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悄悄

悄悄

我正在月亮上販賣黃昏，有點忙。——月亮販賣機。

—

握在掌心的手機嗡嗡的，傳來一陣酥麻。

林悠然不舍地放下眼，打開消息。

【眼前花：你腳崴了，不能走太遠，玩完結束記得報備。】

屈南山怎麽會在大清早發消息給她，難不成？

林悠然着急擡眼，頂樓的少年已然不見。

只剩下那首《雨愛》萦繞在她身側，久久不肯消散。

太陽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晴空萬裏。

時間慢了很多秒，林悠然落寞回身，背後一個男孩撞向她。

男孩迎着朝陽，扶了扶肩上的木吉他，沖她歉疚一笑。

不是他？

林悠然禮貌地點頭，喪氣地耷拉着肩膀。

汪汪——

兩聲狗叫驚得林悠然回過神，昨日那只小狗安靜地坐在花壇邊，尾巴搖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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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然上前蹲下，伸出一只手指拂了拂它打結的毛，輕柔地，“小狗狗，是不是餓啦？”

小狗轉了轉頭，又叫了聲，似是叫林悠然跟上。

林悠然彎了彎唇角，“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腿仍還一瘸一拐地，林悠然一路跟着，來到一處偏僻的小巷口。

小狗站在巷口回望一眼，她順着狹長的巷道瞧過去，石牆陰濕得長了青苔。

巷子的盡頭有排紙箱堆疊在一起。

林悠然踩着細小的水坑走上前，在紙箱面前站定，“小狗狗，你是邀我來你家作客嗎？”

小狗搖着尾巴，似乎覺得林悠然沒理解它的用意，用嘴扯了扯她睡裙的裙擺。

被它牽住裙角，林悠然好奇地扒開紙箱，一只小金毛躺在濕漉漉的青苔之上，焉了吧唧。

林悠然立馬蹲下，絲毫不顧及裙擺浸濕在水窪裏，她顫顫巍巍地，“這是你朋友嗎？”

小狗汪一聲，似是回應。

小金毛痛苦地呻吟，讓林悠然心顫，她連忙脫下薄衫将它抱起。

蠶桑村沒有寵物醫院，最近的打車也要半個小時。

林悠然攔了好幾輛車，司機看見她帶着兩只髒兮兮的小狗都拒載。

站在蠶桑村門口的大道上，林悠然看向懷中奄奄一息的小金毛，金寶曾也這樣躺在她的懷裏，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變成了星星。

不能在等了，她必須盡快帶它去醫院，林悠然看中了街上的共享單車。

她稍稍彎腰，對着腳邊靜靜陪着她的小狗說：“狗狗，我可能只能帶着它一個去看病了，我一定會把你朋友帶回來的。”

話音未落，身後一輛SUV打着雙閃，滴滴聲吵到林悠然的耳朵，她皺了皺眉，嘀咕：“明明站在街邊，又沒占道還滴滴個沒完。”

SUV在她身旁停下，搖下車窗，裏面傳來一聲，“小尾巴。”

男人穿着淺藍色的短袖襯衫，頭頂裝着副墨鏡，沖她勾唇一笑，“你在這幹嘛？你朋友呢？”

“南山哥，”林悠然半愣在原地，卻在視線落向副駕上的女人時醒過來，“我準備打車去城裏。”

“正好哥也要去，捎你一程。”

屈南山的話并非問句。

林悠然瞄了眼他身旁的人，孟芹看向她時笑得很勉強。

她識趣地埋下頭，打算拒絕。

可懷裏的小金毛已全然交付了信任，她沒法辜負這條小生命。

林悠然咬了下唇，鼓足勇氣打開了後座的門。

“小尾巴，你要去哪兒呀？”屈南山轉動方向盤，從車內後視鏡瞄向林悠然懷中的兩只安靜的小狗，“這兩只狗是？”

“我要去寵物醫院，”想起昨天孟芹的事，林悠然頓了頓，“南山哥你把我放到最近的商圈就行。”

屈南山放下墨鏡推了推，加大油門，“既然是救狗狗，那我直接送你到寵物醫院門口就行，坐穩咯。”

身旁的孟芹握住拉杆，咬牙悶聲，“屈南山，說好的陪我逛街呢？”

屈南山從方向盤裏抽出手摸了摸孟芹的頭，柔聲安穩：“耽擱幾分鐘而已，別生氣。”

後排的林悠然垂下頭，拇指在跟食指打架。

明明昨天的事還沒發生多久，孟芹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般，她替屈南山不值。

小狗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思，用頭拱了拱她的手，咧開嘴笑着瞧她。

林悠然忽地一笑，拂上小狗的頭。

算了管他的事情幹嘛，這或許算是他談了一個又一個的報應，該！

*

送小金毛到寵物醫院時，它就已經快不行了。

可林悠然還是想要一個奇跡，但太晚了。

林悠然趴在玻璃窗前，愣愣地盯着正睡在治療室裏的小金毛。

許是知道朋友離開，小狗帶着哭腔，不顧人群的阻攔沖到治療室床旁，小小的身軀夠了好幾次才終于跳上去，舌頭舔着小金毛的鼻尖，似在說着挽留。

見不得離別的場面，林悠然走出醫院坐在花壇邊喘氣。

肩膀無助地顫抖，她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放在膝蓋上，淚珠顆顆墜落。

江陽市的天氣預報從來就不準，剛還晴朗的天這就飄起了小雨，雨水滴滴答答順着她的眼淚掉落在肩頭。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灰色球鞋出現在林悠然眼前，褲腳一高一低沒什麽章法。

