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波呂斐摩斯
波呂斐摩斯
那事發生的第二日清晨塔提亞還未睡下兩小時便聽見霹靂雷霆,巨石掠空的聲音從屋頂上陣陣不息,憤恨非常地在被子裏咬牙切齒道:這特裏圖恩大街哪裏是個黃金地段了!就在停龍坪旁邊每有人出張,那是白天夜晚不得安寧!誰愛住誰住吧!忽而又想到她能住哪兒全然不是自己可決定,而由着她的接納人,孛林這對明星夫婦的傾情施舍,才使得她在這寸土寸金的中央大道上有一落腳之處,私人空間大小比貴族家的狗大差不差,夾在一個使人豔羨又引人不齒的空間裏模棱兩可,不由更悲從中來:她那微薄的薪水除在孛林貧民區睡個平房以外就能吃個一日兩餐了。正在那龍影咆哮将盡而她全然放棄睡眠這想法擡頭望這漆黑的‘豪宅’時,門下傳來陣堂皇亮麗絕不留情的敲門聲,但憑此聲便可知此是個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主,如此時間,如此地點,塔提亞飛身下床,斷定:絕是別耶茨那兒子上門尋仇了。她正在氣頭上,這清早要好好傷筋動骨,打個有來有回——于是便頭也沒理臉也沒刷,蹬了雙極鋒利合腳的鞋子沖下樓,大喝一聲開了門——
面露笑容。塔提亞的紅發從臉上豎起來,臉上浮現個熱情好客的巨大笑容,雙手側靠,湊近身去,嘟哝汐淋着:“哎喲,安荜。麽麽。”左親一下,右親一下。又轉過頭,朝另一個人去:“哎喲,安多米——”
“離我遠些。”來人推出一掌,顯然很有些功底,直落在塔提亞的下巴上,若非受擊者也是個鬼精練家子這一掌能讓她兩天吃不來飯。塔提亞水鳗似地轉了個身從這女人的掌下躲開了,站在門框邊跟蒼蠅似地搓手,笑容老練成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這門口兩個女人——的手——上的餐盒。
“——還沒吃飯呀?”她眨眨藍眼睛。這門口的兩個女人:一個年輕些,一個年長些,都是一頭黑發。年輕的那個更高,細看黑發中甚有滲出的紅色,卻已很淡了。二人俱是藍眼,五官有些相似,行人也易猜測是對母女,不過是女兒的氣質顯著鋒利,沉穩些,而母親顯幾分柔弱了。那女兒,不難看出應是南方來的,皮膚是常年在陽光下的麥色,母親卻難說,因膚色蒼白。
高個女人面露厭惡。“活得像條狗似的!”她怒斥道,将手中的餐盒一扔。塔提亞面露驚懼飛身來接,口裏叫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是寶貝!”兩根手指便将那餐盒接住了,半點沒灑出來,這情節放在街上表演,恐也能給她賺來一頓飯錢。那高個女人冷哼一聲,闊步進去,到客廳茶幾邊坐下了。
“別在意。”安提庚——塔提亞的老相識,如今是沃特林大官的座上賓擡手撫過塔提亞的肩膀,略打量她面色,柔聲道:“這孩子就是嘴巴毒。她路上可惦記你了——我們已吃過了,這是特意買給你的。”
安多米揚.美斯明未對此話做什麽反駁:她身穿粗制夾克,腳蹬馬靴,交疊長腿坐在茶幾邊凝望塔提亞——低頭凝重的臉色;她的黑發在肩上紮成一條沃特林風格的辮子,雖然她本人必然說這是為着行事的方便。為何不剔短發呢?這般問,來人就要被她那寒冷又暗藏熾烈的藍眼狠狠一瞪而噤若寒蟬了:醜陋!也不知道罵的是發型,還是問話人。
“——真受傷了?”她蹙眉問,看見塔提亞擡起的臉上閃過一道淚痕。這老大不小的紅發女人搖了搖頭,淚水不斷從眼裏留下來。
“肉肉……”她落淚道;這下口裏也流淚了。
“奴顏媚骨!”安多米揚怒斥。安提庚笑了。
“你唔茲道介地方肉很少……”塔提亞邀二人坐到那張由孛林總理大臣精心挑選——如今時常淪為她的夜宵桌的圓桌旁,邊因這肉湯的熱氣淚下沾襟便同二人道來緣由。雖頗有數年未曾将再會此味,但深邃的記憶總是難忘,所以她悶完一口湯,察道:“——是你們商隊自己廚師做的吧?”
