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他笑了笑,轉身回廂房去了。
剛在廂房裏坐下,一個背着藥箱的年輕人跑了進來,放下藥箱圍着柒月轉了兩圈。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這人嚴肅的模樣讓柒月想起自己認識的一群人,不過已經很久沒見了。以前陪着那群人在實驗室裏做研究,他們也總是這副模樣。
“你就是向辰?”柒月莫名有種親切感。
向辰好像沒聽見她說話,目光就沒離開過柒月的頭發。
“果真是墨綠色的。實在是太奇怪了。”
柒月之前和秦槊說話,感覺有點不禮貌,因此把披風的帽子放下來了。這會兒見他看得入神,又把帽子掀了上來。
向辰沒有稀奇事看了,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失禮,趕緊躬身一禮,“杜姑娘,多有冒犯,請見諒。在下只要看到奇怪的病例就會情不自禁地失儀。”
“我這不是病。”柒月哭笑不得,“我只是染過發。”
向辰很吃驚,“染發?用什麽染的發?恕在下才疏學淺,還不知道有這樣奇特的方子,這色澤……還請杜姑娘賜教。”
柒月怎麽會知道配方是什麽,正想打趣說下次回去給他捎一盒,卻聽見門口傳來冷冰冰的聲音:“向辰。殿下要你過來是想辦法,不是添亂。”
向辰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是是,戰将軍稍等片刻。”原來還有人在門外侯着沒進來?
向辰趕緊放下藥箱,打開七手八腳地翻了一個青瓷藥瓶出來,“半年前接到殿下送來的信,在下就開始準備了。也在自己頭上試過幾次,一定有效的,一定有效。”
說着就把青瓷瓶的瓶蓋打開了。
柒月聞到一股花香,很好奇,“這是什麽?”可不能把什麽都往自己頭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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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辰很認真地回答道:“接到殿下的信,在下就開始四處尋找藥方。試了不少法子,但都效果不好。直到有天去山上采藥,回來時正巧見到一位老婦在讓她的孫女給她打理頭發,抹的就是這瓷瓶裏的黑豆膏。問了她們才知道,這個正是她們村裏老人掩蓋白發用的偏方。我花了幾兩銀子問她們要來自己試了下,可惜就是酸味太重。因此想辦法在裏面加了一些花草的香料調和,這樣一來給姑娘用上也不會惹人懷疑了。”
雖然柒月覺得他有點啰嗦,但還是耐着性子聽完了。黑豆加醋漿這個辦法柒月也有聽說過,不過是從前在史書裏見過一次,因此早就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況且即使真記得,自己也肯定不會用,更加不會做,的确味道太重了。
“給我試試吧。”柒月從他手裏接過瓶子。
向辰又補充說明道:“之前從村婦那裏買來的方子只能抹在頭上,洗過發就不管用了,一定要再抹。在下試了幾個月,終于加了些礦石和羊脂改良,姑娘只需把這黑豆膏抹在頭上兩個時辰之後洗去,就不會再褪色了。”
“向辰,你真是太有才了。這東西不會損傷頭發和頭皮吧?”
向辰一開始好像沒聽懂,愣了一陣忽然明白了,“不會,不會。姑娘大可放心,殿下命在下不容有失,盡量毫無破綻,在下早已找人試過很多次了。絕不會有問題。”
柒月聽說有人已經替自己做了白老鼠,總算放心了。自己已經做了一次白老鼠了,這次怎麽都不會再把自己賣了。
“向大哥,多謝你了。不過等我回家的時候能不能幫我多做幾瓶?”柒月想起家裏那個愛漂亮的母親大人一直在憂心歲月不饒人,又怕染發劑有損健康,真是頭發都快被她愁白了,難得有這樣純天然的染發膏,難免想順手給她帶點禮物回去。
向辰難得被人稱贊,一下子更加心花怒放,“好好!姑娘什麽時候走?這種藥膏制作需時,得提前準備才行。”
“誰告訴你她要走?”門外傳來秦槊微怒的聲音,沒一會兒人就負手跨了進來,“向辰,你話太多了。還不出去?”
向辰趕緊收拾好藥箱,跨在肩上,對着秦槊拱手一拜,退出去了。
等到屋裏沒人,秦槊才把臉轉向柒月,“這麽快就想走了?”
