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是非人

第49章 是非人

周頌宜出院那天, 醫院裏栽植的銀杏落了滿地。行人走在路上,穿着厚厚的大衣。初秋,轉眼間, 就到了深秋。

那天, 周平津四人都過來了。

沈滢一進屋,将懷中捧着的鮮花遞給她,繼而圍着周頌宜轉一圈,“在這兒幾天, 是不是悶壞了?”

“你看看你, 又瘦了點。”她語氣輕松,“不過沒關系,我最近跟着網上學了廚藝, 指定在年前,把你給養得白白胖胖的。”

“嫂嫂。”

周頌宜無奈, “哪有那麽誇張。”

“沒跟你誇張。”周自珩将挽在臂間的大衣遞給她, “外面風大, 待會出門,把衣服加上。”

周平津站在原地, 一時間有點無措。

看着兄妹兩人說說笑笑,仿佛日子又回到了從前, 可是此時面對周頌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沉默着, 卻是細心地幫她把東西收拾好,自己拎着包, 走在前邊。

“爸, 我自己來吧。”

“沒事,你爸她就樂意這樣。”岑佩茹看他一眼, 目光劃開,落在周頌宜那雙疲憊的眼,“不然,他反而還覺得不自在了。”

在進病房前,周平津的眼眶就不受控地發紅。

怕周頌宜瞧出端倪,特地開了窗,吹了好一會的風。

四個人,彼此心照不宣,誰也沒有問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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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太了解她的性子了,越是裝作不在乎,心中就越在意得要命。

無法讓時間極速療愈,能做到的,便只有粉飾太平。将這,當作一場普通感冒而導致的住院。

這幾日,時間太過難熬。

總也放心不下,又怕周頌宜見着自己為難。于是,總在夜裏偷偷地隔着觀察窗瞧上幾眼,寬慰自己。

“還是回家了好,這醫院真不是人住的地方。裏邊的消毒水刺得要命,晚上安靜得可怖。”周平津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爸爸讓你梅姨炖了愛喝的湯。正好深秋了,再過陣子就步入冬天了,趁這個時間,好好暖暖身體。”

“好。”

周頌宜的笑容溫暖,“謝謝爸。”

“謝謝大家,這段時間讓你們操心了。”

“你這說的什麽話?”周自珩顯然不大認同這句話。

“以後無論想做什麽,就大膽去做吧。爸爸以後不會再插手了,周家也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周平津看着眼前消瘦的女兒,也後了悔,“只要你過得幸福就好。”

“怎麽說這些。”岑佩茹瞪他一眼,“不是說好了,不說了t嗎?”

“瞧我這張嘴。”

……

看着兩人拌嘴的模樣。

周頌宜抿了抿唇、沒吱聲,心底那些幹裂的縫隙,像有暖流淌過,漸漸得到滋潤。

*

回了周宅,日子好像又歸于平靜,像是園子裏一湖平波無瀾的活水。

時間慢慢淌過,曾經的那些痛苦,好像也一并随之流逝,漸漸變得不複存在。

似乎是麻痹,亦或者是自身的充實。

這幾日,周頌宜不是聽曲,就是畫稿的。盡管忙得不可開交,可精神卻很滿足。

原本郁結的心情,在自我的充實中,得到了極大的調節。

深秋,落葉漸多。

後山每日能聽見風揉動葉子的聲響。一日又一日過去,樹梢的葉子越來越少,原本栖在樹間的鳥雀,不得不振翅,尋向溫暖的南方。

周頌宜坐在椅子上發怔。這段日子,她好像對時間格外沒有概念。

此刻,見到眼前的場景,像是夢游許久的魂魄歸了位。

她撈過手機,看了眼時間。

才發現,竟然就要十月底了。

上次鬧出的風波,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此刻回想那些細枝末節,卻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

流産後,很少看手機。事情的最終解決辦法是什麽,周自珩沒對她提起過,家裏的其他人也沒在她面前提及過。

如果不是記憶中确實有這麽一段事,那大概她真的以為自己做了場夢。

扔掉手機後,才發現自己真的是與互聯網隔絕了。

此刻,點開微博。在搜索框,輸入了幾個關鍵詞。

詞條已經被屏蔽了,什麽都搜不出來,顯示一片空白。

只有兩家公司的官號聲明,格外矚目。

靳家的公司官方賬號,已經對于上次鬧出來的風波做出了回應,而他們家的賬號,緊跟着靳家一同做出了回應。

手指下滑,點擊展開。

【聲明】

[關于近日的不實傳聞,我司特做出以下澄清:我司CEO靳晏禮同周氏千金——周頌宜,現已和平分開。對于散播兩人不實言論,于兩家公司造成惡劣影響者,本司将會依照法律程序,追訴到底。]

