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噓

噓

販賣機，你在月亮上能看見一顆名叫金寶的星星嗎，如果看見了，可不可以幫我告訴它，我想它了。——阿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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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然緊靠在牆壁，連大氣都不敢出。

高跟鞋踏着地板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想逃卻木在原地。

“是你！”

昏暗的走廊燈，将林悠然埋沒在孟芹的影子裏，她将破爛的塑料口袋抱在胸前。

孟芹挨自己很近，呼吸聲都能聽到，她湊到林悠然耳邊，悶聲提醒，“我不管你是誰，看到了什麽，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跟屈南山說半個字。”

警告的話喘了口大氣，林悠然指甲嵌進肉裏，她使勁讓自己保持清醒。

孟芹彎下腰撿起她腳邊的那顆橙子，吹了吹灰塵，連同剩下的半句話塞進林悠然手中，“我不會放過你的。”

随後孟芹拂了拂林悠然的肩膀。

那一瞬，過去的夢魇如同走馬燈似地掠過，林悠然深吸一口氣，不敢看向孟芹的眼睛，“你放心，剛剛的事我什麽都沒看見。”

時間頓了半秒，她瞄了眼孟芹，禮貌地，“借過。”

走廊盡頭的橙子被她用最快的速度裝進破爛口袋，林悠然抱着水果溜出酒店。

微熱的海風拂面而來，竟消散了她心中大半的燥熱。

林悠然垂下頭，輕咬下唇，喃喃自語：“過去了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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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離酒店不遠，她藏着心事沒多久就到了。

欲敲門的手懸于半空不肯落下，她對着房門愣了半晌，直到蘇蘊歡開門。

“又又？”蘇蘊歡兩股髒辮捆得精致，看樣子像是要出門，她嚼着泡泡糖，“你怎麽不進來？”

“我……”

“怎麽還抱着一袋水果？”她将林悠然拉進房，終于注意到她懷裏的東西。

林悠然不想她擔心，擠出一個笑，“我口袋壞了。”

“怎麽樣，屈南山答應你了沒？”

“算，答應吧。”

“那不就不用躲着他了？”蘇蘊歡眼尾一彎很興奮，拉住林悠然的手想往外走，“既然這樣，又又我們一起去海邊撸串吧！”

“我……”林悠然支支吾吾，拒絕的話咽下去。

身側的譚琏似是看出她的不便，拿過林悠然手中的水果零食，沖蘇蘊歡使了個眼色，“你看又又帶了這麽大堆東西回來，我們今晚就吃這個怎麽樣？”

半秒，興許連半秒都沒有，蘇蘊歡接收到譚琏的信號，稍許失落地，但也應和道：“好，好啊，就吃這個！這天怪熱的，還是在屋裏吹空調好！”

許是不想擾了朋友旅游的心情，林悠然還是硬着頭皮去樓下海邊撸串。

坐在對面的兩人飯桌上換着花樣哄自己開心，但那道疤哪是說抹掉就能抹掉的，随着年歲的增長，心底的疤只會時不時地刺撓一下以此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

“屈南山？！他還真陰魂不散吶。”蘇蘊歡拿着一串烤串，扁了扁嘴吐槽。

林悠然還沒反應過來，屈南山走到她身邊，毫無邊界感地拿過一根凳子坐下，“你們也在？拼個桌？”

“孟芹！”

拿烤串簽子的手頓在半空，孟芹出現在眼前的那刻，林悠然怔住了。

“妹妹，”孟芹視線看過來，眉眼彎得恰好，咬字很重，“這都是你朋友嗎？出來玩？”

“畢業旅行，”林悠然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勇氣，冷臉看向孟芹，“姐姐我跟我朋友很久沒聚了，那邊有空位，麻煩南山哥帶自己女朋友去那兒坐，這裏太擠坐不下第五個人。”

乖巧兔子突然紅了眼，屈南山尴尬起身，“那你們聚，我們倆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蘇蘊歡沖譚琏抛起眼色來。

“又又這是咋了？難道是屈南山沒答應她，就鬧掰了？”

“看樣子不太像，這眼神倒像是跟他女朋友有關系。”

“你們吃啊，”見兩人走後，林悠然露出笑，“看着我看嘛？我臉上有東西啊？”

蘇蘊歡湊近譚琏耳邊，捂住嘴悄聲，“鐵定有關系，這說話口氣我還以為小時候的又又回來了。”

見兩人不自在，林悠然裝懵問：“我臉上真有東西？”

“沒有沒有，我們就……”蘇蘊歡一彎嘴唇，眼神飄忽不敢對視，卻晃眼瞧見燒烤攤門店雨棚上趴着一條小狗，“修狗！”

林悠然放下手中的烤串，順着蘇蘊歡的視線看去，一只棕黃色的小狗毛打了結，在雨棚上跑來跑去，似乎找不到下來的路，仔細聽的話還能聽見幾聲哼唧，可憐巴巴的。

她想也沒想，便沖到雨棚下方，張開手臂想要接住它。

但小家夥似乎很怕人，見到林悠然時身子一抖一抖的。

沒辦法，林悠然輕言引導，她站在花壇邊緣，一只手撐在牆壁，一只手使勁去夠那個雨棚，她想讓它從這裏下來。

譚琏反應過來拉着蘇蘊歡跑到林悠然身邊，生怕她摔了。

但往往怕什麽就來什麽。

林悠然在接住小狗的那一秒沒站穩，從花壇上摔下倒進譚琏的懷裏。

譚琏穩住她，“沒事吧？又又。”

“我沒事。”