“是。”安多米揚承認,雙手交握。她略挑眉,面上仍顯寒冷:“你如何知道的?”塔提亞搖頭:“孛林的肉都有苦味,這肉味道很鮮,一定是你們運過來的了。”安多米揚終面露微笑,仍顯寒冷,道:“你還有些眼力。”塔提亞沉默片刻,複扶額垂首,淚出眼眶,道:“你根本無法想象我吃一頓肉有多困難,久念自然靈。”安多米揚錯愕:“何以至此?這二人虐待你不成?”倒像是她真如這夫婦飼養的狗一般了。她道孛林街上屠戶不少——“我記得你有點薪水,也不至于肉也買不起。”
塔提亞指她身後;安多米揚回頭,則看眼前赫然是尊女神像,頭戴面紗,垂首望三人。塔提亞小口喝湯,意味深長道:“不提倡吃肉啊。”安多米揚嗤道:“經文所言,與你何幹。”塔提亞聳肩:“你是上面沒個管得嚴的爹。”安多米揚面露惡寒,又不贊同她的精神狀态了,不卑不亢道:“我有個母親還不夠麽?”
塔提亞笑;安提庚也笑了。這兩人年齡相仿,雖看上去差別很大,終于在此問題上達成一致。“誰能管得了她?”安提庚搖頭,面色很寵溺。塔提亞端詳她的臉,道她這些年越發柔和了,也說:“過兩年就要騎在詩妲庫娃頭上了吧?”安提庚倒不至于說,是,她要騎在她姨母身上作威作福了,但承認:“家裏的商隊已經是全權給她管了。詩妲庫娃只專政務——此番就是來孛林續協議的。”
塔提亞趕緊舉手拜倒:“老維裏昂長袖善舞,小安多米財多善賈。我身邊能人不少,快請諸位擔當,讓我頓頓有肉。”安多米揚又好氣又好笑,臉上那寒氣終于散了,擡手往塔提亞頭上砸了一下,道:“你這嘴,如何貧!老大不正經!怎麽沒點志氣?”怪哉這女人年輕,管教起塔提亞竟然真有絲長輩樣的關心和專制,長期為衆人所不解。塔提亞倒是既來之,則安之了,呵呵笑:“狗兒被拴上繩,還怎麽跑?”她喝幹了最後一口湯,咕哝道:“不給狗吃肉,狗怎麽跑得快?”
此言一出,安提庚面露憂愁,安多米揚也變了臉色。三人默了片刻,這老成的年輕女人擡頭看了眼窗外,隐應道:“是啊。”她斜眼看塔提亞,見她滿臉不關心,搖頭道:“便是千裏馬,随便養,也是體虛不拔的命。”塔提亞不應。安提庚撫了撫她的背——塔提亞心說她母性是越來越充沛了,但內心很受用,像只被順毛的狗一樣發出哼哼聲,聽她道:“你近來做了什麽工作沒有?”塔提亞扒上安提庚的手臂,酣然道:“做了。但應該是要失業了。”
安多米揚瞥她一眼:“那就是還沒失業?”塔提亞挑眉。她果然伸手來扯她:“那便上班去。上到最後一刻再回來。”俨然副教官訓士兵的樣,塔提亞呲牙裂齒:喀朗闵尼斯近年也不是這麽武德充沛,她媽,她姨媽,她那個早死的文弱的爹,也都不是這性格呀!哪兒來的呀!
她面前閃過一道紅。塔提亞暈頭轉向,推開她的手,道:“今天真不用噢。”她攤手:“發生這麽大事,還上什麽班?”
