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落花雨
第28章 落花雨
周自珩撐傘匆匆趕了回來。剛收起傘, 進到房間,就聽見周頌宜提離婚的事。
但他的視線只是蜻蜓點水地略過,沒做停留。目光追随着周平津, 發現對方臉色不大好看。
于是走上前, 拉過她的手,将她帶往自己的身後,語氣無奈,“你啊, 現在還嫌不夠亂嗎?”
“不管什麽想法, 現在都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徑直走到周平津眼前,将周頌宜的身形擋得嚴嚴實實,“祖母現在怎麽樣了?”
周平津瞪他一眼, 沒說話。
“祖母現在還在昏迷當中。”周舒樾開口,聲音有點幹澀, “醫生正在救治, 別擔心。”
“你帶頌宜回房間休息。”周自珩語氣冷靜, 對他囑托着,“現在大家都無法冷靜下來, 不是說事的時候。等明天天亮了,再談吧。你明天還要上學, 作業寫完了,就抓緊時間睡覺。”
燈光在雨夜的室內, 分割出明顯的明暗。
周舒樾站在陰影處,眼睛一瞬睜大。因為他的主動搭話, 內心震了下。
可還是不免道:“我已經畢業了。”
說完, 謹記他話中的囑托。走出陰影,來到周頌宜的身邊。
他說:“姐, 這邊有爸媽他們,還有大哥在,我們在這裏也是無濟于事,還是先回房間吧。等天亮了,我們再過來。”
“你回去。”
周頌宜沒動腳,整個人無動于衷。
周舒樾沒轍,“姐,你別生氣。”說完,幾乎是半拽着她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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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雨,路不好走。
兩人先在屋檐下走着,而後周舒樾撐開手中的傘,傘檐下意識地傾向周頌宜。
原本,是打算先送她回她自己的房間的,只是目前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的确不太好。
于是找了個由頭:“姐,我鋼琴課還沒學完。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先在我房間待一會,聽我彈彈琴。覺得困的話,也可以就在那兒睡,反正我那邊有多的卧室。”
等了一會,沒聽見聲。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
周自珩盯着兩人離去的背影,繼而收回目光。
老太太房間至今還是緊閉着的,透過模糊的屏風,能看見上面來往走動的人影。
“她胡鬧,你難不成也跟着胡鬧?”人走遠,周平津開了口,“剛才她說的話,你難不成都沒聽見?”
“聽到了,又能怎麽樣?”周自珩此刻語氣也不大耐煩,“還嫌現在不夠亂嗎?”
“剛才,你就不該說那些話的。太傷人心了。”說完,也沒再去看他的臉色,“要沒什麽事,我去屋外透口氣。知道你現在心裏也不大好受,只是家裏此刻太憋悶了。”
話落,邁腿出了門檻。
雨下得小。
暗夜中壓根就看不清,只有花草坪裏,地燈的光向雨水般漫過來,才看窺見細細的雨線。
燈光中,泛着銀光。
周自珩靠在門前近一百年樹齡的槐樹下。
耳畔,不時有雨水滴落的聲響。在某個沒準備好的節點,“啪——”地掉在人的身體的未知處。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水滴剛好掉在屏幕上,他擡手胡亂擦了擦,心中也有點煩躁。
從聯系人中找到目标人群,給對方撥去一通電話。
很快接通,他語氣不耐,“你回我家一趟。祖母晚上摔了一跤,現在人還在昏迷中,你現在的身份,理應盡快趕過來。”
想起周頌宜晚間的話,他不客氣地反問,“還有,你和我妹究竟怎麽一回事?我才多久沒見她,你給她什麽委屈受了?”
“她說要和你離婚。到底發生了什麽?”
話剛說完。
原本閉着的房間,門被打開,醫生從內走了出來。
周自珩看見後,立刻切斷了和靳晏禮的通話,只留下一句,“回來清算。”
-
“複俠,”岑佩茹對為首那位醫生問道,“老太太她,現在情況怎麽樣?”
