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捉奸(上)
第009章 捉奸(上)
竹林堂。
蕭意卿應酬完一圈人,腦袋被酒氣沖得有些暈,尋了個空檔躲到一座無人的水榭裏透氣。
湖風舒爽,掃除周身一應暑熱。
他支頤坐在風中,卻是眉頭緊鎖,滿心郁結。
眼下宴會已過去泰半辰光,他知道,自己該去陪那丫頭了,否則別說荀皇後,連禦史臺也要以他有意苛待功臣之女為由,找他的麻煩。
可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瞧她剛剛那态度,自己好心好意要和她一道入殿,給她長臉,她卻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他憑甚還要低聲下氣地去讨好她?
且換成從前,自己晾了她這麽久,照她以往的性子,早該沉不住氣,主動跑來尋他求和,怎地這回都熬到這辰光了,還一點動靜也無?
難不成真是因為蕭妄?
蕭意卿面上籠起寒霜。
他是太子,是這場宮宴的半個東道主,廣陵王登門的消息,自然瞞不過他。
扪心自問,對于這位未曾見過幾面的九皇叔,他其實頗為欽佩,不僅能在全無倚仗的情況下,憑一己之力在朝堂上站穩腳跟,肆意和各大士族豪門叫嚣,還能叫北邊那群蠻夷,也對他滿心忌憚,龜縮江北不敢妄動。
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能立業至斯,方能算得上“不負此生”。
難怪父皇對蕭妄這般寵愛,連他們這幾個親兒子都比不上。
倘若蕭妄只是他的九皇叔,他應當也會非常驕傲,沒準還會拜蕭妄為師,随他一道北上長征,開疆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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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惜,因為荀家,他們注定不可能共存。
哪天說不定還會兵戎相見。
适才聽說蕭妄帶了一幫人過來,點名要找那丫頭,他還吓了一跳,以為蕭妄真要為花宴之事,将那丫頭扒皮抽筋。
這家夥的手段,他可是親眼見過的。六年前落鳳城之難,那群被俘虜的羯人,最後是如何被這位活閻王一刀一刀淩遲而死,他還記得清清楚楚。自己雖不喜歡那丫頭,可她終歸是自己的未婚妻,即便有錯,也該由他來責罰,輪不到一個外人。
想也不想,他便抛下滿殿賓客,匆匆往華光殿趕,唯恐遲一步,就只能給那丫頭收屍,以至于袖子叫打翻的酒盞浸得透濕也不知道。
當初宜兒重病昏迷,他都不曾這般緊張。
卻不想折騰了一大圈,最後竟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尚方斬馬劍……
呵。
那樣一個桀骜不馴的人,對同宗親族都無甚好臉,倒是對自己侄兒的未婚妻挺上心。
蕭意卿緩緩收緊搭在雕花木欄上的手,漆木“咯咯”搖晃,随風撣下大片灰屑。
守拙惶恐地矮下腦袋,小聲勸道:“殿下息怒,這欄杆毀了不打緊,您的玉體若有損失,可就不值當了。”
蕭意卿拂袖冷哼,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是說身體不适嗎?怎的不回去休息?孤身邊又不是沒人伺候。”
守拙哈腰賠笑,“多謝殿下關心,奴婢已恢複得差不多。今兒這麽重要的日子,奴婢實在不放心交給那幾個猢狲,還是親自跟着殿下才踏實。”
說罷,又上前一步低聲道:“沈三娘子托奴婢給殿下帶句話,她有要事尋您,請您千萬撥冗,到層城觀一見。”
蕭意卿眉心擰得更緊。
他和沈令宜已許久不見,倘若沒有荀皇後那番警告,去看看她也無妨。可如今這風口浪尖,他哪還有這心思?
去層城觀?
哼。
那樣一個封閉的屋子,萬一叫人撞見,他還說得清楚嗎?
這小女子,從前善解人意,不争不搶,他還以為是個懂事的,卻不想外頭才傳出些關于他和她阿姊不好的風聲,她就這般坐不住……
蕭意卿眼底浮起一抹譏嘲,“讓她安分些!該是她的誰也搶不走,不該是她的,她就算豁出命去,也休想算計來半分!”
