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燃火夢游園
燃火夢游園
他很少夢見母親,這事兒他已經接受了。似乎自他二十歲開始,他的世界開始變得越發平淡,而那幻夢中的宮殿,也就更加蒼白宏偉,但也不是始終是這樣的,盡管現在回憶起來,一切都變得像無糖的牛乳那樣朦胧,潔白……在他年紀更小點的時候,一些智性藝術家的群體,因更看重頭腦,而不是身體,接納了他,同他作伴……這些人有女有男,自然,大約是全水原最開放,寬容的群體了,喜歡将數學,旋律,圖像,形體結合一處,力圖創造種發于肉身而超乎肉身,淩駕生命,不朽的美。他那時大約十五六歲罷;父親很忙,其餘監管者也是,于是他就神鬼不覺地調用了座在北岸邊的莊園,供她們集會,成日跟她們待在一起。學院的課,反正他也就只需旁聽……他沒有朋友,沒有社會關系,沒有安排……他從不創造所謂藝術,但竟對評論,啓發她們的作品這些事挺有天賦,或許因為他在那座白色的宮殿裏,見過她們的至高追求。他很知道怎麽說才能讨她們歡心,雖然有些時候,還是有人覺得,他不夠機靈……
一開始,對龍血的态度甚至是鄙夷的。“我肯定那些因腦力不足而追求龍血的人都是些庸人——我的頭腦如此活躍,工作不停,甚至沒時間去想另辟蹊徑的事。”有些人聰明得出衆,其餘人也是這麽認為的,圍在他身旁。這男人是個‘鯨院’的數學家,因自己的成就,盡管為性別受過層層阻礙仍披荊斬棘至此,甚感驕傲,但不是時時明顯。他從來是風度翩翩,除非喝醉,言語往往得體,張口閉口,必談‘人類’。人類中的天才,出衆的大智慧,被引領的庸人。起初他因為受他一兩分賞識而高興,三天之後就厭煩透頂。
他後來熱情,狂熱地追求龍心。——另一些人,大抵更感性,細膩點,隐晦表示,在龍血沐浴中誕生的作品恐怕沒有靈魂。“形式……非常重要。形式美是藝術的基礎,但我們不能放棄其後的精髓。”她們抗争的更久,不時,卻變得被隔絕,孤立,沒有觀衆。不過一年,她們也離開了,加入飲血的沙龍……這杯血解放了她們的靈性……她們的生命力變得更澎拜了,而且,再怎麽說,不孤獨,就是最好的。
一日下午,他使人搬了一具無面女神像到莊園的大堂,被那數學家看到了。他飲了不少龍血,已醉了,對他說:“啊哈!怎麽,大公子,你喜歡這座雕塑嗎?”他沒有回答;他通常不直接回答人的問題,而斟酌,反問道:“您呢?”
那數學家不答,作了個調侃的表情 ,便走了。夜間,他在‘回憶宮’中徘徊,聽見他說:“糟糕透頂。我的工作室被迫買了兩尊這破爛雕塑。這是場對爛俗一詞做工有虧但不失深度的展示,我看他對女人身體的渴望都快溢出來了。怎麽會有這麽厚顏無恥的官僚行為。他是個徹徹底底的門外漢,一個畸形的人,沒有一個部位,一筆一刀,符合形态和理智的美。讓他當上國王,是對智慧原則的辜負……”
這些藝術家……睡了……他仍醒着,走到堂下,立在這尊女神像面前。父親确實很忙,但他就他所知,他有時也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就為了雕一尊女神像……他雕了不少了。他久久凝視它,感唯一的不滿,就是她沒有臉,就像她沒有意見,沒有靈魂一樣……他從來沒有從上邊看見過母親的臉。
最後,她們被逮捕,審訊,甚至處死了幾個,是大概一年後的事;不是因為他告了密,而是因為有個人因為債臺高築,買不起龍血,又不願放棄,害了自己的富親戚,被告上了法庭,結果那日,父親來旁聽了,就坐在被告人旁邊的席位上,吓得他渾身發抖。
父親的手放在鼻子邊上,聞了聞。“他喝了龍血。”他宣布:“不用審了,帶下去。”庭審草草結束,律師喜憂參半,但給了酬金,也快樂地走了。被告在地下待了三四夜,出來時半命已息,将集會人供出來大概,依次被傳喚。父親自審理,問她們:“為什麽要喝龍血?”許多人說不出話,有幾個胡言亂語,說:想要釋放自己的生命;想變得更好;想超越自己,當然!起先聽者板着臉,沒有表情,後來竟笑了。他覺得荒唐。
父親無法理解這種感情……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完美……
那數學家被帶上來了。父親照舊開口,說:“你為何違背律法,飲下龍血?”
