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喀孔涅斯人

喀孔涅斯人

孛林的五月,陰天二十七日。雨水少,因逢海風微弱,盡數被白山擋住,氣候仍潮濕,'祭林'霧幕深厚。國王不在都,'環月團'于明尼斯美爾大平原恣宴數日,蓋出于極北風俗。數十成員化龍而去,孛林城北有居民驚呼,樂宴暢快,數日可聞。二日許,有車馬帶婦女并出北部運河大橋,車馬鬓香,笑聲霏糜,教士怒斥其'喪魂'。別耶茨來時,他提及此事,道:“你一定知道陛下不允如此。”

此壯年士兵,蓄有半面銀色長發,另面露出繪有海蛇紋樣的白如銀絲之頭皮,手撫短須而笑:“大公子不谙此道——此乃人之長情,本來如此。更況且我等非常人。”別耶茨擡金眼,以棋子邀他:“天色尚早,和我來一盤?”大公子——孛林國王的繼承人沉冷望他,露出那冰雕似的面孔。他年方二十五,身量頗高,渾身白如瀑落,然似身有力虛。

“一盤。”他應下:“我需睡一會。”

半鐘頭,兩人下完一盤,別耶茨被吞了将,拍掌道:“大公子棋藝又長了。”他不應,雙手放于腹部,涼風自窗口入,吹開他肩上白挂,使他似浮海浪中,果見別耶茨安然一笑,莫測而顯殘虐,将手放于那被'龍'所吃的将上。

“——你父親棋藝很差。”他玩味道,将那棋子旋一番。大公子可見他金眼擡起,自下望着他:“凡是明棋,他沒有下得過我的。”

“我不知道他還喜歡下棋——我的大哥,別耶茨。我從他那得到繼承權,但不是他的養子。”大公子頗平靜道。別耶茨仍笑:“噢,是的。當他喝醉的時候,他偶爾找我下。他棋下得不好。”

這士兵頓一頓:“但他很少輸。”

大公子微笑。他去取桌上的茶;他的手很瘦,如他的身體般,映在瓷中的顏色和其真實顏色別無二致:“你們玩暗棋麽,別耶茨?”他拿手指撫摸劃過北地釉器:“他的運氣很好。我知道。”

“不。”他看着他。他停了一會,做出了個起身的動作,在這動作之間,他留下這句子,語調柔和:“——因為我讓着他。”

大公子的表情微變,但沒有空間供這表情被任何鏡子映照出來;那士兵從身後取出一木盒,上有白色的漆。先前可能存在的不恭敬和微妙都被吞進個服帖的柔順姿态裏,伴着他如此強壯和不加掩飾的身體,令他像一只白虎在這個高挑瘦弱的年輕人前俯身。他沒有真的屈膝,只撫過他的肩膀,身體前傾,說:“祝您誕辰日愉快。我的禮物。”

“您會喜歡它。”別耶茨道:“下棋有益于您在世上度過的時間,起碼它是風趣的。”這士兵眨了眨眼:“它還能讓您交到朋友。”

大公子不發一言地看着他。這男人在他的手指上吻了一下,說:“我是您的朋友。”他沒有掙紮,但脊背發寒。

他回答:“謝謝你,別耶茨。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別耶茨——'幻月團'中部團長抖落自個銀色長發上的浮沉。他的辮子繁重,美麗而粗犷。“你也會有個難忘的晚上——記得在夜間打開我的禮物,你會被它的優雅震撼。這是個了不起的寶貝。”之後他轉身離開,長靴上月牙狀的銀刀浮動,鈴聲震響。他的臀線發達有力,穿着長靴,衣着修身,一切無不是在規定內最不合規矩的那類。大公子望他離開,見周遭仆從都避開他。

仍然,一個被捉住了。一個年輕女孩。“別耶茨!”他呵斥道;那男人笑着松了手。

“再見。”他說:“克倫索恩殿下。”

他走後,大公子起身洗手。“這些人真惡心,令人不齒。”他聽那女孩說——她沒有感謝他。這是對的,她不需要。他喜歡松散的雇傭關系。她給他換來一盆熱水,觀察道:“你又瘦了,大公子。你最近胃口不好麽?”他勉強笑道:“不怎麽好。”這女孩安慰他:“我們為你準備了一切你喜歡的食物:青果,冰糕,豆肉——你知道,一種用豆腐做的,吃起來像肉,但根本不是的食物。”她捂住嘴:“——我現在還不應該告訴你。”他擦幹手:“沒關系,謝謝你。”女孩放下手,低聲道:“而且……”

他看向她。

“陛下會回來。”他皺眉:“誰說的?”

