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悄悄

悄悄

離開的人真的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嗎？——阿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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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一過，翻年就是春天。

潼遠三中門前種了一排柳樹，一到春天柳絮遍地都是。

少女穿着臃腫的三中校服，手勾住書包，随手紮的高馬尾也好看。

林悠然提了提面上的口罩，輕輕埋下頭，呼吸的水氣沾濕了眼鏡，任憑柳絮落滿發梢。

微風掀開遮住少女耳朵的碎發，她的藍牙耳機仿佛住在耳朵上。

“诶林悠然！”

秦準騎自行車時路過她，剎車聲驚得回巢的燕子撲騰了幾下翅膀。

見林悠然沒理他，秦準下車，将她的書包向上提了提，“又在聽啥呢？”

林悠然摘掉一邊耳機，她仿佛又站到了這喧鬧的世界。

她搖頭收好耳機，藏好手機，“英語聽力。”

溜得很快，林悠然可不想讓秦準知道她在聽月亮販賣機的頻道，不然肯定要被調侃。

“這麽認真？”秦準推着自行車，一臉鬥志，“那我也要努力了，争取趕上你的成績。”

林悠然嘴角抽了抽，他不拿年級第一當榜樣，反而把自己這個中等生當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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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準的腦子果然不靈光。

秦準瞄了眼沒什麽表情起伏的林悠然，突然仰天長嘆，“今天學校又要開什麽勵志演講，聽說這次跟往年好像不一樣，好像是往年的畢業生。”

勵志演講說到底就是一場做給父母看的大型表演秀，最多也就勵志個幾天，林悠然早就祛魅了，她應和，“是嗎？”

秦準繼續叭叭，“你姐初中不也這個學校嗎？她有沒有跟你說過這事啊？”

這關老姐啥事？

她那麽忙，畢業論文和考研一同壓過來，她怎麽可能會來。

林悠然彎了彎嘴角，搖頭。

“那你就不好奇？”

“幹嘛好奇，總會知道的。”

往年的勵志演講，林悠然都坐在操場發愣，從蝸牛淋雨想到宇宙爆炸。

“下面有請我們今天的演講人，2008級畢業生屈南山，也是潼遠市2011年理科的高考第三名，大家掌聲歡迎。”

主持人在臺上報幕，林悠然猛地擡頭。

屈南山？他怎麽來了？

眼鏡本來還在校服衣兜裏放在，林悠然連忙戴上。

臺上的男人筆挺的黑色西裝，身材修長，嘴角挂着一抹淺笑，無形中卻透露着淡漠。

座位離講臺隔得太遠，她看得還是不太真切，但她能确定，那人絕不會是屈南山。

林悠然松了口氣放下眼鏡，輕靠在椅背上。

“各位學弟學妹們好，”話筒聲音順着廣播傳遍整個學校，男人的聲音清潤，莫名缱绻，“抱歉讓大家失望了，因為屈南山臨時有事，所以就拜托我替他來做這個演講。”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謝堯，也是三中2008級的畢業生，高考成績沒屈南山好，但也算過得去，現就讀于華清大學。”

一片嘩然。

可她不想聽，林悠然偷偷摸出耳機戴上，她散了散耳邊的碎發遮住。

明快的曲調在耳畔響起，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直到演講結束，有人叫住她。

“林悠然？”

身後的聲音不太熟，林悠然摘掉耳機，提起課椅回頭。

謝堯走過來，“你是林悠然吧？”

她點頭，瞧見謝堯将一個牛皮紙袋包好的東西遞過來，只聽他說：“這是屈南山托我帶給你的，說是上次你送的那盆韭菜的回禮。”

“謝謝。”陌生人面前，林悠然一直這麽乖巧禮貌。

謝堯挽了挽唇角，“不用謝我，他給你的。”

林悠然還是好奇，但話說出來又啞了口，“他今天……”

謝堯眉頭微微一蹙，“他還在江陽，好像是有什麽事耽擱就不回來了。”

是什麽事呢？林悠然沒敢問，畢竟不太熟。

牛皮紙袋她也忍住沒拆，但放手上掂量了下，大概是書本那類的。

三中下晚自習很晚，明月高懸夜空，教學樓的亮光卻仿佛将夜都照亮，星星被這樣的光蒙蔽了身影。

林悠然提着書包，盯着腳下的石磚，每一步都踩在正中央，走得惬意。

小小世界就這樣被人拽醒。

拽着她手腕的人皮膚很白，手腕處還挂了串水晶珠子。

肩胛骨抵在陰冷的巷子圍牆上，那人松開手時還冷笑一聲。

林悠然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腕，“岑溪，這麽久沒見，我跟你也沒什麽好聊的，就先走了。”

“想走？”岑溪攔住她，“我告訴你，你害我被我爸軟禁在京南這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林悠然咽了口唾沫，“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麽。”

“是不清楚，還是不想認？”

聲音從深巷不遠處傳過來，燈光暈染在女人的長發上，林悠然看不清她的臉。

女人走過來，蔑視着，“怎麽幾個月沒見，就不認識我了？”

孟芹？她怎麽會跟岑溪認識。

林悠然還沒來得及細想，孟芹便環住手臂，身子朝前一傾，不懷好意地笑笑，“我說過，你要是敢把那天的事跟屈南山說半個字，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沒說。”林悠然對上她的眼，手指又嵌進肉裏。

