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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車向西方駛去。
主幹道的空氣逐漸抽離,仿佛與外面花花世界有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老舊的鐵鏽味。
落葉在土壤裏腐爛,散發出腥臭。
金燦的陽光做到一視同仁,沿路鋪灑,不要錢似的,慷慨的不像話。
但唯獨遺漏了一處。
高牆壁壘隔絕了陽光跟陰暗。
他站在牆外,倚靠着越野車。
休閑褲包裹着修長的腿,微微屈膝,指間一根卷煙。
像,也不像,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一半陽光,一半陰暗,灰色地帶。
阮漪從車裏下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那時他恰恰聽到熄火聲,側過頭來。
模糊,但引人深入的樣貌。
一雙深黑的眼眸望着你,不帶任何情緒,明明沒有眼神的交彙,卻像被牽進一潭深淵,在心裏濺起迷朦的異樣。
面無表情的臉,她卻看出一絲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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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在街上和随意一個陌生人對視,總有些不一樣。
比如阮漪在低頭把記者證別在身上時,會偏頭再次看向那個男人的方向。
他沒有回頭,仍在看她。
這個認知讓阮漪古怪地嘀咕了一句,眼神瞟過大門口白底黑字的牌匾。
——上海市女子監獄。
來此處不是探視就是接人。
看樣子像是在等人。
阮漪不做他想,關車門時順手從車臺帶上錄音筆,腦裏閃過什麽,想了想還是把錄音筆收進手袋。
深邃的目光是追随她進去的,她能感覺到後背的灼熱。
阮漪進到大堂,盡管之前來過,但她依然對這裏詭異的安靜感到不适。
僅僅是四堵高牆幾個黑字,就讓這處地方連空氣都充滿壓抑。
或許壓抑就是壓抑本身。
比如她這次的采訪對象——徐夢佳。
媒體在最初的報道就對這件事,這個人,有了最簡單直白的诠釋。
“雨夜屠夫”
字面上的意思。
一個雨夜,屠殺了自己的丈夫。
一位穿着藍衣黑褲制服的女警官迎面走過來和阮漪打招呼。
“你好,我是上海市女子監獄一分隊大隊長,陳珊青。”
阮漪和她握了下手,說:“你好,我是阮漪,《上海日報》特派記者。”
“這邊請。”陳警官向阮漪點頭,指向她的右方,邊走邊說,“監獄長昨天通知下來你今天會過來采訪46336——”
陳警官注意到阮漪眼裏一瞬間的恍惚,解釋道:“徐夢佳,46336是她在這裏的編號,這裏每一位犯人都有一個單獨的號碼。”
“了解。”
她只是不習慣由一個名字指代一個人,變成了一串不相連的數字代替。
陳警官接着說:“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原本安排一間單獨會見室,但近來監獄戒嚴,所以只能安排在普管會見室。”
錄音筆白拿了。
阮漪搖頭,“沒關系,不會有太大影響。”
雖然良好的環境對采訪有益,但這次是對方主動約見,所以應該不緊要。
陳警官帶阮漪進行例行檢查後,打開最後一道門。
“稍等一會,警官正帶她過來。”
“好的,謝謝警官。”
陳警官走後,阮漪回身打量起會見室,裏面分別有兩個人正在隔着玻璃和對面的人談話。
她的視線很快被其中一位年輕的女囚犯吸引。
柳葉彎眉,眸球烏靈閃亮,獄服也掩飾不住的标致。
很有異域風情的美,混血兒的那種。
或許是阮漪的目光太過直白,穿着白藍格紋的女犯擡頭對上她的眼睛。
那刻阮漪的眼皮跳了一下,她眼裏流露出的情緒很複雜,很苦澀。而對于阮漪來說又很熟悉,這樣的目光做記者的都見的太多。
淹溺在浩瀚大海想抓住一塊浮木的人。
她很無助,想要求助。
阮漪沒來得及想更多,徐夢佳被警官從對面的門裏領進來。
她又瘦了,像一朵枯萎凋零的玫瑰。
“徐小姐,又見面了。”
徐夢佳坐下來,神情淡淡地看着阮漪,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眼前的女人已經剪去了象征自由的長發,神色沒有之前的倦态,只是淡淡地,似乎掀不起一點波瀾。
阮漪微笑,盡可能顯得時隔三個月的見面輕松些。
“這裏的生活還習慣嗎?你的精神似乎好了些。”
徐夢佳:“從進來到現在,今天是第九十八天。從第十四天起,跟了我十年的失眠症忽然好了,但之後每天沒睡醒就要起床,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
阮漪:“失眠症好了這是好事,作息時間可以慢慢調整,多和人聊聊天人會輕松點。”
徐夢佳:“做記者的都這麽會說話麽?你是我進來第一個聊天的對象。”
阮漪:“是麽,那和我聊聊你最近的生活吧。”
“這裏十年如一日,無聊的很,沒什麽可說。”
徐夢佳盯了阮漪一會兒,緩慢而悠遠的語氣。