這麽一段文字,一眼看去,其實費不了太多時間。可周頌宜盯着這段聲明,愣是看了許久。

曾經渴望的、想要的自由,如今徹底實現了。

事情沒了轉圜的餘地,靳晏禮也如同他承諾的那般,再也沒來打擾她的世界。

可內心,好像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興。

鬧的這一出,終究還是沒能瞞過靳老太。

幾天後,周頌宜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接通後,對方沉默幾秒,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語氣略微哽咽,“周丫頭,晏禮都告訴我了。你們結婚的這件事,終究是我們靳家對不住你,讓你受了委屈。”

她嘆氣一聲,“是我管教不力。”

“要是早知這段姻緣是這樣來的,讓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我怎麽都不會同意的。”

“都已經過去了。”

山映斜陽。

周頌宜看着橙紅的落日懸挂在林間,像是一顆鹹蛋黃似的,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訴說着。

可握着手機的手指,不斷地縮緊、洩力,再用勁。

如此往複。早已出賣了她心中的真實想法。

只是這兒沒別的人,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臨挂斷電話,天空最後一抹光掩藏進了山頭,她收回視線,“奶奶,注意身體。”

*

秋天很短暫。

周頌宜在宅子裏住了好一陣子,等身體徹底恢複,周平津才勉強放下心。

這幾日,她撿起丢了許久的課業。每天不是窩在房間跟着人員學習,就是在搗鼓自己的皮影人物刻畫。

周平津雖然沒過問,可還是特地讓人訂購了上好的演奏樂器,差人送到周頌宜的房間。

只是當她的面,卻只字未提。

流産的事情,周舒樾起先并不知情。後來,微博上鬧出的那件事,終究還是沒瞞住。

那陣子,人雖然待在學校上課,可每都準時給周頌宜發消息關心她的身體。

幾天沒見着,非得打一通視頻電話,才算安心。

周頌宜在家休養了好一陣,不日後将前往泰安,繼續跟在範師傅身邊學習。

這件事被他知曉後,還準備特地請一天假,回來送送她。

畢竟,這一次過去,少則十天半月的,多則一個月跑不掉的。

*

十一月,秋天早已過去。寒風刺骨,這麽冷的天裏,周頌宜的腿疾随時都有可能複發。

人不在眼前,要是出了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領,一時也趕不過去。

大家心裏頭,都憂心忡忡的。可沒人敢當她的面提起這件事。

流産住在家的那段時間,雖然面上裝作無事發生,大家也都配合着。

可無論怎麽補足營養,卻始終長不了一點肉。

每天的活動範圍,就那麽一小塊地。

無人看見的地方,心情低落,像是抑郁症的征兆。恍惚間,像是回到了曾經上中學的那段時間。

“爸知道,說得多了,你也就不愛聽了。”周平津道,“爸爸不懂這些。最近天冷了,你去泰安,我們實在放心不下。身邊沒個熟悉的人照應,要是有什麽事,我們也不能及時知曉。”

“頌宜,”岑佩茹看着她,“我們和你秋花姨商量好了,你這次過去,把她帶着一起吧。”

“早前,她是待在你祖母身邊服侍的。老太太走了,她一時閑下來了,也不自在。你把她帶着一起過去,我和你爸的心,也可以回落到肚子裏了。”

“好。”

這次,沒再說拒絕的話。

-

周頌宜給範師傅發去了自己在家練習的視頻,得到對方的肯定後,兩人溝通好時間,買了兩天後直達泰安的高鐵票前往。

許久未見。從秋天,到冬天。

“一陣子沒見,你瘦了不少。”甫一見面,範師傅就注意到她整個人發生的變化,關心了一番,“是家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當初回北京,是因為周自珩和沈滢的婚禮。

不過,距離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可卻發生了許多事情。

流産的事,周頌宜沒提。

只和對方表明,因為一點私人原因,耽擱了一點進展。

但好在她學習速度飛快,能力不錯。情緒調整過來後,很快追上了原本的計劃進展。

這些事,她沒法去和對方講。

只能搖搖頭,“沒事。”