柒月在他臉上看不出喜怒,淡然應道:“倒也不是。只不過是和向大哥說起這藥膏想到娘親了。殿下請放心,施欣的仇一日不報,柒月都不會離開。”
秦槊點點頭,“這樣最好。我這裏不是安清伯別院,也不是京兆尹衙門,沒我同意,誰也走不了。你還是盡快按向辰說的把頭發打理好,弄完過來找我。”說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柒月不是很喜歡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但想到施欣,暫時不去和他計較。走到門邊打算關門,卻見到戰無雙還在門口站着。
柒月笑了笑,“無雙公子可以勞你幫個忙嗎?”
戰無雙冷着臉看了她一眼,“說。”
柒月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說道:“幫我準備一身你這樣的衣裳。兩個時辰後準備兩桶沐浴用的熱水。”
戰無雙嗯了一聲,也不多問。
柒月關上門,染頭發去了。
有件事,柒月挺奇怪的,進來這個院子這麽久沒見過一個姑娘。直到染好頭發,有人來叫,柒月也只見過一個驿館燒水的夥房婆子。
在沐浴房裏清洗完頭上殘留的藥膏,用剩下的水洗了一個澡。讓戰無雙準備的衣裳早就已經放在一邊了,柒月梳洗完順便換上。整理好衣帶服飾才從房裏出去,徑直去了秦槊那邊。
走路的時候柒月就感覺身上的長袍實在太長,以至于跨過大堂門檻時踩到了衣角。
只覺身子向前一撲就要摔倒。
柒月以為自己這次出場一定會華麗麗地摔一跤。誰知一只及時伸過來的手把自己扶住了。
穩住身子,擡頭一看,正好對上戰無雙那張冰冷的臉。不過有那麽一瞬,柒月感覺一定是自己眼睛花了,這家夥的眼裏竟然會閃過一絲奇怪的異樣。
柒月站直身子,戰無雙即刻就把手縮回去了。
“你故意的吧?這件袍子這麽長。”柒月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麽,或者只是自己的臆想。
戰無雙別開臉說:“沒別的。”
“你的?”
“新的。”
柒月擡起手臂聞了聞,好像的确沒什麽奇怪的味道,“新的你的?”
戰無雙回過頭,眼裏明擺着廢話的眼神。
柒月回想了一下秦槊之前的衣衫,算是相信了,“品味太差。”
“你說我這樣的。”戰無雙面無表情卻很認真地說道。
柒月點點頭,好像想起來了,“兩套一樣,還是品味太差。”
戰無雙看着她不說話了,好像默認了。
“你倆杵在門口做什麽?”秦槊好像有點不耐煩。
戰無雙轉過身自己走了。
柒月提着長袍跟了上去,見到秦槊斜靠在主位上方的案幾旁,手裏拿着一本冊子緩緩翻着。
戰無雙向他拱手施禮,柒月也學着他的模樣跟着一拜。
秦槊緩緩合上冊子,随手丢在一旁,這才擡眸來看,不覺愣了一下。忽然噗嗤一聲笑了,“你們這是做什麽?”若不是柒月身材相對矮小差點兒分不清了。
戰無雙不說話。
柒月解釋道:“衛國可以讓女人做授業博士嗎?”
“不能。”秦槊回答得很幹脆,“不過你也不用弄成這樣。這身衣裳不适合你,回頭換了。我讓人盡快去做。”
“多謝殿下。”柒月拱手道謝。
秦槊站起身,走到柒月身旁,圍着她緩緩轉了一圈才停下,點着頭說:“看來向辰這次是花了不少心思,确實看不出之前的色澤了。這樣倒是順眼多了。無雙,你說我太子哥哥還能認出她來嗎?”
“末将不敢揣測。不過确實與之前有所不同,雖算不上判若兩人,但一眼看上去樣貌卻有些變了。不過杜姑娘的模樣……”
兩人似乎一點沒顧及當事人的感受,柒月真是醉了。
“民女還有法子讓自己變得更加不一樣。”
“哦?”秦槊倒是真好奇了,“什麽法子?”
“化妝。”真當她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嗎?“殿下只需幫我準備幾樣東西就可以了。”
秦槊點點頭,“好。”
“不過民女還有一件事恐怕需要殿下指教。”
作者有話要說: 執着地、誠懇地、求、收、藏!!!
