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章

第 59 章

一連幾天過去了。

壞消息是，沒有找到人。

好消息是，沒有找到人。

“十六哥，咱們現在怎麽辦，要不要再過去勸一下？眼看這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少北先生那邊有沒有什麽最新進展。”

“別急，再等等吧。少北先生不是說了，我們兩個現在最主要任務就是看好喬小姐，不要讓她再出什麽事。”

十六一面壓低聲音，一面小心謹慎地看着站在橋面憑欄處的女子。

黑色的發被風吹得四處飛揚，身上的衣服有些單薄了，可她卻似乎渾然不覺，只是一味怔怔地望着橋下的海面發呆。不遠處，那處被車子撞壞的欄杆還沒有修複，空空蕩蕩地裸露着傷口，只是用警戒線圍了起來，防止閑雜人等靠近。橋面上的車流通行也已經基本恢複正常，過路車輛紛紛小心繞過這段出事地點，然後照舊又是川流不息的熱鬧。

這都是些什麽事？

景先生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喬小姐也不怎麽吃東西，每天就是準時準點地出現在出事的橋面上，整日也不離開。剛開始還會流眼淚，後來眼淚大約都是流幹了，就只剩下沉默了，整個人也以肉眼可見的迅速消瘦了下來。少北先生初初對她還是一副橫眉冷眼，不愛搭理的模樣。看到她居然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沒過兩天心便軟了，不動聲色地請了廚師單獨為她開小竈，開始威逼利誘般地叫她吃東西。她倒是聽話吃了，但過不了多久便吐了出來。實在沒辦法，昨天開始已經打上了營養針。十六嘆了一口氣，可是這麽些天了，各路人馬鉚足了勁，偏偏方法用盡，就是找不到人。

“十六哥，你說景先生會不會真的......”

“呸，快閉上你這張烏鴉嘴吧，去年我家那攤事估計就是被你給說道黃了的。景先生跟我可不一樣，福大命大，當初他可是和坤哥一起向四面佛燒過香的。我跟你講，道上的人都說那裏的佛祖菩薩個頂個的靈驗，怎麽可能有事？，”

他看了看西邊已經暗淡下來的天色，晚了橋上風更大，只能硬着頭皮裹緊外套上前:“喬小姐，要不咱們今天就先回去，明天再來吧。再說真有什麽消息，少北先生一定會給我打電話的。”

她本就沒有吃什麽東西，要是再着了涼，如何能扛得住？

“十六，我能問問你，當初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眼前的人沒有動，依舊怔怔地盯著江面，卻冷不丁突然向他問道。

十六不由楞了楞，這個問題他原本以為已經蒙混過關了，畢竟後來誰也沒有再提起。可這些天了，喬小姐難得同他說一次話，他也不敢不回答，只能老老實實地交待：“當初替你的那個姑娘進來時不是背了一個黑色的包嘛，檢查的時候我多了一個心眼，順了一個手，在裏頭放了一個微型的定位器在夾層裏，藏得有點隐蔽，估計你現在都沒有發現。當時那姑娘臉上帶着口罩，可那眉眼，看着跟你是真像，忠人之事，我也是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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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喬笥轉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可以那麽順利找過來。”

“也不算是很順利，”十六撓撓頭，“後來位置顯示一度中斷了，也可能是山裏的信號不好。景先生找了少北先生，動用了白道上的關系，費了不少心思，才最後找到了你在餘山鎮上出現。”

“你們就來開了一件淮揚菜館？”

“其實我們在更早之前就找到你了，只不過景先生說先要将C城的麻煩處理好才能去接你。開間淮陽菜館，也是擔心你在外久了，心存想念。”十六偷偷打量下喬笥的臉色，還好，除了蒼白，也沒有特別不對勁的地方，這才繼續說了下去：“來之前景先生不是挨了他家老爺子的一頓毒打麽，頭幾天夜裏都是發着高燒，有時候燒得糊塗了，就迷迷糊糊地喊你的名字......我一個外人看了，都覺得有些心酸。”

“難怪你說，會覺得我心狠。”

“不是......”十六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他前幾天是多蠢，居然給自己挖了一個這麽大的坑，“我是個粗人，說話沒有過腦子，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跟我計較。”他難為情般地頓了頓，“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是個混社會的，說話有些直，也不喜歡太多的彎彎繞繞。畢竟在道上混，今天不知道明天事，沒有時間去浪費在不必要的地方。我只是覺得，景先生是做錯了事，可人都有被氣糊塗的時候，況且他原本就那樣在乎你，難免就失去了理智。況且老爺子那頓打，他明明有辦法可以避免的，偏偏還要硬生生地受着，簡直就像，自己懲罰自己......”

