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風鼓動了窗簾，屋裏沒有開燈卻能依稀看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站在樓梯上，銀白色的月光映在了滿地的鮮血上，女人痛苦的臉色出現在小男孩的眼裏，她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沾滿鮮血的手向男孩求救，可男孩卻害怕地跌坐在地上。

他想下樓，可滿地的鮮血讓他停住了腳步，他害怕地只能縮在角落裏抱着頭發抖流淚。

我是誰？她是誰？我該怎麽辦？

沒有人能給他回答。

女人的手慢慢地垂下，痛苦的呻吟消失在空氣裏，屋內只剩下了孩子小小的抽泣聲。月光從窗戶的縫隙偷窺着這一切，照到男孩身上似乎是在責備他的膽小。

男孩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卻只能看見滿眼的鮮血，地上的鮮血不知何時爬上樓梯，它們張牙舞爪張着大口，一滴血色的帶着惡臭腥氣的口水從上而下滴到他鼻尖上，然後滑落至寬大的衣襟裏。越來越多的血色口水落到男孩的頭上臉上身上，他想擦掉擡手卻只能看到滿手的鮮血，他死命地雙手來回搓着想把手上的血弄幹淨，卻沒想到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中流出在地上越積越多。

男孩想逃跑，卻發現雙腿被鮮血纏得牢牢的，半分動彈也動彈不得，他只能看着那些鮮血分別下面和上面包裹着他。纏到他脖子了，呼吸道中的氧氣一點點被消耗，粘稠的蠕動聲中出現了脖頸的斷裂的聲音。

他沒有死，卻能清晰準确地感受到疼，無比的疼，鑽心的疼。

可他也只是個孩子，在感知到疼痛和害怕的情況下，他本能地喊出了那倆個字——

媽媽！

眼前的血液挪開了，一個人臉出現在他視線裏。這次他想起來了，這是他媽媽，他媽媽叫洛秋秋，是他最愛的人。

男孩的淚水融合在血液裏，他想抱抱他媽媽，想告訴媽媽他好害怕，想讓媽媽帶他離開這裏。

男孩還沒有做出實際動作，眼前熟悉的人臉卻一下子扭曲起來，一雙手再次握住他本就羸弱不堪的脖頸，雙手收□□息感比剛剛還要來得濃烈，這一次他感受不到疼，他只感到害怕，無盡的害怕。

眼前的血液再次覆蓋上來，他看不見他媽媽了。

媽媽尖銳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她質問着男孩：“為什麽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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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救我！！！

你為什麽不救我！！！

我恨你！！！

我恨你！！！

葉行從夢中驚醒，太陽穴好像被什麽東西重擊過一樣嗡嗡地響，耳邊也一直回蕩着夢中洛秋秋的那句“我恨你”。一晃神擡眼卻是滿目的紅色，他被吓了一大跳，再一看也只是燈的暖黃色。

葉行抽過床頭櫃上的紙将額頭上的冷汗擦拭幹淨之後下床，從廚房的冰箱裏拿出了一瓶礦泉水，又将冰箱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幾瓶藥順手撈了過來，在手上倒了一堆各式各樣的藥之後就着水咽了下去。

吞藥的感覺并不好受，因為藥的數量太多有幾顆黏在了舌頭上，苦澀瞬間在口腔中散開，葉行喝了好多口水才把那幾顆藥咽下去，然後趕緊拿出一根棒棒糖塞在嘴裏。

舌尖已經被藥苦麻了，糖的甜味根本蓋不住那種苦澀，嘴裏除了苦就是苦，一點兒甜味也嘗不出，過了好久才嘗到一點兒甜，是草莓味的。

葉行将頭抵在冰箱上，尖銳的“我恨你”再一次在他耳邊炸開，他身體一個激靈一下子咬碎了口中的棒棒糖。

好久沒這麽反複做這個夢了，葉行苦澀地笑了聲，估計是前幾天被打到了頭的原因，這個夢又重新占據了他的夜晚。

他忘了很多事，可這個夢卻從小到大伴随着他，一遍遍地提醒着他曾經做過什麽又該背負什麽。

葉行看了眼手機，現在才淩晨三點多，現在回去睡肯定是睡不着的，所以他到客廳打開了電視。他靠在沙發上抱着抱枕視線一直停留在電視上，電視上播放着的是他喜歡的蠟筆小新，可他的心思卻不在那上面。

葉寶寶是洛秋秋對他的稱呼，可他知道這個稱呼一開始是不屬于他的，是屬于他那個尚未出世的弟弟的。記不清這個孩子是怎麽沒的了，他只能記得滿眼的鮮血和顫抖地向他伸來的手。