數學家不答,只用那眼睛,仇恨,猛烈地盯着他;鱗片蔓上的眼角。
“你這個暴君!自從你登基以來,多少批評家被迫害,多少工作室被關停了?你有什麽資格将我像個罪犯一樣扣押在這,污蔑我的人格?你的心裏有一絲一毫的博愛和理性嗎,當你堂而皇之地用暴力壓制其餘人的自由?”
他咆哮。父親放下手;他們之間已無對話的必要,盡管他回複了。
父親起身,說:“我禁止你喝龍血,讓你變得比原先更不自由了麽?”他不等他回答,便對周圍人揮手道:“除‘環月’軍官以外,所有人都離開。此人違律,将要化龍,依法就地處決。朕親自執行。”
這位數學家,藝術家,确實是心氣高尚,龐大的。他的血中透出了銀河般的白色,而由于他化龍速度太快,許多人都看見了他身首分離,心被取出的畫面。事情傳出後,很多熟人都秘密去他曾經的工作室鮮花,紀念他;父親并不管這些事。
那天傍晚,父親邀他一起吃飯。他并沒直接問這件事,而旁敲側擊地說:“我聽說你的一個年長朋友去世了,你還好嗎,孩子?”他自然并不知道他能通過‘回憶宮’看到許多,于是孩子說:“我知道他是因為化龍被您處決的,父親。您不用覺得抱歉。相反,我應該對之前隐瞞這件事向您道歉——我實在太害怕了,而且,我也不希望他們因此橫死。我覺得很為難,請您原諒。”
他做出副可憐而惶恐的樣子;在那時候,他這技術就很熟練了。父親憐惜得滿面愁容,将他拉到身邊,瞧着他,嘆氣:“克倫索恩。你不明白,化龍是極其危險和邪惡的——請你一定記住了:只有邪惡之人,才渴望化龍。被龍心所選的人,一生都在和它鬥争,你的昆莉亞姨就做得很好,但她也很痛苦,而去追求它的人,一定會用其餘人的犧牲,來彌補這份痛苦,無論這犧牲看上去多麽冠冕堂皇,多麽隐蔽。千萬不要對這些人心懷善念,手下留情,我的孩子!”
他說着,忍不住輕輕扶着他的肩膀。他站在父親跟前,看着他的臉,看着他富有感情,如此靈動的綠眼睛,和法庭上那冷漠的樣子判若兩人;這般矛盾和截然不同的兩面,究竟是為何?一陣濃烈的芳香,彌漫在室內,當它到了頂點,父親終于忍不住,将他緊緊抱在懷裏,撫着他的背。克倫索恩張開嘴;所有的思緒都溶解其中,他的眼淚在‘回憶宮’中下着雨。他的心裏有許多疑問,似永遠不可被解答,只等待被越過……
為何生命要被創造成……如此形式?
