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六尺之遙

六尺之遙

裴佩雷蒂來孛林上學的第一日顯然為她的新觀衆和潛在擁趸展示了翻其不俗的潛力,為将來任何可能的社會契約定下物有所值的基礎;學校裏默默來了個新的男教官,北方人(再一次),年紀三十上下,恰好在個幾對舊世界一無所知和新世界躊躇不前的尴尬世代,顯多愁善感。塔提亞和他對了視線,便算打了招呼,然後兩人一左一右,将這些中間橫跨了那無聲無息人命債的姑娘小夥分開;裴佩雷蒂換下上午那白色連衣裙,穿了淺色七分褲,上身一件白襯衣。同款在貧民身上可能有異味,她那白發反倒顯其有幾分神秘了。她張開雙臂,如天鵝翩翩起舞,需跳動時又不逞多讓,四肢修長有力,爬樹比那貓還快,落地輕盈美麗。騎術好得驚人。“我最喜歡的是游泳。”她道:“諸位有機會,請來蓋特伊雷什文的潟湖一游,其中可見鯨魚。”下午一過,同齡一半的女孩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紛紛請她休假來家中作客,并道下次一定請她穿那白裙,再跳這支舞。這位未來的女大公定不願被束縛在小小舞臺上,然毋庸置疑,她有舞蹈的天賦,其身體能協調空靈樂章。

而且,在原先就美麗精致的北方人裏,她也是美貌脫俗的一類,當地位在同階層,外貌的威力就凸顯了。散會時羅什雲溫簇擁着這個少見的女‘龍子’,經過時差點踩到塔提亞的鞋——這倒不能全怪她。她睡灌木叢裏了。

她醒來時面前倒挂着一簇白色;那白癡抱着貓,對她笑道:“敘鉑抓到貓咯。”

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相反——經塔提亞朦胧睡眼觀察——這花了些時間,因她睡前裴佩雷蒂正富有技巧性地擺動那頭白發使它如輕紗飄逸,而醒時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發上的白布條又在她面前搖晃,使得那白色在視線中蔓延而時間如靜止了。她擠眉弄眼以活動頭腦後看見他臉上的污泥,血印,鼻涕,眼淚和淤青。

敘鉑,相反,同為轉校生和外地人,輕松獲了‘小夥子’界的罵名和一身淤青。有些是他自己憑本事摔的,跌的,像是一會回程時他興高采烈地同她講,他怎樣堪稱飛檐走壁,化藤過樹,抓住了這校內怎也養不熟的兩只貓,頭上留下房檐的方形,磚瓦的鱗片和樹枝的巴掌。貓指甲抓的在額頭上,他特意漏出來,給衆人觀賞。教七年生的亞尼薇,上過‘鯨院’,沒見過這陣仗,叫道:“你說這孩子是哪兒來的?”塔提亞打呵欠:“阿奈爾雷什文大公家的。”大公對大公,王牌對王牌,差別大到使亞尼薇竟願意同她搭話,先前她是到底看不起她這走後門進來胸無點墨的半文盲。“阿奈爾雷什文公我見過,哪裏像是白癡樣?”她拒不接受:“可沒聽說過家中生了個腦癱。”塔提亞青目對她,問她想說什麽,後來才知道她竟懷疑是塔提亞自個的——私生子。她笑得昏倒,餘光瞥到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綁在束束粗布裏的紅發,那澄藍的南方人的眼睛和不知何來的神游物外的神情,越想越高興——我竟認為他生着雪白,布匹樣的頭發,也是奇怪——她想着,拉下臉皮,像那日對柳徹尼一樣。

“想得倒美,”她吐舌頭:“我是處女。”

