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早。”

阮漪剛打開房門,便見到正對面的涼亭裏,應挺正拿着水杯對她打招呼。

他額頭上汗津津的,像是一大早運動過。

阮漪緩了兩秒,接着極不自然地回了他一個“早”。

“還好嗎感覺?”

她又是一愣,腦裏第一反應就是昨晚昏迷前強硬的觸感,跟着思緒就飄遠了。

見狀,應挺的嘴角勾起幾乎不可見的弧度,“我是說身體。”

“我知道。”阮漪很快接話,之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睡了一個踏實覺強多了。”

“你腰上的傷好點了嗎?”隔得遠遠的,她提着嗓子問。

應挺光看着她不說話。

“怎麽了?情況不太好嗎?”阮漪說着就放下整理好的背包,擡步向應挺走過去。

豎起的高馬尾在空中搖曳,柔順的發絲泛着淡淡栗色,看起來比這幾天的精神都好。

“疼嗎?發炎了?啊我就說不能碰水。”

“要看看嗎?”

應挺稍微側了側身,邀請一般。阮漪正想擡起手把他的衣角揭開,鬼使神差地擡眼瞥了下他,恰時撞進一雙帶笑的眼睛。

阮漪的臉頰頓時竄起一陣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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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地點,幾個小時之前而已,如同火車分開的車廂再次銜接,勢必要一起進軌道的。

阮漪連忙避開他的視線,想起自己仰面朝天翻白眼的樣子心都死了,恨不得找個老鼠洞鑽進去。

而且偏偏就是那個時候暈了,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算了。”她刻意去忽略。

應挺默了默,從褲子口袋拿出一個屏幕有兩條裂痕的手機和一只外殼破損的錄音筆。

“你的。”

阮漪本來已經若無其事的樣子,當看到那只錄音筆在他手裏躺着,瞬間垮臺,心裏慌亂不堪,隐藏在心裏的秘密被擺在人前,還是最不想見的那個人。

她一把奪過錄音筆和手機背在身後,望着他口齒不清說:“這?你?怎麽在你那裏?”

應挺一笑,漫不經心端起水杯抿了抿,喉嚨潤了些。

“你掉在醫院門口了。”

阮漪一刻不錯過地,睜着褐色的大眼睛,要在他臉上找出毛孔一般,觀察着他的神情,哪怕是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她立馬掉頭回上海。

應挺神情疑惑:“怎麽了?”

阮漪做賊心虛地撇開眼,掃過門上的雪山畫,又掃過自己的行李包,模模糊糊地小聲回:“沒什麽。”

她的手在背後不安地轉動着錄音筆,心思都跟着那只筆扯在一起,轉呀轉的,腦裏想的全是有沒有。

有的話那怎麽辦,他會怎麽想,他會做什麽,自己又該怎麽做。總之是越想越亂。

應挺的目光向下斜,仿佛聽到了她心裏糾結的聲音,默默看着她無言。

當他聽完她的随行日記,心裏的确蕩漾,但過了之後,就像現在這樣沉默。

隔在他們之間的,就像貢嘎山一樣的高峰,想要這些隔閡消失,除非高山崩析。

“吃早飯咯,過來吃早飯嘛,熱呼呼的湯湯。”紮西在走廊對他們招手。

“去吧,我吃過了。”應挺對阮漪說。

她回過神來,也不想知道答案了,只想一切照正常的軌跡走下去。

她迅速把錄音筆揣進兜裏,“那我先走了。”

紮西見阮漪一個人過來,把相機遞給她,說:“這是早上撈上來的嘛。”撓了撓頭,“好像是不能用了。”

“啊?”阮漪慌忙拿來查看,結果失望地放下手,“沒反應了。那那輛車——”

“哦,車也撈上來了。”紮西很開心的樣子,又拿出用橡皮筋紮着的一疊百元錢沖應挺喊,“大哥,你租的車也撈上來了嘛,你的租金退的。”

“你幫我給車行的老板,還需要補多少我再打給他。”應挺幾步就走了過去,話音落下他的腳步也在阮漪身旁落下。

“不用不用。”紮西連連擺手,“小舅說了的嘛,都算在付帥頭上,是他把車開到水裏的嘛。”

應挺聽了,眉毛一挑,“也是,應該的。那阮記者的相機也可以報銷咯。”

“這個……”紮西指着手機短信,“小舅上面沒說的嘛,我給他問問能不能行嘛。”他邊點手機邊說,“車的修理費他都還沒給全,相機我怕他一時半會也賠不出錢啷個辦?”

