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罷席以後,鄉親們都散了去,熱熱鬧鬧的院子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為了擺宴席,傅萱跟村裏的村民借了很多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現在用完之後,相幫的人幫着洗幹淨又送還了回去。

院子裏空蕩下來,但地上卻落着些湯湯水水菜葉,阿香和許有意都留下來幫忙收拾掃地,等到收拾完畢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

村長家和傅萱家離得不遠,也就幾分鐘的路程,許有意不知什麽時候回了一趟家,把之前那十五斤肉裏留下的三斤肉給提了過來。

許有意墊了條小凳子,主動把那塊熏得有些出油脂的肉挂在了竈上 。

“姨父,你咋把這肉拿過來了,就放在你們家裏吃吧,阿香在長個子,多吃些肉長得高。”傅萱看見許有意在挂肉,一把去把肉提了下來。

許有意又把肉挂了上去: “诶,那怎麽行,你現在房子蓋好了,每天都要自己做飯,之前在我們家就買了不少肉,現在哪裏還能要你的肉。”

傅萱無奈,只好由着他把肉挂上,她看了看廚房,今天宴席剩下的飯菜還很多,肉菜只有一盆了,但是其他輔助菜還有很多,自己一個人肯定吃不完,到時候就只有倒掉了,但是家裏又沒有喂豬,太浪費了。

她就想請村長,許有意還有阿香在家裏吃個晚飯,飯菜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姨父,今晚你們都在這邊吃飯吧,剩的菜太多了,我一個人吃不了也得浪費。”

這年頭存點糧食不容易,哪裏能浪費,許有意也沒有多推辭,答應道:“成,我燒火熱菜,阿香回去叫你娘過來。”

“嗳!”阿香甜甜的應了一聲,小跑着出去了。

傅萱覺得心裏一軟,若是許有意,村長和阿香是自己的家人那該有多好。現在自己無父無母,若是拜個幹娘和幹爹也不錯啊,心裏這麽一想,她不禁就有些樂呵了,村長愛口小酒,她見今天鄉親送來的米酒不錯,于是就拿了出來借花獻佛。

果然,村長來時見她開了酒,一張威嚴而又溫和的臉上,頓時寫滿了笑意。

同住了将近兩個月,一起吃飯和諧又自然,許有意看着娘倆兒吃酒吃菜,有說有笑,不禁感慨了一句:“以後傅萱有自己的房子了,咱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就少了。”

一句話也說到了村長心坎上,她給傅萱倒了杯酒:“大侄女兒,往後沒事兒就多走動走動啊。”

“承蒙大姨和姨父這些日子的照料,傅萱覺得就跟家一樣,要是大姨和姨父願意,我……傅萱就叫你們一聲爹娘。”傅萱忽然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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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吃酒和吃菜的村長和許有意一愣,齊齊瞧着她:“你這話可是認真的?”

傅萱鄭重的把腦袋點了點。

老兩口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村長因為太過激動而顫抖着手:“好好好!咱們王家人丁稀薄,上了年紀才只有阿香一個女兒,要是你拜了我和有意當了幹爹幹娘,那是祖上積德了!先前我也有些這個想法的,但是咱們家光景不好,怕是當了你的累贅啊!”

“不不不,如何能是累贅,我高興還來不及,就怕你們覺得我多事兒不答應。”傅萱急忙道。

阿香高興的跳了起來:“太好了,傅姐,以後你就真是我姐姐了。”

傅萱笑着摸了摸她的頭:“是!”

随後又望着許有意和村長:“幹爹,幹娘!”

“嗳!”兩人笑着答到。

晚飯後,傅萱送三人出了院子後,又折身回了屋,走時,許有意還把碗跟她洗了幹淨,她心頭一暖,不禁欣悅的搖了搖頭,提着喝剩下的酒出了門。

傅容被葬在堂子後面的山上,天已經黑盡了,傅萱借着點朦胧的月光到了母親的墳前。

“娘,現在什麽都安頓好了,咱們又在家鄉落腳了,往後您就在這兒守着堂子,也守着我。”她倒了杯酒撒在墳頭前。

又忽然笑道:“不必憂慮我,我現在拜了幹爹幹娘,日子一點也不寂寞,好得很。”

說到好,她的神色不由得一頓。

想起今天沒有出現的蘇小只,除此之外倒是都好。

“不瞞您,女兒有喜歡的人了。”她自己笑了一聲,望着墓碑,又倒了一杯酒自己給一口喝盡了。

辣口的酒在口腔了盤旋了好些時候……… 日子逐漸上了正軌,堂子裏來的病人,由躍躍欲試的幾天一個變成了一天幾個,症狀由傷寒發燒到急症,這些對于她一個從小就四處游蕩的大夫來說小菜一碟,處理起來得心應手的很,人一忙起來,心裏的事情倒是沒時間去想了。

