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章

第 58 章

......他在說什麽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根本沒有聽懂面前這個人說的話。腦中有一片尖銳的嗡鳴聲劃過太陽穴附近，突突地跳得生疼，就好像裏面有個莫名其妙的小人拿着一把石頭錘子，反反複複地敲打着她的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

“我的多芒海石花呢？”

面前的人仿佛錯愕了，“喬喬......這個時候，為什麽你一定要吃多芒海石花？”

對啊，她更加茫然了，她為什麽一定要吃多芒海石花呢？明明一點兒也不餓，下午吃了那樣多的東西，明明胃已經撐得開始難受，心裏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空蕩蕩的，好像再多的東西填進入，依舊空得教人發慌。為什麽一定是多芒海石花呢？周圍一片霧蒙蒙的，仿佛海上起了風，面前有白色的燈塔。海漲潮了，巨大的海浪卷起浪花，一波波地拍打着沙灘，摔了滿地的碎，複又起始。她終于想起來了，許久之前他偷偷從喬家帶她翻牆出來說是要去私奔，就在那座最南端的城市，她生平第一次吃到了這種口味的甜品。

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夜，他沒有了往日的自持，由着性子胡作非為了好幾次，最後終于成功地把她給惹火了，遂一腳将他踢出房門。他也沒有生氣，轉身便跑到樓下的夜市給她買了一杯多芒海石花。清涼爽滑的口感，繞在鼻端則是熱帶芒果的香甜，彼時他依靠在沙發的軟墊，如珠似寶地抱着她，喃喃低聲地給她道歉，而眸子裏藏不住的溫柔也似乎下一秒就會蕩漾出來，手裏的那杯甜品便愈加是摻了蜜般的膩。

那曾是他與她，最最快樂的時光。

有人不停地在耳邊着急地叫着她，晃動着她的肩，終于讓她從一片白茫茫地迷霧中掙脫出來。街邊轟隆隆般的喧嚣一片，教她眼裏渙散的焦距也對上了眼前的人。喬笥顫着聲音，卻是一字一句：“秦禹，你一定弄錯了。那個出事畫面的監控我也看到了，那輛車，連顏色都對不上，你怎麽可以說糊塗話？而且，前天他離開的時候，我其實是去了的，我明明親眼在街角看見他離開了。”

“喬喬，我也希望自己弄錯了。可那天他真的沒有走，開他車走的那個人是章少北。他說，他如果不能親眼看到你離開就不會安心。所以那輛車是我的，是我安排那輛車送他離開的。喬喬，我自己的車，怎麽可能看錯？”

秦禹此刻心裏一片冰涼。

當時他千不該萬不該一時心軟，答應了景樂南提出的那個要求。說什麽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舍得離開他。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車子是他安排的，連司機都是他安排的。他要怎麽跟銘西交待，他又拿什麽跟跟喬笥交待。

怎麽辦？

眼前的喬笥，看起來好像快要碎掉的模樣。

“不會的，一定是你弄錯了。”她的聲音聽上去明顯比往常異常尖銳，“我不相信，他明明已經走了。要不然，我現在給他打個電話，你等等......”她說完便開始手忙腳亂地翻着手裏的包，找不到，便索性将零零散散的物件散了一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眼角沁着淚花，慌亂地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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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禹不忍地別過臉，實在不想提醒她，她的手機其實一直緊緊捏在自己手裏。

鈴......鈴......

直到簡單而短促的手機來電聲響起，才讓她反應過來了手機的位置,她也終于開心地笑了起來。一臉燦爛，就像帶着露珠卻迎着朝陽盛開的花，站起身朝着他興奮地揚起手，“你看，我就知道他沒事，他給我來電話了。”

秦禹終于忍不住下去了，大步走上前，從她的手中奪過那個她明顯一直不敢接聽的電話，幹脆地滑開了接聽，點開了免提。電話那頭，是十六倉皇且帶點哭腔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聽筒裏傳出來：“喬小姐，不好了，景先生的車掉到海了......你快點回來吧。”

喬笥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一軟，身子便滑了下去。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淵，空曠的風從四面八方刮過來，浸透骨髓的冰冷。而後面，黑黝黝的暗處，一盞盞幽綠幽綠的眼睛盯著她，似野獸。不對，不是野獸，野獸不會有鱗片刮在地上爬行的聲音，是蛇。是蛇爬上了她的腳踝，吐着同樣冰涼的蛇信子，爬上她的皮膚，一步一步在朝她逼近。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她驚惶地想拼命掙紮大叫，可偏偏身子卻是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嗓子又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般，又疼又澀。

不甘心，就這樣死了怎麽甘心。

如果她死了，就再也不可能見到那個人了。永遠看不到他的臉，聽不到他的聲音，更也無法抱住他，賴在他溫暖的懷裏。在令人窒息般的黑寂裏，她簡直是咬牙拼盡全身力氣一搏，終于，手可以動了。眼前一片如墨汁般的黑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鼻息間終于嗅到了淡淡的熟悉的青草氣息，她努力睜開眼，于是看到了景樂南那張英俊極了的臉。

她顫抖地伸出手，摸着他的眉，他的眼，他含笑的嘴角，終于潸然淚下：“你知不知道，我愛你......”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愛你。

我曾經是那樣地愛你，可你，根本就不相信。

裴寧的一個擁抱就可以讓你失掉對我所有的信任，不聽解釋，不接電話，讓我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房子裏。你明明說過嫁給你，就不會再讓我難過了。可你是個騙子，我已經越來越難受了，你卻沒有看到。所以，我為什麽要原諒你。當然不會原諒，我可以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見到你。

