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

第 61 章

“......樂南之前特意來過家裏一次，解釋了其中種種。他說，是他讓你受委屈了，一定會親自去接你回來。你郵件裏說你在外地進修，我就沒有拆穿你。”喬遠青将目光落在這個自幼疼愛的女兒，心裏一陣陣酸楚，“被人家這樣輕視也不知道回家告狀，就知道往外頭跑，我打小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好了，少說兩句，你明明是來接女兒的，這個時候反倒說教上了。”江錦繡輕輕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轉過頭打量她“黑了，瘦了，精氣神也沒了，好好大家閨秀簡直沒眼看。回去趕緊先去洗個澡睡一覺，有什麽事情回頭再說。”

“不行，我得馬上趕去醫院。”她只是堅持，也顧不得解釋。

“姐，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的。現在他人又還沒有醒，章家所有的人都團團圍在病房裏，連醫生都得擠着才能進去，你眼下過去湊什麽熱鬧？還不如趕緊回去洗個澡睡一睡，你也不想他一睜開眼睛看見你副鬼樣子，就再被吓暈過去吧。”

“就是，你妹妹說話不好聽，也句句是在理。”江錦繡繼續勸說，“家裏洗澡水阿姨都放好了。你那個叫秦禹的朋友真不錯，要不是他特意打電話給我們，我們哪裏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的事，你又遭了這麽多的罪。樂南那邊我已經去過了，用了藥，傷口也重新包紮過，等醒過來就沒有什麽事了。”

她其實還不太習慣這三個人突然湊在一起，還一副其樂融融般同她講話的樣子。

可是，她看着喬音坐在駕駛位認真開車的樣子，偶爾回過頭的嬌俏模樣居然和小時候的記憶重疊起來了，莫名就松了一口。剛才江錦繡也說了，說是喬音為了能親自來接她，還臨時給司機放了假。

變化了，總歸是好事。

何況喬音說得對，她望着車窗倒影中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皺了皺眉頭，這段時間因為沒怎麽休息而變得蠟黃的臉色的确難看，總要先收拾下自己再去見。

洗完澡，也睡不着。

所有的人都說他沒事，可自己沒有親眼見到總歸是不安心，只恨不得長了翅膀能飛到他的身邊去。可離天亮也不到2個小時了，大家又都為她折騰了一夜才休息。為了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她索性拿了一本書，靠在窗邊慢慢等天亮。院子的那棵銀杏樹現在還只是光禿的樹幹和樹枝，可過不了多久，它就會重新發出新芽，茂密繁盛。然後就像那個秋天，他站在一樹金黃下，含笑帶她離開。她慢慢地想，也慢慢地熬，只覺得時間過得奇慢無比，連鐘面的秒針都像是在跟她作對似的，一味溫溫吞吞地晃動着，全然不解她的焦灼。

好不容易挨到天邊泛出一點點的魚肚白，喬笥便迫不及待地穿好外出服往樓下跑。有人卻已經在廳裏坐着了，看見她便喊住：“就知道你這樣着急，拿着，這是我親自守着熬的龍骨粥，等他醒了，喂給他吃。”

江錦繡，竟然也沒有睡？

喬笥提着那個乳白色的飯盒，站在原地憋了好大一會兒，才低聲道了句，“謝謝，媽......”

江錦繡面色複雜地看着面前打小就忽略了女兒，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輕輕嘆了一口氣，“好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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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情都得慢慢來。

當初她對喬遠青內疚太沉，畢竟自己帶着一個女兒嫁給他，又無法生育，只能一心想着盡可能地減少他的負擔。她以為只要把喬音照顧好，那個瘋了的女人家裏看在這個份上，也不至于總是去公司找他的麻煩，動辄吵鬧。喬笥畢竟是親生的，有親緣血脈在，不會真離她太遠。可惜，到底是她錯了。這個女兒長大後跟她生疏得厲害，要不是喬遠青打小疼着她，恐怕連喬家都不願踏進來。