安多米揚面露鄙夷:這女的是個工作狂,塔提亞已知道了,就是唐圖斯河谷發了泥石流,玟河決堤了,她開船過去也是要辦公的。她這眼神的意思就是:能有什麽事,比工作還大?
塔提亞撓撓頭:“老東西失蹤了呀。”
安提庚手臂一滞,面色驟變。她擡頭看女兒,見安多米揚也略微皺眉。
“這竟是真的?”安多米揚向塔提亞來,面有異色:“我先前一路來看路上人流攢動,有些流言蜚語道拉斯提庫斯失蹤了,以為又是謠言。”她皺眉:“不是又像上回一般去何處偷情了麽?”
“去去去,真難聽。”塔提亞趕忙捂住她的嘴,眼瞥着女神像:“人家一沒老婆二沒配偶的,能叫偷情嗎?這叫光明正大的相親。”
安多米揚作嘔。安提庚顯關切:“但陛下何至于會失蹤?”塔提亞聳肩:“不曉得。亂成一鍋粥了,我昨天晚上陪着昆莉亞待了一晚上,剛回來睡幾分鐘。”安提庚若有所思:“昆莉亞現在在堡壘內?”塔提亞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已出發去尋人了。”
正說着,安多米揚已騰身而起,對其母伸手道:“我們也快些走。這事蹊跷,近來孛林肯定不太平——辦完這一單,速回喀城。”她這般雷厲風行的判斷力,塔提亞很是佩服,國王死不死,全不是事,最要緊的就是錢和命。
正是時,門又開了,露出一身黑長袍,塔提亞猛起身,道:“你還沒走啊?”
昆莉亞看屋裏站着的幾個人,神情複雜:“安荜。”面色雖是純粹的喜悅,卻也不免暗含無奈了。安提庚速明情況,也不多擾,只上前和昆莉亞擁抱一下,略遞祝福,道:“辛苦。”昆莉亞點頭:“今日就不陪你們了。”她又轉頭,同安多米揚招呼:“你好,安多米。”
安多米揚顯然是有心事了,沒怎麽理她。塔提亞樂了:這年輕女人極有個性,她看不上的人,不管多大的官,多大的權,她就是看不上。人心龍心,分得清清白白,塔提亞發現多數時候,她跟她的看法驚人一致——-只在昆莉亞這事兒上,她不能跟她同道了。
昆莉亞可不是她的評判對象——這是她的大恩人,好姐妹,長期飯票。塔提亞拐到昆莉亞身邊,擠眉弄眼:“睡會,楛珠?”她見她搖頭,眼角有黑鱗,顯然已超負工作了。“我沒有時間,塔提亞。”她笑笑:“我馬上前往‘迷宮山’,可能後天才回來。”
她見昆莉亞輕輕拉起她的手,仔細打量她這張嬉皮笑臉的面孔,語帶關切:“你若有時間,去照看下克倫索恩,好嗎?”昆莉亞低聲道:“但別勉強,一旦有危險,千萬別逞強。”她嘆氣:“我就怕你逞強——我不在,若有事,便找維裏昂和蒂沃幫忙。”
安多米揚又被這紅發女人追上的時候,已經快走到‘黑池堡壘’了。“等等我啊!”她一回頭,皺着眉,便看塔體亞從身後追上來,二人身後,林地上一巨大黑龍騰空而起,便是孛林僅次于國王的巨龍,軍務大臣,納希塔尼舍的昆莉亞——她一去,孛林城內徹底沒了巨龍坐鎮,衆人便也知道确有亂象發生,皆出門來看。上午十時的教會鐘聲敲響,塔提亞狂奔中,許多居民跪地祈禱,願這安寧生活繼續無恙。塔提亞沒時間祈禱:她狂奔了兩公裏上坡,正心情暢快,不幹那晦氣事。
“怎麽,你不回沃特林,到梅伊森-紮貢來,八卦?”塔提亞跑到她身邊,撐着她肩膀。安多米揚皺眉,将她手打開了。
“我有事。”她冷聲道,塔提亞看她上前,靴子踏出道道冷徹堅定的印。這般語氣,于安多米揚來說只有一件事,塔提亞已猜出來了——果然,只聽她道:“我約了工務大臣,給我張諾德的造船圖。”
塔提亞笑得彎下腰去:“你真是個造船魔!”