她摞下這話,任由那端莊上進的女教師目瞪口呆,便帶着敘鉑走了,大約也知道了他一日的故事:他不會寫字,拼出的單詞是三個音節錯兩個,十以內的加減法正确率低得像套鵝,不知自個家鄉是南邊還是北邊;活動時玩踢球,全不知自己大腦有病一般,極自然地混進球隊裏,害己方輸掉了褲子,差點沒被打暈——這些孩子大約也沒真打他,只是他太不經打了,又或者,這小白癡自有智慧。她低眉去看他,只見他眉宇間有絲異樣松軟的白,像蒲公英的絨毛,将那深黃的淤青遮了去:他可能是覺得,他若倒地,沒反應了,他們也就不繼續打他了。因沒趣。

敘鉑.阿奈爾雷什文擡眼,對她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這白癡的口齒倒是許多人羨慕不來的,像白瓷般。“該走了吧?”他道:“敘鉑有點無聊了。”他指指牆上:那貓已跑了,而他似也充分體驗了一日校園生活,不願久留;她覺得有些趣味,因看出這白癡的眼底存些經年才有的沉醪,像是那有成瘾嗜好許多年的人才有的朦胧。敘鉑對樂趣的追求,恐不亞于酒鬼對粗爛佳釀的渴望,她對肉的追求,拉斯提庫斯對女人的執着……

“你說他是哪兒來的,塔提亞?”她已帶敘鉑到了門口,忽聽背後有人發聲,回頭一看,見是個七年生的男教師,教理學的。前些年,孛林還很不鼓勵男性深造讀書,近十年來,‘環月’在上,情況也好了,男教師也多了起來,但那,哪一性別不該學什麽,塔提亞從來不懂,就她來看,她什麽也不該學。懶得。她散漫地重複一遍,見那男教師十分好奇,似觀察什麽雕塑和自有結構的奇異生物樣,上下打量敘鉑。

“不……”他琢磨道:“他不是白癡……我知道……”他是個瘦弱的男人,忽顯出龐大的狂熱:“他有種天才。你能明白嗎?他的頭腦是貫通的,無限的。他雖然做錯十以內的加減法,但這是因為他認為,一加一不等于二。他覺得那樣有趣,所以每次,他計算,他都有不同結果。用這不同結果,他能在腦袋裏展開十位數的數式,多驚人,賦予符號不同運算含義……他能看見尋常孩子看不見的東西,他的頭腦組合十分奇異,像多維的建築……這是驚人的……”在他嘀嘀咕咕,而塔提亞,眯眼,見敘鉑竟破天荒露出絲不耐來後許久,他擡起頭,對她說,嘴唇顫抖,道:

“你知道嗎?”那男老師說:“我認為這是種男性的天才。獨屬于男性的奇才……”

“打住。”塔提亞伸出手,對他噴道:“差不多行了。我聽不得這個。”她再沒管這年輕教師,帶着敘鉑走了。他起先拉着她的手,走出半途,又跑到一旁的龍血樹叢中去取那青紅相見的葉子。他用手指摩梭,表情陶醉,還不夠,過一會,他要吃,塔提亞伸手便給了他的暴栗,沒解釋前因後果,他也沒問,将那樹葉解下來,繼續向前走了。塔提亞走得慢,踢着路邊的石子,腳下的夏季軟草,看敘鉑輕柔,孤寂地走向那徐徐展開顯現的大湖。這白癡在梅伊森-克黛因前駐足,紅發上懸挂的白布随風而起。他如湖面的一水光白點。“敘鉑想走棧道。”他回頭對塔提亞說。

“走呗。”她說。這事兒的麻煩在于不一會敘鉑竟無聊了:這棧道太長,而最初那寒冷潮濕的體驗對這白癡的頭腦迅速變成枯燥的折磨。她耐不住他在後面拖着身體爬行,只好将他扯起來,感他十分輕盈,手指冰冷,然後像背着桶水樣飛奔。這水中發出笑聲:好快——好玩——嘔——

到岸了後他在湖岸邊幹嘔。塔提亞擡眼,見堡壘邊那樹極高而繁茂的木蘭徐徐落花,飄零似雪,知盛夏要到了。她邁步向前,意欲遠離它,卻不想敘鉑爬起來,緩緩向那處移動。“做什麽?”她回頭,皺眉道;敘鉑不理她。