她顯得吃驚:“他當然會回來。為什麽不呢?”她指向窗外:天仍是透亮的。“他說不定已經出發了。從阿奈爾雷什文到這兒,他很快就到了。”

“你不明白。”大公子苦笑道:“這是誤解,龍也不能飛這麽快。前日才走,如何今日回來?”他向她道了謝。

“我想睡一會。”大公子道。仆人幫他點上安神香。他撥開白紗,躺到床榻上,黑色從白圈中滲出來,他嘆了口氣,閉上眼。

當克倫索恩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不在房間內。那放置嬰兒的白臺對他來說已太小,他仰面醒來,空中石狀的月宮灑落白光,雲光似雪。他鉑金色的頭發,雙肩所披的白紗落下石臺,似從身中傾瀉的無色之血。絲綢和人發落于地面,飄蕩空中殘灰:這主人已去的大殿仍餘藍火之香。他直起身,看視線遠方,只見無數散落的貝殼被被經年不熄之火燒為焦黑,石臺腐濁傾塌,只是速度很慢。

面帶憂思敬畏,他放手于膝上,極目遠望。群骨倒伏堆疊,向天攀升,在那骨橋盡頭,長着一棵巨大枯萎的樹,樹皮如這空間中可見萬物一般為火所焚,也一如其曾潔白無暇。半邊天空澄藍無物,受那月石統治,另半邊卻色彩紛呈,似黃昏将暮。

那黃昏的柔光落在諸骨諸身,拂過樹皮面。他面無表情,瞧着那樹,望那樹上所纏之物。

——一條巨蛇。

這空間中可見的全景無不在這屍首的統治下;龐大,完好,恰如其分地處于生死之間。人可從其中見到生最美好和死最怆然的狀态。無疑,當他端坐石臺上看着它時,他亦是渺小的。他的目光劃過這巨蛇之身骨肉相分之處,見它半面已焚毀,半面仍完好的頭首,其已閉之目向天而望,似要滑行入天。其體态也有輕盈之詭谲,如游雲可升,又早被永囚此地。

空中無風,唯有絮絮碎語,卻如柳條無風而起。他不眨眼地看着,麻木地聽着。十五年來,他從未明白這些聲音在說什麽,只能聽出其中的苦痛,恐懼,渴望和歡欣。

至于癫狂的歡欣——他不能聽懂。除了一個詞。

龍心……

克倫索恩蹙眉。黃昏柔順似蜜的光滑行巨蛇鱗片上,他微微擡起頭,因看見這空間中慣常唯有一月的天空中只顯出某種色彩。他偏過頭,面露疑惑,那絮語聲更大了,湧向他耳邊,道着:龍心。龍心。龍心。

一只鳥。如此意外,他想到。他在天空中見到了一只鳥,色澤漆黑,萬般聲音渴求着一顆非凡之心,但他凝視那天空中,極盡細致審慎,只認定那是只羽毛枯槁,行動疲憊的鳥,有如跋涉已久,唯願尋一地栖息。他心中一動,微擡手指。

他不能說他在那瞬間想了什麽;也許他想給那鳥一個栖息的地方。但那枯萎的樹不曾複生發芽,克倫索恩渾身悚然:他聽空中傳來一聲哀鳴,極纖細,卻又無止境地龐大駭人。他看那鳥羽毛飛散,無力扇翅,向下墜落。它飛行在天空中被深肉色點亮的一面,卻墜進了那月宮所處的縫隙,留下漆黑的痕跡。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掌心捏緊,緩緩張開,似他方才緊緊捏住何物不放。他再擡頭,那黑鳥已消失不見,周遭寂靜無聲,餘他的心跳隆隆。汗水滑下他的睫毛。他眨了眨眼。

克倫索恩渾身顫抖。他不敢出聲,身體後退,周遭,絮語停了,只有那枯樹上的蛇身緩緩運動,向他轉來。他微微搖頭。

那蛇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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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賤貨,把球還給我!”

該死。她心想,感左心口皮膚一緊,像那地方長了個瘤一樣。她對疼痛有分門別類的整理——這像是喝醉了然後把舌頭伸到捕鼠氈上舔上面的大米燒斷了舌頭。

“老師!”這聲音正是這時候來的:“老師!有個男孩把我們的球搶走了!”