“啷個辦,要不讓他給我打欠條,我的租金賠給阮記者。”

“不用。”阮漪一口回絕,“不用這麽麻煩。我回上海再拿去修,我有認識的人。”

紮西瞄着應挺,像是等着聽他怎麽說。

應挺側過身抵在阮漪的正面,低頭就能瞧見她又長又密的睫毛。

“認識的人?呵,這恐怕不行,記者怎麽能沒相機。不過,我倒想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什麽辦法?”

“我也算在你認識的人之中麽,剛好我也會修。”

阮漪琢磨着哪個字惹他不中聽,語氣這麽大一股怨氣。

她側首打量了他片刻,恍然大悟道:“啊,繞了一大圈,你是想毛遂自薦啊。”

“是啊,給個機會不?”

阮漪看着他不說話。

“哥?”紮西打斷他們。

“嗯?”

“下次有話能直說嘛。”

“嗯?”

紮西把手機屏對着他們倆。

“我把相機壞了和小舅說了嘛,他要付帥賠償,付帥正在局裏大吵大鬧的嘛。”

“……”

“……”

一夥人集中在民宿的餐廳吃早飯。

應挺拿到相機後就看不到人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找人修去了。

阮漪到現在腦子還是混沌的,他不在正好。

屋外太陽挂起了些時,昨晚半夜下過雨,但地上大部分都是幹燥的,只有沿着圍欄的花壇,上面的樹葉花瓣依稀可見的露水。

阮漪吃飽後在跟前散步,覺得這些飽滿豔麗的花朵很是漂亮,卻叫不出名字,至少在花店從未見過。

到看見紮西又在拍攝這些美麗的瞬間,她大概知道這也許便是格桑花。

“阮記者。”

阮漪扭頭看見大虎熊,他聳搭着腦袋站在太陽底下,面色看起來蒼白沉重,仿佛一只做錯事的龐然大物。

但對于他主動找自己,頗有些意外。

“昨天你被付帥帶走,那把弩在我手上,阿頭讓我射擊面包車的輪胎,但是——箭我沒能發出去。對不起。”

這一層是阮漪不知道的事,沒想到當時在公路上就可以把車截停。聯想到他對自己的态度,阮漪并不想拐彎抹角。

“你是故意的嗎?”

“絕對不是!”大虎熊瞪着阮漪,拿出了他對職業的真誠,“我是不喜歡你,但就算是我想一槍打死的撲街,阿頭下的指令,我都會去完成。”

這點阮漪沒有懷疑,她問:“理由呢?沒有射擊車胎的理由。”

大虎熊凝着眉頭沒說話,瞥到阿文從民宿出來,冷聲對阮漪說:“這是我的事。我道歉了。”說完就走開了。

“阮記者不要介意,他有陣時就系一根筋。”阿文走過來為大虎熊解釋。

“包括讨厭我嗎?”阮漪問。

阿文以為大虎熊剛剛說了什麽不合适的話,他說:“這單案子對我哋好重要,他是太過緊張先會噉。”

阮漪不由地想到了應挺,到底是什麽事讓他不再做飛虎,背井離鄉來上海,牽涉到這裏的人物,又不遠千裏去尋找一個未知的證據?

“仰阿莎的案子到底和你們有什麽關系?”

阿文默然片刻:“這個我想你去問阿頭吧。”

阮漪又是一頭霧水,如果她和應挺能開誠布公,那會是怎樣的結果?

阿文快步跟上大虎熊。

“你仲認為阮記者會出賣我啲?”

大虎熊沒有像以前那樣立即肯定,但依舊不否認。

阿文又說:“最先說返嚟找阿頭嘅是她啊。甚至遇到危險,都是想保住那塊U盤。”

“這單案子的檢察官是她男朋友。”

“不要說你不知佢哋早就分咗手。”

大虎熊扭頭狠剮了阿文一眼,走着走着頓住腳,越想越憤憤不平。

“她這樣的女人,在上海有事業有家底,心思哪會少。我們是做什麽的,阿頭是做什麽的,說句不好聽的,都他奶奶的沒錢沒工作,還在槍口下舔血,在閻王殿門口打轉!她難道會沒顧慮?到最後她倒是走得潇灑,阿頭怎麽辦!”