但是忙起來又讓她有了深刻的體會,有人做飯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之前在村長家,一到飯點就有熱氣騰騰的飯菜,現在一個人了,到了飯點別人家的飯菜香都要飄到她的院子裏了,可是她忙活了大半天天,還得自己去做飯,這做飯還真是男人家的事情,自己忙活一陣不是把菜炒糊了,就是飯沒有煮熟,這段日子的夥食可真是難受的緊。

許有意框着個蓋着灰布的籃子,踏着輕穩的步子到傅萱的堂子,屋裏飄出來的菜糊味兒打亂了他的步子,他匆匆跑進去,瞧着滿竈房的白煙,還有鍋裏冒着濃煙的白菜,趕緊放下籃子,操起鍋鏟翻炒了幾下給鏟了起來。

傅萱被竈裏不燃的黑煙給嗆得直咳嗽,直起腰看見許有意來了,他苦笑着叫了一聲:“幹爹,你怎麽過來了?”

“家裏的老母雞下了些雞蛋,我跟你送些過來,要是沒有過來,我瞧你是要把竈房給燒了。”許有意瞧見傅萱臉上沾着些黑炭,不由得笑出了聲:“你先去洗把臉吧,我把菜跟你做好。”

傅萱倒是沒有客氣,聽到這話反倒是松了口氣:“那就麻煩幹爹了。”

“一家人客氣什麽!”傅萱舀了一瓢水,澆在臉上搓,許有意調侃的聲音傳來:“我說你該找個夫郎了,這些男人幹的事情,哪裏是你能幹的,每天看病就已經夠累了,怎麽還做這些事情。”

她沒有答話,不可否認,許有意這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你也沒說有看上哪家的孩子,要不我讓柳媒公給你留意留意?”

鍋鏟碰撞的聲音沒有蓋過許有意說話的聲音,傅萱把到嘴邊兒上的話又給咽了下去:“畢竟是終身大事兒,不急。”

“我知道你有你的眼界兒,咱們村還是有生的好看又持家的,你不瞧瞧怎麽就會知道不合适?”

傅萱思慮了一下:“幹爹有些什麽人選?”

“村西宋家的男孩子口碑不錯,是咱們村公認的好看,宋結什麽都好,就是眼界高了些,前兩年到宋家提親的女人都被拒絕了,現在宋結也年紀不小了,你的條件好,宋結沒理由不喜歡,要不去瞧瞧?”

傅萱沒多大的興趣,倒是有些吊兒郎當的笑着對許有意說:“全村最好看的是宋結嗎?我還以為是蘇小只呢。”

許有意眼前亮了一下:“小只當然是,他和宋結還是好朋友呢,兩人都是村裏數一數二的。”

傅萱心跳的有些快,話頭到了這兒,她又繼續開玩笑般的問道:“那幹爹為何只介紹宋結不介紹蘇小只。”

雖然知道原因,但是能從自己親近的人口中提到他,她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滋味。

“小只啊………”要是蘇小只能和傅萱成那簡直再好不過了,只是小只比宋結還要大上一歲,年紀真的不小了,又被退了親,但是他的心還是向着小只的,這孩子可憐,他之前怎麽沒有想着兩人的事情呢!

“蘇小只怎了?”傅萱對許有意忽然的沉默感到一絲驚喜。

“要是你覺得他合眼緣,我就去代家跟你說說看。”

傅萱感覺心猛的一顫,他不是已經有人家了,許有意怎麽?

一時間驚喜和疑惑在心頭交織着,他還得刻意壓制住心頭的激動:“我聽說他不是許配了人家了嗎?”

“之前是許配了,可是後來又被退了,小只是個苦命的好孩子。”許有意嘆息道。

傅萱覺得這簡直是上天給的機會,她捏緊袖子裏的手,嘴角忍不住上揚:“那,那就拜托幹爹留意一下了。”

“真的?要蘇小只?”許有意不可思議,傅萱一天天就忙着看病,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孩子時常都在堂子外頭晃蕩,好幾戶鄉親都給他暗示,想跟傅萱結親,所以今天他特意過來,就是想給她談談。

瞧她對瞧病的癡迷模樣,對男女之事的淡漠,他原本是沒有抱什麽期望的,只望能說些在她心上放着,要是哪天想開了就再好不過了,沒想到這大丫頭瞧得上小只,早知如此,他又何必繞着彎子去說宋結呢。

“是,該要個男人來燒火煮飯了。”傅萱笑着應承道。

“好,我過兩天就去代家。”

