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夜談

夜談

此後茜羽也的确履行她的承諾，時不時會帶着一些小東西回來，與他們吃頓飯後又離開，像是養熟的野雀，偶爾落在窗臺邊上，待一陣後又重歸天際。

假面軍勢也習慣了這樣新的相處模式。

但說是去看看世界，茜羽大部分時間還是待在空座町，掩去身形與靈壓靜觀事态發展。

她看着那名為一護的少年學習控制虛化、看着破面來襲而又被打回去。

唯一出乎她意料的大概就是破面們帶走了織姬。

腳上的環大概真的有監控座标的能力，否則怎麽會那麽剛好，恰恰是在她離開的時候帶走的人。

他大概也知道，如果她還在是不會讓人帶走那女孩的。

難怪最近環也不亮了。

茜羽收起了撿來的書。

她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隐去身形，看着來往的人生百态。

有人為了生活疲于奔波，明明那麽累，卻還是在接到好消息時重新又打起精神；有人在與兄弟姐妹吵架，可走了一段路後，又默契地因為同一件事笑出聲，四目相觑後，誰都拉不下臉去和好。

他們都很平凡，于她而言就如蜉蝣，朝生暮死，卻仍舊在那麽短的時間裏留下他們各自的色彩。

他們的确一無所知地踩在她家人的血骨之上，可也十分努力地活着。

茜羽阖眸仰頭，長吐一口氣摒去腦海中不斷回放的可怕畫面，讓自己完全得以在這衆生之中沉浮片刻。

——他們的王最近又讓十刃從現世帶回來一個人類女人，讓她穿上與「她」相似的服裝，将她起居室安排在「她」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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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取代「她」嗎？

洛莉第一次去揣度那位的心思。

而在親眼看見王與那女人單獨相處後，原本停歇的嫉妒又卷土重來，燙得毀去原先安寧。

如果那個人類不在就好了……！ ！

她怨毒想着，可就在瀕臨付諸行動時，她卻無端想起那人。

那個脆弱愚蠢卻又無比包容她的死神。

如果她對那個人類動手，她一定會很失望。

……她不想讓那雙一直都溫柔望着她的眼眸流露失望神色。

剎那間，一切又都平息了下來。

座上之王淡淡朝侍女掠去一眼，面上仍帶淺笑。

所以說，她是真的很可怕。

能以最虛無飄渺的情感，去撼動他人深植內心的信念。

而回到了起居室的織姬腦中卻不停回放方才的畫面。

敵方的命脈崩玉，以及他讓她的力量為他而用的話語。

織姬緩緩下定了決心。

他說她的力量能讓事物回溯，那她就試試看吧，将那崩玉回歸至虛無！

現世的時間很快便流轉到了夜晚，平子看着仍在與拳西訓練的一護，心中默默打出評語。

還不夠……卻也快了。

他吐出一口氣，想起這段時間裏少年的進步，饒是他也覺得後生可畏。

這裏暫時沒有他的事。

平子默了幾瞬，而後稍微跟缽玄打招呼說自己要去散心便離開了地下訓練場。

到了一樓，他沒有打算離開倉庫，反而順着樓梯，一路爬到了頂端。

此時的屋頂上已經坐了一個人，雖然才剛來沒多久但顯然已十分融入現世，身上一襲休閑打扮，白皙的手拿着一罐啤酒，身旁還放着一本書。

他走近一看，鬥大的封面上以漆金字體印着「美索不達米亞神話」幾個大字。

“我記得妳不是讨厭看神話？說是覺得別扭。”

當初那家夥送她神話集結果沒過多久就被放去養灰塵的事他可笑了很久。

“我現在倒能從其中品出些樂趣了。”茜羽溫聲說道“這本書中有些部分也的确有趣。”

“妳看到哪？”

她笑着回“提亞瑪特的那段。”

看到母神被自己的孩子殺死，而後成為這個世界的基底。

平子自認沒有太多這方面的知識遂也不與她繼續這個話題，他随意站着，目光卻直直盯着她笑得彎起的雙眸。

明明笑得那麽溫柔——

可眼底卻空無一物。

沒有喜悅、悲傷，也沒有冷漠、憎恨，所有情緒盡數消失，只剩她這個存在仍在世上。

她不再絕望，也不再抱有希望。

直直看着那片虛無許久，他最後放棄一般吐了口氣，松了松領帶，伸手跟她讨了另一瓶啤酒，然後坐在她旁邊。

“我到現在還會想，是不是應該在看見那個家夥的第一眼就把他解決了。”

哪怕這樣會讓他成為千夫所指的對象。

“這樣也就沒有後續那一團糟的事了。”平子悶了一口啤酒。

這樣一來，他的夥伴們都不會出事、屍魂界現在不會有那麽大損失……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人生真操蛋。”他最後做了總結。

他的失誤帶來的傷害已經造成了。

茜羽聞言也低頭笑出來，甚至仿效了他的粗話“是啊，人生真操蛋。”