塔提亞不勝這疼痛的折磨,其中最關鍵的是她根本沒想忍耐。有何必要?她彼時正坐在一堵旁種龍血樹的牆體上邊乘涼打盹,五月花的枝葉飄過她的鞋跟,近黃昏的空氣中漂浮暗香,兩只山羊經過這建在東郊貴族混校的牆沿向田野中去,一切都很美好,直她胸口自表皮以下三厘米都痙攣劇痛,而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眼含憤怒淚水向她跑來而她身體後仰栽倒在龍血樹多刺的樹叢裏——這種直到二十年前都從沒人見過的植物以爆裂倒刺聞名。

“老師……”女孩道,一時失去語言能力,看她從樹叢中似怒目金剛似站起來,紅發倒豎,尖刺滑落。

“——搶回來。”塔提亞擡手指向遠處,法不容情。

這女孩自然最後也沒有去将它搶回來,而是亦步亦趨跟在塔提亞身後走向球場。財生是非多——塔提亞低頭看這個頭只到她腰部的女孩,想那些貴族家長根本不該開辟這麽一塊寶地。太平坦,太宜人,太翠綠金黃了。讓人想占有或者毀滅。她還未到紛争場地已開始譴責這場戰鬥:因為十一二歲的男孩怎麽能揪住十一二歲的女孩呢?這顯然不是場合理的糾紛。人永遠不應該讓這種場面落到自己頭上而只能盡可能地施加給他人。如果不行?躲開。不是哭着來,老師,老師。

她板着臉,顯得相貌莊重。這個貴族學校的體育老師約莫三十來歲——比實際的年輕貌似年輕近十歲。身材矯健,肩寬體闊,此時因為疼痛而鼻孔出氣,如憤怒的公牛。

塔提亞直到見到紛争主角才展露笑容,其一是因為她終于見到了兩個勢均力敵的對手烹饪鬥争的溫度,二是因為她決定找點樂子,來緩解她疼痛欲裂的頭和胸。

“柳徹尼,又是你這個混球?”她擡高了嗓音喊。

場地中間,兩個個頭不相上下的青少年彼此瞪着。左邊那個個頭還大些,是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右邊是個女孩,也不小。那男孩聞聲擡頭,見是塔提亞,顯不以為意,又落眼到這女孩身上了。

塔提亞聳聳肩。柳徹尼是'環月團'一高級軍官的兒子,若她沒記錯,他爸官至代團長,所以渾身上下和長滿了腱子肉一樣拽得不可一世。塔提亞知道這小子不怎麽看得起她,認為她不過是——肌肉大點的女人。他的面相有種呼之欲出的清澈見底,幾乎将'我除了我爸誰也不怕'這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我只是想在這玩會球。”他很文雅地說道;典型的軍團作風。別耶茨。塔提亞思索一番,電光火石之間将他父親的臉和名字從冗雜的記憶中拽出來,更多細節無從安放,因他身邊那女孩舉起手,目不斜視,眼射寒光。塔提亞樂了。

這就對了。她摸着下巴,這才是她記憶中傳承完好的正宗孛林貴族風味,昏黃光暈中她竟有幾分想念詩妲庫娃——羅什雲溫,這在十年前仍嚴格遵循四名法受貴族名如今顯格外清高的年輕人披散頭發,無論她先前是否将'賤人'這一粗鄙之語當常射箭使用,現在她看上去就像在'象院'法庭上一樣堂皇正規,擡頭挺胸,高聲陳述:“柳徹尼輕浮女性,濫用暴力。請允許我帶隊和他競争,并批準我們進行肢體沖突——我會用一切可能手段來完成比賽,老師。”

“準了。”塔提亞大手一揮:“這個月你們母父來接你們看見誰身上有傷,我就跟她們說是如廁時跌的。”

她拍掌:“以正義的名義,給我痛痛快快地把這件事解決了,不讓我讓你們一輩子沒法忘記為了個球你們一起手拉手光着身子在'聖母'教堂邊跑了一晚上。”

——不好說是為什麽,她現在忽然極其喜歡'正義'這個詞,就像商販推銷自己産品時總強調物美價廉一樣。十中有九那應該是假的,否則世界上不會有那麽多商人。

“以女神的名義。”羅什雲溫擡眼瞥教會的圓頂。柳徹尼一眼不發,片刻,才露一尖銳笑容。

“如果我贏了?”他柔聲說:“是女神判我贏的麽?”

“你會輸的。”羅什雲溫咬牙切齒地說,“上!”