村裏的油菜花已經開盡了,飽滿的油菜籽把菜花角撐得十分飽滿,深綠色的菜花角在太陽的蒸騰下已經變得幹涸,随時都會爆開,菜籽就會跑出。

菜籽能收了,收好後拿到鎮上可以打出菜油,也能賣給收菜籽的人換個幾吊錢,村裏種了油菜的人家便開始忙碌起來了。村長家也種了兩塊田的油菜,許有意說過兩天再去給傅萱說親,為的就是收油菜籽,這功夫耽誤不得。

傅萱原本想去幫着收油菜,但是堂子裏有些忙,她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幾天她心情可好着呢。

最近日頭好,好曬菜籽,河裏的水也不涼,蘇小只端着大木盆,收了代玉蘭和代寶兒的衣裳,帶上搓衣板去河邊洗衣裳,自從上一次熱水洗衣裳被數落了以後,他就都是去河邊洗了。

今天到河邊的時候,人不少,年輕男子在一堆嘻嘻哈哈,上了年紀的男人們又在一堆。他獨自找了塊地兒,将衣服浸泡起來,他沒有跟這些人往來過,上了年紀的愛說他克死了爹娘,年輕的又嫉妒他跟李家結了親,表面上不說,實際都不待見他。

也只有宋結會跟他說話,平時兩人就一堆洗衣服,但是今天他沒有約宋結,于是就一個人洗。

“前些天我去傅大夫的堂子,她跟我說話可溫柔了,你說咱們村裏的女人哪個不是粗裏粗氣的,怎麽會有傅大夫那麽好的女人。”

“我看你是發春了,早些讓你爹叫柳媒公給你說門親,免得覺得傅大夫對你有意思。傅大夫可是我的,我從傅大夫堂子外路過,她在裏頭坐診都看了我一眼呢,我已經讓我爹去找許姨父了。”

“就你生得那樣,傅大夫能看上你嗎,你就是那句話說的,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哈哈哈哈!”

蘇小只埋着頭搓衣裳,聽見前面的幾個男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不停,句句中無疑都提着傅萱,他邊聽着邊笑,傅萱跟哪個人說話不溫柔,對哪個人不客氣,勾得這些男孩子春夢連連。

他的臉不禁一紅,自己近來做那些讓人害羞的夢越來越頻繁了,別人自己這個年紀早就嫁人了,夜夜有妻主折騰着,哪裏會做夢,也只有自己做做夢,他倒是有些羨慕那幾個年紀才十四五歲的男孩子了,想惦記誰就惦記誰。

說起傅萱,她之前邀請自己去吃宴席,自己也沒有去,不知她有沒有多心,哎,人家有這麽多人愛慕着,怎麽又會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瞎想些有的沒的,他握着搓衣板,有些惆悵的擡頭看了一眼那幾個互相澆水到對方身上的男孩子。

有人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頓時幾個人停止了嬉戲,最先開起話頭的男孩子朝他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要說好看,誰有咱們小只哥好看啊,像咱們這個年紀,早就勾得李春秋團團轉了,就差把那哈喇子流下來了。”

“是啊,咱們咋就沒那麽大的福氣呢?就是不知道這李家怎麽還沒有談這樁親事兒,我還等着去李家吃頓好的呢。”

“小只哥年紀那麽大了,李家怎麽還拖着啊,守孝不應該早就守完了嗎?”

“管他們什麽時候成親啊,反正小只哥不會再跟我們搶傅大夫就是了。”

“你可別忘了還有一個宋結,他可還沒有定親呢。”

“哼,他要是敢搶傅大夫,我就詛咒他嫁給山腳下的怪人林獵戶。”

“哈哈哈哈,你的心也太狠了。”幾個人又哄笑起來。

他們的談話字字不差的落進了蘇小只的耳朵裏,蘇小只手上的勁頭又大了些,這些男孩子,看似沒有惡意,句句話都紮人,往日裏說他就算了,今天竟然還說宋結,他氣憤的把搓衣板啪的一聲摔進河裏,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呀,小只哥,你會洗衣服嗎?水都濺到別個的身上了!”

“站遠些不就濺不到你的身上了嗎,自個兒往上湊,我有什麽法子。”

蘇小只抓起搓衣板,在上頭狠狠的搓衣裳。

“你!哼!當心以後李春秋休了你!”男孩子瞧着蘇小只搓衣服的兇悍勁兒,自己又不敢上去,氣呼呼的端着木盆:“走,我們去那邊,不跟這個兇男人一堆。”

幾個人走後,前頭的男人們望向蘇小只:“小只,你怎麽欺負年紀小的孩子呢,這麽寬的河,就不夠你洗衣裳啦?”

蘇小只冷哼了一聲,不搭理他們,方才他們說他的時候就沒有聽見,自己說了兩句話就聽見了,就是欺負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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