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心宮獵手

心宮獵手

昆莉亞在三樓會議室外等着,見暮色漸将整個天界包圍,晚風徐徐拂開她的發。她單是站着也從不靠牆面,而溫順筆直地立着,路過的侍從見了她,有時也問好。她自己不知道,但作為官員,她在堡壘內是很受歡迎的:因為她跟龍打交道,管着龍,卻不管人,二十年來都是如此。她想了一會,聽門豁然開了,伊卑走在前面,安伊南斷後,從門內出來,二人臉上仍有些傷痕,但像是顏料塗抹,不很真切,各自于那黃昏下同她行了禮,帶着默不作聲的确認。她便知道他們就是日後她在孛林需交接的軍官了:‘環月’有了兩個代團長。安伊南沒有同她生氣,或者他生氣了,也沒有表現出來。她仔細觀察了一番,竟覺得,他還有幾分慶幸。她記起他是較怕國王的一類。

伊卑神情輕松;他行禮後走過,目中無人。

“進來罷,”國王喚:“昆莉亞。”

昆莉亞推門進去。國王坐在一張木桌後,膚色顯格外灰暗。他下午那神采飛揚,喜怒無常的精神已離去了,露出張頗疲倦的臉,眼神暗淡,甚有些空浮,似不望眼前,而望那時空中的遠處。他沒有起身迎她,而輕輕扣了扣桌面,沙啞道:“坐罷。”國王擡起手邊的茶壺,為她端了一杯茶,昆莉亞起身接過,平和道:“謝謝您。”她起初不慣,然多年來,她同維裏昂兩人來私人會面室,國王都是親自沏茶,她也逐漸明白,這是他自我疏解的方式。大抵如昆莉亞始終不能适應軍大臣的身份一樣,國王适應不了他的王位。一次,似是會議後,他偶然同她說起,他的母親,迦林女王生前同他說的一段話:君主的悲劇,在于有心無力。如此權勢,卻終不能改變什麽,致使權力終于像是罪惡了。這成了她唯一對所說關于這王位的事;那淡薄卻深入的悲觀感傷自此萦繞此間。

茶水灑了些出來。昆莉亞略感驚訝,擡頭望去,見國王眼神黯淡,仍恍惚出神,甚至未将其發現,只收手回身前,沉默片刻,嘴唇翕動,才問昆莉亞:“維格還未到麽?”昆莉亞答說快要到了。她頓一頓,說了實話:“他去看望克倫索恩了,陛下。”

他如夢初醒。拉斯提庫斯以手扶額,嘆道:“克倫索恩。”昆莉亞方感他那穩固堅硬的臉上顯出幾分老态了,甚至迷茫。他擡頭向她道,似絮絮叨叨:“那孩子不肯跟我說話。他去看看也好。”昆莉亞垂首,默片刻,道:“他許是對您感到愧疚。”此話一出,她只聽一聲冷哼,聲音堅硬了些,但下邊的軟弱随之不去。拉斯提庫斯放下手,厲聲道:“他向那些喪命的人愧疚罷。向我愧疚什麽?”昆莉亞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有些感傷。她擡起頭,望進這她相處了二十年之久的長輩眼裏,見他冀望關懷和支撐的神色,藏在那幽深碧玉的綠眼深處。但是她無法支撐他。這是她力不能及的,而顯然,國王也終究不會對小輩這麽做。維裏昂曾笑說事到如今,洛蘭關愛她更勝過從小帶大的老維裏昂,她不介意這是不是真的,但大約,歲月往來,她和國王之間,确實生出了些親情。十五年前,她同維裏昂結婚,他從那憂郁中回神,罕見顯得高興。

“……您準備如何處置克倫索恩呢,洛蘭?”昆莉亞開口道。她見國王閉上了眼。他嘆息:“我還沒有想好,但這不會簡單。”他坦誠道:“我希望他能放棄那顆龍心。我回來後,就去查看了白龍心的位置,還在原處。克倫索恩還尚未完全化龍,仍有餘地。但這談何容易——我甚至不知道緣由。”

他頓了頓。昆莉亞見他睜眼,悵然若失。“不。”他喃喃:“——我知道罷?”他低下頭,苦笑:“那孩子對我很失望。盡管……”