每逢過節或家族聚會的時候，他都能從各個人嘴裏聽到——秋秋那個孩子原本能保住的，只是葉行那孩子……哎。

這還是比較委婉的說法，有些就直接地說：“就是葉行當初見死不救，才害死了那個孩子。”

還有人說：“我看啊，秋秋那次就是被葉行推下樓的，要不然怎麽可能不報警，他就是害怕那個孩子生下來跟他争家産。小小年紀，就這麽多算計。”

他不知道事情真相是什麽，他只知道洛秋秋的孩子的确是因為他沒了。

葉家因為他失去了一個正常的孩子且再也不會有。

洛秋秋因為那次的流産身體受了很大的損傷，并且再也懷不上孩子。懷胎五月的孩子沒了然後又被剝奪了之後做正常孩子母親的資格，從小被寵到大的洛秋秋接受不了這個打擊，患上了妄想症，

從那之後，那個血腥的夢就一直占據着他的夜晚，用着尖銳的語言提醒着他曾經做過什麽，濃厚的負罪感刺穿了肺腑并在血肉裏刻下“贖罪”倆個字。

葉行也成了洛秋秋口中的“葉寶寶”。

葉行就一直坐在沙發上，電視裏還放着蠟筆小新，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微微有些亮光，日光逐漸沖淡了屋裏的燈光，樓下的廣播聲代替了電視裏孩童的童真的聲音，屬于城市早晨的煙火氣從一刻冉冉升起。

葉行伸了個懶腰仿佛是才睡醒般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之後将電視關掉，打開手機翻看着裏面的備忘錄。

到了他平常起床的點的時候，他點開了頭像是只阿拉斯加的微信，發了句——哥哥，早安。

和蘇辰分開的那個晚上葉行就從夏玲那兒要來了蘇辰的微信號，然後每天樂此不疲地騷擾他——

早呀，哥哥我昨晚睡得很好，我昨晚又夢到你了，我夢見你對我說我喜歡你。

哥哥，你喜歡甜品嗎，最近有一款很好吃的甜品，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嘗嘗。

哥哥，你怎麽都不理我啊，我們去約會好不好。

可蘇辰沒有回過他一句，而他還不小心得知了蘇辰就是他上次的相親對象，第一次覺得自家父母眼光還不錯。

例行騷擾完蘇辰之後，就準備下樓買早餐，在這個時候手機卻彈出了新消息，一看卻是蘇慕發來的消息——

【蘇慕(慕子)】：葉崽，你今天有空嘛？

【葉行】：？

【蘇慕(慕子)】：就是我哥今天生日，你陪我去挑個蛋糕呗。

【葉行】：挑蛋糕這件事找阿思不就好了嗎，他比我更懂這些。

【蘇慕(慕子)】：……我想讓你陪我去給我哥過生日。

【葉行】：怎麽了嘛？

【葉行】：我記得你不是挺黏你哥的嗎，怎麽現在過個生日都需要我陪着你了？

【蘇慕(慕子)】：……

【葉行】：？

過了好半天，蘇慕都沒有再回消息，可聊天屏幕上卻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

葉行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蘇慕還是沒有發過來，葉行只好回她——

【葉行】：算了，等下去思遠那兒當面跟我說吧，我先吃個早飯先。

這一次蘇慕很快就回了。

【蘇慕(慕子)】：我已經在思遠這兒了……

【葉行】：你真棒.jpg

【葉行】：等我十分鐘，先把早飯吃了。

【蘇慕(慕子)】：okk

葉行将手機放進兜裏，下樓買了油條和豆漿之後就打車去了思遠，時間正正好是十分鐘。一進去就看見蘇慕向她招手，葉行走了過去在她面前的位置坐下：“早飯吃了沒？”

蘇慕：“還沒，清清還在做。” 看清葉行在桌上的東西後忍不住問：“你早飯就吃這個？”

“不然是大魚大肉海參鮑魚？”葉行咬了一口油條又喝了一口豆漿說，“我家樓下只有賣這個的，不吃這個吃什麽？”

蘇慕：“你可真是我見過最接地氣的富二代。”

“你也是我見過事最多的富二代。”葉行反諷了回去。

蘇慕一噎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葉行這麽說好像也沒太大毛病，在葉行的交際圈裏的确屬她事兒最多，自初中起葉行就幫她打混混收拾爛攤子，又陪她逛街聊心事。