柒月終于改頭換面了。
嗯哼!跟着小六子混,有酒又有肉哦!肉哦!
☆、17
柒月用上指教二字,顯然令陵王殿下心情愉悅。
秦槊臉上洋溢着溫和的微笑,“說吧。指教什麽?”
柒月之前那兩個時辰可不是白過的,早就已經思量過了,一個人如果要改頭換面,除了音容笑貌,本身的氣質也很重要。
之前秦槊在自己面前完全就像個孩子一樣,以至于在他身邊好幾天都沒能識破。如果不是他想要讓她知道,恐怕到現在柒月仍然被他蒙在鼓裏。
這人的演技已是爐火純青,自己現在想要換個身份,不向他請教,還能有誰比他更好。
“殿下如何做到判若兩人的?”
秦槊聽完這句,方才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一臉陰沉,忽然拂袖而去。
柒月瞪大眼,呆在原地,喃喃問身邊這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這可是贊譽,贊譽他不懂嗎?馬屁拍到驢蹄子上了?
戰無雙一聲不吭。
柒月氣結,“不說算了。”
既然沒事,柒月也不想呆在這裏罰站,轉身往外走。腳剛跨在門檻邊上,卻聽身後那人說:“十六年了。”
柒月愣了愣,提着長袍邁開步子走了。
十六年,對于一個人而言,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六年?
柒月回到廂房就躺在床上,腦子裏不停回想着戰無雙這句話。
無論秦槊因為任何理由必須這樣,這十六年的雙面人生也絕對不是任何人都能安然渡過的,何況十六年前他才僅僅只有九歲。那麽長的歲月,卻只能在五個人面前做回自己,這種壓抑不是常人所能承受。開始有點同情他了。不過仍然還是不太懂他為什麽會生那麽大的氣,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是一朝一夕。如果花十六年的時間專注于一件事上,果然是會成績斐然。
有了這個認識,柒月又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房間裏放銅鏡的地方,對着那面看得不是太清楚的鏡子開始練習表情,神态,站姿和動作,從心理上催眠,行動上改良。
作為一個藩王身邊的授業博士,淡然,謙恭,溫文儒雅。柒月努力塑造這個新的形象,親自設計,模仿,甚至為自己準備了幾個細微的習慣動作和口頭禪。
還好之前沒有什麽不良嗜好,也沒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一連幾天,柒月都在廂房裏反複練習,連吃飯動作都改良了一下。還好秦槊沒有來騷擾,好像已經把她忘了,戰無雙除了送飯幾乎不會來叫門,二人才沒見到她神經兮兮的模樣。
第六天一早,柒月起床,驿館那位白發蒼蒼的老執事讓人送來了新做的衣裳。
柒月穿戴整齊,化了個似有似無的淡妝,這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碰巧戰無雙正陪着秦槊在院子裏的水塘邊說話,二人似乎皺着眉頭一籌莫展。
柒月來到兩人身旁,對着秦槊躬身一拜,“殿下。”
接着又和戰無雙颔首打了個招呼。
秦槊聽見聲音轉頭,竟然呆住了。
“杜卿這是……”秦槊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了,可上看下看,愣是沒看出端倪來,好像原本該是這樣,但肯定有地方變了。
柒月直起身,微微一笑,淡似清風,和煦溫潤,“殿下與戰将軍似乎有事困擾,不知道柒月能否幫上什麽?”
“呵,我還以為你這幾日在生悶氣,連門都不肯出了。原來你……”秦槊低眉笑了,好似在用笑容說小看她了,“也沒什麽。我們只是在商議入京之後如何面對父皇。”
柒月不解地看着他,卻沒相問。
秦槊倒有那麽一點不習慣了,很自覺地解釋道:“當年離開京城的時候,我與父皇之間的确發生了一些事。以至于十五年來形同陌路,甚至……可能還不如陌路人。這次回京的确是聖意難測。”
柒月不問他們當年所謂何事,只是默默想了想,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能觸到父親什麽逆鱗?以至于被“流放”十五年之久,就連其間的兩次大壽都沒召回。僅僅只是因為他“傻”嗎?似乎更不合情理。
“殿下。愛是這個世上最有效的解藥。無論當年發生過什麽,皇上這個時候都是想起你了。如果你對于他無足輕重,十五年足夠可以忘記一個人了。這只能說明你在他心中仍有份量,或多或少,好的壞的都好。殿下這時候為這件事煩惱,也說明你心裏還有皇上。殿下只需要用一顆平常心就夠了。像年幼的兒子對待父親那樣。無論殿下将來所謀何事,但這一點眼下很重要。”
秦槊低聲重複:“平常心?”