他未說完,昆莉亞卻知道他要說什麽:盡管如此,這卻不是理由,如同他慣常審判餘人之法,豈能對自己的兒子特別呢?雖然明面上,克倫索恩是他的兄弟,但個中秘密,已人盡皆知。他沉默許久,咽下數多話語,最終張口對昆莉亞道:“我尋你來,昆莉亞,是有個特別的任務,請你去幫我辦……”

這內容是什麽,他尚沒能說完,外頭便響起敲門聲。維裏昂道:“我能進來麽,洛蘭?”昆莉亞見他臉上些許的歉疚和掙紮頓時消失,換成副冷硬的面孔。他将聲音壓低了,道:“進來罷。”這讓昆莉亞驚訝:這說明這确實是個秘密,連維裏昂都不能告訴,其隐秘流連在那難以啓齒的糾葛和眼神閃爍間。維裏昂入內,拉斯提庫斯照舊幫他端了杯茶,這回一點沒灑。維裏昂同他打趣:“最近泡茶沒以前認真了哦,洛蘭。”他對他笑笑,道:“我下次努力。”維裏昂不讓,說:“一個月沒泡,生疏了罷?”

國王不答。昆莉亞身體緊繃;她知道維裏昂是在試探國王,那消失的一個半月究竟去做了什麽,但他守口如瓶。思緒如電,猛然,昆莉亞意識到:這秘密的任務,很可能是與這消失的一個月有關。正當這對親如父子的君臣閑談時,昆莉亞去看主君的側臉,不見其中任何波動,仿佛先前那羞于啓齒的殘酷和苦痛,只是一場幻夢。時間何其精妙:誰能想象二十五年前那木讷的王子,竟如此長于不動聲色的演技,乃至許多人,都只認為他擅長虛張聲勢……包括他的孩子,他的敵人,他的臣子……

昆莉亞忽生極壞的預感:她知道國王最頑固的惡習。一個自相矛盾沉疴。情人。

克倫索恩最不喜父親的,就是他早年廣結情人。他将這視作對母親的背叛,為此哭起了不知多少回。他幼時,夜間尋找父親不得,都是來找昆莉亞,讓她帶他回到家中去睡。國王每至清晨都悔不當初,多次向兒子保證他再不尋新的情人,然而年複一年,每至那月圓之夜,他又會重蹈覆轍,在那誓言口血未幹之時,毀約入室。昆莉亞實覺為難:她敬國王如長輩,本不願窺探此事,只想保克倫索恩不受此困擾,不想維裏昂竟對此淡然,坦言道那些女性與他父親,不過是契約一夜。她們想要孩子,而國王能給最好的。克倫索恩聞言哭濕了昆莉亞的朝服。她看着夜空,也感迷茫。

維裏昂在說謊。她搖晃克倫索恩;他說得輕松,但到了他自己,卻又不是如此輕盈。兩人早年也考慮要孩子,同房而眠,起初有些尴尬,後來也習慣了。反倒是維裏昂更顯糾葛。□□過後,他往往累得睜不開眼,還要勉強去洗澡,在浴室裏睡過去也不罕見,要昆莉亞将他背出來。幾年後,昆莉亞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懷孕了,不動聲色地提出她們或許分開睡,因二人工作有時錯開,許能更好休息。那日維裏昂久久看着她,臉上笑容竟漸消失。他握着她的手,柔聲問她是否對他很失望。昆莉亞見了他的表情,頗為歉疚,心血上湧,竟湊過去吻了他的嘴唇。那大約是她們之間最溫暖的一個吻罷?她也不知道她為何生出這樣的念頭,只感覺血液都是燙的,空氣中彌漫着馥郁的香氣。維裏昂聞到了;那黑血的龍香。他渾身顫抖,眼淚劃過嘴唇。昆莉亞擁抱他,說不用擔心。她不願見他傷心。他泣不成聲,緊緊摟着她,說,謝謝。抱歉。

“我們是家人,是吧,昆莉亞?”他淚眼朦胧地問她。她笑着回答,說:“是的。我是你的妻子,維裏昂。我們當然是家人。”她眨了眨眼,忽然也生出眼淚。在她那湧動的血液裏,一句話遲遲不來,就那樣絕不沉重地落了出來。

我愛你。她說;那是她們最後一次同床而眠。她對那晚上有些印象,隐約中,她似乎和維裏昂調換了個位置。她在他身上,輕輕地摟着他,抱着他,遵從她本心的願望,只是想安慰他,不讓他傷心。但他似乎更傷心了,盡管他顯得沉淪而放松,抱住她的肩膀,最後,在她耳邊,輕輕叫了一個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

“……洛蘭?”

