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章

第 60 章

城鄉結合部的街道。

塵土飛揚，不遠處的的挖掘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有三兩群人在指揮吆喝着，将巨大的水泥柱子從貨櫃車上卸下來。另一個方向街邊邋遢的角落裏，有個身形瘦小的人鬼鬼祟祟地溜出來，又轉身鑽進了街邊一間低矮的房子裏。

撩開門簾，幾個皮膚黝黑的人紛紛擡起頭：“怎麽樣，買到沒有？”

“哪裏有那麽容易買，有些藥說是需要醫院看的處方單，手上這些先将就用吧。我說你們幾個為什麽要自找麻煩，把那個人弄回來到現在就沒有清醒過，又一直發着燒了。要我說，趕緊把人擡走，別真搞出啥事來。”

“你說得倒輕巧，往哪弄？學警匪片裏把人往醫院門口一丢？現在到處都是監控，這醫院要是報警，再弄到警察那裏，咱們身上長滿了嘴說不清楚。”

其中一個看似大哥模樣的人沉吟了好一會：“算了，你們幾個都不要廢話了，既然哥幾個把他弄回來了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阿良，你再去找一下你那個表妹，讓她下了班再過來看一看。”

“大哥，我表妹在醫院就是個實習護士，不是醫生。”被點名的那個人耷拉着臉，嚅嚅道。

“護士？去年不是到處嚷嚷說你表妹在醫院當醫生嗎？靠，平時就叫你少吹牛，現在關鍵時候掉鏈子。算了算了，護士就護士，那也總比我們強。你就跟她說你老爹身體不舒服，讓她趕緊過來看一趟。

“行，我知道了，等一下我去醫院找她。哎……大哥，你瞧裏面那個人看着像什麽來路？”

被叫大哥的人拿起桌子上的一顆花生殼砸他的腦袋，“說話就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難怪隔壁街的人說你看着猥瑣，還特意叮囑姑娘們不要接你的生意。”

“哪裏是這個原因，還不是因為看我們幾個沒錢……”

“沒錢，沒錢，”大哥氣得将花生殼接二連三地朝他飛過去，“你倒是有點出息不要弄黃我的生意。現在倒好，到嘴的鴨子都飛了。昨天隔壁街的人已經笑我半天了，說是連海上運點貨都不敢，還好意思出來在這條街混。”

“那個人身上不是有一塊表嗎？我看着挺稀罕的樣子，要不然找人去問問？”

大哥更加冒火了：“問問，你還好意思說問問？前年你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個破碗，硬要說是哪個朝代的玩意兒。我倒是聽你的去問了，結果花了老貴的路費，被別人揍了一頓丢了出來。依我看，你就是那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滿屋子沒人敢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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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哥自個琢磨了一下，“那個人雖然泡在海裏半死不活的，可是穿得光鮮亮麗，長得又是個小白臉的模樣，嘿嘿，估計幹的是夜店裏那些專騙富婆的行當。至于他手上的那塊表看着唬人，頂多也就是個仿品，值不了幾個錢的。要是塊真表，直接都可以用來贖身了，還至于讓人給打了丢到海裏麽，你也不看看那些傷，啧啧，下手可真很。“”

阿良被零零碎碎的花生殼砸了一通，終于老實了，忙拍馬屁：“大哥英明。”

“可以先找找他的來處，做這行的背後不可能沒人。這樣好的皮相，我們救了他，後臺老板總不能不給點表示吧。”大哥一拍桌子，越發斷定自己的推測沒有問題，“你們幾個這兩天都機靈點，好好出去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聽說哪家店丢了鴨的？”

鴨？

詞粗理不粗。

屋子裏的一群人聽了紛紛面露喜色，如果這事能成保不齊好大一筆報酬。大哥平時說得不錯，跟着他果然有肉吃。

十六剛從外頭回來，口袋裏的電話便震個不停。瞧了瞧來電顯示，果不其然是家裏那位。他有些心虛地接起電話，不出意外的河東獅吼，直震得他耳膜疼：“你給句準話，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他知道是自己理虧，便低聲下氣地哄：“不是跟你說了，我老板出事了，現在沒有辦法回去。”

“好你個十六，走的時候你說你老板的老婆出事了，現在又變成了老板出事了，你真當我是冤大頭，天天被你騙着玩。你跟我老實交待，是不是在外頭置辦了野窩養了什麽騷狐貍？要不然大過年的開始到現在都消失了半個月了，我還在這裏整天傻乎乎地守着空房子等你，你倒是在外面逍遙快活吧。”