喬笥卻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神色越發黯淡了些，“我們先回去吧.”

章餘山鎮原本就是個不大的地方，出了這樣的事，街頭巷尾難免少不得有議論和惋惜聲。秦禹怕她聽不得這些，又擔心她跟章家的人原本就心結未了，見面難堪，索性在靠鎮子的邊緣處給她尋了一處房子暫住，這個住處位置看不到那所大橋和海面，只餘青翠的山嶺橫在眼前。剛推開門，卻見一個風姿綽綽的婦人站在院子中央，望着她進來便瞬間紅了眼：“你這個孩子，怎麽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要是樂南看見了，該有多心疼。”

喬笥怔怔地望着出現在院子裏的人，“媽，你怎麽來了？”

眼睛酸痛得明明都已經幹涸了，不會哭了，可看到景樂南母親的那一瞬間，她還是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滑過臉頰，一下子心痛得無以複加，“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孩子，不是你的錯，”景樂南的母親也濕潤着眼，忙不疊地連聲安撫，“我明白，出了這樣的事誰都不想的，那只是個意外。”

“不是的，不是的。”

她哽咽着拼命搖頭。這麽多天了，她好似一個孤魂野鬼似的，現在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訴說的人了。在秦禹不行，在章家兄弟面前更不行，只有在這個一向對她慈愛的長輩面前，她放下了哽住的最後一口氣，不顧一切地大哭起來,“您罵我吧，都是我的錯，要是我能早一點放下那些心結，他根本就不會出事的。所以，您罵罵我吧，這樣我心裏才能好受些。”

“傻孩子，你怎麽跟樂南一樣，也是一個傻孩子。”景母用手帕試去眼角的濕潤，“好在我過來了，要不然真的就像少北說得那樣，別樂南還沒有找到，你倒是先他出事了。快過來，我給你做了晚飯，那些都是樂南平時喜歡吃的東西。不看別的，你就看在他的份上，好歹吃一些。”

這麽多天了終于毫無顧忌地哭了一場，又在景母的溫言細語下，她這才慢慢拿起了筷子。面前的菜式，是當初住在景母的那所房子裏時，餐桌上常會出現幾樣。大約是舊日熟悉的氣息占了上風，吃下去居然不像前幾回那樣吐了出來，就着湯水，勉勉強強吃了半碗飯。

“我以為，樂南出了事，你應該是最恨我的那個人。”半晌，她放下空了的碗，看着面前慈愛的婦人，又開始眼睛濕了。

“我怎麽可能怪你。”

景母輕輕拉着她的手，嘆了一口氣，“來的路上，少東已經一五一十地跟我坦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起因是章家，如果不是他們節外生枝，非要在你和樂南之間橫插一枝，事情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他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在先，怨不得你。樂南失蹤，我作為母親固然心痛難當，可是你也不能有事啊，如果樂南回來，你又有個萬一，你可教他怎麽辦那兩兄弟也是想明白了，所以趕緊給我打電話來勸慰你。”

“可我先是間接害了銘西，現在又害了他，你真的不恨我嗎？”她知道自己不該鑽這樣的牛角尖，可是已經沒有辦法阻止自己去胡思亂想。

恨？

景母怔然，這個傻孩子，大概還是不知道其中許多事情吧。也是，連樂南都不一定清楚的事情，她怎麽可能知道呢？

“孩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很喜歡你了。可是你仔細想一想，這個世間哪裏有那麽多無緣無故的喜歡，是不是？”

喬笥錯愕地擡起頭，有點不太明白的樣子。

景母溫和地看着她，不急不緩地繼續說了下去：“那個時候，誰都沒有發現銘西的抑郁症已經日趨嚴重。因為他除了需要每天吃藥，性格卻是開朗大方，看上去比樂南都像一個正常人。可我是他的母親，我日日照顧他，怎麽可能察覺不出他的問題。其實，很早之前他就自殘過幾次，次次都是我救了回來。可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銘西是個極度敏感的人，要是讓他察覺出別人對他一絲絲的同情，只怕讓他愈加難過。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在C大門口遇見了你。可能你已經不記得了，他其實上鼓起勇氣上前同你說過話的，可那是你急于助人離開，只匆匆回了一個笑臉給他。