“你過來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殺蔣天堯麽。”
蔣天堯,徐夢佳的丈夫。
身中三十七刀的死者。
阮漪點頭,拿出紙和筆。
“不介意吧。”
“随便。”
阮漪:“這是一方面,我也好奇為什麽三個月後你願意說出來。”
徐夢佳陷入沉默。
在她沉默時,阮漪也在回想幾個月前這件轟動的“雨夜屠夫”事件。
徐夢佳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開了一家婚姻介紹所,本身婚姻美滿。
蔣天堯是一家科技公司老總,年輕有為,出了名的“愛妻號”。
“夫妻關系和諧”,采訪過的街坊鄰居,朋友同事,都這麽認為。
誰也沒想到那個看着柔弱的女人,一個雷雨夜,極其殘忍地瘋癫地砍死了自己的丈夫。
“是真的瘋癫了,有精神病”,這是徐夢佳被判罪後久久不開口,大家猜想的原因。
但阮漪第一次和徐夢佳接觸後,就直覺不關精神病的事。
她更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此刻的狀态就像大病初愈的疲憊。那種出了一身冷汗的疲憊。
“也許是在這裏悶久了想找個人聊聊天。”徐夢佳這樣回答阮漪。
“你們所有人都以為他年輕有位,溫柔體貼,肯定是個好男人,好老公吧,七年前我也這麽天真的認為。”
徐夢佳極為諷刺地笑了。阮漪早前預感是情殺,男方出軌,但她這一笑讓她覺得不僅僅是這麽簡單。
徐夢佳從坐下一直保持着倚坐的姿勢,但她現在有小幅度地直起腰,阮漪感覺到她有些不安,但她的眼神卻悠遠而犀利。
察覺她像是陷入回憶,阮漪試圖誘導她繼續下去,問:“你發現了什麽?”
徐夢佳瞪向阮漪,目光還沒有從回憶裏抽離。她說:“男人!”
“男人?”
“——對,男人。”她又靠上椅背。
阮漪想了想,似乎明白了。
“十年,幸福三年,剩下七年的噩夢。有時候,我寧願從來都不知道。”
“那天我在他內褲上看到有血,還有□□的味道,他和我□□從來一次就已經筋疲力盡,有時候會硬不起來,我會幫他,用嘴幫他,我知道他□□的氣味,我知道的,那不是他的——”
“他很小心,但還是被我跟到了,他和那個男人一前一後……酒店……兩個小時……也可能是三個小時……我寧願從來沒發現過,可我已經發現了,一切都變了。”
她在哭,兩行淚水斷了線。她感覺不到。
阮漪沉默良久,也是在等她平複。
“為什麽熬過了七年卻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徐夢佳第二次笑了,這次似乎在嘲笑阮漪,後者愣了下。
她說:“你一定和我不一樣。你會一次又一次原諒一個人嗎?你一定不知道一次又一次原諒的感受。”
阮漪的神色霎那間僵硬,像被人戳中了秘密中心。
“十年,走了十年……即使那三年,怎麽可能沒有感情。他說不會有下次,他發誓,寫保證書,跪下來求我,一次又一次……”
阮漪耳邊是徐夢佳徐徐道來她和她丈夫的愛恨情仇,手下本來寫滿記錄的本子只有零星幾個字。
她随着她的敘述,目光變得渙散,神色逐漸暗淡。
要有多大忍受力才能原諒一個人一次又一次?要有多大勇氣才不怕失望一次又一次?
徐夢佳把自己逼到絕境,一次又一次的原諒,她只怕自己都厭棄自己,才會幹脆一刀斬斷一切。
阮漪仿佛看到自己舉起屠刀的手,砍向對面衣冠楚楚的男人。
但在抵達那刻她卻停手。
不值得。
這樣的男人,原諒一次也嫌多。
她從情緒裏抽離,準備繼續記錄,就這時目光無意間向左瞥了瞥,只見剛才那位模樣标致的女犯人起身離座,大概是談話結束了。
不知道為什麽,阮漪并沒有收回目光。
這在以後的很長時間裏,她很慶幸自己有這個無意之舉,仿佛是和那個人命中注定的牽扯。
漂亮的她起身帶着清幽的風,對着阮漪不知不覺把垂在腿邊的手轉過來,手心直直撞上阮漪的瞳孔。
潔白的手心上血紅色的字,一下子奪住了她的目光。
血紅色占滿了不大的手掌,就像電影裏道士畫出來鎮住妖魔鬼怪的符咒,中間很多筆畫糊在了一起,但毫無理由的,阮漪幾乎一眼認出了上面五個字。
“幫幫我阿滿”
阮漪想尋上那對烏黑靈動的眸子,沒來得及對上,手的主人已經是背對着她了。
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是她的幻覺,但她知道不是,那雙手直到消失在她眼前都是緊緊握着的。
阮漪不動聲色地轉了轉眼珠,發現監控器的角度拍不到那只手所在的位置。
仿佛計算好的,那一眼。
監獄不會提供給犯人筆,以防她們傷人或者自殘,那麽那幾個紅色的字就真的是用血寫的,如此就不可能是惡作劇。
作為一名記者,阮漪敏銳地察覺到其中潛在的新聞價值,所以她向陳警官打聽了女犯人的名字。
和她想的不一樣。
仰阿莎。
苗族人。
回程的路上,阮母來了電話。
“一一,侬一個月沒回來啰,最近很忙的哇?唔做了侬最愛吃的糖醋小排,今天晚上回來吃飯。”阮母上海話裏總夾着幾句被阮漪帶出來的普通話。
“媽,我最近要趕幾篇稿子,今天晚上也要加班。”阮漪在腦裏理了下安排表,又說,“後天吧,後天回來吃晚飯。”
“侬每天加班加班,公司也不給侬補休也不給侬加班費,侬還拼命工作侬為撒?不如找個好人嫁了咯。反正排骨都剁好了,今天不回明天也要回來!”