想起曾經種種，如今這個女兒還能接受自己的悔意，已然是很好了。

6點多鐘的醫院，空空蕩蕩的，長廊裏只有值班的護士偶爾走動。喬笥徑直按地址來到住院部的頂樓。大概特護區病人少，這裏更加安靜，連護士的影子都沒有看見，只有十六一個人守在外面打着盹。大概這段時間是累狠了，連她的腳步經過跟前都沒有醒過來。她也沒有叫他，只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然後，一眼就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景樂南。

她一直是提着的一顆心莫名一松，眼睛便微微濕潤了。

還好，他們沒有騙她，他的的确确找到了。

從秦禹說找到他的那刻開始，她一直都覺得自己仿佛如在夢游一般，周圍的一切虛幻而不真切。她甚至都不怎麽敢大聲說話，在飛機上也只是暗暗掐疼自己，極生怕會驚醒這一夢的漣漪，更生怕有人跑來叫醒她，說這一切都是假的而已。他初初失蹤的那幾天，她哪怕勉強睡了便要反反複複做着同一個噩夢，他在幽暗的海水裏，身子被層層密密的水草纏繞住，她即使拼了命想要靠近拉住他，卻總是無法動彈自己手腳的一絲一毫。只能那麽眼睜睜地看着他，然後再絕望地醒過了。

這樣的噩夢，她跟誰都不敢說，生怕要是說了，噩夢就會成真了。

而現在，終于不一樣了。

喬笥慢慢靠近病床，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撫上他的眉，他的眼，指尖處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溫度和氣息，這才仿佛一身大汗淋漓地，真正從那場噩夢中驚醒了過來。

沒有人真正知道他在水裏究竟是遭遇了什麽，在那樣黑的環境裏，他究竟是怎麽挨過來的。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懦弱和閃躲，如果不是因為她失去了同他站在一起的勇氣，那麽，他根本不用遭遇這樣的事情。她多貪心，明明是想要他的，卻根本不敢承受要他的代價。明明是愛上了他的，卻從來都沒有為了愛他做過些什麽。從來只是被動地去接受，不曾主動去把握。如果，那日在宏華路的公館，在門外聽到那些錐心話時，敢當即推開那扇虛掩的門，就能馬上拆穿章家人那時玩的把戲。不是時機太好，也不是計謀太深，更不是彼此的信任危機。明明是別人早就一眼看穿了她慣來的逃避和軟弱，才有機會一擊得手。

現在醒悟，希望還不算太晚。

“你怎麽來了？”

她從仲怔中回過神，才發現病房裏的陪護沙發上，還坐了一個人。

章少北從沙發上站起來，看着她的樣子，似若有所思般淡淡開了口：“你來了也沒有用，他還沒有醒，也沒有機會聽到你的忏悔。”

她之前一直以為章家的兄弟之間親緣單薄。可是出了這件事，章少北一改謙謙君子的風度，沒少對她冷嘲熱諷，她才慢慢反應過來，凡是果然不能看表象，如果不是兄弟情深，這個人也不會亂得失了分寸，忍不住對她的遷怒和埋怨。她管不得他的态度，只輕聲問，“醫生到底怎麽說的？”

“醫生能怎麽說，”章少北冷冷地哼了一聲，“剛入院就進行了各科室會診。可結論依然是什麽時候醒說不好，畢竟車子墜入海面的沖擊力太大，他碰到了腦袋又在水裏悶了那麽久。再加上後簾連續的高燒不退。醫生說了如果這幾天醒不了，估計也就再也醒不了了......就算運氣好醒過來，估計也是......”