維裏昂道。他笑:“你在發什麽呆呢?累了麽?”國王回神,搖頭,手放在身前,平靜道:“我在考慮件事,你知道我不擅長措辭。”昆莉亞見他轉過身,正對她們兩人,正色道:“我在考慮讓你們兩個培養一些可信賴的幫手。”

維裏昂笑了:“這該是什麽意思,洛蘭?”昆莉亞皺眉,聽國王解釋道:“我已跟先前離開的那兩個軍官說了,讓他們着手去做招收新兵試血的事,這件事你二人要監督,順便挑選些親信,帶在身邊。”他轉頭對昆莉亞:“已二十五年來,有數次證明你的能力,‘環月’這些頑固腦袋,還是有些不服你。那個安伊南,于你來說,仍是不可靠。這樣不好,太危險。”國王頓了頓,放柔了聲音,對她說:“有許多流着我血的年輕女性到了孛林,我希望你從她們中間挑選幾個,做你的盟友,好讓‘環月’不敢總軍挑戰你。”

昆莉亞一怔。拉斯提庫斯的言語迂回,但意思清晰:他希望她培植他的女兒,成為親信,教導她們化為巨龍。維裏昂微笑,道:“我看這很好。昆莉亞雖強,但終歸是個光杆司令,雙拳難敵四手,有些照應,才真正立起了将旗。”

她卻皺眉。“這樣真的好麽,陛下?”昆莉亞猶豫道:“您不是一向不希望……”

拉斯提庫斯苦笑:“這是我的過錯——我當初散布了龍血,原先是為了防止‘環月’的獨大,但終究,也是因為我的□□。這是我不能辯解的罪過,無論更有如何巧合,終歸有代價。我不能強壓這些孩子了,且……”他話鋒一轉,搖頭道:“我要将克倫索恩廢儲。這消息一出,我禁與不禁,所有流有我血的孩子都會向孛林來,欲争儲君之位,不如令她們在我尚能控制時,公平競争,也順帶,彼此制衡。”

此話一出,昆莉亞和維裏昂都是沉默。往日種種呼嘯而過,她被維裏昂強撐笑意的聲音拉起,聽他說:“這樣也好。總是強壓,也不是辦法。”他平靜道:“一定是有天擇的。”他顯格外順暢,轉眼便提起一關聯事件:“既然如此,南部的瘟疫,是不是可以放寬,用龍血治療了?”拉斯提庫斯點頭:“我已叫內務大臣去和學院說了。雖然不免濫用,但也可救急。各地區的婦産院,也同意動用黑血助産。”維裏昂笑:“此乃善事。龍血對百般疾病,都有鎮壓效果。”國王不再答。

昆莉亞許久也沒能說一句話,只聽着。夜色深了,她閉着眼,聽見聲嘆息,擡眼,竟發覺是自己的。她垂眸,輕聲道:“那您,不準備處死克倫索恩了罷?”

良久,國王才答:“只要他不化龍。”他是極矛盾的,昆莉亞也瞥見了他的真心:就算是開了龍門,緩和了态度,他仍認為龍身是一座魔窟。他唯一的,真正的兒子,絕不能入內。這是何等的私心?但誰又能說他不寬和,不無私呢?看着他的面孔,昆莉亞不能知道,那鑽心剜骨,來自同樣龍心的情欲,曾在十年間如何折磨了他,讓他一次次背誓,一次次默認了前來求血之人的合約。那最後一次——昆莉亞記得,是場驚世駭俗的‘十女宴’。蓋特伊雷什文大勝後,國王喝得酩酊大醉,一改慣常的沉默古板,那姿态使‘環月團’都心有餘悸。他抱了十個女人進入浴池,昆莉亞聽到後奔去勸谏,只被那十個女人攔住了:她驚見其中有老有少,模樣不一,從貴族到貧民,從教士到軍人,無所不有。她一時愣住,覺得她們像是群朝聖者,而不是被劫掠的婦女。為首的那一個,一個蓋特伊雷什文貴族,伸手攔住她,說,噓。