他不能回答。那數學家死的那天,他在堡壘中遇見了維斯塔利亞;他父親最喜愛,最依戀的情人。大概對她,父親确實是有些‘情’在的……就像父親愛他……是了,他真是很愛他的……他壓根不擅長說謊,這刺痛了他的這顆石心。“噢,你在為你的朋友被殺而感到難過嗎,大公子?”她呵呵笑道:“沒有必要。像太多人一樣,他判斷錯了你父親的心,而判斷失誤,在任何生命中,都是致命的……輸贏沒有理由。”
是的。在任何生命形式:這種貪婪,殘酷,無休無止的生命中。它盡管不完美,卻是唯一的生命,而這成了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理由,為何父親會這樣強大?當他有數多缺陷,幾無可取時?克倫索恩逐漸明白:因為他是生命本身。他被這種形式選中了,而只要一個人是從那血汗交纏,狹小的擠壓和□□堆積中産生,人無法反抗它。這是人對自己所犯下的無意識的罪孽,随出生而完成……一種無解的孽債……
除非他們放棄他們的靈魂——由此,生命。
父親抱着他,睡着……他呼吸得非常輕……非常溫柔……從他的身體中呼出潮濕,馥郁的香氣……他不是一個自由的人。克倫索恩認為,他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臉頰。他是生命創造和懲罰的代行者,他的感情,他的愛的奴隸……父親的眼睛非常美,超乎尋常,令人挫敗,因為他的眼中,只有他所愛的人……那些追求自由的人……永遠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
他的血滴在湖邊。草被沉重,潮濕的鞋踏過。“将他給我罷。”來人說。她乖乖讓開,一句話不說,将他交了出去。他感這天地間已分開,彼此不通的事物在他朦胧的升起中又漂浮融合在一處;他像沒有形體的虛空,被這雙沉重,混着泥土,湖水,血肉的手托舉,升上高空。他的鱗片剝落;抱着他的人沒有說話,寂靜是那天上的群星,直到很久後,他已躺在白紗之下,呼吸如草笛時,才聽到他嘆氣。
——克倫索恩。他跪下了,在他床邊,摸着他的手:我的孩子。我的寶貝啊……
他哭起來。夢中,聽見父親的哭聲,克倫索恩也流着淚,但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醒時的面容亦蒼白寧谧,像已失了生命般。水汽湧過來——有個醫生說,他的身體這樣差,是因為堡壘的濕氣太重。但去南方倒使他害了熱病,所以這病根就一直留下來。不過,怎樣說呢……這水汽不是湖中來的。來自父親的呼吸和身體裏,從一天開始,那裏頭無止盡地下着雨。
父親的手按住他的胸口,撫在他心上,不斷地打着抖,眼淚落在克倫索恩臉上。他一會俯下身,抱着他的肩膀,一會站起來,長久停在窗邊,那微弱的啜泣聲沒有停過。忽然,他又記起來,有一日,他從學院回來,聽見堡壘中有陣極其脆弱而絕望的哭泣聲。他站在那等着,不一會,父親渾身是血地從地下走上來,白紗漂浮……他看着他走了……
維格對他說……為什麽要這麽做,克倫索恩……你感受不到你父親……多麽愛你……他不說了,捂住嘴。他知道對白龍心的持有者來說,這話是沒有意義的。
‘回憶宮’中天亮了,朝霞燦爛。克倫索恩擡頭,看雲在天空中,似活躍的幼獸變換圖案,一會晴,一會雨。他低頭,竟發現自己站在個從沒去過的地方,一座斷崖上。他轉頭望去,只見漫山的花樹下,一座石門看着他。他從沒見過它,卻知道了它的名字:雲門。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小而孱弱的手。身後,有人用古老的語言叫着,少爺!您別在這等了……
