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章

第 56 章

景樂南只覺得心裏一陣悶悶的鈍痛。

原來，她是這樣在乎這件事情。怪不得他明明已經将種種誤解攤開，抽絲剝繭地給她看了，她卻依舊不為所動，臉上只餘下神色淡淡，仿佛事不關己。他當初在盛怒之下做的那個錯誤決定，已經将她心裏對他建立的，為數不多的安全感，徹底地給打碎了。

一步錯，步步錯。

昨日，他看見店裏的夥計在張羅着給沿街屋檐下挂上花燈，這才恍然想起，哪怕在C城，他也從未帶她去過這樣的地方游玩。前兩年是因為彼此的疏離而沒有心思顧及這些，後來則是來不及了。于是，他聽了章少北出的主意，連夜驅車去了省城，想着去給她挑一些鎮上沒有的別致款式，晚上燈市上可以用來讨她開心。卻不想，挑了許久，東西是好不容易買回來了，回到民宿卻怎麽也找不到她的人。好在十三的人一直暗裏跟着她，可找到了，又是那樣剜心的一幕。

就像那日，她被裴寧抱在懷裏。

而此刻，她牽着別的男人的手，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朵春夜裏盛開的玫瑰。

原來，那朵玫瑰，他始終都沒有摘下來。

周圍只剩下夜的寂靜，不相幹的人已經知趣地退避三尺。

她站在他的跟前，柔和的白玉似的臉上有着他從未見過的堅定。一雙如墨般的眸子，就像這樣烏沉沉的夜，平靜地望着他，裏面沒有浪潮洶湧，甚至連眼波都沒有晃動起一絲漣漪，只是一字一句地提出她的訴求：“景樂南，我們離婚。”

“喬喬，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再為剛才所看到的那幕所刺激。因為不能，也不可以再吓着她了。他啞着聲音,幾乎痛楚：“我愛你。”

是的，他愛她，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哪怕那時知道，她的心裏可能還藏着另一個人，哪怕有的時候爐火燒得他不知所措，只能用那些幼稚而不成熟的手段，沒有拒絕旁的女人靠近他。他其實也就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對他是無動于衷。他自幼聰慧，從小到大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麽挫折，只有她。他活到現在也很少做過蠢事，可是每一件都是為了她。

她卻只是搖了搖頭：“我們好聚好散。”

景樂南無聲無息地用手指了一下那個已經走遠了人的方向，“你做這樣的選擇，是不是因為他？”

Advertisement

他用力捏緊了手，心裏的痛楚好似再也按耐不住，一點點蔓延開漸漸侵入四肢百骸。她到底是怎麽樣才能做到的，先是裴寧，再是秦禹。到底要到什麽時候，她的心裏才可以有他，沒有旁的人，只有他。

“不，我愛你，哪怕到了現在，這種感覺在我的心底也沒有完全消散，但是僅僅靠這三個字已經沒有辦法給我應對日後生活的勇氣了。”她依然直視着他的眼睛，不急不慌，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問什麽一般，“離婚後，我打算跟秦禹去的地方是你弟弟之前一直資助的科研機構。他們在你弟弟的病方面有了一些突破性的研究，我希望我能去那裏工作，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總是陷入情愛裏，忘記了自己是誰。”

她頓了頓，接着又自嘲般笑了笑：“我自年少時就沒有什麽出息，當年讀C大也是為了能跟上裴寧的腳步。同你結婚的時候，身邊的人也曾勸過我說你門第複雜，可那個時候對你開始深陷而不自知，自然也聽不進旁人規勸，直到最後被你家族的人算計，傷得七零八碎。往日總總想起來，到底有些不甘心。我在餘山的這段時間，終于明白過來人生也可以不用這樣過的。只是簡單的一日三餐，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心裏反而更加寧靜。也許日後能碰到一個踏實可靠的人，養一對兒女共度餘生也挺好。”

“你又怎麽知道，跟着我不可能實現這些？”

“我們試了幾年了，現在是個什麽下場？”喬笥淡淡地，“你不倦嗎？真的需要兩個人從互相猜忌走到相看兩厭，必須完成這樣的步驟之後才算是真正的結束？樂南，從結婚開始到現在，我始終對你是感激的，感謝那時你用婚姻收留了一片混亂的我。不管如何，這段婚姻曾經有過美好，愛上你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那麽，我如今也希望，你不要做出會讓我覺得後悔的事情。”

一股腥甜湧上喉嚨，默了默，壓抑了下去。

夜裏風卷着她的長發，散在她的額前和蒼白的臉頰。她的眼此刻黑極了，在夜的潮氣中濕漉漉的，連睫毛看上去也是濕漉漉的。景樂南默默伸出手指，輕輕撫上了她的柔軟的唇。

可惜，她還不懂。

他想起來來時的路上，章少北同他說，像喬笥這樣的女子，外冷心軟，最是容易哄。那麽是他不聰明了，他從來都哄不好，連追她的時候都磕磕絆絆的，要不是時機選得好，那時她都不一定會答應他的求婚。她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愛他嗎？為什麽一個人一面說着愛，一面卻可以準備抽身而退？說着愛他，卻不再願意跟他有未來。

這算什麽？安排一個安慰獎？

誰要她的感謝。

景樂南慢慢往後退了幾步，從衣兜裏摸出一支煙，攏住打火機，點燃。猩紅的星點在指尖閃爍，就像那一夜，他眼睜睜地看見她從裴寧的車上下來。

良久，才回答她：“好，我們離婚。”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民宿門口的燈依然亮着，遠遠望去，群山暗影重重，猶如是懸挂在蒼茫黑色大海上的一盞孤燈。暈黃的光，照在路燈下伫立的一抹修長身影。

她詫異地迎上前，問：“你怎麽還沒有睡？”

“花燈看得怎麽樣？”

“真熱鬧，又漂亮，”她贊嘆，“我從沒有見過這樣多這樣好看的花燈。”

秦禹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其實庫房還有更漂亮。在燈籠上，都是他親手繪制的畫，原本想着如果表白成功了便送給她。可惜，失敗了，便沒有再拿出來的必要了。而且，她對上面那些自作多情的字，應該也是不會感興趣的。

他想起剛才景樂南傳給他的信息，不由苦笑了一下。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晚上居然會有兩個失意人，而眼前的這個始作俑者，居然一個人跑去看花燈了，要不是電話催她，簡直樂不思蜀。

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他是不是，把她教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