聞言,範遲宇也沒再多問。

*

北風呼嘯,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麽施施然地來臨。

樹尖上綴着白花兒,若人聲重了點,保不齊“啪嗒——”地掉下一捧雪來。

行人往來,各個裹得和粽子無差異。

周頌宜腿疾暫時沒複發,可骨頭縫鑽出的痛,卻是實實打實的。

秋花提前準備好了一切,地暖燒起來,暖水袋準備着。就連止疼藥,也特地從北京帶了過來。

此刻,竈上邊的砂鍋“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泡。

周頌宜從自己的随身包裏翻找出兩張票根,将她遞給正在一旁織圍巾的秋花,“秋花姨,這個是戲館的票根,範師傅給了我兩張,但我在這兒也沒什麽熟人,就您一個。”

“您要是感興趣,可以去瞧瞧。”

“我肯定是要去的。”秋花接過票根,“這可是你第一次在舞臺上表演呢,你爸他們過不來,我正好給他們錄點視頻。”

範遲宇過幾天有一場演出,演出地點在一家戲館。

周頌宜早前也跟着去觀摩了幾次,這次對方特地和場院老板協商,點名要給她一場演出機會。

這件事,秋花前幾天就聽她提過了。

她說:“這幾日,你忙着演出的事,沒怎麽看手機。他們聯系不到你,電話都打我這兒來了。”

“秋花姨最好了。”周頌宜湊到秋花的身旁,對她笑得燦爛。

“你啊,”秋花點了點她的額頭,“這次表演結束,就老老實實在家裏頭好好待一段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她眼神心疼,“我看了天氣預報,這陣子天天都要下雪。你的腿,一到這個時間就變得敏感。昨晚睡覺,是不是腿疾犯了?”

每晚,周頌宜睡下後,秋花都會來到她的屋子裏轉轉。

昨夜,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她躺在被子裏,弓着身體,表情痛苦。

整個人冷汗涔涔,手下意識地捶打自己的膝蓋。

如果不是深知周頌宜的秉性,她大概就要被她給騙過去了。

白日裏,總是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不想大家太過擔t心。

秋花嘆了口氣。

去客廳燒了壺熱水,将水灌進熱水袋,塞進周頌宜的被子裏。

那時候,才知道被子壓根就沒睡熱,摸上去一片冰涼。

她替她揉着腿彎。

那夜,兩人誰都沒說話。

“我會的。”周頌宜眨眨眼睛,思緒回籠,“這次,我都聽您的。”

“不過昨晚的事,您先別告訴我爸他們。不然,除了徒增他們的擔心,什麽也改變不了。”

秋花深深地看她一眼,将她摟在自己的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好。”

-

表演那天,戶外刮了大風,雪如鵝毛。

氣溫極低,來往人員,皆穿着厚重的棉襖。直到進入溫暖的館內,被熱氣烘烤,才脫下外邊笨重的棉衣。

“腿疼嗎?”

秋花神色憂心,“我就在旁邊,覺得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訴我。”

“還好。”

周頌宜點點頭,“別擔心,您先坐着吧。我得到後臺去了。”

秋花盯着她臉上的神情,确認真的沒事後,才放下心,“嗯。”

等人走遠,周頌宜險些站不住。她趕忙伸手撐上牆壁,慢吞吞地挪動步伐,來到後臺。

好在是坐着表演皮影,痛感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首先開場的是範師傅,在對方表演期間,她一直坐在一旁靜靜觀看,學習對方的神态、語氣。

表演謝幕後,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範遲宇走出幕布。

後臺開始進行整理,在對方講話期間,為下一場戲清場。

時間越臨近,周頌宜越是緊張,腎上腺素急劇飙升。

一瞬間,全然忘記了自己腿疼的事。

人生中,第一次在大衆的面前,進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場皮影表演。

剛開始表演時,底下鴉雀無聲,她的神經繃得很緊。

一個人,又是敲鑼、又是打鼓,又是旁白的。

神經緊繃,但好在忙中未出錯。直到完成最後的動作,她捏着竹子的手,汗水濕潤掌心。

腿骨縫隙間的疼痛,已經渾然不覺。

臺下掌聲熱烈,懸着的心才算落地。還好,沒有搞砸。

謝幕時,周頌宜走出來。

除了秋花身側的位置。場館中,近乎座無虛席。

那人在她走出白幕的瞬間,緊了緊脖頸的圍巾,低着頭,匆忙借過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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