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從前

第19章 從前

那天晚些時候, 說不清李曦雯是淩鋒的挂件還是淩鋒是李曦雯的挂件，反正淩鋒走到哪就強行把李曦雯帶到哪兒，一直到晚上吃晚飯, 周子平都沒能跟李曦雯多說上幾句話。

吃完晚飯，周子平提議大家一起在大堂裏玩大富翁，人還沒聚齊，好幾個同學正熱火朝天圍在櫃臺旁邊喊：“卧槽！我鋒哥牛逼！”

淩鋒橫舉着手機, 當他手指在屏幕上搓到翻飛的時候，幾條錯綜的深疤痕看起來竟然挺酷。

李曦雯知道他又開始炫技了。

她見過他閑下來見縫插針在網上接代打，線下也常常陪客人搓幾局拉進關系, 玩起來殺紅了眼像是比誰都投入，一有事說撂下就能撂下。她不确定淩鋒是本來就不喜歡玩游戲，還是本性就是這樣拿得起放得下的一個人。

幾個同學現在看淩鋒是滿眼放光崇拜, 一個個熱烈求帶。淩鋒大方招手說來：“都來, 哥帶你們飛, 讓你們見識下什麽叫真正的技術。”

下一句抖着腿話鋒一轉：“不過待會兒萬一我失手了，你們別笑得太大聲，當着這麽多人呢，多少給我留點面子。”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說話正一句反一句，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沒人抓得住他的真實想法是什麽, 反正先前那句狂妄大話讓人反感不起來，反倒引得衆人一片愉悅哄笑。

狂妄是要有資本的, 李曦雯沒過去觀摩戰局, 從一聲蓋過一聲的“牛皮！”“卧槽鋒哥你這什麽神仙操作！”“666666！”也能猜得個八 | 九不離十。

“大腿！請接收我的膝蓋！我宣布以後你就是我哥了，比我親哥還親的哥！”

李曦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大富翁的提議在不知不覺中就打了水漂，衆人各自回房聚衆開黑，四舍五入也相當于在一起玩。

把其他人都引入游戲，淩鋒自己反倒不玩了，那麽大的骨架，就像沒骨頭似的懶洋洋癱在李曦雯房間露臺的搖椅上盯着她發呆——

自從他發覺李曦雯在大堂裏躺了兩次搖椅，像是挺喜歡，就直接給她擡了一把上來。

李曦雯其實對玩桌游還是玩游戲開黑都無所謂，她靠在露臺玻璃門上邀功說：“還不快點謝謝我，給你拉了這麽多客人。”

淩鋒晃蕩着長胳膊長腿，目不轉睛盯着她，眼睛裏燃着灼熱的光，聲音卻懶懶散散的：“是啊，讓我想想我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李曦雯一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他沒安什麽好心，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要不我以身相許怎麽樣？”

又來了。

李曦雯先是心裏重重一跳，像是被某種從他灼亮眼中撲來的澎湃潮水淹沒，可是海浪來得快去得更快，浪花散後只剩下更大的落寞将人吞噬。

撩撥她，又不接受她，起初李曦雯覺得他舉動克制，還猜測過他是不是混子外表下藏着一具紳士靈魂，最近幾天她閑着沒事看了幾本渣男主題的網絡小說，看着看着，李曦雯突然開始懷疑，淩鋒對她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就是俗稱的——

“吊着”？

她不太開心，伸長腿踢了他一腳，“快別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了，我要是真同意了你打算怎麽辦？”

“該辦什麽辦什麽呗。”他一雙黑眸定定将她的倒影鎖定，即使在清透澄澈的夜空下也幾乎能自燃起星火點點，話裏有點故意嗆她的暗示，“你敢答應嗎？”

李曦雯大腦轟一聲滾燙起來。

最近是溪谷的旅游旺季，晚上基本都有人在大堂裏喝酒，淩鋒經常要陪着，一方面是防着有人喝大了搞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賣酒，酒水利潤高，他知道怎麽讨人喜歡，說一說閑閑痞痞的話逗逗阿姨和小女生開心，再陪大哥弟弟們喝酒劃酒拳，一晚上能賣不少酒。