“裏邊有好玩的。”他只指指裏面,天旋地轉地向那堡壘的地下入口去。“有完沒完了,啊?”她罵道,回身去追——卻聽那漆黑洞窟裏确傳來陣金戈交錯的聲音,使她眼睜大,如頭腦中有個跳躍的小人恰好落在兩線之間,勾起交錯,飛身躍起,騰空張手,不得不——也真心實意地享受着淩空自如的感受。天才。她想到這詞,後腿發力,輕松将敘鉑超過去。他擡頭,可看見她的紅發在那凋零木蘭中飛綢越像。他笑起來,因為這是有趣的,像第一次見到某種迅捷,強力,與人不同,代表了奇異世界的動物。她斜落地,擦着地拐彎過去,極快地消失了——天才。大約每個人都要有點天才。因人追捧天才,看不起那些蠢材——一點天才都沒有,會死;會被殺,會孤獨終老,是不是。她們都已死了,那些庸才。她落到堡壘的入口,視線掃過水面,霎那,看見那平淡,安靜,幾乎平庸的栗色眼向她擡起來。她的頭腦中回蕩那金屬明石的音符。她的龍鱗滾燙,可想象出那奏樂人的動作:此非靜止樂章,而在流動中奏響,踏過名樂,但無聲,只灑下血。這是好理解的:聲音原先不是它的目的,若非它會有後果,它應是無聲的,只是動作對生命的回應。一種強力,傲慢,又極謙虛因無謂的蔑視。

她先看見她的眼睛。塔塔?她——在那聲音之上,不知怎麽,隐約聽見她說,塔塔?你怎會出現在這……

塔提亞看見裴佩雷蒂的動作。那像是夢中的一瞥,夏日陽光下,那女孩張開潔白的手臂,高舉過頭,依着不存在的音樂轉動姿态。那景象是陣壓倒性,融合而朦胧的白。她看見她微笑的嘴唇和扇動的睫毛,知道她是美的。

她的手落下;她看見黑色。黑色壓下,将那女孩的樣子碾碎了。她撫着‘黑池堡壘’的壁壘,胸脯起伏,面孔狂熱,握緊拳頭,嘴中道:“該死!該死!”她緊盯那處,見那‘舞者’閉着眼。他全然是閉着眼,因為他不需要睜開。兩個‘環月’軍官在和他對舞,但他不需要看那兒。塔提亞錘了石壁一下,低吼道:“好!”她的眼靜默燃燒,嘴中默念:生——生——生——生。那舞者轉身,過肩,擡手,回身。

擡手。

“——殺!”塔提亞握拳。她的判斷全然正确:她看見綠色;先前柔和散漫的轉身在落手四分之三的途端猛然變道,拉斯提庫斯睜了眼,兩個‘環月’軍官的劍已在他身前,不及避讓,一個生生被肘擊打了出去,另一個眼前許只有那黑袍如雲紛飛,整個人已騰空而起,被頂天踹上了蓋。塔提亞熱血沸騰,末了想抽自己一耳光。敘鉑已到她身邊,呵呵笑,道:“你在念什麽呀?”塔提亞翻白眼:“不告訴你。”

該死。她想: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慈悲’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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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伊南,是不是?”國王道。衆軍官随他出行,一直到堡壘內湖中央那大圓才停下。昆莉亞同維裏昂站在一起,面容擔憂,看安伊南硬着頭皮出列。‘環月’将會議室放在池底,原先就是為了閑暇時切磋的方便,但切磋歸到切磋,引國王前來實非其本意;兩旁陳列大櫃武器,淩黑水之上,型號尺寸琳琅,更以編號相稱,而非其名稱,因數量實在太多。國王開櫃而觀,手指撫左右兵器,感其鋼質鐵實,最末挑一柄最重的,在手中掂量,方回身道:“你們兩個一起來。”他笑道:“雖說治軍不靠拳頭,然而‘環月’的首領,身手太差,也說不過去。”昆莉亞見安伊南面色猶疑,反是過往同別耶茨從游親密的伊卑神色坦蕩,也上前選了一柄,站遠了幾步,擡手道:“請您指教。”他姿态如此,安伊南也只好從命,再三鞠躬,取了把劍,同其餘兩人站成個三角形。國王将劍背在身後,閉眼,平淡道:“開始罷。”

