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食蓮者

食蓮者

國王來時,白癡的衆兄弟便将他推出去,讓他去瞧瞧那國王長得什麽樣。他從達彌斯提弗行政宮的噴泉處給推出去,似水中一木偶一樣順流而下,在臺階上旋轉降落。起先他還是站着的,不久便趴下了,在地上打着滾。國王同阿奈爾雷什文的龍一道走來,兩人并肩,五月,‘花園宮’內群花芬落,前日下了雨,地上的水鏡反射天上的光,四處同鑽石似閃爍。

“你此番來……”龍說。

“我已将那叛黨處決了……”國王回,很顯疲倦。

“你要小心。”龍說:“不知道她們後背牽扯了多少人……小心!”

白癡便滾過來了,速度極快,國王擡手将龍抱起,左腿伸出抵在臺階上,将白癡攔住了。白癡張開手,露出胸膛上的泥土稻草,滿臉泥污,對着國王笑。“怎麽有個孩子?”他問,眉頭皺起。一路滾下來,所幸沒受什麽傷。

他将白癡抱起來。兩人在噴泉下對望,水滴映出千面像。國王蹙眉望他,心想:哪兒見過這孩子?白癡笑。他棕紅色頭發,藍眼睛,柔和的小鼻子,南方人長相,只是在頭發上綁了許多白色的節,束成辮子。白癡的口水從嘴中流下來,他的眼裏映出一處記憶的天空,那是國王年輕時曾熟悉的,北方的天空。

白癡伸出手,用滿是泥土的手指抹了一把國王的臉。後來他回去複命的時候,說:“黑漆漆的。綠油油的。沉甸甸的。”他嘿嘿笑:“他長得很英俊的,三哥會喜歡喲。”

三哥罵道:“滾!”三哥喜歡男人,白癡知道。

國王穿着黑色的衣服。他衣服的質地很特別:那是他自個鱗做的,血浸的。所以其餘人都是拎着這個孩子走,他敢抱着他,使他的鼻涕眼淚和一點血将他的衣服淹了。“我明日就回去,到時自然幹淨了。”他說。

他做成了點事,衆人又将他派出去,叫他去茶會上搗亂,聽聽國王到底來幹嗎。‘迷宮山’背後,阿奈爾雷什文雖遭過颠倒的大季風,挨過餓,但這地皮太富饒了,從沒出什麽不可挽回之事,戰争避開它。國王來得很少,他派來的龍是個美麗,神秘,很少化龍的女人,更愛穿着白色的涼鞋,挽着絲綢長袍在‘花園宮’裏賞花。

“人數很雜。本地農民也有,海上來的‘鬣犬’,也有。這只是個開頭,毫無疑問,”國王道,同龍一塊在陽臺上喝茶:“肯定是有‘環月團’在指揮,給了顆龍心去,那些人便跟着來了。先試探一下。但規模太小,就效果來說,肯定是沒什麽意義,你在這邊,幫我壓一壓這件事的影響……”

“自然。”龍笑道。白癡手捧茶壺,從臨海的一條險峻小道上那陽臺。‘花園宮’建在座臨海的大石上,這小道幾乎都懸出去,在沙灘上了,鳥看他都覺得快沒命哩,顯得很好奇,白癡卻樂在其中。

他擡眼看了一眼飛過的海鷗。一種奇幻的感覺閃過鳥的腦海,像紫羅蘭迷霧挾持了它,如同蛇從海中飛出纏住了它。鳥作了奇異的幻夢:它夢見蛇長了翅膀,在空中飛。它飛快扇翅轉身,乘風而去,但不久,在那天下午的某個時候,它回想起這件事,在波濤中穿行,感天上的閃光連成一線。它擡頭去看。

——利爪從天而降。“你這回準備怎麽對待‘環月團’,還忍着麽?……哎喲!”

“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國王起身,将他拉過背來,白癡用燦爛而殘缺了門牙的笑容對着他。他确實身經百戰,也免不了在此情前一愣。白癡幾自然如原本就是個仆從一般,從陽臺的後門爬起來,在崖壁上的攀花那搗鼓了好一會,一把一撮地往茶水裏加,再捧着壺去給那一男一女倒茶。他給國王倒了茶,兩人正聊得投入,未管他,似他是透明的一般;國王喝了口茶。白癡吃吃笑:喝呀。喝呀。

這花可香了!

