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打臉蕭意卿
第006章 打臉蕭意卿
荀皇後的生辰宴安排在華林園。
那是一座修建在宮廷內部的皇家禦園,坐落于臺城最北端,依山傍水,風景絕妙。
沈盈缺到的時候,擺宴的華光殿已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都是建康城中僑姓世家的女眷,個個衣着華麗,笑容滿面,無不以收到荀皇後的邀請為榮。
白露直着脖子扒在殿外的四角亭裏頭張望,嘴裏不滿地嘟囔:“拿自個兒生辰擺鴻門宴,虧她做得出來。”
秋姜擡手敲了下她腦門,瞋目警告:“這話爛在肚子裏,莫要再提。這裏是什麽地方?仔細隔牆有耳,給郡主惹麻煩。”
白露揉着腦袋,“哦。”
嘴巴卻噘得能挂油瓶。
秋姜忍俊不禁,知她也是在為郡主擔心,嘆了口氣,沒再多管,轉頭繼續幫沈盈缺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嘴裏忍不住問:“郡主當真要進去赴宴?奴婢聽說,那日趙公公回正陽宮複命,是叫人橫着擡出來的,醒來後又挨了一頓打,當晚就咽了氣,屍首都不知丢去了哪兒。奴婢在宮裏服侍這多年,還是頭一回見皇後娘娘氣成這樣。這節骨眼還邀您赴宴,顯然是沒安好心,您當真不找個由頭推了?”
“我能推一次,但能推一輩子嗎?”沈盈缺反問。
秋姜一下噎住。
這話不假,荀皇後從來不是個會随便放棄的人,既然已經盯上百草堂,不拿到手她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躲是躲不掉的。
可是不躲又能怎麽辦?
秋姜眉心擰成疙瘩。
沈盈缺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這裏到底是皇宮,擺的又是宮宴,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她至多也就在言語上為難一下我,不敢把我怎樣。更何況……”
同樣的宴會,她前世已經參加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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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那時候,她已然将宗主之玉交出去,荀皇後也就沒有再為難她,邀她過來赴宴,純粹是為了讓她從枯燥的禁足時光中解脫出來,放松心情。她當時還頗為感激。
如今的情形雖與前世不同,但有一點沒變——蕭意卿和沈令宜都會出現在這場宮宴上。
不得不說,這兩人行事,當真比羯人的細作還要隐秘。
莫說私底下見面幽會,便是一道出現在同一個場合,都少之又少。自己若不是經歷了前世那一遭,也不敢相信,他們私底下竟糾纏了這麽多年。
而今日這場宮宴,便是近段時日,他二人為數不多會同時出席的公開場合。
自己想用尋常手段和蕭意卿退親,自是難如登天,可若是能創造機會,當衆揭穿他和沈令宜之間的奸情,那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所以她才決定接下邀帖,來這宴上走一遭。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皇後娘娘非善類,我也不是案板上的魚肉,任她宰割。不是要擺鴻門宴嗎?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才是項羽,誰才是劉邦。”
沈盈缺堅聲道,說完又問:“槐序來了嗎?”
——那是百草堂門下的一位江湖客,精通墨家機關術,和易容變聲法。世上之人,只要他接觸過,無論男女老少,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連至親都分辨不出。許多江湖幫派都曾向他抛出過橄榄枝,他卻因感念當年月夫人對他們兄弟的救命之恩,留在了百草堂,如今也是沈盈缺身邊的暗衛之一。
秋姜點頭,“人已經到了,就在暗處聽候吩咐,郡主尋他過來是想做甚?”
沈盈缺神秘一笑,“自然是有妙用。”
說完也不多解釋,領着兩人往大殿方向去。
也是這時,亭子對面的鵝卵石小徑上一前一後也行過來兩人。
走在後面的人颔首塌腰,着宦官衣帽,乃是東宮的掌事太監,名喚“守拙”。
行在他前頭的那位,則穿了一身銀白交領的大袖蟒服,面如冠玉,氣若修竹。時下世家子弟好學女子施朱傅粉,以作風流。偏他生于錦繡堆,卻從不擺弄這些脂粉勾當。一雙眉眼生得英朗明銳,如劍破長空,舉手投足又不失名士大家的從容清雅。
端的是琴心劍魄,蘭風梅骨。
正是當朝太子,蕭意卿!