可随後她的眼神黯淡下來，手指摩挲着手上冰涼的鋁罐，指甲嗑出些微聲響“可無論怎麽樣都是自己的人生。”

所以無論怎麽操蛋也得忍着。

茜羽這時忽然感覺頭上被人用手壓上，他還揉亂她的頭發。

“妳是個女孩子，有事就跟朋友們說一說，不會要了其他人的命。”

平子空着的另一手舉着啤酒喝了口。

……可不是每一件事情說出來就都能有方法解決啊，與其平添你們的糾結與難過，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讓你們知道。

茜羽沒有将這些話說出來，倒是順着他的意，把自己往事娓娓道來。

“我有個哥哥，他平時都不太喜歡說話，有事情也只用眼神傳達。”

話一出口，就無法壓下來了“他喜歡白色，但偏偏在世人眼裏他都該是黑色的，他曾經小小抱怨過。”

“因為不常說話，所以每次開口第一句都會破音，唱歌也總是不在調上，但我想睡的時候，他還是會試着給我唱搖籃曲，像其他兄姐一樣摸摸我的頭發，哪怕力道像是要把我頭皮扯下來一樣。”

他所給的關愛笨拙卻真實。

“我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麽他會是那樣的下場。”

她無意識收攏五指壓扁鋁罐，哪怕酒液都溢出淌滿整只手都不在意。

平子以為她指的是哥哥的死亡，于是默不吭聲，只是拍撫着她的頭發。

茜羽深吸了口氣，平複下心情“失态了，抱歉。”

她讓火焰吞噬鋁罐，燒去酒精的痕跡，拿起書本站起身，面上挂回溫婉。

她也拍了拍平子頭頂“你也是，有事也能說出來，會輕松些。”

焰火自她腳踝處升起，燒去她做出的現世打扮，而火中的少女仍然在對他微笑。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收回了手，聲音輕柔逸散在夜晚中。

“辛苦了。”

晚風拂過之際，她也消失在屋頂上，留下平子一人獨坐，手抱持着伸向她的姿勢。

“……果然，還是那個呆子。”

他拿起手上啤酒一飲而盡，最後到了樓下扔進垃圾桶。

——這個世界究竟是她心愛的孩子，還是她憎恨的仇人，她還是一樣沒能明白。只是她仍會因他們展現出的美好品德而感到欣慰。

鞋履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響，悄然來到那個不安入眠的人類少女身旁。

她的手擡起，指尖撫去她眉頭間的惶然，愛憐地贈予這可憐的孩子一絲片刻安寧。

沒事的，妳的朋友正朝着這裏來。

他們仍然記得妳、仍然在乎妳，妳沒有被他們抛棄。

見她眉宇間不再緊蹙，她也就離開了這個房間。

步行在熟悉的行宮走廊，明明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這裏的一切卻仍然如舊。

包括那個正不可置信瞪着她的破面少女也是如此。

“夜安，洛莉。”她輕聲道安。

不敢相信、錯愕在她面上轉為明顯的喜悅與激動，洛莉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

只要她回來就好、其他她可以不去計較……！

“快！跟我去見藍染大人！”這樣她就不會被取代。

“沒關系！只要我跟着求情，大人一定會原諒妳的！他不會責怪妳的！”

茜羽柔柔撫過洛莉的臉頰，溫軟的指尖讓她稍稍從興奮的狀态回神。

她對她綻開笑容“謝謝妳關心我。”

“我會去的。”她伸手抱了抱她。

在洛莉還在頭暈時，茜羽輕聲道別後邁步離開。

第二個她見的熟人是赫麗貝爾。

三刃見到她沒有多說其他的，只是淡淡道一句“歡迎回來。”

茜羽帶着淺笑，給她留了袋從現世帶來的餅幹後，沒有留下多聊，轉身離開。

三位從屬官不在，赫麗貝爾的行宮安靜得冷清，只有她打開包裝的聲音。

從她忽然離開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了，誰都沒辦法留住她。

……或許也不該留住她。

赫麗貝爾獨自吃了片餅幹，随後把剩下的都留給了從屬官。

而在虛夜宮之外，露琪亞握緊了手腕上的串珠，目光灼灼看向那簡潔宏大的主宮。

她會把織姬救出來，還有大姐……！

露琪亞垂眸斂去晦暗。

到時候，哪怕是責怪甚至打罵她都會接受，只希望大姐安然無恙。

被她挂念着的大姐此時又抽出了流螢，将面前空間劃開。

想見的都見到了，她該走了。

腳踝上的環再度發出紅光，可她仍然不在乎。眼前空間被燒灼開，她徑自離開虛夜宮。

“哦呀，好像真的打定主意不過來了呢。”

銀興致濃厚笑着，站在那一位的王座之後。

座上之人面上有一瞬不再帶笑，可随後他又恢複雲淡風輕的模樣。

“無礙。”他站起身，姿态沉穩而又将自信內斂起。

“讓我們把她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