。江月籬很是嘆了口氣，說：“你可算是把我給折騰夠了。這案子，我可查了好些日子。不過，你既已金蟬脫殼，又為何偏偏告訴了馮良志？”

提起此人，鐘偉微微蹙起眉頭說：“草民哪會這麽傻？阿續殺了人家的弟弟，還跑去告訴他。都是被逼的啊。那日掩埋了馮良才的屍身後，草民便又回了城裏，正欲想法子告知阿晴草民的決定，卻偏偏遇上了馮良志被他母親叫出來尋找徹夜未歸的弟弟。草民當時将自己的衣衫給了馮良才，身上正穿着他的衣物，一眼便被馮良志給瞧見了。他與縣令交往甚密。草民只得說，是自己失手打死了馮良才。誰知馮良志竟……他絲毫沒有追究的意思，只是有意無意地提起我家的祖傳秘方。草民見有一線生機，便與他做了個交易。只要他替草民保守秘密，草民便替他馮家釀酒。”

呵！就連江月籬都不得不贊他确實聰明，故意問道：“這麽說，你沒将祖傳秘方賣給他？”

鐘偉誠實點頭，說：“連自己弟弟性命都可以不顧的人，草民哪敢真信了他？因此留了個心眼，告訴他我家秘方都是口口相傳，沒有記錄，并未将祖傳秘方交到他手裏。不過馮良志也不是善類，草民擔心他上家裏偷，或是以此要挾阿續，不得不讓阿晴将秘方帶出來，讓我親自妥善保管。馮良志索要無果，只得善待于草民，同意草民此前的提議，還說分兩成收益給草民。草民與阿晴住在此處，并無太多需求，他偶爾也會送些生活所需過來，因此釀酒所得，一部分替弟弟還了賭債，另一部分，則讓馮良志轉交給了阿晴的父母。許是念及草民尚對他有用，也不想魚死網破，他倒是沒食言過。”

當然不能食言！這一年半來，他馮家米酒鋪的生意可以說是相當紅火，相信也賺了不少銀子。想想馮良志定是覺得，即便自己拿到了釀酒秘方，也未必有鐘偉釀得這般好，他怎會虧待了這棵有把柄在手的搖錢樹？兩成？心果然夠黑。至于報官，估計他想都沒想過，被前任縣令知道，不脫層皮，他能拿到秘方？即便拿到，他也有小辮子在人家手中，恐怕此生都難以消停。

自此，抛屍的事已一清二楚，江月籬又多嘴問了一句：“你家這米酒怎與從前不一樣了？”

她還沒試過傳說中鐘家的極品米酒呢！想想居然有點兒嘴饞，忍不住就想問人家讨口酒飲。奈何不想給江家列祖列宗丢臉，只得暫且壓下。

鐘偉倒也實在，想着江月籬還了他弟弟清白，也算對他家有恩，耿直道：“大人果然明察秋毫，的确是草民留了一手。不過如今這裏的酒池也确實不如從前，從前的米酒坊，酒池可是已有上百年的傳承，是草民祖輩一代代傳下來的，這裏多少有些不好。”

呵！原來也想着東山再起。眼前這人不簡單啊！不愧為一家之主，思慮周全。只消将酒池拿出來說事，只怕連馮良志也找不出毛病。等事情再過些年，淡了，兩人帶着孩子存點積蓄，找一處地方，便又可以做回祖業。聰明！的确聰明。

不過尚未聰明到一發不可收拾。

既然大宛律法上并未白紙黑字明言抛屍罪無可恕，此罪便可酌情處理，又念及他兒子年幼，加之其情可憫。也想借此挽回一些民意，江月籬起身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道：“你兒子尚未落戶吧？自己好生想想如何處理你家這亂七八糟的攤子，別耽誤了無辜的稚子。別的話，我也不想多說，只望有朝一日還能飲到你鐘家的米酒。就此別過。”

說完，江月籬揮一揮衣袖，一塵不染地走了。唐晟也跟着站了起來，對二人點頭，算是道別，随她出門。

鐘偉和柳氏半宿方回過神，趕緊一起面朝門外跪下，叩頭道：“多謝大人大恩。”

從鐘偉家那處簡陋的民房出來，江月籬才心情輕松、悠哉悠哉地沿湖而行，一邊走，一邊哼着小調。又是一副惬意的模樣。

二人走了許久，唐晟方問：“你怎知其中真相？”

江月籬負着手，微微揚起頭說：“自然知道，也不看看我是誰！這不還得多謝謹之你嗎？是你提醒我的呀。兇手興許另有其人。鐘家兩兄弟若不是兄弟情深，做哥哥的怎會替弟弟抛屍，自認兇手？但，凡事都事出有因，鐘偉被弟弟奪了心中所愛卻不恨他，為何？除非弟弟做過什麽讓他也不得不感動的事。我也是猜，但極少有猜不中的。”

神情頗為嘚瑟。好似在說：還不誇我？

唐晟淡淡看她一眼，說：“我也只是猜測。”

聞言，江月籬微愣，在腦子裏将此案過了一遍，又想起一些往事，忽的噗一聲笑。

唐晟問：“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