他轉頭給龍倒茶時,茶水灑到了龍的衣服上,國王就把他揪住了。他蹙眉瞪着他,這眼神讓他的大臣們很害怕,白癡卻一點不惶恐。兩人對望着,白癡的口水順下颔滴落,又過一刻,龍笑了,說:“別跟他計較。”

她笑着,将白癡攬到自個懷裏,說了那句對他而言一生受用的開場白。

“這是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維斯塔利亞說:“是個白癡。”

白癡?國王道。龍點頭:“他母親生産的時候難産,卡在産道裏太久,頭腦不清醒了,至今沒恢複。”國王瞧白癡那張開放似花的面孔,從中看出幾分恐怖來,語氣原先是全然同情的,最末有些猶豫了:“竟然如此麽?确實十分不幸。沒有辦法改善嗎?”

維斯塔利亞笑:“有。”她撫摸敘鉑的腦袋,之後将他放了,似放生只因長相醜惡如深淵海神的海獸:“喝點龍血,說不定有好處。”國王沉默不言。

白癡走了。他的哥哥都在外頭等他。“說什麽了,敘鉑?”敘鉑.阿奈爾雷什文仰頭微笑:

“他們說的不是本地話,”他吃吃笑個不停:“額聽不懂呀!”

那你接這任務幹什麽!大哥很來氣。三哥從陽臺上看,眼睛已直了。他緩緩沿欄杆坐下,海上湍流也不如他的心來得冗雜。

“真的長得……好俊啊……”他緩緩開口:特別是那身材。隔着黑袍子,三哥已能看見人家裸體裏,敘鉑覺得好厲害,給三哥鼓掌。“你別想了。”大哥覺得丢人:“那白龍就是他情人。他喜歡女人,只要女人。你別給他發現了,等會看不起我們家。”他忽然靈機一動,揪住敘鉑:“老三滿腦子龌龊,咱不如撺掇姨媽跟他生個孩子。”

大哥是團隊大腦,跟四個兄弟謀篇布局:“我上次去羯陀昆定爾,見了好多他的孩子。起碼七八個,我們還一個都沒有。他是個漂亮女人都願意。等我們家也有了一個,以後不就有龍了嗎?”衆人面面相觑,敘鉑歡呼:“耶!騎龍!騎龍!騎龍!”

衆兄弟遂推着他走了。敘鉑永遠是團隊的行動中樞。他樂呵呵地去了,看了眼海上,模糊道:“今天下雨哩……明天回不去……衣服還是髒的……”衆兄弟不知他在說什麽。

“我想要個孩子。”下午,海上起了風,波濤亂了。浪起初只一米,後來漲到三兩米,往岸上刮。龍倚靠欄杆,黑發蓬松,拂在耳邊。她望海,然後開口,聲音柔軟而慵懶,道:“拉斯提庫斯,我想要個孩子。”

國王正低頭翻看‘花園宮’的記錄,愁眉不展。他不擅長閱字,很頭疼,聞言眉頭蹙得更厲害。“怎麽這樣突然?”他問:“你前些年都說不要。”她笑笑:“心血來潮嘛。不都是心血來潮。”她坐到他身邊來,輕輕撫摸他的手臂:“蒂沃阿跟你的孩子都不小了罷?是不是特別強壯?”他向後退了半寸,閉了眼:“有兩個已是男人,前年就已化龍了。”她咯咯笑:“就是嘛。我說呢。”她仍然去捉他的手指,妩媚輕盈地說:“我們倆的孩子肯定要更出色。”

國王面露譴責。“別這麽看我。”她反過來斥責他,貶得他沒話說:“你們男人,撒個種就夠了,還是不懂做女人的苦。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色呢?”他無話可說,嘩得站起來,踱到陽臺的另一面去了。

“我不做這種事了。”國王道,語氣隐有起伏:“先前就是錯的。”

龍看着他。“拉斯提庫斯。”她叫他的名字,忽然變得極冷而不見任何熱情地,他轉過頭來看她。她見了他的表情,才微笑。

“你什麽都沒做錯。”維斯塔利亞說:“你幫了那些女人。卡涅琳恩的死對女人來說是致命的。她們失去了龍心,你好歹給她們的後代以天生的龍血,讓她們更安全了些。”她起身走到他身邊,手撫着他的肩膀,霎那她們便不像情人,而像長輩和晚輩了。

“別想回到過去了。”她低聲道:“你不能毀滅它,只能盡量從中制造個平衡。用戰争消滅戰争,不是一貫的智慧麽?”

