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從前

第24章 從前

夏日炎炎, 李曦雯光着腳，被淩鋒牽着在剛及腳踝的溪水裏淌來淌去，或是用手捧起來互相潑水玩。

很多人直接全身泡在微涼的溪水裏, 游泳、打水仗，李曦雯蹲在岸邊看，眼底的羨慕忍不住。

倒不是因為怕水，t怕水是她編出來用來騙淩鋒牽她手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沒有泳衣。

溪谷裏到處都是支攤賣泳衣的無證小商販，淩鋒帶着她去轉了一圈，眼見着她眉頭越擰越緊。

“怎麽樣, 看上哪件？”淩鋒這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山溝裏十塊二十塊一件的泳衣，小公主一件都沒看上。

李曦雯苦着張臉滿臉勉強, 含糊着說：“也……行吧, 哪件都行……”

淩鋒故意扯了件最花的問她：“那就這件？”

李曦雯兩眼發黑：“必須這件嗎？”

大紅大綠的喜慶花色, 穿上感覺人剛從大炕上下來就直接跳進溪水裏了，她倒也不是嫌大花不好看，就是覺得本來該在棉襖上的花色縫在泳衣上怎麽看怎麽奇怪。

淩鋒忍着笑，“是啊，挺适合你的。”

“我也不知道是審美問題還是眼神問題，總之……還是算了吧！”她十分感動, 然後拒絕了他。糾結的表情惹得淩鋒在旁邊哈哈大笑。

等他笑完了, 李曦雯才說：“其實我買了泳衣的，來這裏第一天就在網上買了, 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 兩天了也沒小哥給我派送，我還打算今天打電話投訴的呢。”

淩鋒怪她不早說, “山裏不像城裏那麽方便，沒人送貨上門，要自己去鎮上的快遞站取。”

又觸及到了李曦雯不知道的知識領域，她讷讷嘆了句：“啊……這麽麻煩啊。”

淩鋒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其實沒玩夠，但是太陽實在太曬，游人又實在太多，到處鬧哄哄跟菜市場似的，人有點恹恹的玩不動。

“我今天要去趟縣城，順便給你拿快遞。”他想了想，說，“現在太熱了，先回旅店，晚上帶你來露營。”

李曦雯一聽露營就亮了眼睛，“真的？”

“騙你幹什麽。”淩鋒領着她往回走，“晚上人少，水也不冷，正好玩。”

李曦雯更激動，一把抓住他的手，問：“真的？”

“你要問幾遍。”淩鋒笑着笑着就不正經壞笑起來，“是不是還要拉鈎啊？”

李曦雯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進旅店就撞見艾薇薇撒嬌要跟他拉鈎，她很沖動想說“你以後別再跟別人拉鈎了”，可惜沒有合适的身份，忿忿瞪他一眼，不肯說話了。

“不會。”淩鋒卻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麽，把她的手握緊在掌心裏，“我又不是只有八歲，還拉鈎。”

“你最好不會。”李曦雯跟在他身邊，小聲警告他。

等回到旅店，李曦雯感覺自己都要被曬到脫發了，還沒邁進大堂就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站在大堂中間，想必就是鐵奶奶，聽說鐵奶奶已經八十多歲，看本人倒是不太看得出來，鐵奶奶聲音洪亮，正中氣十足地揮着拐杖指使着阿尤幹這幹那。

阿尤先看到人，叫了聲鋒哥：“你今天不是休息？”

淩鋒錯了錯身，露出身後的李曦雯，說：“帶她去了趟溪谷。”

阿尤偷偷發笑，背對着沒被鐵奶奶看見。鐵奶奶見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來，以為淩鋒只是帶了個客人出去玩，還吐槽了一番：“你來我這兒這麽久第一次說要休息，我還以為你小子總算開竅了，結果還是這麽沒出息，錢哪是賺得完的？”

“是，您老說得對。”淩鋒就笑了笑，沒解釋，桌上有客人喝完沒扔的礦泉水瓶，他順手就給拾掇了，跳起來往垃圾桶裏一扔，抛物線精準入筐。

“你好中二啊。”

李曦雯低聲吐槽，招來他回頭一眼。

“錢給你放你桌上了，回去先數一數。”鐵奶奶指了指後院。

淩鋒說不用，嬉笑着說：“給多少我拿多少呗，我還能怎麽樣。”

“快去！”鐵奶奶向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現在就去！”

李曦雯悄悄碰了碰淩鋒的手，小聲說：“你去吧，我先回去換身衣服。”

淩鋒見她整個人都被曬得發蔫，點點頭，“晚點我來找你。”

上樓後李曦雯忍無可忍先沖回房間沖了個涼，把被汗打濕再曬幹再打濕的一身衣服換掉，躺在搖椅上休息了一會兒才下樓，大堂裏靜悄悄的，客人要麽去溪谷玩要麽窩在房間裏睡午覺，只有阿尤靠在櫃臺裏打盹。

阿尤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往下點着，直到李曦雯披着濕漉漉的頭發站在櫃臺前才一下醒過來，“你找鋒哥啊？”

阿尤指了下後院，就連打哈欠的時候嘴角都是高高上翹的，“鋒哥在後面，被鐵奶奶拉着說話。”

李曦雯笑着問了句：“你今天看起來好高興哦。”

阿尤眉開眼笑：“因為發工資了啊！鐵奶奶今天就是來發工資的。”

李曦雯不解：“‘來’發工資？”

阿尤哦了聲，“奶奶不會用網銀，每回都是發現金的，也順便來看看店裏怎麽樣了。”