沈盈缺才剛邁出亭子的腳,霍然僵住。
還真是冤家路窄,越不想碰見誰,就越會遇上誰,難不成這就是老天爺的惡趣味?
可真夠無聊的……
若是從前,能和他有這樣一場不期然的偶遇,她定會高興得幾天睡不着覺,直道是良緣天定,他們倆無論分開多久,相隔多遠,都能回到彼此身邊,誰也拆散不了。
可如今,她只餘一片漠然。
那廂蕭意卿也看見了她,身形一凝,腳步随之停下。
那日讨要玉佩失敗後,崔紹元就來東宮,将這丫頭放出的狠話和荀皇後的打算,都一五一十對他轉述了一遍。
扪心自問,對于這個未過門的太子妃,他其實算不上多喜歡,當然,也并非完全讨厭。
一個被寵壞的小女娘罷了,在家有父母庇護,進宮又有皇家撐腰,性子難免驕縱了些。
比不得宜兒,自小和他一塊在掖庭受苦,知曉人情冷暖、世道艱難,待人接物也更加體恤人。
若是這丫頭肯聽話些,自己也願意耐下心來哄她。
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他都盡量滿足。
為她父母為國捐軀的忠義;也為她父親當年不嫌棄他是個無權無勢的皇子,處處禮待于他。
所以六年前,他才會如此豁出性命,從羯人刀下救走他們姊弟。
這要換成宜兒,得他如此搭救,自是感恩戴德,對他體貼入微。莫說到處惹是生非,給他添麻煩,便是連他該操心的事,她都能盡其所能幫忙料理好,不讓他費半點心。
得知己如此,也算不負此生。
不能許她以正妻之位,他又何其遺憾?
倘若那只霸占了鵲巢的鸠,能有宜兒十分之一的溫柔小意,他也能稍稍安慰些,可偏偏,這個沈盈缺就是這般不讓人不省心!
讓她修習婦道,她從來不聽。
許她可以在宮裏自由玩樂,無所顧忌,她倒是一以貫之,還變本加厲。
六年光景,他不知給她收拾過多少爛攤子,得罪了多少人。他從沒抱怨過一句。就連這次花宴,她害自己丢了那麽大的人,他都忍了沒跟她計較。
偏她還不知足,還要鬧。
退婚?
呵。
虧她說得出口!
不過借了點皇室的光,才在都城站穩腳跟,嚣張個什麽勁兒?真以為自個兒是天上的仙女,誰都上趕着巴結?
就這人憎狗嫌的脾氣,給宜兒提鞋都不配,真要和他退親,怕是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蕭意卿下意識就要轉身離開,想起荀皇後的警告,又生生停下。
罷。
好男不和女鬥。
他堂堂一國太子,每天要操心的事多如牛毛,哪一樁不比她重要?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娘,頭發長見識短,叫自個兒粗淺的眼皮束縛住手腳,也實屬正常,何必跟她計較?
太失身份……
蕭意卿搖頭失笑,重新邁開腳朝沈盈缺走去,打算和她一道進殿,滿足一下她的虛榮心,好讓她聽話些,莫要再無理取鬧,說什麽退親不退親的昏話。
誰知步子還沒落地,亭中佳人就先一步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曾給他。
臨走前,還讓白露将她喝剩的半盞茶,大剌剌潑在他即将走過的鵝卵石小徑上,險些濺濕他衣裳。
蕭意卿才剛擠出來的笑,瞬間凝固在臉上。
白露還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哎呀,奴婢給殿下賠罪。剛剛路上有只耗子,奴婢怕驚擾了郡主,就想拿這茶把它轟走,免得它沒皮沒臉非要過來糾纏。一時間沒留神殿下也在這,真是失禮了。還望殿下莫怪。”
說完就學着她家郡主的模樣,頭也不回地離開,禮都不行一個。轉身的時候白眼翻上天,若不是眼珠有極限,怕是都要沖出眼眶,貼到他臉上。
沒皮沒臉的耗子太子氣得渾身發抖,險些咬碎了牙。
守拙連忙上前打圓場:“殿下莫惱,郡主想是身子不爽,急于離開,待她康複了,自然就會回到殿下身邊。”
自己心裏也犯嘀咕,晏清郡主一向對太子癡心絕對,平日殿下有意回避她,她都會提着裙裾,歡歡喜喜地迎上來,怎麽也勸不走。怎的今日殿下難得主動相迎,她還躲開了?