他沉默會,之後笑了笑。她見他打開手掌,那一掌的黑鱗似嶙峋的黑珍珠,在陽光下生輝。

“用戰争消滅戰争。”拉斯提庫斯笑道:“我恐怕我從來不夠智慧,不能領會其中的精妙。但,是的,還怎能回頭呢?”

他合起手。“我不打算殺別耶茨。”他忽道:“殺了一個別耶茨,還有無數個別耶茨。滅了‘環月’,可能還有‘環日’,‘彎月’。”維斯塔利亞笑:“你還會講笑話了。”拉斯提庫斯沒有笑,只道:“他們定是想要卡涅琳恩和米涅斯蒙的心,或又故技重施,劫持克倫索恩,欲挑戰我。這倒無妨,便是給了他們兩顆,‘環月’也無一戰之力,只怕他們煽動平民,使全天下人都欲求龍心,此地必然成人間煉獄。”

他不再說了,維斯塔利亞卻不難猜出來。“你是要讓‘環月’內鬥,勢力分散全境,令他們自個建立層級,僵硬固化,各自為政,貪圖龍心之有限,不使其外流,維持個秘密的穩定,是不是?”他偏頭,苦笑了一下:“你怎麽看?這樣是否可行?”

維斯塔利亞微笑:“就你而言,進步還挺大的。看來你近年也不是全在酗酒和親近婦人了。”拉斯提庫斯搖頭,聲音很低:“我幾時全在做那事。”他走回桌邊,撫摸上邊的紋路。

“——只是這到底是權宜之計,不保永遠。這平衡将動蕩不堪,戰争和動亂必如水波起伏,不年便返。”國王嘆道:“我死後,之後如何,非我能控制。”龍笑他:“你還很有志氣呢,思慮那樣遠的事。”她瞧他眼中透出的執念,讀出了那不切實際的熱望,使一切曾發生的都消除,或使世界變得和夢幻一樣潔淨。“放下罷。”她柔聲說,像念句咒語般:“回不去了。”

或者,它從來沒有在那過;一個理想的狀态。風吹起她倆的黑頭發。他望向她:“你真想要個孩子,維斯塔?”她微笑:“不?”他顯困惑,她更高興了,撫摸他的手臂,輕聲說:“心血來潮——現在又掃興了。”她笑容暧昧:“還是說你想在我房裏過一夜?”

他瞧了她一會。“不。”拉斯提庫斯顯平淡,維斯塔利亞不很相信:“看來你最近是有新歡了。”他搖頭。“不。”他笑起來,很蒼涼:“我尋了些別的辦法。不親近你,對我更好。我對這心沒有那樣大的自信。”她笑着離了他:“你倒是很謙虛。”

二人看向遠海翻動的陰雲。拉斯提庫斯面有思慮。

“我現在便去巡查番別處——晚上我不回來了。”他同她解釋:“我直接返回孛林。”

她挑了挑眉:“頂着這暴雨?何必這樣急,我也不會吃了你。”他皺眉:“我兒子的生日。豈有不回去的道理?”她聞言笑而道歉:“老了,老了,竟忘了。”維斯塔利亞賠了個禮:“替我向克倫索恩道歉。”她撫過心口:“若不是近來身體不好,我也随你一起去了。”他揮手:“無妨。你也小心身體。身邊護衛還夠?”她應:“還夠。你把‘環月團’帶走一會,我便不需護衛。”他點頭離去。

“拉斯提庫斯。”他出門時,她又叫住他。維斯塔利亞深深望他,見他眼神也是深邃地回望她。她內心暗笑,道:“你該選一批新人了。你願不用武力潰散環月,也還是需要些親衛。就算為克倫索恩着想,也該如此。老靠着我們這些老人家,像什麽樣?”她對他揮揮手:“趁維裏昂和昆莉亞都年輕,将這件事辦了。”