聽說早年鐵奶奶一切都是親力親為，年歲上去幹不動了才招了阿尤，後來等淩鋒來了，旅店一切都上了正軌，奶奶就徹底放了手，在縣城裏買了套帶院子的小房子頤養天年。

李曦雯和阿尤多聊了幾句，聽他喜滋滋說攢夠了錢可以給家裏蓋新屋子，阿尤有點害羞地說他也想找個女朋友。

李曦雯由衷為他感到高興，祝他馬到成功。

這都聊了半天了，淩鋒還是沒出來，李曦雯索性自己去後院找他，平房的外推窗敞開着，走近了就能聽見屋裏的對話。

淩鋒沒點錢，拿起來在手裏一捏就說多了。

鐵奶奶說不多，“酒水你比阿尤賣得多，我心裏有數，給你的你就拿着。”

“行吧，謝了。”淩鋒也不推辭，直接揣褲子口袋裏，順口問，“您怎麽過來的？”

“搭牛車來的。”

鐵奶奶回答道。

淩鋒說正好，“那我開車送您回去，我要去一趟縣城。”

鐵奶奶霎時變了臉色，厲聲問：“你又上銀行去？”

淩鋒就當沒看見，仍是笑眯眯的：“要不還是說您懂我呢。”

鐵奶奶氣得拔高了聲調：“錢還沒捂熱你就要全轉出去？”

淩鋒輕描淡寫嗐了聲：“不然我先壓枕頭底下睡幾天？還是拉倒吧，再揣幾天我都得揣出感情了。”

鐵奶奶被他東拉西扯氣得夠嗆，大聲說你別跟我扯有的沒的，“你說，你是不是還在還債？”

淩鋒敷衍地說沒事，“就快還完了。”

他語氣寡淡，其實心裏倔得跟頭牛一樣。鐵奶奶知道勸不動他，半晌重重嘆了口氣，語重心長說：“你聽奶奶的話，別全給出去，你這麽大人了，多少自己留點錢。”

淩鋒不以為然：“我吃住都在旅店，也用不上錢。”

“瞎說！”鐵奶奶氣性上來聲如洪鐘，“你不娶媳婦了？”

淩鋒笑得荒誕不羁：“我這情況，自己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哪能讓女生跟我過苦日子？還是別瞎禍害別人了，省得遭雷劈。”

“本來就根本和你沒關系的事！你這傻小子——你還了這麽多年債，該做的都做了，早就對那一家人仁至義盡。你以後不處對象了？萬一女孩子知道你後頭拖着這麽大一個爛攤子，對你沒好處。”

淩鋒顯然沒這顧慮：“我壓根就沒打算過談戀愛。”

“胡說！”鐵奶奶氣勢洶洶揮起拐棍，“你再說這種話，我打死你！”

淩鋒大笑，眼底卻空白沒有半點笑意，“先不說債不債的事，就單說我帶姑娘上精神病院轉一圈，人家姑娘不得懷疑我們家有什麽遺傳性精神病？那裏頭的總得是我正經家人了吧。”

一句話把鐵奶奶說得臉色發青，一連說了幾個你你你，“你這臭小子——”

淩鋒大喇喇攤着手說：“所以我談戀愛幹嘛，讓女生跟我一起苦哈哈還債，再一起照顧照顧精神病人？我這是愛人還是害人？人家女生被養得富富貴貴漂漂亮亮的，又是高材生，跟我這種人攪合在一起，她爸媽不得恨我一輩子。”

話裏似乎說的是某個确切的人，鐵奶奶怔了一下，喜上眉梢頻頻追問：“你說誰？哪個高材生？”

“沒有什麽誰，都沒影的事。”淩鋒唇線展平，仿佛隔牆看見旅店的三樓，面色難看，語氣倒是無所謂得很，“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您別管了，我心裏有數。”

“你能有什麽數？我活這麽大歲數就沒見過比你更傻的兔崽子！”

鐵奶奶憤憤然罵道，語氣中頗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淩鋒就光笑，被拐杖打了幾下也不躲。

窗下的李曦雯早已僵得不敢再動，太多信息碎片式地塞入大腦，找不到頭緒，心緒紛亂t極了。什麽債要還很多年？還有精神病的家人……

一團亂麻擠在她心間，還沒等她想出個頭緒，淩鋒就推開門冷着臉走了出來。四目相對，裏外都是一愣，彼此臉上都有幾分尴尬。

“聽見了？”淩鋒抽出一根煙，痞裏痞氣叼進嘴裏，劣質火機一連打了三下都沒打着。

李曦雯只恨自己無處可藏，背靠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牆壁上，像是靈魂出竅：“我……沒……不是……”

“聽到多少？算了，我不想知道。”淩鋒擺擺手顯然并不想多提，另起別的話題，“你把快遞單號發我手機上，有幾個快遞？”

“就一個。”李曦雯小聲說。

她努力縮着肩膀，人字拖上塗了粉色指甲油的圓潤腳趾也蜷縮緊扣在一起，往下耷拉個腦袋，像是犯了多大的錯誤一樣。

淩鋒嘆了口氣，招手讓她過去：“站這兒不嫌熱？回去睡個午覺，等我回來找你。”

現在走到他身邊，太多的問題壓得李曦雯難以呼吸，她憋了又憋，還是沒忍住開口：“剛才……”

“別問。”

淩鋒走在破舊老牆的陰影裏，只向後側出的一分視線也被袅袅煙霧遮得朦朦胧胧。明明他就站在她面前，李曦雯卻從未有任何一刻覺得淩鋒和她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

“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他眸光黯淡，咬牙切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