我們要去懲罰他了。

她不明所以,只看浴池入口,站着一人影,黑暗,豐滿,馥郁。她渾身悚然,像看堅冰融化,露出僞裝後的真實。她的心隆隆作響,為自己恐懼:一生中唯一一次,她見國王露出那副表情。這顆龍心被苦苦封存的真相,那愛情和欲望的化身,已全然堕入黑暗。他對她微笑,卻讓她感到徹骨的寒冷。她身後,那些士兵卻都癱軟在地。一個微笑便讓整個城市都陷入狂歡,只留她孤獨地站在原地,看‘海境牆’的斷壁殘垣。天空無月。

之後再不複有‘龍子’誕生。

昆莉亞起身。維裏昂先走了出去,她落在後面,頓住身形,等維裏昂已出門,才回身,極小聲地說:“您讓我做的那件事,是什麽?”

拉斯提庫斯沉默片刻。她看見他面上的嬗變;那變化極小,但其下卻深邃起伏。她可感他久久掙紮,終于無言。“沒什麽。”他苦笑:“我想讓你留心些蒂沃。她那兩個兒子,尤其是大的那個,讓她很緊張。但又想她近來應會回勞茲玟了,不是你可控的。便作罷。”他也起身,同她一起出門,柔聲道:“還是我來處理好。近來你們太忙,該休息會了。”昆莉亞別開眼,點頭,道:“好。”

維裏昂在回廊中等她。兩人道:“晚安,洛蘭。”國王點頭。餘光裏,她可見他沉重卻疲乏的腳步,消失在黑暗的長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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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鳴令他想起一日夜間,他化作雨中的煙霧,漂浮在堡壘上;‘回憶宮’的眼睛緩緩張開,露出個上翻,璀璨,狼狽而微笑的眼球,俯視地面。他驚訝地發現整個湖面都灑落那糾纏而龐大的影子,而想必住在地上的人只感到夜色多果多花地傾斜,經過這豐盛繁茂而恐怖的季節,飛速流暢,而又極端痛苦,似斷骨裂肉般生枝,不辨原因,只能鼓起勇氣在其下顫抖。他如今在昏沉的高熱和酸痛中已無力——不坦誠;他坦白,悔過道,那一日,在孛林豐碩黑暗,連為一體散發濃香的綠蔭中,連他這具生來就不會改變和運動的身體,都為滿盈空氣勃放吐息的欲念所戰栗。那如春黑暗在雲中翻騰吐息,撫過他的耳畔,說着如此自我辯白的謊言:來吧。來吧。我怎會傷害你。湖面變作月港,魚群巡游為號,林間生靈追逐,他捂住耳朵,樹上零落的黑暗流芳燃燒封存他的琥珀,那聲音聽起來是如此溫柔,甜美,端莊而良善,像是那最美,生來便該融為一體的天空河海。我怎會傷害你?那聲音道:你之所以誕生,是因為我們相愛。世上再無如此純潔無惡的事物;它的火焰會淨化流毒的海洋。

他跑過——準确來說是——漂浮過堡壘的回廊。九層的門打開了,留在其中過夜的女子已離開,帶着他父親給予的果實。不知怎麽,最後他知道了,當他們同床共枕時,不止是心,連身體也不是在一處的;沒有人的心,能逃過‘回憶宮’的眼睛。那些進入他父親卧室的女子夢見她們吃下果實,挖出一顆明亮的心,又或者在湖中被一巨蟒拖了下去,亦是在怒吼如雷地同一黑暗巨獸戰鬥,被開膛破肚。她們的夢境不一,至于他的父親,他被留在現實裏。他不想貿然地闖入她們的夢,于是他也從未進入她們的心。

窗門被夜風吹開,月亮托起他。那漫長的黑發,像是條月亮河,帶他走向那深邃的森林。沼澤散發着成熟零落的果香,但果實已被摘走了,帶來個寧靜的明月。他輕輕落到那張被汗和香浸濕的床榻中,困惑和厭惡之後,虛幻的眼淚從他的魂魄中落下來。“爸爸。”他輕聲說,看父親睜開眼,朦胧而明亮地望着他。“克倫索恩?”他顯驚喜……我的孩子……你原諒我了嗎?他輕輕抱着他。月亮就在他們身後。躺在那欲望和重壓都已無存,赤裸而多傷的身體,他不感任何恐懼。唯有……