她倒是知道,他實際并未聽她說什麽;這男人也老了,她想,再不是年輕時心無城府的樣子。她心裏想的事,指不定他已想了幾遍,現在,有時她也不能全然把握他。但無論他們之間曾有過什麽,有過多少恨和傷害,這花影照在彼此那雙綠眼睛中,竟像是她們互相便是另一人的摯愛一般。如此幻覺。她看他離去,海風從後吹來,想,如此可憐。

維斯塔利亞看向海面,見到那海鷗被一只海雕所擒,斃命白浪之中。她眯起眼,感心髒悶痛,不知原因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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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仆人揮着‘花園宮’裏泛着香氣的藤條抽打受罰之人,然越揮鞭越滿面汗顏,因敘鉑.阿奈爾雷什文光着臀部,趴在主殿生了層層柔軟苔藓的石臺上,邊被打,被發出樂不可支的笑聲:“哇哈哈!哇哈哈!”

仆人終于打完了四十鞭,內心已發怵到無以複加的地步,趕忙告退了。沒人弄得懂敘鉑,正如這白癡似乎弄不懂世界一樣。

阿奈爾雷什文公龐大然女丁稀少的家庭正在‘花庭’中用晚餐。這恐是各大領最曼妙夢幻的晚宴廳——餐桌置身多綠木的花園中,四面白柱上有石灰松落,然其光影交織,更使得用餐衆人似置身林中神殿裏,受古老習俗和喜樂的庇護,藤條蘿花自上蔓蓬而下,灑落陣陣香雲,腳下非織物地毯,而是四季常青的柔軟草坪。達彌斯提弗,這真正承平日久的花幻之城,受深林海花之眷顧,其靜谧若具現此處。

——若這家庭中最後一個成員不是光着下半身出現的話。

“啊!”敘鉑的姨母,先前下達懲戒令的發布者終再難忍受,捂住臉尖叫出聲。“姐姐!”她叫道:“讓這小子關禁閉!維斯塔利亞大人還在這呢!”

阿奈爾雷什文公——實際上是實際意義上阿奈爾雷什文公的妻子面露難色。家庭中認為敘鉑的出現是場徹頭徹尾的詛咒以血緣的聯系為正相關依次增強,做母親的只是不想表現得這麽明顯,至于她在睡夢中會将敘鉑一腳踹下床,乃是人不可控夢。

“不必在意。”維斯塔利亞——阿奈爾雷什文的巨龍,前女王的王後,現國王的姨母是個神秘柔和的人物,雲淡風輕,但充滿同類人物中難以企及的女性魅力。她是個了不得的美人,然而對待敘鉑,她的秘訣是超乎常人的平常心,或許在龍眼中,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就小了。她對敘鉑微笑:“穿上褲子好不好,敘鉑?”

此乃善舉,只見敘鉑低頭查看,而後恍然大悟般呵呵一笑,道:“忘記啦。對不起。”他小跑回去,從平臺上拿起褲子,不久跑回來;他的姨母仍在控訴他的罪行。

“……他跑到我房間來……我還在睡覺,吓得我差點叫人,我甚至沒穿衣服……他就帶着那副恐怖,像什麽動物的微笑,跟我說,‘姨母跟國王生個孩子好不好呀?這樣我就可以騎龍了……’”她氣得渾身發抖,看自個的姐姐,再看姐姐的丈夫,說:“你們得好好管教他!”