央拉是昨晚手臂骨折的小女孩,今天手臂上打着石膏,乖乖地靠在紮西身邊,一臉陌生又害怕地看着所有人。

央拉的學校提早放假,家裏又沒有人能騰出時間來接她,紮西想把她送到理塘。

所以他們的隊伍又添了一人。

吉普車昨晚沒油停在了路邊,他們需要一起坐紮西的面包車過去。

央拉怕生,不肯坐在後面,一定要坐在紮西的旁邊。

車裏最後一排堆着一桶油和兩箱貨,大虎熊和阿文在應挺的注視下,三個大男人抱着箱子,屁股挨着屁股擠在後座。

嘉欣坐在阮漪旁邊,兩個人寬敞得很。她回頭贊賞道:“你們三還挺自覺,嗯,以後有的是前途呀。”

三人滿頭黑線。

所幸吉普車離得不遠,不用一直憋屈。

大虎熊坐在外側,停下車他就自告奮勇地擡起油桶下去加油。

之後大家都下了車。

紮西連面包車的鑰匙都沒拔,面帶燦爛笑容,摸摸喜歡的吉普車,盯着大虎熊給它加油。

央拉在旁拉着紮西的手不放。

高原從早上開始的陽光,已經能感覺到和其他地區的不同。

陽光之內暖如春,陽光之外冷如冬。

他們停在放牧區,沐浴在陽光下,山終于隔着他們老遠。

嘉欣拿出太陽鏡帶上,看看油桶說:“看着只有半疼(桶)油,這夠用嗎?”

紮西說:“夠的嘛,開到稻城沒得問題,三百多公裏,六七個小時,今天下午就可以到稻城的嘛。”

阮漪聞言望向應挺,後者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際,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們談話間,央拉忽然拽着紮西的衣服,跳起來對着他們來的方向招手,嘴裏說的聽不懂的語言。

接着,他們所有人聽到也看到,綠皮軍用車在筆直的公路上,排着長龍勻速向這個方向行駛。

嘉欣問:“她在說什麽?怎麽這麽高興?”

紮西笑着摸摸央拉的頭:“她說的是藏語嘛,她在喊他們,解放軍叔叔。”

軍用運輸車一個接一個開過,央拉高興地向裏面的人招手,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臉上除了害怕之外還有這麽洋溢的表情。

“你多大呀?小小年紀都有軍人情懷啊?”嘉欣彎下腰和央拉面對面說道。

央拉有些害怕地往紮西身後躲了躲,迷茫地眼神望向紮西。

紮西用藏語和她說了兩句,又對嘉欣說:“她聽不懂漢語的嘛。”

“啊?”嘉欣微微吃驚,“她是外國人嗎?”

“她是藏族人。”

“她不是在讀書麽?”阮漪接話問。

央拉在她看來也快八九歲的樣子,這個年紀在讀書也應該會漢語的。

紮西嘆了嘆氣,快齊肩的黑發遮住了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憂愁。

“只是一個小學堂的嘛,請不到老師,現在教他們的老師是村子的人,也沒讀過啥子書。她自己住的村子太窮了嘛,都是老人和小孩,沒幾個人說漢語。央拉膽子又小嘛,在學堂不敢說話,藏語她都是一句一句來的嘛。”

幾句簡單的解釋,大家聽完都沉默不語。

有人出生便有各種外教等着,有人卻連基本的母語都成問題。

怪不了富,更怨不得窮。唯有沉默。

央拉體會不到大人們對社會的憂愁,她能感覺到的就是開心和難過。

她又扯了一下紮西的袖子,向此刻才路過,落後許多的軍車再次招手。

紮西看過去,正好瞧見副駕駛的女兵伸出頭看向他們這裏。

紮西拍着央拉的肩膀,說着什麽指向那個女兵,她的手招得更起勁了。

阮漪不知為何警惕心起來了,不尋常的感覺使她尋着女兵的視線方向轉頭。

有人背向曠野,遺世獨立。

“好了,上車。”大虎熊喊。

紮西還是想開那輛吉普,他站着等他們怎樣分配,央拉卻像知道要上車了,她硬拉着紮西坐回面包車。

大虎熊本來已經打開了吉普的車門,要坐上去,嘉欣一把扯過他的衣帽。

“你給我下來,我有話要問你。”

“靠,你問你的,我上車礙着你了?”

大虎熊被嘉欣硬拽回面包車,阿文識趣地跟進去。

“不是,你們都坐這輛車嗎?”阮漪看看着車裏漸漸被塞滿,又看看站在不遠處的應挺。

“是啊是啊。”嘉欣兩手一起把車門拉上,對窗戶外揮着手,“沒位置了,阮記者你們開那輛車吧,拜拜。”

“怎麽回事?你做什麽呢?”阮漪意會過來,急忙拍打門。

面包車照慣例開車三點頭,慢慢啓動,她跟着車跑。

“喂,幹什麽?快停車!”

“拜~”

阮漪呆呆地望着絕塵而去的車,還來不及氣急敗壞,車尾氣嗆人的氣味撲鼻而來,她捂起鼻子咳了兩下子,注意力悄悄轉到身後。

應挺氣定神閑地插腰,知道她想逃又逃不了,一貫的笑意浮上嘴角。

他跳上車,敞開副駕駛的大門。

“阮記者,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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