我就要等!父親說過他會回來…… 他用此生已無存的活力說,但心不在焉。他在想着那些關于……生命……平等……戰争……恐懼的事。我因為我的父親,備受特權的關照。這孩子琢磨道:但我最感謝他,最忘不了他的,不是他的權力,是他的愛……
為了這份愛的純潔,我……
這孩子想到;一個孩子無垠的,漫長的哀傷。
他的嘴唇動了。
——克倫索恩?父親道。
淚水順着他的顴骨滑落;他顫動嘴唇。
“爸……爸……”他掙紮道。父親靠近他的嘴唇。爸爸。“殺了我吧……”他輕聲祈求道,淚如泉湧:“把我的心挖出來吧……”
他僵在那。孩子的眼睛緊閉,只有半夢半醒的氣流掙紮湧出,似将這男人凍成了石頭。他的手指抽搐,父親握住它,感他也回握過來,露出個短促蒼白的微笑。
“不用再……忍耐了……”孩子說:“我知道你恨……恨他們。恨他們所有人……”
他低低地說着這最純潔,最惡毒的祈禱:“将這世界……”
他祈禱;‘回憶宮’中下着雨。他擡頭,卻看見了天空中那顆藍色的,燃燒的星星。火來了,在他将這話出口的一刻,那顆封存在天空中的龍心徹底靠近了他,他已感覺到它的熱量,卻尚不是它的疼痛 ,只在朦胧中伸出手,在火中看見了他——曾經所愛的臉。
他微笑。
“……毀滅,重來罷。爸爸,讓我們像植物一樣寧靜,喝下陽光,在風中飄搖……”他對他說:“再也不要這樣争鬥,欺騙,提防,彼此傷害了……”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克倫索恩!”父親低吼道,将他抱在懷裏,但他的身體已癱軟下去,發似銀河,落在床榻上,只有最後一句話還重複:不要讓我犯罪。
——這顆龍心吞沒了他。它的火是最奇異的,寒冷如冰,令他無法叫喊,只在極寒中感粉身碎骨的痛苦。貝殼從天而落,似雪紛飛,銀蛇游動空中。他跪倒在地,不知為何,抵抗它的選擇和降臨,盡管他應該這樣做。他竭盡全力,徒勞地抵抗,直到最後一絲力氣也消失,空中傳來那低低的輕笑聲,在他火中的殘骸前,一個人走近,用他已成枯骨的手,将一頂潔白無色的王冠,戴在了他頭上。
——欸,你幹嘛呢?
這時,另一陣火就來了——它完全是紅色的。他感到一人經過他身後,死死将他扣在地上,熱量融進他那冰冷的火中。他還沒來得及看見她的臉,卻見到她火紅的頭發。“醒了醒了。”她對他說道,然後揮出一掌——那白色的王冠如此掉落一旁,滾到階梯旁,溜出了琉璃階,歡快,輕盈,無人阻擋而顯輕盈地,掉下萬丈深淵,永遠在雲霧間漂浮。
那枯骨退後了;發出溪水般樂天,從不氣惱的笑聲。克倫索恩擡頭,見他同這人面對面站着,而‘回憶宮’,在火焰中完整,無褪地燃燒……
“見鬼,你做什麽夢呢,一直大喊大叫,還抓臉。”塔提亞見這囚犯醒了,收了手,掩飾了她拍了他好幾個巴掌的事實,坐回座位上,翹起腿。克倫索恩從床上坐起,不見順利,因為前夜被砍成重傷,搶救了一夜,她也不幫他,而調侃他房間的布置,揶揄道:“你這房間真是仙氣飄飄的,好雅致喲。”他不應,而轉頭看窗,恍若隔世:被關了半個月有餘,終回到了過去的房間。白紗從床帏,高窗上浮起,似給他披了道綢緞披肩。他久久不言,似癡了,過會,才回頭,第一句便是:“父親呢?”
塔提亞努嘴:“外邊。他覺得你可能不大想見他,就讓我等着你醒了。感謝拉叔的信賴哈。”克倫索恩閉眼,躺回枕上,顯顧慮重重,塔提亞劫後餘生,話分外多,寬慰他:“好死不成,濫活也不賴。”她給他比手勢:“你這把子別想着自殺了,趕緊跟外邊的人,民衆啊,藏好你有龍心的事,等這波過去了。”
她雙手一拍:“——這不,正在策劃着選龍呢。你到時說你天賦異禀,選上了,就行,沒人找你麻煩。”塔提亞語重心長,分析利弊:“你要是再玩自殺,你爸等會把你拷上了,你上廁所都要人幫着,生不如死啊。”
克倫索恩斜看她一眼,仍不語,良久,嘆氣。塔提亞,卻也不急着走,忽湊近了,低聲說:“——你說你爹,把這些龍子弄過來,是想讓她們……額……”
她考慮:“——自相殘殺?”