她沒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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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米揚對造船的興趣從極小時候就浮現,倒不是她百日宴時從身後摸出條大船漂在宴桌上,而是她在一路成長發育為這一坨冰疙瘩的時候不吝将所有資源都投進造船這事上。無需任何附加:沒有需要捕的魚或者應被運的貨,船為船生。她第一條船是在個能錄入‘水原百大鄉村風景名畫’的風車村上造的,十四歲,漲了大水,她從阿奈爾雷什文回來,詩妲庫娃以為她被水沖樹上去了急得要跳樓,二日清晨安提庚和她在屋頂上一道看小侄女劃着艘木船,漂浮在一衆被沖走的豬牛木梁裏款款歸家,絕世獨立,平均十五秒動一次漿,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青澀優美,已成雛形。
不過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造船師傅道她工匠天賦太一般——安多米揚面相有大富貴,別的領域恐是奇才,但搗鼓器械則未必出彩,小孩聽了這件事竟也不生氣,默默選了另一種方向完成她偉大,持久,因此竟生出幾分純潔的造船夢想:砸錢。
安多米揚幼時跟維斯塔利亞當了幾年扈從,在南部貴族圈早闖熟了臉,後來少年時期來孛林參加考試,也不意外受‘鯨院’錄取,很讓她那文盲水平跟塔提亞不相上下的姨母欣慰。她去‘工院’讀了兩年,為今後給那些造船人監工打了基礎,更多的時候都在‘律院’,‘商院’,‘數院’四處巡回,廣開人脈。在別的小孩享受青春的疼痛和憂郁時,安多米揚已閃電般地投入社會的大染缸裏精準從裏面撈出光輝燦倆的真金白銀。她做得清高,迅猛,來去如風且毫無留戀。錢對安多米揚來說沒有太多意義:這是讓她夢中的船跑起來的燃料,至于賺得有點太多了,可能是詩妲庫娃早死的叔叔在天有靈。
歌德潑倫當年可是擋住了米涅斯蒙的一劍啊!值得。
塔提亞真沒很羨慕;安多米揚可能在貴族圈裏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傳奇了,但對塔提亞來說就是她童年好友的孩子——她本來欲道,跟克倫索恩差不多嘛,又想克倫索恩其實跟她同輩。呸!她內心朝着一個下落不明的黑影吐口水,正在擡頭時,跟安多米揚一齊看見了那堡壘前階梯上糾纏的三個身影。
塔提亞挑眉。跟着她挑眉的還有安多米揚,更多人可能藏在陰影裏挑眉,但都不約而同地看着這階梯上的鬧劇,沒人插手:龍的事,人怎麽插手?