“你看你這話說的，我的錢都被你捏得死死的，每個月發的工資都是直接打到你的銀行賬戶，連抽根煙的錢都是找你要，我哪裏還能養什麽野窩，野窩養我還差不多吧。”

“哼，我弟弟的事你打算怎麽吧？”

十六懊悔地拍了拍腦袋，這些天真是忙昏了，居然将這事給忘了說了，怪不得家裏母老虎暴跳如雷。他趕緊回答：“放心，之前我就跟我老板說過了，以後你弟弟就跟着我，不差那一口吃喝。但是你得先跟菩薩燒個香保佑我老板沒事，不然，大家都得完蛋了。”

“真出事了，到底怎麽回事？”

“這事跟你說不着，還有，讓你那弟弟趕緊過來，多個人幫忙也好。”章家的人暫時沒有對外聲張，說是怕影響什麽公司股價，他哪裏敢随便往外說。

“還等你指揮，人都已經到了，時間地點我短息發你了，趕緊去接下他。記住有事都讓他幹，掙點表現，我弟人聰明着呢......”

“行了行了，你趕緊挂吧，別占我的電話線。”

換了在海邊被弄濕的衣服，十六便到二樓向章少北告了一小時的假，再弄了輛車，直奔餘山鎮的長途汽車站。他本就心急如焚，想着早點趕回去。可坐在外頭左等右等，又給那個小祖宗打了無數個電話，好不容易才看見一個染了紅色頭發的小子從車站裏頭走了出來。

“你姐不是說你早到了嗎？你又晃到哪裏去了？”

小紅毛卻不答他，只盯著他身後停在路邊的車，兩眼直冒着光：“行啊姐夫，難怪我姐說你發達了，非讓我過來跟着你混。我姐這整天滿嘴跑火車的，這回是真沒有诓我啊，就這車的檔次，我以後跟你混定了。”

十六沒好氣地白了面前的小混混一眼，強忍住給他一巴掌的沖動。要不是看在這小子是他老婆親弟弟的份上，現在這個節骨眼他才懶得攬這種破事：“你想多了，這不是我的車。不是之前就跟你說了，讓你把頭發顏色給弄回去，我現在的老板是個講究人，就你這樣我怎麽好意思領你到跟前辦事。趕緊，我帶你到鎮子上染個發。”

“不，絕不......”小紅毛一個彈跳，立即離他兩米遠。“我和我兄弟們是一起去染了頭發拜關二哥的，哪怕現在我離開他們了，也不能背信棄義。”

“喲，還知道背信棄義呢，知道這四個字怎麽寫嗎？就你那對雞爪子能寫出來嗎？老老實實給我去發廊，我看在你親姐的份上不揍你。哼，還騙你姐說你在外地跟人跑船，結果還是個街頭混混。你對得起你姐天天為你燒香拜佛，保佑你順風順水嗎？”

“我怎麽就不是跑船，我們兄弟幾個一起跑船，沒事的時候再掙得外快，這有什麽錯？”小紅毛梗着脖子，“我不跟你去了，我姐騙我。還說去做什麽又輕快又掙錢的大事。我呸，就你這樣，連輛車都混不上，多半也是個跑腿的，那我還不如回去繼續跟着我大哥混呢。”

“要滾趕緊滾，我倒要看看你跟着你那破爛大哥能混出什麽名堂。”十六簡直被氣笑了，他老婆在家整日巴心巴肝為了這麽個東西盤算，人家倒是不領情，嫌東嫌西，眼高手低，這樣的人，确實不能往景先生面前領，簡直丢了他的老臉：“趕緊回去幹你那些偷雞摸狗的行當，哪天被人當街砍了不要哭着給你姐打電話，我就勸她權當沒有你這個弟弟。”

“誰說我們偷雞摸狗，我們可沒有偷人家的雞狗，頂多就是在海上撈了只鴨子。大哥說了，等找到鴨子的主人，準能弄上一大筆錢，到時候，我就給我姐買好看的衣裳。啧啧，跟你過真是寒酸死了，整日穿着大媽服圍着竈臺打轉轉......”

