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兄妹

兄妹

「哐——」

竹筒內儲滿的水再次向下傾倒至底下清池中，水花濺上周遭的鵝卵石，初秋的草地頂端泛黃，枝桠上被風颳落的紅葉代替綠地點綴乍暖還寒的時節。

兩雙草鞋穩穩踏在這片黃紅交雜的草茵上，順着袴往上看去能見少年與少女俐落的身姿，持着木刀的手一同揮下噼砍，無須言語調和，動作出落一致，尚存一絲年少意氣的容貌板着嚴肅的認真。

調整呼吸，協調步伐、劍法，或是由上而下或是由右至左，緩慢卻紮實地進行基礎的練習。

等數輪練習過後，兩人的汗水都浸濕了衣衫，一旁的侍從适時遞上乾淨的毛巾。

茜羽擦完汗水後稍做舒展，放松一下緊繃疲勞的肌肉的時候也不忘小小抱怨“最近好累啊……”

席位升了，自己的文書量也升了，更別提還得修補死霸裝以及份內的治療工作，幫忙運送的文件也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

思及文書，她也想起昨天給八番隊送文件的時候被莉莎揪着後領，因王印的事在她的副隊長室挨了一頓訓，最後被送了本鬼道相關書籍，說是讓她好好讀書別再亂跑。

啊對了，爺爺知道後說過要抽考來着……

腦中思緒繁雜，讓茜羽一時之間走了神，沒有聽見身旁白哉的幾聲呼喚，自然也沒看見他臉上的糾結表情。

這時她的貼身侍女告罪一聲後走近二人，或許是未來的家主也在這裡，侍女此刻姿态格外恭敬。

“小姐，十二番隊的副隊長小姐找您。”

茜羽也才想起了今天與日世裏有約一事，雙眼圓睜倒吸了口涼氣，接着邁開腳步匆匆往屋裡趕，也不忘跟白哉道一句“兄長我先告辭了！！”

離開前她回頭還朝院裡被留下的少年格外誠懇喊一句“請兄長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整理自己再出去！”

她的侍女在她身後盡力跟上“小姐！注意腳下！”

Advertisement

忙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連同她帶來的熱鬧鮮活一起，偌大院裡就剩下白哉一人，只有身旁池中水聲陪伴着他，蓄滿的竹筒再次落下。

「哐——」

格外清雅卻也空虛至極的聲響。

……她又去陪她的朋友了。

白哉握緊了手上的刀，深呼吸一口氣，用力揮下的同時也把心底那份空落壓下。

然而淩厲破空聲落下的時候，耳邊随之響起熟悉的戲谑嗓音“白哉小子也覺得孤單了啊。”

他抽了抽眼角，在她胸貼上來的前一刻精準揮刀過去，可惜還是被人靈巧閃過。

夜一帶着促狹笑意從容閃躲攻勢，嘴上繼續道“那難不成是吃日世裏他們的醋？”

即使揮刀落空，他的氣勢亦絲毫不見半分減損，不停揮刀攻去“那種無用的情感我才沒有！！”

孤獨也好、醋意也罷，它們都沒辦法幫他管理朽木家和六番隊！沒有用的東西就理應被捨棄！

身着羽織的隊長望着他收斂幾分唇角的打趣笑意，閃過幾次突刺後一把握住他的刀，眨眼間就到了他身後。

“放松一點，沒必要那麽緊繃。”

夜一低頭瞧着這個後輩，接着瞬步出一段距離“小茜那樣不也挺好，終于有了真正的朋友能夠陪着她。”

“就說了與那無關——！！”

白哉咬牙追了上去，就像以往一樣與她展開雙方瞬步的較量。

只不過離開前他往後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庭園。

以往不管他何時回來，他的妹妹都會站在那裡等他……可這次大概不會了。

——當他下午結束了比試，頂着臉上的瘀青和頭頂腫包回到朽木大宅時，少年在自家圍牆外站了幾秒，接着才以瞬步輔以靈子凝集的技巧翻牆回到庭院中。

然而本以為空無一人的院子裡，茜羽卻是蹲在池邊，打發時間朝池中撒下幾顆飼料，聽見這邊動靜時立刻回頭，見是他，雙眸亮得就像一旁波光粼粼的池水，起身提了醫療包就邁着雀躍步伐到他身旁。

“兄長！歡迎回來！”她的臉上漾着單純的笑容。

……一切就跟以往一樣。

白哉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手上木刀不輕不重噼到她的頭頂。

“茜！儀态！”