“估計什麽？”她依舊輕輕地問。

“失憶，智力退化，癱，總之，砸到了腦子，什麽糟糕的情形都可能發生。”章少北橫下心般一口氣說完，完了複又嘆息，“還好他之前已經跟你簽好了離婚協議，關于這個章家會安排的，不至于耽誤了你的以後。”

看，她就知道，老天也不會對她這麽好。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她的運氣似乎從來都沒有好過。

情形明明是這樣糟糕了，他們都不敢跟她說實話，大約是怕她的身體受不了撐不到回C城，要不然，秦禹不會給她的家人打電話。難怪，她一路總覺得一顆心空空落落的，根本踏實不下來。現在倒好，心底反而突然就靜下來了。

她似乎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冷靜過。

“沒有什麽離婚協議書，我早就将它撕了撒進海裏了。樂南公司的事務，只能麻煩你們暫時代為管理一下，具體相關文件可以聯系下公司法務，需要我簽字的地方我一定配合。還有，不管你們怎麽想我，請不要再有任何動作，我還是樂南的合法妻子，我哪裏都不會去。”

說完這些她便不再看向章少北了。

她慢慢地在景樂南的病床前坐下來，只是輕輕握起他的手，然後将他有些微涼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上，像哄個孩子似的，“樂南，我來了。”她低低地着說，豆大的淚珠子一滴滴地毫無聲息地沿着臉頰滑下了，可這些也都不重要了。“你聽到了嗎？我來了......對不起，我來得這樣晚。不過，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走了。等你再好一點，我就帶你回家。我們一起住到你母親家好不好？那裏院子大，又安靜，夏天的時候，我們還可以一起看星星......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出海嗎？那天晚上的星星多好看，你說過還會帶我去的。快點醒來好不好，你這麽大一個人，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你答應過我的，不會丢下我一個人。”

“別丢下我一個人......”

她終于說不下去了，最後将臉伏在雪白的被子上，抵不住心底劇烈而颠簸的疼痛，嗚嗚咽咽哭了出來。濃厚的消毒水的味道中，隐隐約約有他身上一貫熟悉的氣息，近乎有點像薄荷味的煙草香，迷蒙中又仿佛是有人在用手輕輕撫摸她的發，讓她不要哭了。

可是什麽都顧不上了。

有什麽可丢臉的。

縱然他再也不醒又如何，她會在他的身邊，哪裏都不會去。

章少北目瞪口呆地看着喬笥因為壓抑抽泣而聳動的瘦弱肩膀，暗道一聲不妙，剛想起身溜出去，一道冷冽森然的聲音就在病房裏響起：“章少北，我沒想到你的膽子是真大，竟然敢趁我睡着了欺負我老婆？”

“哎呦，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哪一句不是醫生說的，我只是原封不動的轉述而已。要不是你命大抗了過來，可不就是那些下場？”

“也是，就你那豬腦子也只能編出這麽狗血的劇情。”

“趕緊滾蛋，不要打擾我們夫妻團聚。”

“啧啧，瞧瞧你現在這副過河拆橋的嘴臉，要不是我這幾句話，就憑你這點水準，連個女人都哄不好，這輩子你能聽到你老婆對你的深情告白嗎？”

景樂南氣得随手抄起一個枕頭，朝那個為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飛過去。

“得，我走，我走，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小爺我已經幾個晚上都沒合眼，真當我想留在這裏給你做牛做馬？”他嘴上這麽說着，退出去的同時也随手将門給反鎖，還在門外挂了一個請勿打擾的牌子。

守在門口的十六不知所以然，見到他出來便迷迷糊糊霍地站起來，“少北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來守着景先生就可以了 。”

“走走走，都走，人家老婆都來了，不要在這裏礙事。”

“啊，喬小姐來了，可她也不知道醫生交待的那些事，我得進去說.....哎呦”

章少北毫不客氣地反手給他來了一下：“平時挺靈光的一個人，怎麽這個時候傻了吧唧的，這個時候你進去試試？信不信裏頭那個人明天能将你弄去看極光。”

十六撓撓頭，不解：“這不挺好的嗎？反正我也沒看過......”

章少北沒眼看他這不值錢的樣子，直接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