許複俠摘下醫用口罩,“老太太股骨近端骨折。骨折本身是不致命的,但是老太太年歲已高,經不起折騰了,手術對于老人折磨,後期的治療恢複也會很吃力。如果采取保守治療,就需要長期卧床,大小便很困難。”
“我的建議是保守治療。如果挨過去,調養好了,就沒什麽事了。”他的表情凝重,“但就是怕老人家撐不住。”
周平津臉色刷地變白,一旁的岑佩茹注意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夫妻近二十載,有些話不需要語言傳遞,僅靠動作便能讓彼此心安。
她緊了緊他的手掌,“別怕,我在呢,孩子們也都在。”
“平津,你和孩子們好好考慮考慮。”許複俠往屋內回望一眼,“拖不得,要早做決定。”
“我給她打了麻藥,一會麻藥過了,她就會醒。”
“你們這幾日多陪老太太說點話。”許複俠對周平津道,“我這幾日就在這兒,有什麽事會及時通知你的。”
“麻煩你了。”岑佩茹沖他笑笑,“這麽晚了,還特地請你過來一趟。”
“沒事。”
等許複俠走遠後,一直沉默的周自珩走進了房間。
老太太打了麻藥,此刻正閉着眼睛躺在榻間休息。年輕時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認歲月年華催人老。
剛才的話,他都聽見了。此刻坐在一旁的椅上,安靜地沉默着。
“晚上我在這兒守着就行。”周平津緊跟着進了房間,他頓了下,才緩慢道:“你去看看頌宜。”
“剛才我的話,的确重了些。”
“只是有些話,我不好開口。”
“當初不是不讓我插手,覺得事情都在你的把握中的呢?”周自珩諷笑他,卻又顧及着老太太,聲音并不大,只有他們兩個聽得清,“今天頌宜的情緒,我相信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又能說些什麽呢?”
“我給靳晏禮通了電話。待會他會過來。”他低下頭,神情疲憊,“他們之間的事情,先讓他們自己處理。具體的,等祖母情況好轉,再詳談。”
“嗯。”周平津應了聲,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你替我過去看看吧。”
*
周自珩從老太太的房間離開,繞過連廊,來到周頌宜的院外。
透過洞門,屋內漆黑一片,燈盞未點着,周遭一片寂靜。
他離開。想起什麽,又轉去了周舒樾的屋子。
隔着門,室內暖黃的光泛了出來。模糊的剪影,映在窗棂。
夜風一吹,院子裏的枝條擺動,投擲下的陰影,雜糅進人影中。
同一個宅子裏住了十幾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踏足周舒樾的房間。
屋內陳設簡單,占據空間面積最多的,還是那一整面牆的鞋子,以及具有收藏價值的籃球——NBA巨星簽過名的。
生活單純。
周自珩輕嗤一聲,沒忘記正事。
-
“姐。”周舒樾低低叫了她一聲,“你別太擔心了。”他其實不太會安慰人。幹癟的語氣,安慰的話聽起來多少有點無力。
周頌宜不說話。
他無措地連着抽了好幾張特地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抽紙。
只是她并沒有流眼淚,紙張被他攥在掌心,壓根就沒有遞出去的機會。
時間久了,柔軟的紙張被掌心的汗水打濕。
“周頌宜。”
周自珩走近,見她一副發怔的模樣。
屈膝、蹲下身體,兩人視線一瞬拉近。撩起眼皮,以仰視的姿态,探手搖了搖她的肩膀。
他說:“清醒一點。”
“哥。”周頌宜轉了轉眼珠,近乎機械地移動腦袋朝他看去,“祖母清醒了嗎?”