茜羽雖然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頂，但還是從包裡拿出一罐淡紅色藥膏，仔仔細細給他擦藥，也盡量放輕手的力道別讓他感覺到疼痛。

正因為是兄妹所以才這樣包容，想着自己是否能為對方做點什麽，就算是一些小事也好。

想讓兄長回來時可以有家人迎接所以不管跟誰在哪裡、時間提早多久都會等在院子裡、想維護兄長的顏面所以想辦法把自己靈力與藥膏混合讓瘀青快些好——

儘管只能做到這些小事，她還是努力想讓兄長知道她很在意他。

“好了！”

把藥均勻塗上瘀青後，茜羽對白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時至黃昏時分，朽木家的晚飯也準備好了，倆兄妹各回房間去準備與祖父用餐。

由于發帶在追逐過程中老早不知道掉在哪裡，于是白哉乾脆拉開了房間裡的木桌抽屜，想翻出一條新的，可就在拉出抽屜時，原本放在深處的小木盒随着作用力滑到了前方。

少年在看見盒子的時候頓了一瞬，接着才伸手拿起它。

将盒子打開，紅色的梅花結靜靜躺在絨布上，繫着它的繩子則被規矩收在一旁。

它是他的母親親手編制出的，原本是一白一紅的一對，父親将它們分別給予他們兄妹，上頭的繩子是姑姑為了方便他們佩戴而繫上的。

只要投入心力編制水引，而後把繩結放在想要祝福的對象身上便可将自己一半靈魂封入結中保護對方的平安。

這是在他們貴族之間流行過一陣子的迷信，那時的母親知道後便為他們兄妹做了一對，由父親為他們挂上。

那時的男人咳了幾聲後揚起一如往常的溫柔笑容，撫着他的頭「朽木家以後要靠我們白哉了。」

雖然不懂為何下一任家主明明是父親，他卻還這麽說，但那時的白哉仍然點點頭，接着聽他再道出了最後一句——

「還有啊，要好好照顧妹妹。」

白哉五指收緊握住掌中盒子，凝視梅花結，心中也有了一個決定。

——幾天之後，五番隊的隊長室迎來了一位稀客。

平子熟練地換了片黑膠唱片放在唱片機上，放下唱針聽着那慵懶爵士樂從喇叭中緩慢傾瀉出的同時回頭看着那個站在門口的少年。

“白哉少爺有何貴幹？”

他傾身往後看了眼，随口再道一句“小茜沒來啊。”

真是稀奇，以往除了公務以外，朽木家這位少爺是不會主動跟他們有任何交流的，即使是陪妹妹一起過來也多只會站在一旁，被惹毛才會露出比較有趣的模樣。

“她沒空。”白哉答了一句後踏進隊長室，迳直走到辦公桌前，把手上袋子遞了出去。

“茜羽讓我來送這個給你。”少年眼神稍稍飄移開看向別處，過了好一會才說出下一句。

“她說，謝謝你平時的照顧。”

平子伸手拉開袋子探頭一看，是幾罐護發用品，這個牌子出産的護發品在淨靈廷內出名的好用，在貴族裡也同樣流行，只可惜每每出貨都一定會被迅速搶購一空，就連他也沒辦法搶到，為此也惋惜過很多次。

——而這個牌子的護發品正是茜羽在今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至今都還在他家櫃子裡還沒用完。

他看向面前抱胸昂首的白哉，雖然他表現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但還是能從他飄忽的視線中感覺到他的不自在。

跟妹妹完全是兩個類型的性格啊……

平子挑起嘴角，帶着戲谑意味的笑容湊近他，刻意拉長音“哦——是妹妹沒空所以讓你來送禮物嗎？”

白哉往後退了幾步，面上還是故作鎮定問“你想表達什麽？”

隊長坐回位子上，維持着笑容，悠閑把玩起自己胸前一縷頭發，似笑非笑瞥他“沒什麽，只是在想某人是不是口是心非，假借妹妹名義來送禮。”

“呀，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有那麽纖細的心思啊。”他感嘆。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稍微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他在說誰。

被調侃的少年咬牙，漲紅的臉不知道是被戳破心思的尴尬還是對于被揶揄的惱怒。

“你這傢夥……！！”

平子眼疾手快往前打掉了千本櫻，但白哉還是不服氣，兩人不多時便扭打在了一塊。

“副隊長先生其實不用幫我拿那麽多的……”

“朽木小姐不用客氣。”

兩人的話語伴随跫音由遠而近傳來，門內的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時，拉門就被人忽然拉開。

“真子，我來找——”