她毫不猶豫地呼喚四周站的幾個女學生上前,衆人皆滿面汗水,神情嚴峻——手上拿起了棍子。

塔提亞摳着耳朵。她知道在批準的瞬間她就是默許了一場群毆。柳徹尼的跟班都很小只,根本不敢上前。“老師……”那前來叫她的女孩忍不住跟她訴苦,抱着她的腿:“老師,柳徹尼真的好過分……”

她哭起來,将臉貼在她的腰邊。塔提亞覺得頭疼——大約楛珠會把她抱起來哄一番。她委實沒這份心。

“他摸……摸……”

女孩哭到打嗝:“摸羅溫的屁股!”她發出一種兼具惡心和恐懼的哭聲,像正被迫吃發黴的食物:“他還說屁股大的人注定沒法跳得很高,跑得很快……就是很弱……”

塔提亞将手放在女孩的頭上,好像她的身子是個手把一樣。他們就沒什麽新說辭麽?她琢磨道,手指動着,摩梭女孩的頭發,感她抱得越緊了。場地中,柳徹尼已被摞到了地上,人手攢動中,依稀可見他面帶笑容。

這小子是個變态啊。塔提亞砸吧了下嘴。他擡手将那球奮力一抛,但很顯然,沒人在乎那球。事件已上升到名譽謀殺的地步——孛林貴族常有忍辱負重的風度,即便心中已屈辱憤怒到忍不住對天嚎叫,手上仍一絲不茍地在處理眼前的仇家。

羅什雲溫舉起手中的木棍就要向下砸;周遭兩個女孩手倒是停了。她們不想因一個球鬧出人命來。

“羅什雲溫!”塔提亞吼道——聲音極大,且透出某種恐怖,竟将這氣血上頭的女孩唬住了。她擡頭,面容猙獰,看塔提亞。

“閃開!”塔提亞吼道。

她話音剛落,三個女孩就兩向散開,因柳徹尼從地上以一個詭秘的力道跳起來,她們一時不知他究竟是怎麽發的力——看上去像是腳趾。只見他倒立在地,雙腿如長棍橫掃,若不是羅什雲溫因腿軟倒地大抵被打出鼻血。她怔怔地看着,柳徹尼對她粲然一笑,顯很是沒趣的模樣,身輕如燕地跑去另一邊,一個手指挑起了球,在手上掂了兩下。

“來啊,女孩。”他說:“不是搶球嗎?”

塔提亞身邊這小女孩呆了;塔提亞抱臂看着。

确實是場群毆——不過是群被毆。塔提亞心情平靜:柳徹尼是'環月團'軍官的兒子,換句話說——他是個'龍子'。天生就流着龍血,結局很明朗。羅什雲溫茫然轉頭,看着塔提亞。她朝她點點頭。

羅什雲溫咬牙,站起身。塔提亞很欣賞她;這貴族小孩是個硬骨頭,知道會輸,照打不誤。接下來的一分半就像場公開羞辱:柳徹尼輕盈狂放地滿場狂奔,總在球離羅什雲溫一步之遙的地方再蛇一般彎曲身子奪走它。如此反複。

“我說了你的屁股太大了。”他很儒雅地說;羅什雲溫的牙都快咬爛了。塔提亞身旁的小女孩哭着再地上打滾。

塔提亞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柳徹尼松開球,将它扔向羅什雲溫身後;羅什雲溫轉身,伸長手臂,腰盡力扭轉,她餘光一凜,但已太遲。

柳徹尼已向她的臀部伸出了手。

“你這畜生!”羅什雲溫大吼。她抱住了球,然而柳徹尼的手根本沒碰到她。一聲爆鳴從她倆之間響起,若有一點誤差,柳徹尼的手或者羅什雲溫的脊椎都已被打斷。兩人回頭,見塔體亞弓腰站在原地,收手起身,面色厭煩。

那塊被丢出去的石頭落在她們前邊的草叢裏。

“把球給我。”她道。

羅什雲溫狐疑地望着她;她現在已不怎麽相信她,這是好理解的。她懷疑自己被背叛了。塔提亞又說了遍:“球。”

她将球扔過來。她接住,抛在手上,另一只手叉在褲兜裏向柳徹尼走去。這孩子長得不矮,但比塔提亞還是個子小了點。她走到他跟前,面帶微笑,歪頭打量他。

“好身手啊,小夥子?”塔提亞道。頭一回,在她面前,柳徹尼皺起了眉,因她的語氣不像是誇一個人身體素質優秀,而是誇一條狗跑得快。他望進她海藍色的眼睛裏,清晰看見她将他看成個畜生——屠宰場裏的畜生。