二軍官對視一眼,片刻不動。昆莉亞側頭向維裏昂,低聲道:“洛蘭已同你說過,他心中的人選了麽?”維裏昂略蹙眉頭,道:“尚未。”他擡下巴,聲音輕柔:“他應該自有想法——我們先看。”他語氣柔和,但眉宇愁緒不散;昆莉亞知道他往往是無條件支持國王的,但國王,在政事上不可謂不有些太感性,常使維裏昂苦惱。昆莉亞點頭,再擡眼,那二軍官已飛身向前,一左一右。昆莉亞監軍多年,和許多軍官有連年交往,頗熟知那幾人風格:安伊南劍技沉穩樸實,卻偶有遲疑,伊卑靈巧,力量稍缺,但以戰術多變。就她所知,‘環月’近二十年來熱心武學,內部常交流研習,頗有章法,成一套不外傳的兵擊方法,有十七式,十九式,三十二式的說法,各有流派,特色。她每有過目,同為武人,也覺得有趣。

但也只是有趣而已:她看不出什麽太深的規律。如她一貫。

——若要說起她自己……

該是她最熱心這個。正當伊卑出劍,安伊南繞後觀望時,昆莉亞将她想起來,似與周遭這黑白交織的畫面不搭的,她憶起二人的少年歲月。她與塔提亞同出東部貧農之家,後進入前朝軍隊服役,受訓習搏鬥厮殺之法,凡是武藝,塔提亞無不遠超于她,乃是個散漫的軍中奇才。她這如姐妹般的老朋友自小性格飄忽,似對萬物無所想,無所愛,然如今想來,在她執兵時眼中凝聚的藍色虹光中,許是暗藏最冷淡的熱情。繼位者戰争後,兩人分別十年,死生不知,再重逢,塔提亞對她第一個請求,是吃口肉,第二個請求,便是和她比場劍。

“軍大臣。嘿嘿,好氣派的頭銜。”她低着肩膀,對她挑眉:“讓我瞧瞧你這一官,到底多有雲泥之別,可好?”

她自然答應了。既無死戰之必要,昆莉亞向來不關心輸贏,也不在乎名聲。她見塔提亞臉上風霜,知她十年來也不荒廢,以為自己必輸。那日是在堡壘二層,兵擊室中,光線充足,略有微風,二人對陣,昆莉亞心情平靜,卻不知塔提亞為何面色凝重。“喂,楛珠啊……”她對她道;她擡了頭。

一劍刺出。——昆莉亞回神,只聽快劍裂空之聲震蕩而來,驚訝見伊卑竟傾囊而出,不保絲毫,下了死手,回身出劍的銜接快如雷霆,使身後的安伊南都很有錯愕,不知所以。然國王本人,卻面帶微笑,仍反手扣劍,不睜其眼,側身避劍。十劍刺出,招招連環,他腳下的步伐竟未亂過,踏地極輕,幾無聲音。昆莉亞知道他那袍子是特意裁剪過的,在教士的黑長袍中分了易于活動的下擺,此時微有揚起,露出其下的長褲。‘環月’軍官多穿褲裝,國王卻不喜展露身體曲線,因執意做此改造,行動時常出奇異之感,使人覺得如此沉,又如此輕,像上升下沉的兩種截然不同之氣,恰恰交彙于此。

維裏昂神色微變。昆莉亞雖感緊張,卻不由笑了。他發現了,羞赧一笑,道:“夫人見笑了。我什麽門道也不看出,只覺得精妙。可能是外行之故。”昆莉亞低聲笑道:“我也不太明白。”她湊近他,輕聲道,全然無心:“要說最明白,最熱心的,恐怕是……”