柒月見他臉上雖沒有什麽表情,但眼裏的目光柔和悠遠,拱手說道:“就是平常心。殿下如果沒有別的煩惱,柒月告辭了。”
柒月轉身,剛邁出兩步,聽見秦槊叫道:“杜卿留步。有事與你相商。”
柒月微微一笑,轉身拱手說道:“殿下請講。”
秦槊遙遙望了一眼院門,“進屋再說。”回頭邁開步子先走了。
柒月擡眸看了戰無雙一眼,跟在秦槊身後走進大廳,戰無雙也自然跟着二人進來了,站在門邊沒再動。
秦槊沒有走上主位,只是在一個外間看不到的位置停下了,負手轉身,再次仔細打量了柒月一番,才說:“杜卿好似與之前有所不同。”
柒月可沒忘記上次的教訓,知道有些話不應該說,或者也不應該答,只是站在那裏微笑看着他,安靜淡然。
秦槊沒等到答案,好似突然幡然醒悟,不自然地嗯嗯兩聲,說:“上次……沒準備好。”
“哦。”柒月應得淡淡的,不痛不癢,“殿下,臣這幾天在房裏想過,既然要以一個新的身份存在,恐怕杜柒月這個名字也不能當衆使用。這樣的女孩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杜小柒,畢竟臣的容顏未改多少。”
秦槊負手微揚起頭,饒有興致地打量了柒月兩眼,扯動一邊嘴角微笑,“杜卿自己有喜歡的名字嗎?”
“杜如晦,殿下以為如何?”柒月一早就想好了,“房謀杜斷”,既然不想把姓也換了,這個名字剛好用來勉勵自己。雖然和那位相比,自己和他真的是天壤懸隔,但走上這條路之後如果不能睿智如他,恐怕也是危機四伏,這次柒月再也不會被動地承受。
“晦?這個字似乎……”秦槊自然不明白柒月在想什麽,只是單純地感覺這個字不太好。
柒月不以為然地說:“殿下,臣喜歡。”
“既然這樣,我也不勉強你。我們說說之前那件事。”秦槊也不是糾結的人,“杜卿方才提起平常心,我似乎能明白一二。不過……該做些什麽?”
如果換做之前的柒月,早就已經用眼神鄙視他不知多少回了。不過這幾天柒月漸漸把自己代入角色,聽到這句躬身應道:“殿下什麽都不用刻意去做,從現在開始,您只是個兒子,一個懂事孝順又不谙世事的兒子,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什麽都不用做?”秦槊訝然,“什麽都不做他能明白嗎?”
“殿下,孝順不是嘴上說,也不是一味讨好。所謂孝是一種品格,但順,便是殿下如今要做的。順不是指您凡事都要聽從皇上旨意,而是事事都要站在他的立場去為他着想,甚至應該比他想得更早,為他分憂解難。當然,殿下目前還不可以去建立什麽豐功偉業,但一個普通兒子能為爹做的,你卻可以辦得到。具體的臣還沒有完全想好,但容臣細想幾天,一定為你安排一場華麗的登場。”
“好。”秦槊想也沒想,一口就應下了。
柒月反倒有些詫異,“殿下這麽相信我,真的好嗎?”
秦槊沒好氣地笑笑,不答反問:“我身邊還有誰可以信嗎?”
這句話倒是把柒月問住了,這世上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加上自己就六個。戰無雙、自己和向辰,這都占了一半了,怎麽看這兩位也不是想得出張良計的人。想必剩下三個名額裏至少有一個是他的長輩,另外兩個是他的大小老婆?
柒月有時笑點會很低,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低着頭抿嘴偷笑。
秦槊奇怪地看看她,兩條劍眉越鎖越緊,負手踱到柒月面前低下頭,非常疑惑地問:“笑什麽?”