“媽,你為什麽一定要我回去,是不是有什麽事?”
“侬哪能意思,當媽的想見自己女兒要什麽原因,總之你明天下班回來!”
阮漪沉吟片刻,看着前方通行無阻的路無聲地嘆了口氣,說:“他是不是也在?”
“麽,就唔告侬爸。”阮母一口否認,以阮漪對她的了解,謊話無疑。
“我這幾天很忙,沒空回去吃飯。”
“阮漪,侬怎麽說話?”
“媽,我和他玩——”她本來想說玩完了,又怕阮母以為是兒戲,改口道,“我們分手了。”
電話那邊一聽,激動了。
“侬二十七啰,不小啰,還這麽任性,謹言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他年輕有為,外面小姑娘纏上來了哪能全怪他,再說哪個男人沒有風流事,侬爸當年也跟女學生不清不楚的,唔還不是忍啰,現在還不是好好的,侬就是太好強!”
“夠了夠了,您知道什麽啊!”
阮漪早在聽到“年輕有為”這四個字就神經過敏。
什麽時候年輕有為都他麽是免死金牌了?!
一路煩悶地回到公司。
剛進門,同事圍了上來,他們對這件案子很是好奇。
小美問:“怎麽樣怎麽樣,是什麽原因?”
阮漪回到自己辦公桌打開電腦,“想知道?等樣稿。”
瞬間噓聲一片。
“我猜是情殺,肯定是情殺!”
“什麽情殺,我感覺那女的精神是有問題,怎麽可能殺了一個大活人還那麽冷靜。”
“那也不一定,你知道她是不是裝的哦。”
阮漪在五花八門的揣測中起稿。
一個小時後。
不用她說,人都擠了過來。
阮漪問同事郭火:“火鍋你上星期那篇報道呢?拿我看看。”
火鍋說:“哪個?持刀傷人那篇?那個叫仰阿莎的苗族美女砍傷會計名家趙志成?”
“是這個。”
“你看這做什麽?”他把檔案傳給她,又迫不及待去看徐夢佳的報道。
沒過幾秒。
“真的是情殺!奇葩的是老公出軌的是男人!”
“什麽?!那不就是同妻,真特麽惡心。”
“哇,真是能忍。自己開婚介所的,天天看着別人恩恩愛愛,自己卻守活寡七年。”
“難怪了難怪了。這心裏不出問題才怪。”
“所以說,男人出軌只有一次和零次的區別,別信什麽沒有下次。”
“身為男性你這話——我還真無法反駁。”
“不過咱姐這觀點很正面啊,沒有從争議性強的同性戀着手,報道和評說都很客觀。”
只有阮漪心裏清楚,這篇報道主觀得不能再主觀了。
阮漪留意到仰阿莎那篇報道裏一條信息,她問:“這個案子判了嗎?”
火鍋說:“還沒有,一個告對方□□,一個告對方勒索和殺人,還沒那麽快完。
程金說:“那女生長得确實漂亮,趙志成這種人,呵,有可能。”
小美說:“啊,他不是大慈善家嘛。”
“我說不一定,那個苗族女人是趙志成在雲南旅游認識的,那種地方,豔遇勝地,指不定是不是錢不對版翻臉的呢。”
“也是,在雲南發生了關系,跑到這裏又發生了關系,說不清,要告怎麽不在雲南告?”
阮漪沒有參與讨論,這些是非她暫時還不确定。只是把還沒判刑的人先關進監獄,有這條法規嗎?
手機鈴聲暫時打斷思路,是陳謹言來電。
分手三個月,一個星期前因為工作關系再次交集,他似乎就忘了分手這個事實。
阮漪毫不遲疑按掉電話,但沒過一會又再響起,通常他不會再打第二遍,這是阮母打來的。
幾乎可以預見的內容。
她沒把聽筒拿到耳邊,忽然想逃離這個被逼迫的怪象。
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不知道和徐夢佳的感受有沒有一點相似。
想起監獄,又想起仰阿莎血紅的手心。
阮漪動作比腦袋快,立刻在網上搜索“阿滿”。
她猜測這應該是個人名,仰阿莎大概希望讓她找到“阿滿”。
各種結果有很多,但其中一個,阮漪幾乎一眼相中。
苗語,是對愛人稱呼的意思。
或許是仰阿莎在雲南的情人。
或許她的情人知道什麽。
或許這是個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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