他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塔提亞面露狐疑:“這我看也不像啊。這一戰,水原都給弄得烏煙瘴氣去。他不一直是普通民衆安居樂業派嗎?”克倫索恩苦笑:“誰願意當那‘普通民衆’,塔提亞?給人機會,人們都願意向上走,攀着這天梯,一直去塔頂 。從來沒有什麽普通的純良百姓,那只是我父親暫不忍動身的自我安慰之舉罷了。”
塔提亞轉了下眼珠,最後伸手跟他拍了一下,說:“你要說世上基本沒好人,我鐵了吧唧支持你。”她說了句東部方言,将他逗笑了。
“納希塔尼舍很美罷?”他忽然道。塔提亞上翻眼:“還行罷。”她好多年沒回去過了。他搖頭,只嘆氣,過了許久,才轉過臉,同她說,算是之前未盡的解釋。
他道:“……這三個天使,所作之事并非由它們所選。‘永世’,聽從人們對誕生和死亡的恐懼,将世界凝固在凍結中。‘輪回’,為人們争鬥的因果孽債而動,在前進的世界中不斷堆積痛苦,永不解脫,往日重複……‘滅絕’,記載人心破碎後的絕望,當它達到高潮時,世界為之崩裂。這就是我父親龍心所代表的宿命。”
他顯得疲倦,喘息了好一會,才繼續說:“所以,最終,那不是我父親,或者我的選擇。這是人們的聲音——水原各地,積弊已久,人心冷漠痛苦,她們的願望傳達到我父親心中,使他為之而動。我只是願加快它一些而已。”
克倫索恩手扶額頭,汗水滴落:“要改變所有人的心,談何容易呢?若善良和光明原先就在生命中不存在,就讓黑暗吞沒它罷。讓它得償所願。”
他的聲音漸低,塔提亞只聽他喃喃道:“若想徹底改變它,得有個救世局面,神降般普照的光輝,才可能……”
“你還不如說我明天就中五百萬了呢。”塔提亞嗤之以鼻;克倫索恩苦笑。塔提亞敲敲大腿,對他發表自己的意見:“雖然我不知道你這神棍思想是對也不對,但你若是你爹恨不得把全水原人民都宰了,我有一定相信,為什麽呢?”她賣了個關子:“當年你娘就是這麽去世的啊。”
兩人對視,都顯尴尬。“嗯,也是他的娘。”她摸了摸鼻頭:這麽離譜的事,年久了,也逐漸習慣了,除非大聲說。她挑眉,驅散了那陣故意不适,繼續同他解釋道:“當年,‘迦林’女王在位的時候,原先用的,只有黑血,但後來挖掘出了白血,紅血。你爹本來就是幾個貴族為反抗卡姐兒抓進來的野雞王子,原先的任務就是四處尋黑血的血井,但尋着尋着呢,他覺得這東西很不好,他那個性格,你也知道,不喜歡這種争來争去的事,就幹脆不聽指揮了,黑血不準喝,白血也不準走私,很快精準地被打擊到北方喝西北風,差點落了命。”
她回憶:她那會兒正在跟拉斯提庫斯的死對頭,他的妹妹,王位繼承人卡涅琳恩公主做事。“我這綽號就是這麽來的啦。因為我升遷升得特別快,她喜歡用我。”她輕松道:“我跟她去南方,徹底把紅血挖了出來,雖然暈了兩個月。我們回孛林前,她志得意滿,認為礙事老哥早死了,沒想到我們趕回孛林,一到城門,就看到那冤家擱那矗着了……我的公主。別提有多生氣。她倒是直覺很準,覺得不當場殺了他,後來一定壞事……但你母親呢,赤腳從堡壘跑出來,抱着你爹在那大哭,什麽你殺了他就殺了我吧,王冠給你兒子給我啦……大家都愣住了……然後你爹就趕緊抱着你媽進城了。卡姐氣得一點辦法也沒有。”
克倫索恩斜靠,皺眉,但帶着點笑意聽着;不能怪他,是她講得太滑稽了。她繼續說:
“之後,事情就變得奇怪了。那幾年孛林亂得很呀。我覺得你米涅斯蒙叔是第一個意識到的,你明白嗎?”她搓着手:“他那個人很玄乎,但什麽都好像明白。”她說:“他好像能意識到——這不是她們三個人的鬥争,而是她們的身體裏,藏着一顆什麽別的……一顆心。”