‘回憶宮’不是這樣用的。孩子。

克倫索恩感到胸腔中傳來雷穿般的劇痛,像是有管冰錐從身體內部崩裂刺穿喉管。他能看見自己的身體是如何被那無形的冰棱所懲罰;他的四肢髒器已無血色,剩下那青藍的蒼白。他猛烈咳嗽,在‘水牢’的床上翻滾,外邊‘黑池’的水給他晝夜不斷的漆黑。雷鳴已停息了,來訪的人走了,他要說的話已說了,只剩耳邊的笑聲,對他說:‘回憶宮’不是用來緬懷和留戀的。

他當然知道。

你想放棄我給你的權能麽,孩子?

他不說話。從他腦海中那座令他筋疲力盡的龐大宮殿中傳來諸多聲音,道:

……那孩子對我很失望罷?

……您準備怎麽處置克倫索恩,洛蘭……

……廢儲……

……這會是件好事……龍血對疾病……

他翻了個身。這不是唯一的位置,還有聲音,令他不堪重負,不住幹嘔。

達米安費雪眨眼。“費雪?”蒂沃阿道。他回身,扯出笑容,道:“沒什麽,母親,可能是有點累了。”這是個謊言,但他不知道該如何敘述:一瞬,他面前出現只巨大的金眼,令他的心落入種空茫的境界。他轉頭四望,不見幻象,唯有母親房間內的擺設,樸素精簡。達米安費雪擡頭,見達米安裏德坐在那張沾有血痕的椅子上,若有所思,似不曾聽見二人的閑談。大抵,大哥确實覺得這事兒無關緊要,他的心只牢牢鎖在不可忽視之事裏。達米安費雪面露不忍:那椅子上的血,是前夜母親引産時,拽那胎兒出腹時所灑上的。在大哥心中,連這也是無關緊要之事麽?他壓下感情,勉力自己不去想這件事,而站到母親身邊,見她面色蒼白,神色恍惚。他凝神細看,只見母親血管上中的黑色,幾乎已是盡白,而對面,就在他的餘光中,大哥手上那粗壯健碩的黑色血管,仿若有生命的葉脈之花,構成一繁花圖形。

他閉上眼;他只能不去想。

“……你說那女人是‘迦林’女王,厄德裏俄斯?”達米安裏德開口,眉頭緊鎖。蒂沃阿點頭,扶床起身,皺眉道:“裏德,你沒對她做出什麽不敬的舉動罷。你父親知道了……”

“我當着他的面試了一試,看看這女人是他的什麽人。”達米安裏德打斷她,手指撫唇。他長相很英俊,這姿态更顯沉思的凝重和殘忍;達米安費雪同他外貌形似,卻不得神态,終不如他受追捧。他樂意于此——大哥的這樣子,只讓他不安。他見大哥笑了笑,扣下颔:“遭了一罪。我的骨頭不會騙我:他很寶貝這女人。超乎尋常。我好奇她是誰。”

你說她是‘迦林’女王?

達米安費雪面露遲疑;大哥嗤之以鼻。“‘迦林’女王若活着,該是七十歲了,這女人頂多十七。她沒有龍血,我能看出來,便是有,也沒有龍血有這般功效。”達米安裏德冷笑道:“至于這老頭和他母親之間的愛情故事,我是相信的。”

達米安費雪汗顏。“大哥……”他出聲,只聽達米安裏德笑了一聲,顯真心愉快。他張開雙腿,笑道:“怎麽,費雪。你沒有看過克倫索恩□□那慘狀麽?”他神态殘酷優美,舒展身體,宣布道:“——那就是□□而來的天譴!”