說罷便拂袖往水榭外去。
守拙被這一吼吓得哀哀跪下來告罪,見他一徑往外走,當真沒有赴約之意,心一橫,磕頭豁出去道:“是郡主!是郡主約殿下見面。奴婢怕您不肯去,這才擅自做主,說是三娘子有約。”
蕭意卿腳下一頓,憤然回頭瞪去。
守拙忙鹌鹑似的縮起腦袋,一聲不敢吭。
蕭意卿怒目在他身上剜了個遍,揉着眉心,沉沉吐出一口氣。
罷。
這事也怨不得守拙。
在他面前,比起“沈盈缺”的名頭,報“宜兒”的名字的确更加管用。
守拙一向不贊同自己冷落那丫頭,過去也時常借“宜兒”的名,哄他去陪那丫頭。自己知道了,心裏雖生氣,但也知曉他的良苦用心,故而也就責備兩句,從未重罰。
漸漸地,這也成了他們主仆二人間的一種無言默契——沈盈缺有事,就這樣通傳,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
若非這回情況特殊,他也不會發這麽大的火。
也是奇怪了,自己竟會為那丫頭,生宜兒的氣。
失心瘋了嗎?
蕭意卿自嘲一笑。
至于那丫頭尋他想做甚,他也猜了個七七八八,左不過就是為了蕭妄的事,跟他解釋。總算她還有點廉恥心,知道孰可為孰不可為,還不至于無藥可救。
不過有了華光殿門前她抛下自己那回事,買賣可就不是這麽做的了。
倘若她不拿出點誠意,好好同自己磕頭認錯,便是拼了要被父皇責罰,他也要叫她知道,什麽叫夫為妻綱!
“走!”
寬袖一甩,蕭意卿二話不說,轉身往層城觀去。
*
層城觀又名穿針樓,位于華林園西隅,乃是每年乞巧之節,宮人們登高穿針祈福之所,從竹林堂過去大約要一炷香時間。
蕭意卿心裏窩着火,卻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到了地方。
眼下已是六月末,別處的西府海棠都已凋謝,這裏卻還開得如火如荼。外頭那幫文人若是看到了,少不得要作上幾篇賦,好好贊頌一番。
蕭意卿卻是無心欣賞,進了門就只顧找人。
偏房和側屋都落了鎖,進不去,只主屋還留有一扇門。
推門而入,但見重重帷幔包裹着一張美人榻,縫隙間依稀可見有人影橫卧于榻上。靡靡暗香自熏爐飄出,繞過平磨螺钿屏風,纏繞在幾重羅穀紗簾上,端的是婉轉綿長,惹人遐想。
蕭意卿眉頭一豎,以為那丫頭又在打什麽歪腦筋,心火更盛,門都來不及關,便沉着臉徑直沖進來,繞過屏風,一把掀開紗簾,喝道:“沈盈缺你又想……”
話說到一半,舌頭忽然打結。
榻上的确卧着一名女子,青絲已解,羅裳半褪,圓潤的香肩裎露在香霧朦胧的床帳間,說不出的旖旎缱绻。
卻不是沈盈缺,而是沈令宜!
蕭意卿頓覺五雷轟頂,甩下紗簾,轉身就走。
沈令宜卻嬌呼一聲:“殿下!”
坐起身,從背後死死抱住他的腰,如何也拉不開。可疑的紅暈布滿她全身,顯是中了媚藥!
再去品那博山爐裏的香,和腹內莫名燒起的火,蕭意卿大呼上當,越發用力去掰她的手。
可他越使勁,沈令宜就掙紮得越厲害。一不留神,她踹到蕭意卿的膝窩,害他一下屈膝失了重心,帶着她一塊滾到地上。
紗簾“嘶啦”一聲,被他們從床架上壓扯下來,被衾也被拖拽到了地上。彼此的衣襟都在拉扯間松散開,髻發淩亂,冠釵歪斜,俨然一副雲雨正濃之象。
也就在這時,屋外傳來閑适的腳步聲,夾雜女子們的說笑。
“要看西府海棠,還得來這層城觀,放眼整個建康城,就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
“還是郡主有心,賞完菡萏,不忘提醒咱們來這走走,否則真要錯過這般美妙的景致了。”
……
蕭意卿霍然回頭。
一群濃妝豔抹的貴婦人,正搖着便面扇,悠哉游哉地從門前經過,仰頭欣賞院裏的花蔭。不知誰先“啊”了聲,無數目光如利箭破風般齊刷刷射來,透過敞開的屋門,直直與他相對。
其中就有荀皇後和胡氏如遭雷殛的震驚。
以及人群深處,沈盈缺似笑非笑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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