小狗在她懷裏掙紮了幾下，林悠然放了它自由，見它一步三回頭瞧自己，她也朝前邁了一步。

倏然，林悠然消失在譚琏的視線裏。

“傻瓜，”譚琏扶着林悠然坐在花壇上，“腳崴了還不知道。”

身旁的蘇蘊歡瞧着林悠然紅腫的腳踝，“還能走嗎？”

可能是救狗的舉動，周圍圍了很多人，林悠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小尾巴？”

屈南山扒開人群走進來，在她身旁蹲下。

傍晚的南山海，夕陽卷起微風吹過來，将大海的遼闊吹過來，就這樣拂過男人頭頂的發絲。

這樣的場景很眼熟，同樣地也發生在兩年前的潼遠街頭，只不過那是一個昏黃的春夜雨天。

淅淅瀝瀝的雨聲如同此時的海風掠過耳畔，林悠然瞧着認真的他。

那時的他也說出了這句一模一樣的話，不過這一次只有前半句，“我背你去醫院看看吧。”

猛地，林悠然從回憶裏驚醒，視線落在屈南山身後的女人身上。

她輕攥了攥拳，微低下頭，“南山哥，你背我不是要收費嗎？我自己能走。”

話像一記回旋镖紮進屈南山心頭，他挑一挑眉梢，似是想起什麽，無奈輕笑，“都幾年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你還記得呢？”

“這麽記仇，小、鬼、頭。”

*

夜，夢。

夢裏還是那個昏黃的雨天，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發梢，濕漉漉的頭發被迫沾上牆灰。

林悠然抵在牆根，懷裏緊緊抱着一只也跟她一樣濕噠噠的小土狗，小狗軟趴趴地躺在她懷裏，看上去只剩最後一口氣。

“林悠然。”

面前的人還沒她高，但卻壓得她喘不過氣。

岑溪手拿棒球錘一搖一晃，身後跟着的保镖為她撐起一把傘，她笑意融融的臉卻說出狠厲的話來，“你呢放下這條狗，我呢還可以考慮繼續跟你做朋友，但你若執意跟我過不去，我連你一起揍。”

林悠然對上她的眼，這個曾經她很要好的朋友，在今日卻把她堵在巷子內，她忍着淚花懇求，“岑溪，它不過只是吓了你，你能不能放過它，它好歹也是一條生命。”

岑溪冷嘲一聲，“什麽叫只是吓了我，這家夥突然沖進我的生日晚宴，把我的生日搞得一團糟，我難道還不能給它一點教訓？”

“可你打也打了，它已經快不行了，我求你放了它可以嗎。”

“不、行。”

輕飄飄的一句話，連帶林悠然也遭了打。

冰冷的雨滴掉落在肩頭，岑溪拂了拂林悠然的肩，嘴角冷厲一勾，“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說出去半個字，你們林家就別想在潼遠混了，懂了嗎？”

春雷驚蟄，林悠然猛地從床上坐起。

無助的淚沾濕了淩亂的長發，冷汗出了一身。

兩年前的事情，還以為自己早就随那只小狗一起埋葬起來了。

林悠然理了理淩亂的頭發，輕輕掀開被子下床，歪了的腳踝還是有些疼。

深夜的南山海沁涼，林悠然緊了緊身上的薄衫，坐在松軟的沙灘上。

海風吹散她的長發，林悠然環住膝蓋，臉頰靠在膝上，掏出手機瞧了眼時間，淩晨四點。

她愣了愣，翻開通訊錄，撥通了一個電話。

嘟嘟聲戛然而止的瞬間，林悠然終是沒忍住，帶着哭腔，悄聲：“姐，我想金寶了……好想好想。”

那頭松了松剛醒的嗓音，關切地，“做噩夢了？”

“嗯。”

“小悠，我知道割舍小時候的玩伴很難很痛，但如果金寶還在的話，它一定希望它最好的朋友，朝前走了。”

姐姐溫暖的聲線就像是她永遠的避風港，林悠然埋頭哭得腦袋生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光都大亮了。

林悠然揉了揉哭腫的眼從膝蓋中擡頭，東邊的紅日從海平面攀升，日光将湛藍的海面照得波光粼粼。

不知為何，她竟瞧着太陽旁邊的那朵白雲像一條小狗追趕着什麽。

她勿地一聲，“朝前走……嗎。”

電話那頭竟沒有挂斷，傳來迷迷糊糊的聲音，柔聲說：“嗯，朝前走。”

擦了擦早已風幹的淚，迎着初升的朝陽，林悠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礫，朝民宿走。

啪嗒——

一滴雨就這樣不合時宜地掉落在她的鼻尖。

竟下起太陽雨。

她微揚頭，合上眼深吸一口氣。

倏然，舒緩的音符就這樣跳進她的耳朵。

這旋律好耳熟，她睜開眼循聲找去。

木吉他的悠長越來越近，她也聽出了這首歌。

綿長的音符，太灑脫。

印象中《雨愛》的旋律不應該是遺憾又酸澀的嗎？

怎麽這音符串在一起，竟如此潇灑，就像是和喜愛的人在太陽雨中跳舞。

潮汐聲響徹耳畔，林悠然罕見地從一首歌裏聽見了夏至。

雨滴仿若吉他的鼓點敲擊在她的心田，林悠然擡眸一瞬，撞見海邊獨棟頂樓上站着一個少年，少年背對她捧着吉他，安靜地彈奏着屬于他的世界。

微熱的海風吹過，掀起少年的衣角，也在林悠然心底劃過一片漣漪。

少年的背影好似很眼熟，她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