他說不出話。母親低頭咳嗽。“山民告訴我那女人叫‘厄文’,一直生活在那山上,從未下來。兩種可能:一是那老白癡被自己兒子暗算後落到山裏,被她救了,第二是他終于沒有那麽白癡,反擺了兒子一道。無論怎樣,對我們都是有好處的,看拉斯提庫斯和克倫索恩打得不可開交。”達米安裏德傲然道:“——自然。若我是克倫索恩,也很恨他,竟因他那軟弱的情欲,喪失了自己作為男人的尊嚴!他這孱弱的軀體有何意義可言。”他說道深處,不由也燃起暗火,面上卻還是笑着的:“實在也怪不得‘大公子’。那老頭是個自大無能的庸君,将自己的靈魂和理智都匍匐在女人的□□下,仗着那顆心尚且強健,便作威作福。這番便是起始的號角,你看好了,費雪。”

他聽大哥對他道:“我要讓這男人不得好死,将他對我們家族的侮辱百倍償還。”

達米安費雪無言以對。他見母親擡頭,也幽暗地看着大兒子。

“裏德,”母親道,聲音虛弱:“我知道你父親錯對了你,但……”

“怎麽。您要勸我盡到做兒子的孝心麽?”大哥再度出言打斷,語氣已平靜了,恢複平日那冷靜英俊的面容,沉聲道:“難道不是父親自個說的,我們這些龍子,只對母親有義務,而向來不需考慮與他的親緣麽?拒絕我接近的,難道不是他自己?”他忽起身,靠近蒂沃阿,捉住了她的手,道:“況且,母親您應該明白才是:龍心的所屬不是永遠的。一旦父親的心衰,這四十幾個龍子必将幹戈相見,未雨綢缪,居安思危,乘母親你尚有他的幾分信任,謀劃未來,才是上策。”

他微笑:“而且,您不是最明白的嗎?您的兒子,是這些龍子裏最強大的。天生我如此,這王位的後繼,龍心所屬,舍我其誰?”達米安裏的松開她的手,垂下頭顱,顯順服了:“我只是順應天命,盡力而為,如此而已。”

母親久久不言。達米安費雪渾身一震:那寒冷的感觸又來了。他感寒意蔓延,緊閉雙眼,嘴唇卻不自主地張開,話語吐出:“我明白大哥所說的,但……”他瑟縮道,感似有人在注視他。

他猶豫道:“但,您是想對這個女孩,做些什麽呢?”達米安費雪敘道:“父親向來敬愛女性,莫說是情人,便是拿普通女性的性命相脅,都會引來他的暴怒。我恐怕會适得其反,我們現在……”

還沒有直接挑戰他的能力,不是嗎?他看進大哥的眼裏,見他笑了。“你聽過‘十女宴’的故事麽,費雪?”達米安裏德道。達米安費雪猶豫地點頭,瞳孔卻忽然睜大。

“‘厄文’。”達米安裏德笑道:“正是——這是古梅伊森語裏,‘十’的意思。山民告訴我,這女孩,有十個母親。雖是無稽之談,但毫無疑問,她是‘十女宴’裏的一個女人所生,是個‘龍子’。但恐怕是天生無龍血,被棄養在當地了。此番她救了拉斯提庫斯的命,又是個女兒,必然會是很受關照的。”他做個手勢:“我要取得她的信任。”

達米安費雪語塞。“但大哥你不是……冒犯了她……”

達米安裏德笑容燦爛。做弟弟的後退一步,見他擡起手。

“這便是你出場的時候了,費雪。”他聽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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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莉亞同維裏昂二人離開梅伊森-紮貢時,月盤已在空中高懸。忽而馬擡提蹄嘶鳴,她不得不安撫,上揚雙眸,又見堡壘上方,三道黑影極廣地掠過城市,向南而去。

“蒂沃阿走了。”維裏昂平淡道,眉頭卻皺着:“我恐怕她失去的那個孩子不是什麽好的預兆。蒂沃自始至終沒有說實話。”

昆莉亞沉默。“她們回勞茲玟麽?”她問。維裏昂點頭。兩人複而下行,走了一會,她想起先前種種,問:“克倫索恩同你說了什麽麽?”

她見維裏昂皺眉。“不算說了話。他發了燒,神志不清,又不願喝藥,但确實念叨了什麽……”他張口:“‘厄文’……”

昆莉亞睜大眼。何事劃過腦海,卻顯不清晰。她的心抽動一下,但最終不言語。二人下行,向着屋子走。她平複心神,想,塔提亞應該等得百無聊賴,着急了。然而那迷霧般的思緒纏着她,別耶茨的臉浮現眼前,他的聲音道:居民說,這座山裏,住了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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