蕭意卿冷笑,“翅膀硬了,自然是要飛的。只怕日後只要有孤在,她都會像剛才一樣‘身子不适’吧?”
守拙笑容讪讪,不知該怎麽接這話,唯恐他意氣用事壞了大局,苦口婆心地勸:“殿下切不可動怒。而今您雖已有東宮之尊,然奪嫡之事瞬息萬變,差一步都是空門。殿下千萬不可就此松懈,平白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蕭意卿橫他一眼,“怎麽?難道孤連一個小小的郡主,都責罰不得嗎?”
守拙恭聲:“太子殿下尊貴無雙,自然是想罰誰就罰誰,只是眼下還請務必忍耐。待您禦極做主,莫說責罰,便是殺了晏清郡主,哪個又敢阻攔?”
說着,他湊近壓低聲線:“殿下若還是生氣,就想想淑妃娘娘,想想岑家的血海深仇吧!”
蕭意卿一怔,咬咬牙,果然沒了話。
這話聽着刺耳,但也的确是這麽回事。而今的自己,确實還沒到可以完全随心所欲的地步。
蕭室和荀家內鬥多年,早已是水火不容。父皇更是視荀家如洪水猛獸,早在他登基的那一刻起,扶植寒門,對抗士族,就已經成為他畢生的追求。
而論寒門之力,普天下又有誰能比得過那幾乎荟萃了所有寒門英才的百草堂?
于荀家而言,寒門助力不過是錦上添花,能攥在手裏固然好,得不到也無傷大雅。可若是叫它落入父皇手中,那對荀氏的打擊,無疑是致命的。
是以他和沈盈缺的這門親事,表面上瞧,是沈盈缺以沒落士族的孤女之身,在高攀皇家;
實則卻是荀家在拿他這個皇子伏低做小,百般讨好沈盈缺。
以至于連他的太子之位,也僅是因為當初沈盈缺在落鳳城先看上他,荀皇後才會從一衆皇子裏頭挑中他,傾荀氏之力悉心栽培出來的。
多可笑啊。
他一個天潢貴胄,文韬武略,無一不精。當年去落鳳城,除了被排擠的原因外,他也是憋了一口氣,想向世人證明,縱使沒有家族倚仗,他也一樣能憑自己的本事,殺出一條通天路。
豈料最後通天路是殺出來了,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當真諷刺!
而更諷刺的是,他還拒絕不了。
即便不願承認,他也不得不認,沒了荀家,他便是豁出一條命,也爬不到如今的這個位置。
而父皇又極是痛恨荀家,對他這個背靠荀家的太子,也是一萬個瞧不上。否則以他對沈盈缺的寵愛,怎麽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花宴,就責罰得這麽厲害?
只怕他那位父皇早就恨不得親自提刀,将他和那丫頭之間的紅線斬斷了吧?
眼下自己羽翼未豐,尚不能與他正面對抗,想要坐穩東宮之位,只能依靠荀家,依靠百草堂。
會讓荀皇後生氣的事,他不能做;
和沈盈缺的這門親事,他也斷然不能退。
無論多惱,多恨,他都必須忍。
哼。
不就是一個黃毛丫頭嗎?他哄就是了。
勾踐能嘗肝膽之苦,才有十年後的吞吳之勢;韓信能忍胯下之辱,方能鑄就後來的不世之功。
終有一天,他要将今日所受的屈辱,都十倍百倍地奉還,讓那些曾經折辱過他的人,都嘗嘗這任人宰割的絕望。
尤其是她沈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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