柒月擔心他誤以為自己是在笑話他蜀中無大将,強忍着應道:“抱歉。殿下,臣只是有點跳戲。”
“跳戲?”這回秦槊更疑惑了,一雙陰眸眯成了兩條細縫。
柒月咳嗽兩聲,重新找回剛才那份淡定,迎上秦槊疑惑的目光,解釋道:“跳戲……跳戲就是說這場表演沒能順利完成,中途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意圖。殿下如今就是在做戲,如果不能情真意切,不能走心的話,就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綻來,皇上也不會相信你是真的把他當父親看待。”
“那你剛才的真實意圖是什麽?”秦槊負着手,挑了一下眉,好像是聽懂了,卻不理會她的建議,精雕細琢的臉上神情讓人看不透,卻又忍不住想去猜測他此刻究竟在想什麽。
柒月下意識地咽了一口,“殿下一定要知道?”
“不能講?”
“倒也不是。”
“說來聽聽。”
“好吧。臣方才只是在想,戰将軍快成冰人了。”
☆、18
衛國京城四季分明,即使是直隸八省也與這繁華的都城相去無幾。此時已是隆冬将至,呼嘯的北風就在方才已成肆虐之勢。柒月在附近住了一年,對這裏還算熟悉。
這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不大,卻也能見到點點雪花飄落。
戰無雙站在門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過身去,望着初雪入神,竟沒将兩人的那番對話聽進耳朵裏。直到依稀有人說到自己的名字,才回過些許魂來,喃喃說道:“槊,下雪了。”
戰無雙興奮的話語算是救了柒月,秦槊聽見這聲微微別過臉,見到門外越來越密的雪點轉身緩緩走了過去,與門邊站着的人并肩而立。兩人好像第一次看見下雪一般,竟然一起出了神。
柒月在兩人身後站了一會兒,發現沒人招呼自己,走到秦槊身後拱手說道:“殿下,臣先告退了。”
“嗯。”秦槊的回答簡潔明了。
柒月繞過二人,跨了出去,回到廂房門外才回頭望了一眼,那二人竟然還呆呆站在門邊,如同兩尊精致的雕像。直到這個時候,柒月才把戰無雙看清了,就說這家夥怎麽看怎麽沒有特色,除了那行伍出身的身段養眼,竟一直沒看出原來他和秦槊居然還有幾分象,如果不是比肩,又怎麽會發現兩人這般相像。
屋外實在太冷了,就算真有兩個傾城公子站在雪地裏供自己欣賞,柒月也不想這種時候虐待自己,打開門很快躲了進去。
回到房裏柒月再次檢讨了一下,看來自己還真是停留在演的層面上,稍一不注意就原形畢露了。為了讓自己的轉變來得更徹底一些,又對着鏡子開始練習。
不過這份勵精圖治的精神很快就被人打斷了。
驿館執事領了兩個人青年仆從進來,給後院添置火盆。
柒月聽到敲門聲去開門,打開一看,外面竟然已經面了一層薄薄的細雪。把送火盆的人讓進屋裏,朝那邊看了一眼,對面只剩下清冷的镂花木門和一條寂靜的長廊。
這場雪下了很久,而且越下越大,好像并不打算停下。
柒月窩在房間裏烤着火盆,竟這樣靜靜發困到了晚上,心裏一直想着一些事才沒真的睡着。臨睡前,屋裏的炭火已經熄滅,柒月關了窗。