話落,突然打了個激靈。從自我世界裏抽離出來,眼神由平波無瀾一點點變得焦灼。
“還沒。”周自珩手指摁在她的肩膀,施了點力道,穩住了她不安焦躁的心,“不過醫生已經從房間裏出來了。等麻藥藥勁過去,祖母就會醒過來。”
“別擔心。”
周舒樾靜靜怵在原地,手中的紙張,此刻已經皺成一團。
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他知道自己向來不被待見,可此刻,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間,他卻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一樣。
不想湊上前,惹得他更讨厭自己。
在兩人交談中,他一句聲也沒出,無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自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帶而過。
起身,低t着頭看向眼前的周頌宜,“爸那邊,你不用擔心。我過來找你,也有他的意思。現在已經很晚了,你早點回房間休息。總不能明天祖母醒來見着你,一入眼,就是你那兩個快要掉地上的黑眼圈。”
“還有你。”他轉頭,看向喪氣垂頭的周舒樾,“也早點休息。”
“雖然高考已經結束,明天早上也不用起一大早去學校。但總歸已經很晚了,下午還得去練鋼琴,不要随意打破自己的生物鐘。”
說完這句,他沒在意對方什麽反應。
目光重新落在無動于衷的周頌宜身上,不容置喙地道:“我送你回去。”
-
潮濕初夏的雨天,屋檐下立着的路燈,白熾光打在蒙雨的玻璃上,室內燈影晃動。
院子內的溪水,流淌的速度比起往日,湍急許多。
夏日蟲鳴,此刻歇了音。
周舒樾見她這樣,心裏頭也難受,“姐,哥他說得沒錯。現在在這也是無濟于事,等明天醒來後,一切就會好轉。”
“我睡不着。”
周頌宜張了張嘴,“有件事,我剛才一直沒有說。其實在昨天,我和祖母兩人單獨相處,我告訴了她我和靳晏禮之間的感情。這段感情,我繼續不下去了。”
“要是我當時不多說那句話,祖母是不是也就不會這樣了。”周頌宜蹲在地上,臉頰埋進自己的雙手中,語氣痛苦,“歸根結底,都是我害了她。”
“周頌宜!”
周自珩厲喝打斷,“別給自己套枷鎖。你什麽都不知道。祖母摔倒是只是偶然。梅姨說了,她只是因為起夜喝水,沒點着燈,不小心絆到椅子,才會摔倒的。”
“這和你沒關系。”他板着臉,“聽我的,好好回房間休息。”
*
周頌宜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整個人渾渾噩噩。
周自珩離開後,她本以為自己睡不着,敞着窗,靠在窗戶旁吹夜風,沒成想竟然睡着了。
清醒過來後,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躺回到柔軟的床褥中。
彼時,屋外雨停了,只是時間尚早,天空白中泛青。
積雨順着瓦片滑落,檐下“滴答——滴答——滴答”。水聲緩慢、卻有節奏。
起床,洗漱完畢。她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院子的拐角處,剛好碰上周自珩,看樣子,像是過來找她的。
“早飯做好了。”
“嗯。”周頌宜敷衍一聲,“沒胃口。”
早餐照常。只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誰都不太有胃口。
即便拒絕了,可她愣是被周自珩壓了過去。迫于無奈,草草喝了幾口粥。
兩人趕過去的時候,老太太還沒醒來。
周平津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撐着腦袋打瞌睡。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穩。
反複醒來,最終眼皮沉重得實在撐不住,才放縱自己睡了會兒。
怕打擾到他們。
才進入房間,便輕手輕腳地退開了。
岑佩茹還沒有吃早飯。周自珩讓她先去吃飯,随後自己在外邊守候着,要是出了什麽動靜,會讓人告訴她的。
本來她是不肯的。後來拗不過對方,知道他也是好意,于是便領了心意,離開了。
整間屋子。
一時間,只剩下他們四人。
“你去外邊等着吧。有什麽事情,再進來和我說。免得爸待會醒過來,你們兩個見着面,指不定要吵起來。”周自珩說。
周頌宜眼神往床榻浮過去一眼。半晌,啓唇應了句“好。”
退出房間。屋外在刮風,風浸着雨水的潮濕。怕老太太受冷風、着了涼,于是離開的時候,帶上了房門。
“小宜。”
熟悉的口吻,她脊背一瞬僵硬。
關門的動作滞住,腳步被釘在原地。
“咯吱——”門關上。
周頌宜松開手。甫一轉過身,就看見幾日未見的人。
來得匆忙,臉色看着疲憊極了,下巴冒出一層青茬。
昨晚雨水充沛。今早雨停,氣溫并不高。
風穿過山林,掀起一層碧綠的波浪,山間冒着淡青色的雲霧。
槐樹今年新長出的嫩葉,經過雨水的敲打,披針形的葉片幾近透明。
他站在樹底。大概一夜未眠,頭發微顯淩亂。發梢還帶着潮。
兩人視線交彙。那一眼,她的心底湧起一份奇異的感覺。
拼命忽略掉,悶着頭往前走,将他徹底晾在一旁。
終究還是沒忍住,擰眉出了聲,“你怎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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