可又是為什麽呢，現在一看到你的臉，當你抱着我的時候，我便什麽委屈都忘記了。

不要離開我，不要再離開我了。

她的淚撲簌簌掉下了，一滴滴落在他肩頭的衣物上。偏偏，印在上面卻沒有暈出一點點的水澤，反而像是掉在了鏡面上一般，彙集成一道道彎彎曲曲的水痕流下來了。她霍然一驚，剛想重新伸出雙手拉住他，眼前的人卻對着她笑了笑，那張英俊的臉開始慢慢變得模糊，不清晰，到最後連輪廓都被如墨汁般的黑色湮沒。而她，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重新又陷入了一無所知地的夢魇中去了。

是他錯了。

以為暫時帶她離開，可以讓她認清楚自己的心意。現在倒好，心意是已經很明顯，那個人卻不見了

秦禹看着喬笥面色慘白夢呓不止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剛才醫生已經來過又走了，診斷說是沒有什麽大礙，只是受刺激昏了過去而已，等機體功能恢複自然就會醒。可他看着她方才被夢魇糾纏的樣子，額頭全是細密的汗，反倒有點希望她不要那麽快清醒了。醒來，恐怕是比夢魇愈加錐心的痛，何必。

房外有人焦急地推門進來，大約實在是控制不住惡劣的心情，不願進來，只是站在門口冷冷道：“我叫你來幫忙，你卻帶她過來做什麽，除了添亂，還能幹什麽？”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想她應該是會想來這裏等消息。”

“哼，她不是堅持要同我家老三離婚麽，現在假惺惺地演戲給誰看？難道是怕我家老三找不到，辦不了正式手續，影響和你一起雙宿雙飛？”

“章先生，請不要這樣口無遮掩。”秦禹皺了皺眉頭，“”如果你弟弟在，他絕對不會允許你用這樣的态度對待喬笥的。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既然他們兩個并沒有辦理正式的離婚手續，她是他的太太，當然有資格在這裏等她丈夫的消息。”

“她有資格？我弟弟就是為了她才來到這個破地方，就是為了她才遇到車禍的。她倒是好本事，憑一己之力将章家攪得天翻地覆，簡直就是個禍害，”章少北臉上閃過一絲冰冷道：“不好意思，我們兄弟幾個裏面，偏偏我最是護短的。所以你最好趕緊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如果我的弟弟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她又偏要整日在我眼前晃，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麽事情。”

“如果你真的護短，就應該集中精力去尋找你的弟弟，同時，也保護好他愛的人。”秦禹也沒有再慣着他，一字一句地直接反擊：“而不是在他沒有辦法的時候對他愛的人下手。我們其實都清楚，這次事故是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意外。”

可不就是誰都沒有料想到。

當天天氣原本是那樣好，卻偏偏突然之間變了天。刮起狂風下着暴雨，而出事的位置又是在海面高橋上。誰都弄不清楚當時的橫向風究竟有多少級，那輛貨櫃車車速又快，方向盤一個沒打住，竟然沖過綠化帶，撞向了對面車道的車。一切，偏偏這樣的巧合。秦禹想到這裏不由嘆了一口氣，放低了聲音，“如果他真的不在了，你明明知道他的心願卻不能成全，依我看，也枉費為人兄。”

章少北聽完半晌沒有說話，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那我問你，那片海域你真的有辦法？”

“當然，那座大橋的承建商是我叔伯的一位好友。他們在建橋初期，就對橋底海域進行了非常細致的勘察。包括海床輪廓，深度，不同季節洋流的走向，沒有人比他們的資料更加詳細。你找的那些蛙人，除了找到了那輛車，不是到現在依舊一無所獲嗎？一直到出事，我就已經打電話求援，他們的人應該快到了。而且，剛才那些重新安排下去的求援人員，我挑的都是本地最熟悉這個海域的人。總之，一定可以找到你的弟弟。”

“我弟弟，怕黑。”

章少北低着頭靠在門框，聲音悶悶地，“小的時候調皮，經常被老爺子關在小黑屋，旁人都當他習慣了。只有我知道，因為每次我拿鑰匙去放他出來的時候，他的手都是抖的。但是他倔，即使是這樣，也不肯對邊上的人吐露半點。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結果怎麽，就算是最壞的那種，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待在那樣黑的海裏。”

秦禹不由心中一痛，仿佛又回到了馬德裏的那夜。當時他聽信了銘西的話，出門去幫他買平時他明明不怎麽愛看的足球賽的門票。等趕回去的時候，銘西身上蓋着一條薄薄的毯子，五官寧靜神态安詳，要不是雪白的床單上有一道道蜿蜒流淌的幹涸血跡，他幾乎都以為銘西只是睡着了。他也從來不知道，陰陽兩隔，原來是這樣殘酷的字眼。

“我知道，你放心。”

那個闖了大禍的貨車司機，現在正躺在了醫院裏昏迷不醒，問不出什麽有效信息。他也找過了安排送景樂南離開餘山去機場的人，按照那個人的說話，車剛開沒多久，景樂南便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改了主意，非要自己開車，那個人只好自己打車先行去了機場。所以，出車禍的時候，他并沒有在事發地。所幸大橋上現場畫面的監控足夠清晰，将整個事發過程經過都拍了下來。就是這段畫面，讓不少人扼腕嘆息，要是當時景樂南的車能夠再踩一腳油門，而不是在路中間略微停頓了一下，是完全可以避開這場禍事的。

偏偏，很多事情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