“沒說？”孟芹咧開嘴，尖銳的笑聲劃破夜的靜，“你要是沒說的話，屈南山為什麽會那麽巧就發現了？如果不是你，他不會和我分手。”

岑溪在旁附和，“芹姐姐，你別信她，這個人就是個撒謊慣犯。”

林悠然淺吸一口氣，平靜地怼道：“我沒撒謊，是你認為我在撒謊。你被你爸軟禁這事我不知情，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那天我過敏應該跟你給我的東西逃不了幹系，或許這就是你做錯事的報應也說不定。”

“還有你，我從來沒跟南山哥說過有關你出軌的任何事，我不是你和他感情裏的絆腳石，你自己才是。南山哥待你很好，是你對不起他。”

她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話一說完腿軟了大半，靠着牆才勉強撐住。

見兩人徹底被她的話堵住口，林悠然撿起腳邊的書包，拍了拍灰塵抱在懷裏。

孟芹見她要走，拽住林悠然的手腕将她甩到圍牆上，嘴裏嚷嚷着要讓她為她分手這事負責。

舉起來的巴掌，最終沒能落下。

林悠然在蹲下身的那一秒裏，看見了身前的影子。

她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擡眸的一瞬，屈南山剛好回頭沖她一笑。

“孟芹，你纏着我也就罷了，但你連一個小朋友都欺負，”屈南山頓了頓，自嘲一笑，“原來我一直不認識真正的你，看來我當初真的是瞎了眼，才會認為你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孟芹牽起屈南山的手，換作哭腔，“屈南山，我知道我犯了不該犯的錯，但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抱歉，我不是傻子。”

話罷，屈南山掙開孟芹的手，将林悠然提起來。

“岑溪是吧？”屈南山彎了彎眉眼，聲線沉下去，“我來告訴你，當初你爸軟禁你這事只和你自己一個人有關，我不過跟你爸提了嘴，你用沾了櫻桃醬的草莓害別人過敏而已。”

屈南山拿過林悠然懷中的書包背上，“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帶我妹妹走了。”

月光和燈光在他頭頂明了又暗，林悠然靜靜地跟在屈南山身後，書包上的刺猬挂墜一搖一晃。

書包裏還放着今日他托朋友送的禮物。

林悠然埋下頭，不自覺彎了彎嘴角，聲音輕輕地，“南山哥，謝謝。”

屈南山回頭，不解地，“你剛說什麽？”

微風拂過，柳絮漫天飄灑，仿若一場春日雪。

林悠然擡眸一愣，朦胧的月色照在她的面龐，她柔和地勾了勾唇。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林悠然掏出來，“喂媽，怎麽了？”

電話那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悠，你快來醫院，小姨她不行了。”

噩耗穿透林悠然的耳膜，她挂斷電話，扒掉屈南山肩膀上的背包，沖到街邊攔車。

屈南山跟在身後追，“小尾巴？怎麽了？”

林悠然聲線從來沒這麽抖過，她忍住哭腔，“我小姨她不行了……我要去醫院。”

“你別急，”屈南山輕揉了揉她的肩膀，溫和地，“哥開車送你。”

醫院離學校很遠，夜晚的潼遠街頭不堵車也開了二十分鐘。

車都還沒停穩，林悠然便打開門沖了出去。

思念的風在耳畔呼嘯，吹得眼淚止不住。

她要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小姨對她那麽好，最後的最後她一定要陪着她。

跑得太快，來到病房走廊時，林悠然定在轉角，她愣住喘着粗氣。

都到這裏了，只有幾步的距離。

林悠然竟然沒了勇氣去面對死亡。

丁淑意跟着幾名醫生走出來，連連鞠躬，“謝謝醫生，謝謝你們救了她。”

醫生嘆了口氣，搖頭，“這一次她算是鬼門關裏走了回，但你們要有思想準備，她這病可能最多只剩一個月了。”

不知為何，原來向天多偷來的時光，哪怕只有一個月，林悠然也覺得老天對她太好了。

第二天還要上課，丁淑意逼林悠然回了家。

林悠然打開車窗，任憑風灌進來，跑得太急馬尾已經散掉，她也不想理。

昏黃的路燈照得人影憔悴。

屈南山從車內後視鏡瞄了她一眼，“小尾巴，如果有一天你想她了，可以試着看一眼月亮。”

“月亮？”

林悠然輕喃，離開的人真的會變成一顆星星陪着月亮嗎？

如果是曾經的她就信了，但知曉小姨一定會離去的此刻，她卻覺得可笑。

星星就是星星，月亮就是月亮，任何都替代不了她。

屈南山一轉方向盤，在路邊停下。

“其實都知道是假的，但總得有個念想吧。”他埋下頭，嗓音就像夾雜着一些老舊的故事般，“我聽過一句話，叫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林悠然一怔，身子重新靠在椅背，視線落在屈南山身上。

車內的燈光比外邊更昏暗，林悠然看着他，就像隔了層迷霧。

時間重新啓動，屈南山擡頭望向車內後視鏡裏的林悠然，淺淺一彎眉眼，灑脫地，“我們現在每過一天，都離逝去的親人更近一天，總有一天，我們和他們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