塔提亞。她的聲音停下,眼睛擡起,顯露驚訝,因看見那堡壘出口的白光之處,一鮮紅如火,始終閑散又張揚,不願倒下的影子矗立在那。她太熟悉她的樣子,隔着這麽遠也不能看錯;而她臉上的表情,竟也為她所見。昆莉亞見她藍眼灼灼,一眨不眨,嘴中喃喃,說的是:生——生——生……她向來是對此有熱情的。她同許多人一般,将國王的武技,叫做‘慈悲劍舞’。她不知道她究竟在這劍舞中受過多少折磨,又被這天下無雙的絕技奪走了多少;她只是看見她眼中往日被隐藏的惘然和烈火,都被那一行一動勾起。

“喂,楛珠!這邊,這邊——你會被打中的啊!”

那一日二人切磋過,昆莉亞更與國王戰了一場。演示。也是對‘環月’的通告。那時這些軍官久來對女監軍的不滿到了頂峰,國王得知後,召集全員,遍布在這池底看臺的四周,對衆人道:“這是朕最好的将軍,你們看好了。”他又将劍交給昆莉亞,柔聲道:“讓他們看一看,昆莉亞。”他道:他們誰也比不上你。她感惶恐,頭昏眼花,尚在先前同塔提亞的對決中,未緩過神來:她贊嘆塔提亞劍技同十年前一樣,精妙絕倫,專心對劍,卻在回神時見她大罵一聲,劍飛手而出。昆莉亞猛然收劍,指在她的咽喉。她在她眼中看見如此複雜之色,又羨又妒,卻平和,寬容,欣慰且滄桑。

“你贏了。”她道:“該死。上次我被打成這樣,還是在‘海境牆’,跟拉斯提庫斯打。沒想到你竟學了他的精髓。”

竟然是你!——楛珠。永遠比不上她,愚笨的楛珠。記憶幕幕掃過,眼前,只見伊卑和安伊南對視一眼,眼神俱是一凜,從同手方向奔出,齊取國王的要害。她看見塔提亞站在高處,張口:——殺。

國王擡左手,右手仍背在身後。那手勢和姿态起先都是柔和的,塔提亞管這一類動作,都叫‘生’。這是她自己的叫法,在同國王戰鬥過,旁觀過數次後總結而出。她認為她确實直覺過人。那日,昆莉亞在這處同國王對戰,塔提亞便站在樓梯上下望,不斷吆喝:“左邊!右邊!後撤!欸,別躲啊,這招沒事兒——這招躲!”

她無心——應說是無力去聽。昆莉亞全副心思都在觀察國王的步伐和動作上。她的君主誠然是靜若善水,動若驚濤,每一擊的位置都不可預料,其動作從無間斷,使對手不得喘息,如在瀚海穿行的孤舟,不至彼岸,唯有漂浮。‘黑池’因二人交劍而頻起大浪,那雷電般的刀光出時尖銳,遇水卻飛散似霧,攜黑浪撞上兩岸,沾濕衆軍官之靴,然無人有心在意。昆莉亞不曾看,迷失時間,只感自己在飛光流影中漸融為這千萬滴水的一顆,如燕如雨,雖汗如雨下,渾身陣痛,卻越戰越輕盈;那飛來的劍影不似死亡,而如吹拂的淋漓春風,除卻黑暗哀愁,仍如實質溫柔。她見國王對她危險,聽見塔提亞叫:楛珠!——她內心釋然,已忘身在何處。這就是最末麽?這顆龍心确切的結局?她在那一刻,感到絲溶解般的自由,低身發力,朝那襲來的劍光去,身影輕盈似鳥卻又迅猛為龍。她的影子化成那龐大尖銳的形狀,印在四壁上。國王撫劍發力,二人迎鋒相對。那是她一生中感過最肅殺又最柔和的狂風,在最末一刻止息,否則她已被分為兩半,正在胸腔血心處。昆莉亞眨眼去望,見國王扶住了她,劍停在她的咽喉邊;她的劍略微刺破他的肩膀。黑潮拍岸,轟然破碎。她回頭,看塔提亞神色複雜,卻滿面微笑,拍響手掌。掌聲零落,繼而被兩岸軍官響應,得掌聲如雷。