他聽後,悲傷地笑了笑,但什麽也沒說。她說:“你媽媽有段時間沒有公布,誰做繼承人,她先前也說了嘛,饒她大兒子一命,王位就是她的。但她反悔了:準确來說,不是為了王位,而是為了血。你的母親,‘迦林’女王,從知道血的用處的第一刻開始,就堅決地反對它,實際上和你父親如今的舉動是一樣的。她希望任何人都不取用,保存和販賣它。她甚至做到了一個地步:宣布要解散‘鬣犬’!後來證明,咱們是個喝龍血的部隊,沒了龍血就成落水狗了,卡涅琳恩拒不從命……從那時候開始,她就計劃要徹底除掉母親了……她決定韬光養晦,回南方去休養生息,但聽見母親宣布,大哥,奪了她的皇位繼承權,還是氣得七竅生煙……”
她将她謀殺了個公主的那段省了;時間問題。而且,她瞧克倫索恩的眼,感到:他曉得這事。他既無同情也無譴責地看着她,在他眼裏,她又看見那公主朝下落,向她伸出手的一幕……她幾不可察地笑了笑,抹着紅發。
“——我想說的是這個:其實照‘迦林’女王,你母親的陣容,很難輸……更別提輸得這樣慘烈。她太溫和,導致‘鬣犬’有時間倒戈。在她宣布攝政的那幾日,幾個已投靠了你父親的‘鬣犬’士兵就明智決定,将我的老大殺了。這決定相當明智,只要她們做到,再轉頭去殺了米涅斯蒙,再也沒什麽事,你會平安出生,跟母親度過些歲月,看着她安然享天年去世……偏偏她就不是這麽一個人。她太柔和了。你真是從沒見過那樣的人:溫柔,漂亮,善良,和氣。豐滿。對。很豐滿。”她琢磨道:“你父親就喜歡這類吧?”
“請你不要說得這麽下流,塔提亞。”她的聽衆說。“這是事實。”她聳肩:“言而總之,因為這些人對你母親的仁慈——理智應對——以怨報德——你母親慘死了。順帶一提,你父親被俘前都老實聽她的話,當卡姐兒和米弟挖空心思想化龍時,每天吃齋,不碰一點血,就是不願化龍,後來被打成了芝麻……他人生中可能是唯一一場慘敗。你母親就這樣被俘,最後被殺……”
他看着她;良久。
“你殺的她。”他平靜道。
“我射了箭,但她那會兒還沒死呢……額,沒完全死。”她坦誠:“要這麽說,該是你殺的她啦。是生你,讓她跑不動的。”
他沒反駁;稍微前傾身。
“——你現在還對我有殺意,是不是?”她後退。他看着她,良久,點了點頭。塔提亞露出微笑,顯大度,道:“沒事。有債有償,我做事,一人做一人當。盡管來。”
她起身:“我先走了啊……”
“且慢。”克倫索恩語帶微笑,叫住她:“你知道我父親究竟是怎樣愛上我母親的麽?”
這問題倒把她難住了;塔提亞摳着下巴。“這不該問我罷……”她皺眉,仍說了:“就我所知,你爹長期是個跟我差不多的孤兒,在北邊生活,窮鬼一個,但其實是女王的私生子。一回,女王去北方訪問,發了精神疾病,走丢了,正好被你爹救了。我說了他就好這一口呀,一見鐘情,不想一天後就知道,這是他母親,從此抑郁……”
她點頭:“但她們一直關系挺好的。我第一次來孛林,就見兩人一起散步,然後你爹看見我,招呼你媽後退,說:這孩子心不好……真是感謝關照了。”
克倫索恩笑笑;向後靠。塔提亞指指腦袋,對他說:“你跟你媽真是有一點像……比如說,精神疾病。憂郁啊,無精打采,之類的。”她提議:“你要不要去測一下?”
他搖頭,看向窗外。車馬隊列正向堡壘來,其中所坐多少,是未來的燃料?他靠在那兒,忽感昏昏欲睡,呢喃道:“不用。沒什麽,我忽然問起,只是因為昨晚,我像出了幻覺……我感覺我見到了我母親。”
寂靜。克倫索恩擡頭時,只見塔提亞怪異地瞧着他。
“實際上,”她幾分詭異地開口:“實際上,我也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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