——塔提亞不羨慕安多米揚,除開她性格比較散漫以外,還有就是:對于水原大衆來說,安多米揚這樣的多金之人已經變成傳統意義上的名流和富貴。她們充其量是這個社會的二把手,甚至是最高一層人物的提款機,當那巨大的影子前來的時候,黃金叮當落地,你我她都一樣。
安多米揚畢竟沒有一顆龍心。
階梯上,站着三個人,分別是:勞茲玟的封地巨龍蒂沃阿和她的兩個小巨龍兒子。不知怎麽回事,一度蒂沃阿成了全水原最受人暗羨的母親:因為她生出了兩個巨龍。雙胞胎。知情人還會覺得她站的那個地方很湊巧——母子三人正站在階梯上一個尤其漆黑像曾灑了灘瀝青在上頭的地方——是的,對塔提亞來說,那東西比瀝青還可惡——正是蒂沃阿懷孕的緣由。當年‘燃湖’之戰末尾,衆龍衆人,拖着半條命,長着半面鱗,全回了‘黑池堡壘’前,秋風蕭瑟,夜色四合,不見他們應奉承吹捧對象的歸來,直到堡壘亮夜燈,才看那身影颀長枯索地從臺階遠端出現,步步踉跄,巍峨欲墜,衆人就‘陛下’呀,‘殿下’呀,‘王子’呀,‘洛蘭’呀,一齊喊着沖上去了,虧得這人油燈枯盡地走到了這高度,離堡壘大門還剩五十級樓梯,才轟然倒下,血染石階至今不消。‘環月團’的大老粗将他擡了上去,但團隊裏最擅長照顧人的蒂沃阿,留在了房裏照顧他。
這就壞事了——也不知蒂沃阿當年是不能拒絕,沒想拒絕還是拒絕無效,總之事情就同衆人想象的一樣,給後來幾年的事開了個不詳的頭。
兩個月後,封地的事還沒定,衆人就發現蒂沃阿懷孕了,她本來已有個戀人,但這戀人頭一熱,直接殺到了拉斯提庫斯面前,叫着要‘殺了他’。塔提亞每次想到這事就覺得勇氣可嘉,同時覺得這人怪好笑的:因為蒂沃阿的戀人,同時也是現在的丈夫,‘界內’,從前就是拉斯提庫斯的士兵,過去還很尊敬他,當然自從他妻子跟拉斯提庫斯有了兩個孩子後,這份尊敬就蕩然無存——何至于在獻上崇拜之前,連這偶像的面容都沒看清?不過也是人之常情。據說拉斯提庫斯侮辱性的稱號一半都是出于界內之口,他能活到現在,恐是兩個當事人存心有愧。蒂沃阿被封在了離孛林最近的勞茲玟,維斯塔利亞受了點委屈,去了阿奈爾雷什文,但似乎國王這另一個情人并不在意這事,過得仍然滋潤。這種甚至算不上補償的補償顯然是——沒辦法滿足不知天高地厚的界內,他還要了一個更大的贈禮。
他要這兩個屬于蒂沃阿,也就是他的家庭的孩子,取上五音名:這只有帝王及配偶才能使用的名字。拉斯提庫斯當時還叫着臣名,‘拉斯蒂加’呢,很痛快地同意了,衆人都懷疑界內要死,結果來年春天他給自己更名的時候順便還把自己的總理大臣,維裏昂提成了五音名,并幹脆宣布從此水原沿用一千年的音名法就此廢除,愛怎麽叫怎麽叫吧。氣得界內跳腳,這就是拉斯提庫斯的态度:他要開始他的種馬生涯了,誰也不能攔着他。
但誰會攔着他呢?任何見過他龍身的人都不會。所以塔提亞覺得,界內這男人(她基本沒見過,全道聽途說),‘燃湖’之戰時一定是撞了腦袋,沒正兒八經參戰。
無論如何,那兩個孩子——拉斯提庫斯真正意義上的頭生子,達米安裏德和達米安費雪,就這麽出生了。
“母親,為什麽您要攔着我?”堡壘四周之人都可聽達米安裏德高亢憤怒,精力充沛無從發洩的聲音響起:“讓我也随衆人去尋父親!”
蒂沃阿顯極尴尬:“裏德。”她壓低聲音:“回去吧。已經派了很多人了,不會有事……”
“多我一個人,不是更多一份力?”達米安裏德道;達米安費雪在一旁噤若寒蟬。這孩子比較正常,懂得察言觀色,但委實拉不動他哥,只能在那矗着。兩人都是前年化龍,達米安裏德稍大,就此确定階級地位:“我是父親的兒子,豈能……”
“——你父親根本就不承認你!”蒂沃阿終于忍不住爆發。塔提亞可感龍威從她身上爆發出來,經年的憤怒:她作為一個母親的,一個女人的和——也許一條龍的憤怒砸到兒子身上,竟使他愣了一下。蒂沃阿捂住腹部,淚水簌簌而下,龍鱗因絕大的情緒波動覆上眼角。“你們擅自來孛林,已經破壞了我對他的承諾。”她哽咽道:“請你別添亂了,孩子。”
“母親。”達米安費雪來扶她,蒂沃阿轉身俯到這個小兒子的肩上哭泣。達米安費雪愣在原地,塔提亞目光一凜,飛身捉住安多米揚,撲到一旁的樹叢中,對堡壘前的看客吼道:“——閃開!”