維斯塔利亞咯咯笑。她似乎真覺得此事很有趣。“你想騎龍呀,敘鉑?”敘鉑點頭,她挑起一片百合花瓣,放進口中,笑容純潔:“但龍可不是用來騎的喲。”

“你知道沒人管教得了敘鉑。”阿奈爾雷什文公嘆氣:“誰能管得了白癡?除非你有魔杖……”

敘鉑卻沒聽。他看着那片花瓣,似乎想起了什麽事,藍眼出神。風中已傳來雨聲,他父親催促道:“我們得快點用餐。”他向維斯塔利亞道歉:“抱歉,夫人。這麽趕。”維斯塔利亞微笑:“沒事。”

敘鉑的頭腦回到這天下午,他經過懸崖邊時看見焦糖色的岩壁。他的頭腦飛快組合着無數圖形,致使他可看見荒誕不經的景象:他看見花瓣長在海鷗頭上,海鷗的尾巴上有三哥的眼珠。那海鷗是黑色的……顯十分堅硬……它飛到海上,落下去……天上下着片片樹葉,接着開始倒天藍色的火……

花。敘鉑艱難地在變換的圖像中抓到那畫面。“中毒啦。”他說,也吃了口花瓣。“什麽?”他身邊的大哥說。他模模糊糊地說,但沒人聽清。

“您別生氣。”一邊,維斯塔利亞已用完餐,雙手支着下颔,柔聲同敘鉑的家人說:“其實敘鉑說的有一理。生個孩子……”

“讓我跟那種馬生個孩子……”姨母大怒,接着壓下聲音。維斯塔利亞微笑看她:“請您謹言慎行。”她的綠眼直視她:“跟陛下有一個孩子,會是您的榮幸。”

姨母敢怒不敢言。母親面露尴尬;父親擡頭望天。這話對于一個思想傳統的家庭來說還是太殘忍了。因為生了五個全是男孩,全家人都一度十分自責;敘鉑使這種自責達到了頂峰。

“一個流着龍血的孩子。”維斯塔利亞卻不緊不慢,顯十分自在。她環顧這張花香四溢的餐桌,風雨中有彌散,潮濕的水花香,開口道:“我們已享受了二十餘年的和平;在這前所未有的力量前,整整二十年。往在龍心不存的年代,二十年的和平也不多見。一切都是因為這百心之王坐鎮孛林,壓制諸龍諸心。您應該對他有些尊敬,女士。”

姨母不說話。敘鉑看出她并不服氣。誰弄出來的爛攤子,就是誰負責,就像誰出言不遜就是誰挨打。她才不管究竟是誰慫恿了,造成了這件事。她是個有強烈秩序感和正義感的女人,敘鉑很——佩服她。是的。佩服。

維斯塔利亞面帶微笑:“但這不會是永遠的。”

那風雨聲越發磅礴了;阿奈爾雷什文的雨季要到了,這雨将肆虐數日,為全境生機勃勃的夏日送來雨水。在這雨聲回蕩中,維斯塔利亞的聲音也有如某種天時:“我同你們共事,也已二十年。同我共來的羯倫耶特和堪法詩身無龍血,已魂歸我們母親的懷抱,我卻面目如昔——諸位大人,這就是龍心之強力,也是它鬥争之表現。龍心之主壽數更長,身體更健,她們的争鬥,也注定漫長而猛烈。如人之于蝼蟻,無心之人在龍心之争中,便同海中一舟般無依無靠。”

她笑嘆道:“我來自孛林,慣于她的冷漠陰沉,阿奈爾雷什文卻是個太溫柔美好的地方。我已喜歡上了它——二十年來,陛下願全境從那化龍之争所起天災中修生養息,回其根本,故我們不曾以最烈最深之憂患威脅衆人,極力避免于百姓前展示龍身,故諸位不知真身之本。”

席間無言,衆人各懷心思,維斯塔利亞擡手撫心,露出手背龍鱗。

“諸位大人。”她柔聲道:“然而我始終留守此處,作為阿奈爾雷什文的封地巨龍,就是為了某日不可避免鬥争和變化的到來。”

“……它來了嗎?”敘鉑聽父親顫顫巍巍地說。父親謹小慎微,擔負公爵之責,卻更如家庭長工:“……戰争?”