這個笑臉，在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讓他輾轉反側，甚至抑郁的症狀也減輕了一些。我當然也察覺出來了，他也跟我坦率了自己的心動。這次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甚至在你還不認識他的時候。在那段時間裏，他時常會跟我提起你，說你如何心善，說你的模樣，甚至會說起你看上去過得不怎麽開心。可就在他鼓起勇氣想要靠近你的時候，醫院的最新體檢結果徹徹底底地将他打入了深淵。他的舊病又複發了，這次藥石無用，甚至到了後期，連止疼藥也會慢慢失去效果。也就是說，他的生命已經沒有剩下多少時間，而且将會在一日比一日劇烈的疼痛中走完。

沒有人知道，他也不願讓任何人知道，他生病太久了，向來讨厭別人憐憫和安慰。所以他下了一個決定，他說，他真是太遺憾沒有辦法去跟你坦白心跡，思來想去，那麽将你介紹給自己的哥哥吧。哥哥人那麽好，如果他也喜歡你，那麽他一定會好好護住你一輩子，這樣他也可以安心了。少東那時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可是，他不知全貌，只能憑空猜測。在銘西最後不多的時間裏，我是在他再三央求下才親自送他上了去馬德裏的飛機。後來他在打給我的越洋電話中說，如果能死在有你的城市，他便覺得死亡是件一點兒也并不可怕的事情。

所以，當樂南第一次帶你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就想，是了，就是這個女孩了，完整了銘西的人生，又讓我另一個性子冷冰冰的兒子變得溫情起來，我怎麽可能不喜歡她。”

喬笥已然淚流滿面。

這麽久了，她終于知道了這個故事最完整的版本。

景母有些歉意地最後說道：“銘西出事後，他們乘機以此為借口阻止樂南同你在一起。縱然我再三解釋，可惜根本就沒有人在意。也許那個時候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麽，唯一的目的，無非就是要樂南娶那個季家的女兒。我來的時候，樂南的父親受不住這件事情已經病倒了。臨前特意要我傳話給你，他說他平時就疏于同兒子交心，當初還又以為兒子為了擺脫他的安排，故意尋你來氣他的。要是他早點知道樂南對你是這樣深厚的心意，也就不會再三用手段了......”

屋子裏煙霧缭繞，也不知裏面的人到底抽了多少支煙。秦禹走進去的時候，忍不住被嗆到咳了幾聲，他推開窗戶，冷冽的風嘩嘩地吹進來，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下。幾個人正忙着在洋流圖上畫标注，顯然對他的舉動毫無覺察。他也沒有打擾他們，只是找了個位置坐下，順便将帶來的點心盒放在一旁。

片刻後，最先說話的景少東，“行，那我們按剛才說的，讓船沿着這個方向繼續開。少北，你再派幾個人，去排查下有沒有經常走這條水路的船，任何可能都不要放過。”

“好，你放心。”章少北面色凝重，“我知道怎麽做。”

即使做好了安排，大家的臉色也并沒有輕松幾分。章少北打完電話，楞了一會兒神才開口道：“少東，我們一直是按他活着的可能在找，如果，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章少東果然地揮了下手，面無表情地，“就算他改了姓景，他也是章家的人。打小每個章家人就請了專業人士做各種應急培訓。那小子在家族的每次的考核都是第一，而且他在國外又是玩賽車的好手，什麽情況沒有遇到過？沒有道理會在這種陰溝裏翻床。”

“這不一樣，如果他掉下海的時候就已經被撞昏了，什麽可能都會發生的。”

“我研究過那個視頻，那種程度的撞擊，還不至于讓他瞬間失去對應的能力。你與其有時間在這裏胡思亂想，還不如好好再琢磨下晚上人員如何輪班。”

秦禹望着眼前殺伐果斷的男人，眉宇間明明布滿疲憊，可是面色全然是不容質疑的堅定。大約也是這種精氣神在，找了這許多天了毫無結果，各方人馬也不見倦怠，一切依舊都是有條不紊地運作進行。

不虧是從政的人，深谙人心不能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