從此再無人敢公開質疑。事後塔提亞大力拍撫她肩膀,對她道:“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學到了拉斯提庫斯真本事的。”她将她的心法娓娓道來:“常人都說他就是力氣大,沒章法,其實不然。只是他這章法別人學不來。他那動作不僅要力氣,還很費技巧。前一秒可能還在發力,後一秒就停了。前一刻在卸力,後一秒又呼嘯而來,只因為他講究‘生殺交錯’。我至今沒學來。”她招招都是殺氣。塔提亞同她上行,看着她眼睛,認真道:“我真服你了。你倆看上去打了一場,其實中間該死了七八十次。七八十次殺招,其餘都在給活路。為什麽呢?”昆莉亞茫然搖頭,累得虛脫,見她狡黠一笑,又有無奈。

那被有黑鱗的五指猛然轉向發力,黑袍刺破空氣傳裂帛聲,先前動作的軌跡被絕大控制力改變,似空中之雲凝固再驚騰,鷹隼懸停飛落。她見伊卑被迎面一肘擊打飛至邊緣處,力道之大使他竟滞了數秒才能起身,而安伊南被那回身一腿擊飛至頂上,中在下颔,落地後捧颔骨掙紮。國王帶腿回身,方圓輕盈,黑袍紛飛。昆莉亞只依稀懂得,塔提亞将這一式叫做‘殺’的理由,因這是順勢進攻。

“你倆作戰,回避和防禦遠多進攻,但只要攻勢一到,不過之前在什麽動作,什麽局勢,必定會出殺招,極難防住。”她同她解釋:“生殺交錯,只為一個目的:一擊必殺,見血封喉。”昆莉亞似懂非懂,只道:“大約罷。我作戰時,其實無暇思考,塔提亞……”塔提亞笑,顯很無奈:“這就是混成天然咯。”

伊卑猛發力,飛身襲上,場上終于傳來擊劍之聲。國王松開右手,反手用力送劍而出,抵在那劍上,一手穩住安伊南,另一手朝伊卑刺出六劍,都是試探,力輕勢松,他卻不得不防禦後退。他睜了眼,手上發力,使伊卑穩劍防禦,而轉頭對安伊南道:“起來。”拉斯提庫斯說:“你二人一起,碰到我一下便算贏。”安伊南勉力站起,對伊卑搖頭。昆莉亞知道他的意思:別進攻。只會消耗體力。伊卑不理他。他是對的,因國王笑笑,忽卸力松劍,反身暴起,眨眼已到安伊南面前。

“你若不去,只好我來了。”國王道。

一劍刺出,斜過安伊南左臉。水面驟起橫浪,飛濺四周軍官之身,浪落,昆莉亞只見中間三人已戰作一團。國王仍顯輕松,安伊南同伊卑卻神色嚴峻。昆莉亞擡眼,見那出口處的紅影,已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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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軍官起手,她便知道:這兩人定要被打得焦頭爛額。他二人不能同拉斯提庫斯相比,便是同拉斯提庫斯那年輕傲慢的女兒相較,天賦也差些。尤其是那壯實的。差得多。她站在那,面上複雜,心情卻漸平靜了,想也是一類孽障。在武官中混跡多年,公認的天才,已見過,民間的高手,似也看了不少,但唯一那大器免成的神才,其動靜随心的絕技,只在她恐怕最不想見到的人身上。最糟的是什麽?恐是拉斯提庫斯對這技術并無用心。她曾厚着臉皮去問過一次,想偷師,結果只遭了頓訓斥,要她‘好好讀經’,訓完了,才鼓勵道:“你技術很好,塔提亞。我見過的。我不如你,不曾在這方面費功夫。”塔提亞不信,又執着了,說:“那怎麽……”