酒精是催化劑，是遮羞布的消消樂，淩鋒一有空就鑽她房間裏泡着的事在旅店裏不是秘密，大哥們喝多了，常常會借着由頭開淩鋒葷素不忌的笑話。淩鋒沒讓那些笑話蔓延到李曦雯身上來，但她還是不經意間聽到了幾句。

只有李曦雯自己知道，別說玩笑裏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成年人話題，淩鋒甚至連她的手都沒有牽過。

她意識到自己又差點被他繞進去，反應過來就有點生氣了，抱着胳膊忿忿地說：“現在是在說我敢不敢的事嗎？我們明明是在讨論你敢不敢。”

“激我呢你這是？”淩鋒大笑着反問，放蕩又張揚的笑，笑得雙肩都發抖，後仰的脖頸凸出喉結，有種極難察覺的詭異破碎感，誰也看不出幾乎要被落魄吞噬的自尊心。

那種放肆的大笑讓李曦雯的整顆心都緩緩沉了下去，她咬了下嘴唇，拗過頭去，不肯再跟他說話。

淩鋒神色難辨地看了她一會兒，喉結滾動，在搖椅上讓開一塊地方，伸手拍了拍，叫她：“過來，坐這。”

李曦雯沒有動。

他啧了聲，臉色發黑，聲調拔高：“我咬人嗎？過來！”

“我還怕你不咬呢……”

李曦雯這回動了，咕咕哝哝磨蹭過去，不情不願在他腿邊坐下，感受着身側滾燙的熱度。

空氣中是山林和汗水的味道。

搖椅不大，淩鋒動作看似放蕩實則克制，有力的大腿只将将碰到她柔軟的裙擺。

片刻，沉沉的吐氣聲在李曦雯身邊暗暗響起：

“讓你說對了，小公主，老子就是不敢。”

這句語氣深重，聽起來倒像是真話，然而李曦雯第一反應是警惕地看他，誰讓他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是鬼話，她不得不防。

淩鋒嗤了一聲，像以往一樣大喇喇仰着頭，任由她打量。

目光的對峙焦灼，誰也不服輸撤退。

氣氛好像不太美好，氣氛又有些過于美好。

以至于敲門聲一連響了兩輪，淩鋒才遲遲肯起身去開門。

“曦雯！我來找你玩啦！”

門外是李曦雯的同學，這趟來大鵬旅店的人中唯一和李曦雯同專業的女生，叫方雅。

“進來吧。”李曦雯探出腦袋。

今天一下呼啦啦來了好幾個年輕女生，淩鋒記不清人名，也不妨礙像見到老朋友一樣熱絡寒暄：“今天玩得怎麽樣？”

“很好呀，都還蠻好的。”方雅笑着回答道，“老實說來之前我還有點擔心的，沒想到旅店這麽棒，我從來沒有住過這種木屋哎。”

淩鋒把手臂擡在門框上抵着，混不吝地笑說那就好，“我一般都在樓下，缺什麽來找我說一聲就t行。”

方雅笑着問：“不管缺什麽你都能找來嗎？”

“一般倒是都找不到。”淩鋒聳聳肩，“但不得讓你們說出來舒服一下嗎。”

“什麽鬼啊！”方雅都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你這樣做生意怎麽行啊？”

“行，怎麽不行。”淩鋒一股子桀骜勁，“先行着吧，不行再說。”

李曦雯聽多了他這些沒什麽意義的怪話，也見過不同的女性被他逗得開懷大笑的樣子。

她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而是轉頭望向露臺外面，眼神有點空洞，一次又一次意識到自己在淩鋒面前并不特殊的感覺不是太好，她已經沒有在笑了。

淩鋒擡手按了下她的肩，算是道別，“我下去看着那幫喝酒的，你們聊。”