別看葉行平時吊兒郎當的，作風也有些随性風流，但對她卻是一等一的好，就連她最喜歡的哥哥有時候都做不到像葉行這樣随叫随到并且無條件偏向你。

記得有一次，明明是她惹事在先，葉行在趕到那一刻卻是先将她牢牢地護在懷裏，二話不說地将矛頭對向對面的那一群人，無條件地相信她偏向她。

少女的心動來自于無條件的偏愛，如同海風懵懂地吻向了天空，既美好又苦澀。

美好緣起于少年瘦削卻足夠溫暖的胸膛，苦澀結束于葉行的性向。海風墜回海面，掀起一段時間的海浪過後回歸于平靜。

葉行咬了一口油條又喝了一口豆漿，看見蘇慕望眼欲穿羨慕的表情，他又裝模作樣地又喝了一口豆漿，喝完之後還故意地啧了一聲。

蘇慕本來早上就沒吃什麽東西，看到葉行吃得這麽滿足，那本就不富裕的胃部發出了不滿的聲音，好在這個時候林清思過來了，他向葉行打了個招呼：“早啊，阿行。”

葉行咽下口中的油條然後回了一句：“阿思，早。”

林清思将蛋糕和牛奶遞給蘇慕說：“你胃不太好，早上不太适合喝咖啡，所以就弄了杯熱牛奶。”

蘇慕把東西挪近了些：“謝啦，清清。”

林清思眼眸微微垂着，抿着唇笑了笑。因為思遠這兒還有別的客人，在加上蘇慕的生日蛋糕也沒做好，所以林清思很快就去忙了。

葉行喝下最後一口的豆漿後問蘇慕：“說說吧，你跟你哥怎麽了？”

“不是我哥……好像也是我哥。”蘇慕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 就是，我們家其實是重組家庭你知道的吧？”

葉行“嗯”了聲：“知道，小玲兒之前有跟我說過。”

“今天是我大哥的生日，”蘇慕說，“但是我跟我大哥籠統就沒見過幾面，這不我媽聽說他最近失戀了嗎，她跟我大哥不熟也不好出面，所以就叫我去了。”

“你大哥？我怎麽都沒聽說過你有大哥啊？”葉行試圖搜索了下腦子，只記得了蘇慕有個哥哥叫程昱，實在是沒有找到關于她大哥的印象，所以只好作罷。

“我大哥是我爸和他前妻生的，我哥是我媽和她前夫生的，然後我是我爸媽現在結婚之後生的，我也是初中那會兒才知道我還有個大哥的。 ”蘇慕向他解釋道，“我大哥為了不讓我爸在他和我媽之間為難，在他倆結婚之前就去了坎城那邊，住在了他堂哥那兒。直到上高中的時候那邊出了事，我大哥才被送了回來，然後他又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我和他見面就不超過……”蘇慕比了個七的數字：“往年他都是自己過生日的，我們家就輪流說個祝福就完事了，但我媽最近從他朋友那兒聽說我大哥失戀了，所以就讓我借慶祝生日由頭去安慰安慰他。”

“所以，你是想讓我陪着你去？”葉行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蘇慕點了點頭：“葉崽，我熟悉的人當中就屬你最有經驗了。”

葉行：“啊？”

“我大哥他……其實也喜歡男的，”蘇慕有些不太好意思，“你們性取向都相同，應該比我有共同話題多了，而且我身邊談戀愛談得最多的就是你了。”

那也不應該找我啊，我是甩人的那一個，又不是被甩的那個，哪來的經驗啊！而且誰說性取向相同，共同的話題就多了，這個很分人的好不好。

葉行很想扒開她的的腦子，看看裏面的腦回路究竟是什麽構造的，讓她能把這麽奇怪的事結合起來。

“不去，”葉行直接拒絕了她，“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

“葉崽～”蘇慕拖長了尾音，将雙手輕輕地覆在他手臂上微微搖動着，眨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向他撒嬌：“你就陪我嘛，我這不害怕嘛。你是我最好的男性且單身的朋友，我不找你能找誰呀？”

“如果你陪我去我就給你買模型，然後還陪你一起拼，可以嘛？”

“……”葉行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我要那個最新PC版的飛翼零式高達EW。”

“好好，別說一個十個我都給你買。”現在就算是葉行想要上天，蘇慕也會滿口答應的。

反正她是應下來了，做不做得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葉行：“……”

取過蛋糕跟林清思告了別之後，就一起去蘇慕大哥家了。

在看到開門的人之後，葉行只覺得這個世界可真小，他現在把話吞回去還來的及嗎。

開門的人不僅是蘇慕的哥，也是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