十六簡直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紅毛氣得七竅冒煙，怒氣沖沖地從錢包裏拿出一疊錢，“要走快走，我這廟小，容不下你尊菩薩。還有，既然收了我錢，就不準找你姐告狀。”

“好的，姐夫放心。”看到錢，小紅毛瞬間變得親親熱熱的，上來貼着人，“我就知道，我姐算是跟對人了。哎呀，你掏錢的樣子是真帥，比我那大哥都帥。”

這小子說變臉就變臉的功夫，是跟誰學的？

回去的路上他已經回過神了，這小子這次居然乖乖聽話過來，恐怕不是來幹活的，根本就是存了心跟他要錢來了。還有，這小子出海不捕魚，居然是撈什麽鴨子，簡直胡說八道，海上哪裏飄什麽鴨子。

等等，海上飄的......鴨子，一大筆錢？

他臉色驟然一變，馬上将方向盤打了個圈，又往剛才汽車站的方向急馳而去。

小院裏，除了人語聲，安靜得只剩蟲鳴。

“好在他從小接受過各種應急訓練，我那輛車內又常年放有各類救生裝備，要不然一般的人這樣掉下去，能僥幸活下命來的機會微乎其微。可惜他運氣還是差了一點，下墜時碰傷了腦袋，好不容易從車裏逃脫，偏偏又遇上了暗流。虧得他水性極好，又仗着身體素質不錯，脫離險境之後，被一股洋流沖到了一片極少有人經過的海域。

那群人本是一些街頭混混，聽信了別人的話想走一點私貨撈偏門錢，偏偏膽子小，出海船開到一半臨時就反了悔。因為灰溜溜地回去怕被別人瞧見，所以才走了那條不常有人走的水域。

那群人不幹正事心卻不壞，沒有硬着心腸見死不救，巴巴地把他弄了回去又不敢送到醫院，一來沒錢，二來看到身上的傷怕醫院報警。他們平時在街上打架鬥毆的不算少，見了警察就犯怵，又怕跟着牽扯出他們原本去走私貨的事由來。據說這段時間他都是靠醫院裏一個實習護士，憑着為數不多的醫學常識照顧着。也是他命大，發着高燒，新舊傷齊齊發炎，這樣都挺過來了。”

秦禹看喬笥聽着聽着臉就變得蒼白，忍不住低低開口安撫：“因為怕耽誤時間，他們就直接從那個地方出發去省城的機場，一下飛機，C城那邊會有提前聯系好的救護車在等。而且，這一路上也是請了醫生同行的，你盡管放寬心。”

“他吃了那麽多的苦......”喬笥怔了片刻，然後用手掩面，眼淚珠子像斷線似的掉下來。周奕說的沒有錯，餘山上菩薩果然靈驗，還好他沒有事，要不然教她怎麽辦。幸虧秦禹是餘山鎮上海上救援隊的支援者，所以車上常年配有救生包，幸虧有那樣一群人經過。

幸虧有這麽多幸虧。

要不然在那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有機會逃出生天。

這些日子，她只覺得自己是在地獄裏走了一遭，可任刀山火海，油鍋血池，都不及等待他消息的萬般煎熬。

“秦禹，我現在要馬上回去。”她眼裏含着笑，淚裏也含着笑。

來的路上就知道一旦這個消息告訴她，兩個人就是面臨離別，他只是微微點頭，“我已經幫你買好了最快回C城的機票，手機上發的也是他在C城的醫院地址。周奕那邊我會跟他解釋的，其實之前他一直想來看看你，我擔心他嘴上平時就沒個把門的，你當時又是那樣的狀态，就替你給攔下來了。”

她點點頭，飛快地開始收拾行李。

秦禹找了個不妨礙她做事的門框邊兒，看着她歸心似箭般忙綠的背影，心裏卻突然踏實了下來。這些天，這麽久了，終于看到了她重新振作的模樣。總好過之前，不吃不喝，眼裏空得仿佛只剩一口氣，餘山的風一吹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比起這樣，眼前她着急離開的樣子似乎也變得順眼起來。

不是他的，又如何。

她會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知道自己的真正的心意，日後會健康，美滿，幸福下去。再等她以後要是有了兒女......秦禹微微一笑，他要做幹爹，她總不會拒絕吧。

對他而言，算不算是另一個形式上的圓滿。

淩晨1:00，喬笥重新踏上了C城久違的土地。

與餘山鎮的溫暖幹燥不同，機艙門一打開，瞬間變覺得春寒陡峭難耐，冷氣逼面而來。好在秦禹貼心，怕兩地溫差太大臨前拿了一件大衣給她，要不然真是要凍感冒的。深夜航班的緣故，落地下機的人并不多，随着三三兩兩的人走出到達廳，她只顧匆匆趕路，卻一眼無意瞥見接機口出有幾道熟悉又醒目的人影。

溫婉的美婦，高大身量的男子，旁邊還有一個俏生生的......喬音？

她不可置信地，微微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