茜羽的話在看見地上的兩人時戛然而止。

只見平子氣喘籲籲地扯着白哉的領子勉強把他壓在地上，少年原本整齊的衣着打扮已經淩亂不堪，咬着牙死死瞪着身上的人。

門外的兩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藍染從臂彎中那厚厚一疊文件裡騰出手，默默摀住了身旁小姑娘的眼睛，平時穩重溫和的副官罕見帶上譴責的目光去看他的上司。

“隊長，在朽木小姐面前請不要做出這種事。”

門內兩人也才終于從僵硬中回神。

“小茜不是妳看到的那——嗚！！”

平子話說到一半便被白哉一腳踹開，起身的少年整理衣襟的同時狠狠剜了他一眼。

茜羽稍稍拉下藍染的手，視線掃了一圈辦公室，同時也發現了在辦公桌上那幾瓶護發品。

那個牌子是她送過的，真子說過還沒用完所以應當是還不會去買才是，那它們會出現在這裡只有一個可能了——

她看向站在一旁兀自惱火的白哉，又有個疑問湧上心頭。

為什麽哥哥突然給真子送禮呢？

忽然間，她想到一個可能性，微微睜大了雙眼。

原本在她身旁的藍染已經走過去把手上一大疊文件放到木桌上，平子一瞅見那疊噩夢，原本從地上爬起的速度倏地減慢，還不忘捂着腰，刻意大喊“好痛！真的好痛！”

“一定是剛剛被白哉少爺踹到哪裡了！今天應該不能再處理文書了！！”

副官無奈看着地上的上司，才剛要說什麽就被走過來的茜羽截話“真子受傷了嗎？我看看傷處。”

說罷她就蹲下身，毫不猶豫伸手就要去掀開他的衣服看看腰部的情況。

這一瞬間平子也不喊了，扯住自己的衣服只差沒直接從地上跳起來“小茜不用麻煩了！！我覺得好多了！！”

少女卻對此格外堅持，皺着眉頭拉着他的衣角不讓走“不行，萬一真的傷到了哪裡可不好。”

眼見掙紮無果，平子轉向其他人讨救兵“惣右介你倒是說幾句啊！！”

藍染站在一旁帶着溫煦笑容，順從地說了幾句“我贊同朽木小姐，隊長要好好聽醫者的話。”

茜羽依然拉着他的衣服“既然副隊長先生都這麽說，真子要乖乖檢查。”

“等等啊！！！”

一陣雞飛狗跳吵雜聲中，白哉拾回地上的千本櫻，額角青筋跳了跳，一聲低喝“夠了！”

他當即叫過妹妹“茜羽。”

小姑娘聞聲立刻放開了平子的羽織，拉長音應了聲才乖乖到了哥哥身邊。

“該給的東西我已經送到了。”

丢下這一句話，白哉轉頭離開隊長室。

茜羽既然已經把文書送到了，那自然也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她朝平子揮了揮手“真子，如果不舒服記得要來四番隊喔！”

“沒問題我不舒服一定會去！！”隊長擺手的速度快得連影子都看不見，還記得指向門外“白哉少爺已經走了哦！小茜不跟上嗎？”

她經他提醒才意識到少年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連忙快步跟上，口中嚷道“兄長等我！！”

「咔。」

拉門關上後，室內重歸平靜。

藍染俯身開始收拾起滿室狼藉，同時開口感嘆道“朽木小姐真的很活潑呢。”

平子睨他一眼，接着整理好自己的衣着，轉瞬間又變回平時的模樣，攤手搖頭嘆氣“小茜雖然這樣很可愛，但太活潑真讓人吃不消。”

穩重的副官一如往常微笑着。

而走出五番隊隊舍的茜羽沒有馬上回自己的番隊，跟在兄長身後，邊走邊悄悄探頭望他。

會是她想的那個原因嗎？

她眨了眨眼，下一瞬就注意到了兄長袖口處有東西一晃而過，她低眸定睛一看，視線迅速捕捉到了那藏在袖內的鮮紅色梅花結。

她記得這是什麽。

也正是因為記得，所以她臉上止不住地漾開了笑意。

“兄長——”

白哉聞聲回頭，就看見妹妹又揚着那種帶着點傻氣的燦爛笑容望他。

“做什麽？”

茜羽帶着笑容搖頭“只是覺得……兄長真的很好。”

少年聞言傲氣地微昂起頭“妳有這個認知就好。”

少女就這麽亦步亦趨跟在她的兄長身後，就像從小到大一直以來那樣。

真希望他們能像梅花結一般，一直一直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