拉斯提庫斯皺眉思索,最後只好道:“恐是你想的太多了。我只是随意動的,不值得你學。”

随手揮的!看看。塔提亞失眠了。

那湖中起了大浪,隐約可見其中飛動的黑袍。穿長袍動作相當不便,拉斯提庫斯卻動得很端莊;若他女兒尚有些賣弄,他确實是随心,不舞而舞,剛柔并濟。那二軍官漸已無力,行動遲緩,她認出那緩和的生步中,透出絕頂的殺伐。那壯實點的軍官遭了兩擊防守劍,倒了,只剩瘦小靈活些的仍對着。拉斯提庫斯擡手舉劍,這一劍不躲開,定是擋不住,身首分離。

塔提亞略挑眉。

只見那軍官不躲不閃,集渾身力氣上前,頂着拉斯提庫斯舉劍的空擋閃電般刺出一劍。難怪!塔提亞懂了。

拉斯提庫斯慣用大劍!他揮劍的空擋便比長劍大些;然這空隙絕不至于能讓人偷襲成功還功成身退。他的左心是被守住的,難攻。那軍官至多刺中右部。然出乎意料,塔提亞見他回手格擋,主動卸力,面上似有些微笑。他張嘴,如說了句話,然後再發力橫掃,那軍官被擊到池邊,差點落水;而便在這瞬間,先前倒地的軍官也飛身而起,終顯出那龍心之主的威力,一劍從拉斯提庫斯的左耳貫出。

黑發滑落。塔提亞撇嘴:“切。”

——原來是小聰明。這兩人判斷出國王不是真想弄死他們,故以身犯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賭了一把,眨眼合作,騙了這一發之傷。

她雖不贊成,卻不得不承認:這事兒做得很有官場風範。既乘了道,又不失敬意和幾分谄媚。那悠悠飄落的黑發,似是她一生也不明白的分寸。

“敘鉑?”

塔提亞正想,轉頭一看,見那白癡不見了。她一時茫然,叫了聲,擡眼瞧那白影踏上了堡壘底部石棧,朝中央那刀光劍影之環跑去,姿态輕盈,有幾分童真。

“啊?”她摸不着頭腦,身體卻沖了出去,徑直将他抱住了,低吼:“找死呢?”敘鉑不覺得。他在她懷裏打滾,顯高興,且心不在焉:他感興趣的不是那個環。

她順他的手指看去,只見兩人後側的石壁中,有個不顯眼的牢屋,漆黑難見,只其有一幽暗的白影,橫躺在張小床上。她若不仔細看,會以為那是具屍體:她見屍體許多,知道就是這樣。

“哦喲。”她喃喃道:“把自己搞成這樣……你爹竟然忍心啦?”

她放開那白癡,走過去,背着遙遠的軍官和中臺,踏入水中。‘水牢’最難熬的,就是裏邊的異味和潮濕,環境自然還較集體牢房好些。她長久站在那,幾不能辨認那具身體上的起伏,只看見他髒污的金發,像是全白了。

克倫索恩。她輕聲道。

她的聲音傳了出去。她蹲下身,見牢房中的人緩慢擡起了頭,面上帶着淚痕。他見了她,吓得渾身發抖,向後縮了縮,道:“——爸爸。”他嘟哝:她要殺我了。塔提亞笑笑。

“做什麽噩夢了?”她問。“打雷。”他說。“你在這幹什麽?”他又問。她聳肩。

“看打雷。”她說。她指指身後。那刀劍之聲像雷霆,驚起之潮如閃電。是了;怎麽不像是暴雨之夜呢?他聽了這話,又頹唐地倒下了,胸口起伏。許久,他都不同她說話。

塔提亞對這‘罪犯’沒有興趣:再怎麽說,她好心去保護他,結果差點被連帶毆死,不厚道也不帶這樣的呀!她正準備牽起敘鉑離開,忽聽背後,克倫索恩極虛弱開口,幽幽道:“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麽?”

她停住不動。眼珠轉轉。

“什麽忙?”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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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