趁着屋裏還有暖意窩在被窩裏,以為可以這樣暖暖地睡到天明,半夜的時候卻響起了奇怪的腳步聲。
這處園子裏僅住着秦槊和柒月兩個人,由戰無雙親自看管。這幾天柒月已經很清楚了,秦槊在對面二樓睡覺的時候,通常戰無雙都在一樓的大廳裏陪着火盆過夜。整夜合衣而眠,身邊永遠放着那柄長劍,就像一個熟睡的劍客。
這是柒月前兩晚夜裏起身時發現的秘密,不過戰無雙那時只是睜開眼遠遠看了一眼,見到是柒月又把眼睛閉了起來。
按說這院子不會再有第四個人進來,即使是驿館執事和仆役也需先禀告,得到戰無雙的許可才能行事,更不會在這個時辰打擾。
柒月一下子警覺,腳步聲是朝對面二層閣樓的方向去的,得想辦法先把自己藏起來。
柒月自知連自保的能力都有限,根本沒做救駕的打算,沒給人家添亂已是最好的幫忙了。
屋裏除了一張床,就只有一個衣櫃和一張吃飯用的木桌,權衡之下柒月最終選擇了櫃子藏身。躲進去後檢查了一下衣角。
在柒月做這件事的時候,外面早已是混戰的局面。從兵器發出的碰撞聲判斷,對方人數不少,少說也有十來個人。柒月有點擔心戰無雙一個人能不能應付。
不過自己的寧靜很快也被打破,沒閑暇再去為戰無雙擔心。
屋裏闖進來一個人,手裏的長劍在冬夜的酷寒中顯得格外冰冷,劍身上還沾有不少血跡。柒月透過衣櫃的縫隙見到,連呼吸都變得緩慢起來。
這人先是在屋裏望了一圈,竟然徑直朝衣櫃走了過來。
柒月本能的驚叫還沒出口,就被這人打開門一把拉了出來。蹲下身子環腰一抱,等他再站起來,柒月已經妥妥地到了他肩上挂着。
“喂!放我下來。”
柒月再次做了沙袋,不過這次和上次的遭遇顯然不同,上次柒月至少知道戰無雙是奉王命,肯定不會傷害自己。但這次可是刺客……
那人似乎根本不理柒月的哀嚎,扛着她打開旁邊的一扇窗,單手撐了出去。
“戰将軍,救我。”
不過這聲呼救顯然不起一點作用,因為柒月離開這個院子的最後一眼是透過那扇被人撞開的門,見到戰無雙正在與人厮殺,地上躺着的,身邊圍着的至少也有七八個人。戰無雙雪白的長袍上血跡斑斑,他甚至沒有往這邊看上一眼。
被人帶到屋外,穿過一處長廊,很快就從驿館後門跑了出去。柒月一開始還會掙紮,會想盡辦法踢打,現在卻懶得動了,甚至連救命兩個字都不再喊了。
這人抱着她跨上一匹駿馬,把她放在身前,用力扯動馬缰,飛快跑了起來。
柒月這會兒才有機會來看身後這人,剛對上那雙陰郁十足的眼睛,就聽見他低吼:“坐好。”
柒月趕緊坐好,只是這樣一來自己整個人都好似窩進了他懷裏。
“殿下,有點冷呢。”
這人靠得近了點,“怎麽知道是我?”好像有種被人識破的不悅參雜其中。
柒月笑着說:“其實也不難。如果你是刺客,見到我時不會把我抗在肩上,留下身後這麽大一塊地方給我有機可乘。更不會帶着我跳窗逃走。因此你只能是自己人,而且還必須是知道殿下秘密的人。向辰,臣已見過,他根本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加上你的身形……其實也不那麽難猜。”
“呵!你倒是聰明。”秦槊忍不住贊了一聲。
柒月對自己這點兒智慧還是頗有自信的,“殿下應該感謝我這麽聰明。”
秦槊低笑,“謝你沒再對我動手?”明顯有點不開心。
柒月心想,何止是動手,以為自己是大家閨秀嗎?随便敲兩下當給他捶背?