霎那天變,達米安費雪抱起蒂沃阿閃身後退,眼看已來不及将她護在身下,一塊被化龍時所掀的石頭就砸在他背上,痛得他臉色發青。堡壘四周頓時飛沙走石,更顯那古老建築之詭異的堅固,似這風雲變化的化龍之姿對它來說原先便是家常便飯,得庇護看事不嫌大的群衆尖叫入內。“畜生。”塔提亞聽安多米揚罵道:“在這地方化龍,有他那腦子,龍心簡直就是災難。”
誰說不是?塔提亞沒回答,看天上黑雲騰起:這兩年輕男人确實,毋庸置疑地,是拉斯提庫斯的兒子,兩個巨龍結合所成,乃是今存龍子中體型最大而威力最強的,甚至片承其父詭谲的毀身之法——常人所化之龍,騰起時不過是陣雲霧,拉斯提庫斯若化出龍身,輕能夷平一塊林地,周遭站者無一幸免,重則——沒人知道重則究竟是什麽程度。那湖畔北岸突兀赤裸的叢林,便是切身明證。
達米安裏德騰空而去,吼聲全城可聞,生怕他父親回來不把他皮扒了。要是他父親能回來。塔提亞想。
一個龍子就是這程度,一群龍子該是什麽盛景?
她忽打了個顫:大約平生第一次,她挺希望那老叔出現在她面前的。
風停後,塔提亞将安多米揚從樹林中拉出來,繞過兩棵被折倒的樹,重新向堡壘走去。蒂沃阿也正從地上爬起來,攙着小兒子。塔提亞沒和她招呼,因跟她不熟:昆莉亞說她可以跟她尋求幫助——笑話!
她看蒂沃阿自身難保。蒂沃阿是當今巨龍中最危險,最為諸事纏身的:她龍身不如昆莉亞強,在勞茲玟的業績不如維格斯坦第之于孛林那般顯著,最關鍵是,她有這兩個擺不脫的麻煩兒子。
拉斯提庫斯有了很多孩子——但只有這兩個孩子,是他親口所說的‘錯誤’。塔提亞不覺得蒂沃阿真正原諒了他,盡管蒂沃阿對拉斯提庫斯一向忠誠;她心裏希望拉斯提庫斯能認養,教育他們。但是事情發展得太快。
如果他在甚至能安排好後事之前就死了?
那蒂沃阿就是衆矢之的了。她很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兒子。
唉,母與子!誰說不麻煩。
塔提亞拐進了堡壘,在二樓和安多米揚分別。她往上走,去了七樓:那曾是女王寝居,最為靜谧。
一上樓層,她便能看見整廊飛舞的白紗,好似迷霧漂浮,不由更确信了自己那久來的笑話:真是仙女居所啊!內心暗笑,腳上步伐很輕,往過去那女王居所,如今第一繼承人的卧室去。她靠近寝室,忽然停頓,想:真是多事之日。
然後閃電般撿起了老手藝,跟個壁虎似的貼着牆,屏息凝神地偷聽起來。
“不可能……”她聽裏頭,那慣常柔軟,膽怯的聲音惱怒道:“不可能,我找不到他。睜開眼!”
她感到一股極熟悉的冷意蔓下脊柱,久遠的月光照在她面前。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對瞳孔,金黃,冰冷,優柔而無情。那靠海的草地上,她遞上了襁褓。
“——他在哪兒?”