男人突然間蹲下來，為她撐起一把傘，在他的懷中還抱着只小狗。

傘偏向她，淅淅瀝瀝的雨滴砸向屈南山的肩頭，夏天悶熱的風忽然間吹起他的衣角，他遞來一張紙。

林悠然抽抽搭搭地盯着他，“我才沒哭。”

屈南山彎了彎嘴角，用紙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輕言安慰：“好好好，小尾巴最堅強了。”

“你怎麽……還在這？她呢？”

“你說孟芹？她說她要自己逛，況且我妹妹還在這傷心，我怎麽舍得丢下你一個人去玩？”屈南山埋了下眉，收起散漫的聲線，“我給店家說了，明天給那只金毛辦一場葬禮，送它最後一程。”

話罷，屈南山将傘塞到林悠然手裏，“走吧，別在這坐着了，小心感冒！我背你。”

昨天都沒讓他背，自己一瘸一拐走去的醫院，今天又怎麽好意思讓他背呢，再說上次他背自己可是讓他坑走了一個月零用錢。

林悠然嘟囔個嘴，“我又沒骨折，自己能走。”

這小鬼頭，記仇記到現在。

屈南山無奈輕笑，“你走路不看路，現在還藏着心事，那你要是磕了碰了，或者是被車撞了，丁媽不得殺了我。”又覺她還是不願，再次重申，“放心吧，這次真不收錢。”

秒針在時間海裏搖搖晃晃了兩年，仿佛一切都還是沒變。

林悠然懷裏抱着小狗，手撐着傘，安穩地靠在屈南山的背上，就好像兩年前那樣。

翌日江陽陰雨綿綿，林悠然帶着那只小狗送了金毛最後一程，最後在埋葬它骨灰的桂花樹下，放了一支椒花。

姐姐曾說，送離開的人一支椒花能得到他們留給人世間最後的禮物。

林悠然知道這是騙人的，但她真的收到了金寶的回禮。

她還是想要相信，這無趣人世間的童話。

林悠然撐着一把透明傘，勾了勾眉眼，轉身輕嘆：“果然，是童話啊。”

“小尾巴，”屈南山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金毛的禮物嗎？”

轉過身，被細雨模糊掉的視線中央，就在剛剛椒花放置的泥土上，擺放着一盆小小的銘月多肉。

雨滴灑落在傘面，細碎的雨珠像林悠然猝不及防的心動。

她望向身旁的，這個少年。

*

2013年8月底，高中開學前一天。

林悠然收拾完行李，坐在後院的秋千上，手捧一本畫冊，鉛筆勾勒着她的心事。

“小悠！”

林恙然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吓得她急忙扣住素描本。

“姐姐，”林悠然躲閃着眼神，“你怎麽來了？”

“畫什麽呢？”林恙然坐上秋千，肩膀朝她一靠。

“沒，沒什麽。”

見她藏起畫冊，林恙然仰頭望向藍天，晃蕩着秋千，“小悠，姐好像還從來沒問過，你長大後想做什麽？”

林悠然半愣，淺淺低頭，抿了抿唇還是沒說出口：“那麽久的事情，還沒想好。”

“久嗎？等你上了高中，三年真的是晃眼一瞥，姐只是不希望你留下遺憾。”林恙然斂着笑意，溫暖地，“還有，你要是在高中遇上了喜歡的人，不要管爸爸媽媽說什麽，只要不影響學習，可以稍稍勇敢一點點。”

“勇敢？”

林悠然不懂她什麽意思。

“嗯，比如可以告訴他，為了遠大前程一起努力。”她認真地看進林悠然眼底，“小悠，姐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對的人會站在你的前程裏等你，而不是拖你後腿，所以任何影響你學習的人都不是那個對的人。”

話罷，她壓了壓八卦的笑，“你這麽問，是有喜歡的人了？”

林悠然一愣，咋呼道：“才沒有！誰喜歡他。”

林恙然彎了彎唇，起身時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好了，我想說的就這些，高中不長也不短，升學快樂。”

晃蕩着秋千，直到看不到老姐離開的背影後，林悠然才拿出藏在屁股下的畫冊，輕輕翻開。

第一頁，一筆一畫描摹出月亮廟的建築整體，生動如栩，這是她從未與人講過的夢想。

她輕輕摩挲着，不舍地翻到第二頁。

有個捧着木吉他站在雨中的少年躍然紙上，側臉仔細一認，是屈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