“噢,不。”維斯塔利亞笑:“不會這麽快。否則我現在提醒您,還有什麽用呢?一切準備都要趁早。但确實,孛林有了些變動,這回陛下來平一小型叛亂,便同我提到了此事。”

父親不顯舒坦。“我對這叛亂着實一無所知,維斯塔利亞夫人。”父親急于澄清:“萬望您有機會同陛下解釋……”

維斯塔利亞揮手:“他不怪您。”她睜開那綠眼,但敘鉑看見,她不再看父親了,而看着他們。

這幾個孩子。

“我同您提起這件事,是為了向您做個提議……”維斯塔利亞道:“您瞧,陛下同我提到,他準備開始廣收全境青年才俊,培養各領自己的所屬衛隊。如此,彼此只見都有個照應,也有些威懾。不至于,一些地方,過于強大,而一些地方則全然脆弱無力。如我所說的,不龍對于真龍。這會是件颠覆性的大事。”

她那綠色的眼珠看着五個男孩。所有人——除了敘鉑都感到莫大的寒冷和恐懼,似見一龐大之物從她背後升起。

敘鉑呵呵笑。

“二十五年來,血井從未開放過,如今身負龍血之人,只有真龍後嗣。”維斯塔利亞宣布道:“不時,孛林就會再開黑血井,篩選可龍之人。再同陛下,或者其餘人生孩子,固然可取……然而太慢了。是否太慢了呢?”

她笑笑:“而且……孩子……也不全是工具,對不對,諸位大人?”

無人敢應。

“您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化龍?”父親惶恐問。維斯塔利亞微笑:“是的。只要通過了選拔。您是阿奈爾雷什文的大公,肯定會有至少一個後代前往孛林。”她仍注視這些男孩。

“——你們誰想去?”她問。

敘鉑的兄長們面面相觑。“我願意去。”大哥首先說。“我去。”三哥也站起來,似出于某種詭異的補償精神,對着母親。之後是四哥,二哥。

敘鉑沒動。“誰都可以化龍?”姨母皺眉。維斯塔利亞笑容不減。

是的。她輕聲開口:“只要這龍心選擇你。”

之後她下移目光——她實則自始至終都未看其餘四個孩子,只看着那個最小的,看上去荒唐而滑稽的那個。

“敘鉑?”她道:“你呢?”

然而他沒有看她。風雨已來,閃電刺破雲層,将這花園中的花束盡數染成紫色。“進來!”父親起身,招呼衆人。敘鉑舉起手。

“中毒啦!”他大叫,向着高空,閃電所在的方向。

維斯塔利亞神色微變。

那閃電之下有只顯然英勇無畏的鳥:巨大的鳥。換句話說,龍。奇怪它如此巨大,但人若不仔細望向天空,的确難将其瞧見,整個花園,甚至這座宮殿,這座正被暴雨淹沒城市中避雨而去的居民恐都未有幾個注意它對閃電的追逐和惺惺相惜。它的身體在雲中似鑲嵌在天空中的黑石,只在被瞥見的瞬間使人難以呼吸,其聲音如雷,浸沒同真正電閃雷鳴的交響處,仿佛彼此有親緣在身。

“真是驚險,我的大人。”他聽維斯塔利亞喃喃道。那龍速度極快,掠北而去。

敘鉑站在凳子上——他似乎也是個不被理解的,如同風雨雷電般的存在。“小子!”父親叫道:“下來!”

敘鉑不聽。他哇——哇——地笑着,喝天上的雨水。紫羅蘭色被閃電種滿神花的庭院裏,只有他和這只白色的巨龍站着。

“鳥——”他揮舞手臂:“掉下來咯!”

這像是某種言靈一般;維斯塔利亞的眼望向他,那綠色的眼似無神的寶石,蘊含常年在靈動和寒冷之間殘酷而艱難的跳躍。沒人這麽選擇,它是如此産生了。母親發出一聲驚呼,緊接着,整座城市都聽到那閃電中傳來的一聲苦痛之音,仿佛這雷電也有自己的傷心。

大哥撲過來,将敘鉑從椅子上扯到地上。維斯塔利亞一動不動,雨水澆下她的身體。兩人經過,可見龍鱗迸出她的半面,如帶着白瓷的面具。

“……拉斯提庫斯。”她喃喃,舉起手,捂住了嘴。

黑雲暴雨之牢中,那巨龍發出哀鳴。龍翼沉重飛舞,然不可阻止那身軀下墜,似巨物流星,墜入‘迷宮山’之林域。達彌斯提弗的居民看見一道白影破天而出,又有更北部,勞茲玟的龍鳴呼應傳喚,又是數小時,雨停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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