龍心之主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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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寒冷——如石似冰,從山坡北面襲來。昆莉亞脊背悚然,擡頭去看,只見南部熾烈的太陽。她眯起眼。
大地震動。
“似乎有情況。”她對身旁的同行者道。“噢,只是新來了個脾氣急躁的年輕男人。血氣方剛,很好。”別耶茨笑笑:“達米安裏德來了。”昆莉亞沉默不言:她感到的遠勝于此,苦于沒有時間辨認。她擡手起刀,割落身旁扭曲蜿蜒的藤蔓,端詳其斷裂的莖,一時悵然:這藤蔓內裏竟如動物血肉一般。
“确實不愧是‘迷宮山’。”昆莉亞感慨道。此山确實異常頗多。“這是‘輝伊文’,‘藤’山?”昆莉亞思索。其餘的山會是什麽樣?‘瞞雅’,‘花’山的花,難道會吃人麽?
“怎麽了,軍大臣?”她面前,別耶茨又回身笑道:“何事發愁,莫不是害怕了?”昆莉雅搖頭,拍了拍手,召來衆人,高聲道:“這五座山頗大,我們還是兵分五路為好。”
“用不着你說。”別耶茨興趣缺缺:“你選吧。女士優先。”
衆軍官都笑了;別耶茨認為這樣玩弄一個前‘鬣犬’的軍官很有意思。昆莉亞并不氣惱,別耶茨聳肩:“這就是你跟別的女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沒什麽脾氣。”她仍沒理會,分配了隊伍。
“別高聲喊‘陛下’。”臨走前她囑咐:“莫讓山民聽見了。”
別耶茨用一副面對白癡的表情帶隊走了;昆莉亞領着另一隊,去‘瞞雅’,最南邊那座山。
“別耶茨這幾年太飄了,實在不好意思。”一人道,昆莉雅回頭,見是安伊南。她對他笑了笑,沒做什麽評價。
“要是哥還在就好了。”安伊南說。昆莉亞搖頭:“耶能可能不這麽覺得。他可能也想休息了。”
話雖如此,內心深處,昆莉亞也不由有類似的想法:若是她的那些戰友——一同受賜龍血的女人們,還在,情況或許會好得多。三十年的共事讓她相信她的國王,卻不能不讓她對他帶來的一切感到憂心。
她們向南坡走,一路撥開叢林的迷霧和藤蔓,擊退三五次野獸的襲擊,若非龍心在身,常人大約已死了十次。所有龍心持有者裏,昆莉亞的龍心也是名列前茅的強勁,令人不明緣由,卻也無時不被這山的險惡所震聳,發乎她的本身——那去除了龍心的靈魂。她從來不曾将龍心視作她本人,而帶着這種已死的憂愁,她回頭後望,聽見那呼喊‘陛下’,‘陛下’的聲音,從北邊傳來。
“別耶茨。”安伊南扶額。昆莉亞嘆息:別耶茨有意傳播這消息,她知道接下來不會太平。
三小時後,她們登上了‘瞞雅’的北部半山腰,陽光灑落叢林後滿山的野花上,場景夢幻宜人。人聲無聞,昆莉亞向下看去,知自己已迷失方向,若要出山,只能化龍騰空。她所帶的隊員已累了,坐在這花海中歇息,飲瓶中水。
“南方的太陽還是太烈了。”安伊南感慨:“想要融化人一般。”
亮白色的汗珠從這些北方男人的額頭上滑落,昆莉亞亦滿頭大汗,但她膚色偏棕,原先就耐熱,便令他們先休息,她獨自向前一陣。她向前走,見滿山峭壁無不被花覆蓋,空中彩蝶飛舞,閃爍如鑽石,那香氣似刀,刺進她心中。
昆莉亞張口。
“洛蘭!”她喊道:“你在這嗎?”
‘瞞雅’的花瓣從深褐的岩石中滑落。她聽見人身墜地的聲音,回頭望去,只見安伊南和其餘軍官皆是側倒花海之中。她瞳孔一凜,聽她自己的聲音在山崖中回蕩,有什麽動物,似受其驚動回應;有人笑了一聲,但她已無力去尋。她感天旋地轉,只來得及雙膝着地,便陷入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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