而她當過屠戶。

“跟不跟我玩一把?”塔提亞笑嘻嘻的:“玩贏了我也給你摸屁股。”

塔提亞的身體有種引人注目的一馬平川:她的身材極度缺乏曲線。她的身體像個男人,盡管這臉讓柳徹尼不舒服。這是張女人的臉。他眯起眼,估量這件事。

塔提亞沒給他時間估量。她向上抛球。

“三秒不回答,當你答應了。”她宣布:“開始。”

羅什雲溫大驚後退:塔提亞坐地起跳,全身翻轉,倒挂金鈎地踢中了那球。衆兒童只見她輕盈落地,繼而同獵豹般沖了出去,身子幾乎貼在地上。球同捕獵之鳥沖向網——柳徹尼也沖了出去,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但他的速度也相當快,整個球場中,觀衆如同看超人一般見兩人沖向球門,數秒後,人只能判斷:柳徹尼有了某種自信。他覺得他能處理這樣的速度。同時,他覺得這很有趣。

憑塔提亞對'環月團'的了解,這龜孫八成是這麽想的:這女人真有意思。我要跟她玩玩。她雙手插兜,放慢了速度,飛起一腳,任由球飛過球場,飛過籬笆,飛過圍牆——飛到牆外,震起五月花。衆兒童看着。她回過頭,迎着柳徹尼茫然的臉。

塔提亞扭胯,雙手發力帶動右腿,一腳摞到柳徹尼臉上。這男孩徹底飛了出去,砸在地上,手指抽出。衆人驚呼,塔提亞觀察了一下,認為死不了,收腿伸展手臂。

柳徹尼吃了口土,終于失了優雅随和的流氓做派,氣急敗壞地大吼,令塔提亞欣慰:精神着呢。

“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嗎?”柳徹尼怒目而視:“他是'環月團'的團長!真龍!”

“噢喲。”塔提亞面露嘲笑。她剛想說:我妹子的官比你爹還大哩。話到嘴邊止住了,只說:“現在曉得了。”

她上前一步,到柳徹尼的旁邊。他面露恐懼,塔提亞笑容燦爛,讓恐懼成真,又是一腳揣在他肚子上——她特意往心髒那靠了點,痛得他渾身發抖,話不能出。看他模樣,塔提亞有種懷舊的感慨,伸臂一呼,對場上所有兒童叫道:

“休息時間結束了——回去找你們的古梅伊森語老師!要是誰敢告狀我就把她的牙都打光。”她拍手:“解散!”

甭管這些兒童有沒有解散——她是解散了。她要下班。塔提亞走過兒童,走過那些哭泣的,呆滞的,複雜的女孩,加速向前——她助跑跳上牆頭,像只鹿一樣翻了過去,風吹起衣擺,似葉一落,眨眼不見了。

一上那漆黑水面上的棧道,她就開始幹嘔。我這是暈黑嗎?她自嘲道,捂住左心口。剛剛在幹嗎呢?她也說不好。那藏在叢林後的學校已抛之腦後,學生的面孔也皆是模糊,只有霎那間的殘暴餘留心中,揮之不去。她嘴角抽動,眼望湖對面的山崖,拖着身子向前移動。

木蘭落在黑湖上;那白花又開了。塔提亞汗水淋漓地擡頭,見那山崖上,梅伊森-紮貢沉默古久地俯視她。那木蘭随水飄來,她的影子映在黑水上,似一團極微弱,可憐的火。

二十五年了。

她心想。

嚴格來講,她的待遇是相當好的,在個富得流油的貴族學校混了個閑職,雖然很快這清閑就要因為她的一時沖動打水漂了——但連有十五年,她能跨過棧道上班,通勤極簡單。初時,她不喜這黑色的風景,逐漸也因人少寂靜而心生愉悅。

這寧谧的快樂破碎了——即使它看上去像是很小的一件事,後來她會記得,在她穿過棧道,走向湖對面,去梅伊森-紮貢參加個晚宴,因為她的所有戶主都前往而至于她家無餘糧的那一天,她在湖對面看見了一簇白影。那影子如此像某個她更熟悉也更怨恨的人,只是來人的頭發更蒼白。那像是一樹白柳,顯如此脆弱滑稽,至于她笑了。

她胸前的那塊鱗如火燒作痛,在這孛林五月的一天裏,封存數十年的平和喜樂就要破碎。她記得她打碎了一個男孩的肋骨,隔着湖面,她看見了克倫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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