“殿下這是準備去哪裏?”夜裏的風着實很大,加上白天剛下過一場雪,在奔馳的馬背上,柒月有點受不住了,說話的時候上牙磕着下牙。
秦槊伸手把人撈進自己懷裏緊緊抱着,整個人貼在柒月背上,“很快到了。”
柒月感覺暖和了一些,現在天寒地凍,難得有個長得不錯的帥哥願意給自己取暖,一定是不可以拒絕的,不然這才是逆天而行。
秦槊沒有說謊,兩人很快來到一個莊子。秦槊翻身下馬,抱下柒月就去敲門。
“殿下,你的……”柒月本想提醒他沒有摘掉蒙在臉上的黑紗,不過秦槊對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柒月點點頭,安靜地站着。
沒一會兒有人來開門,探出頭看了一眼。秦槊從懷裏摸出一個令牌,那人很快就乖乖把門打開了。
這人四十上下,打量了二人一會兒,忽然對着柒月躬身一拜,“奴才叩見六殿下,少主人。”
柒月有點兒摸不着邊兒,看見秦槊微微點了下頭,因此沒有立刻告訴對方弄錯了身份。
秦槊伸手扶起那人說道:“殿下之前受了驚。安排地方讓殿下休息下。”
那人趕緊招呼二人入內休息,一路上秦槊對他說:“我與殿下先到了,等下後面還有人,如果他們過來,讓他們來見殿下。”
那人趕緊應了。
這人将二人安置在一間房裏,說是沒想到會來人,因此毫無準備,現在就立馬派人去收拾隔壁的房間。
秦槊沒有阻攔。
等那人離開,他才把臉上的面紗扯了下來,也不出聲,自顧自脫起衣衫來。
柒月見他只是想把外面那層黑色衣衫剝掉,沒有特意別過臉。
秦槊把衣服扔到一邊好像才想起身邊人的存在,但見她一點不臉紅,似笑非笑地找了張椅子坐下。
“杜卿這幾日轉變不小。”
“殿下能解釋一下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嗎?”柒月真的很難說服自己說他什麽都不知道。從聽到腳步聲到他出現,中間間隔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況且還有那匹事先準備的馬。
秦槊用一條剛解下的黑色腰帶擦拭着長劍上的血漬,說:“之前驿館的人送來火盆,沒過多久向辰進來了。說是在驿館裏發現了一種草藥,可以使人麻痹,擔心會出事,讓我們提防一下。那時候我就在想他們究竟何時會動手,可能是想得有點久,向辰說他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一下。我就懷疑火盆有問題了。那小子只要說起草藥,是絕對不會困乏的,因此命他火速去查。果然被他查到了。”
“殿下既然懷疑為什麽不告訴臣一聲?”柒月有點生氣,難道他就不怕她出事嗎?柒月不覺得自己對他有多重要,但他之前說過她對他而言是有用的。既然有用為什麽這麽不在乎?難道她的用處就是供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滿足他的奇怪嗜好?
秦槊似笑非笑地停下手裏的動作,那柄長劍已經被他搽到一塵不染,正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告訴你你能幫得上忙嗎?如果沒有一個人掉以輕心,我怎麽能引魚上鈎?”
“所以臣在你眼裏只是一個魚餌?”這次柒月真的生氣了,站起身準備出去發洩一下,不然就會在這家夥面前發火了。
現在還不是和他撕破臉的時候,因為仇未報,自己又知道他那麽多秘密,不可以這個時候樹敵。否則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站住。你想去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執着地、誠懇地、求、收、藏!!!
聰明的柒月。
可惜小六子太不懂得哄女孩子了。
☆、19
柒月真的很想自己能任性走掉,但走了以後呢?太子、懷王已經可以說不容易對付了,如果再加上一個他,恐怕這衛國還真是難以容身了,更別提什麽報仇。
停下腳步,柒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忍吧?忍吧。
屋裏的氣氛冷了很久,秦槊終于還是說話了,聲音不鹹不淡,“舞刀弄槍,你不擅長。告訴你,你也幫不上忙。還是好好想想你答應過我的事,靜下心不是更好?”
所以連知道的權利他都剝奪了?
“或許你會說你有辦法脫身。但你怎麽進的驿館,難道忘了?”
柒月當然記得,轉過身躬身一拜,“臣錯怪殿下了。”
秦槊看了看她,放好手裏長劍,又把黑衣帶丢在一邊,這才起身說道:“起來吧。即使不是今晚,我與無雙也知道驿館呆不長。你的事遲早會有人禀告給想知道的人知道,我這幾日早已命無雙時刻留意他們的動向,他們派出去的人一個沒能回來。如果還不起疑,這些人也遲早會死在他們主子手上。”沒用的東西留着幹嘛?
柒月不用想也知道驿館裏恐怕此時已再沒有活口了。
“快快快!快扶進廂房。”
聽見門外嘈雜的人聲,柒月愣了一下,趕緊打開門,見到方才把他們領進屋的那人正與一群家仆七手八腳地扶着一個人往這邊過來。
那人身上的白衣血跡斑駁,好幾處地方已經破損不堪,搭着頭,仿佛已經失去了知覺。
旁邊跟着跑進來的向辰急得都快哭了,一邊小跑一邊喊:“殿下……殿下……不得了了。”
那是戰無雙?柒月真心沒把他認出來,平時威武不凡,英氣十足的輕年将軍經過一番血戰竟然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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