方雅揮手跟他說拜拜。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轉身回來問：“吃不吃宵夜？”

李曦雯知道方雅長得很好看，不同于李曦雯不谙世事人間富貴花的美，方雅要更富有女人味一些——

青春活力的女大學生嘛，總歸是各有各的漂亮。

她悶悶拿出手機玩游戲，這幾天她為了淩鋒半夜胡思亂想的時候偶然發現一款小游戲，銀灰色頭發的英俊管家永遠在等待歡迎她回家，像是某種小鹿亂撞乙女游戲的開端，大門推開後面卻是一個農場，玩家惬意地種種菜、養養小動物，沒有競争，沒有排位，更沒有擦邊，只有輕松和解壓。

沒有太多鼓勵玩家充值的項目，李曦雯預感這麽佛系的游戲很難運營長久，短暫的東西總是迷人的，惹人珍惜，所以在等待淩鋒忙這忙那的閑散時光裏，她大多都在玩這款游戲。

方雅和淩鋒還在說話，方雅客氣地說：“不用，要吃的話待會兒我們自己出去買就好了。”

淩鋒人已經走出房間，“想吃什麽給李曦雯發微信，我順便給你帶回來，好歹能省幾塊錢外送費是不是。”

李曦雯和方雅都愣了一下，因為信息傳遞過程中一些微妙的錯位——

為什麽方雅讓淩鋒跑腿買宵夜需要給李曦雯發微信？

方雅手肘怼了怼李曦雯，了然浮出一個吃瓜的笑。

李曦雯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只能點點頭。

淩鋒走後，兩個女生的相處要自然得多，換了睡衣倒在床上，罵起學生會副會長來毫不留情——

對，是因為對學生會副會長同仇敵忾，李曦雯和方雅才能快速成為了朋友。

方雅是學生會成員，對副會長積怨已久，也得虧那位大哥能夠被列出來吐槽的奇葩事跡數不勝數，方雅滔滔不絕叉着腰罵了半個小時，聽得李曦雯瞠目結舌：“天哪！我以前都不知道，副會長居然是那麽大一個奇葩！”

“他這個人的惡行真的是！罄竹難書！”

方雅罵着罵着，突然眼神一擠，話題轉得毫無征兆，吃瓜式地打探道：“曦雯，鋒哥對你，嗯嗯嗯？是不是？是不是？”

李曦雯還沒從罵人的勁頭上緩過來，藍色睡衣下的胸脯還在劇烈起伏着，她怔了一下，落寞地搖搖頭：“……他不是，吧。”

“不可能吧？”方雅一副過來人的表情，“他看你的眼神明顯跟看我們不一樣啊。”

李曦雯慢慢扯過一個枕頭抱在懷裏，小心地問：“有什麽不一樣？”

“就感覺……”方雅腦袋裏蹦出個形容，先把自己想害羞了，憋着笑問李曦雯，“我真的可以直說嗎？”

女孩子之間的pillow talk也會談到尺度不小的話題。

察覺到她的意思，李曦雯臉也微微泛紅：“你說吧，我可能自己感覺不出來。”

“我總感覺，他想吃了你。”方雅笑眯眯地說，“不是真的吃，就是……哈哈哈，你懂我意思就行。”

李曦雯不太确認方雅描述的想吃人的眼神到底是什麽眼神，但她知道，每次她和淩鋒對視，濃烈直白的侵入感無法掩蓋，她很難控制自己不要誤會淩鋒已經喜歡上了她。

她将自己的苦惱和盤托出：“很奇怪吧，我和淩鋒從認識那天就已經進度條99%了，可是始終沒有辦法進展到100%，我覺得是他一直在回避，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可能有一點點知道，李曦雯清楚有很多障礙橫亘在他們之間，可是……如果只是在一個美好的夏日裏談一次快樂的戀愛，又不是要生死相許此生不負，不至于搞得那麽慎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