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捉奸(下)
第010章 捉奸(下)
對于一衆赴宴的女客來說,今天無疑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普普通通進宮赴場生辰宴,普普通通看幾位女娘拌嘴,能撞見蕭妄來砸場子,已經足夠驚心動魄。誰知驚魂還沒定下,又看見他為了給一個得罪過他的小女娘撐腰,祭出那柄他從未用過的尚方斬馬劍。
簡直驚世駭俗!
哪怕今日筵席再蹦出個小妖怪來跳大神,都不會比這更讓她們驚訝。
豈料不過半個時辰,這小妖怪還真蹦出來了……
看着屋裏那對“難舍難分”的野鴛鴦,衆人心裏五味雜陳,遮掩好的,只露些許驚訝;遮掩不住的,則直接瞠目結舌,竊竊私語——
“這怎麽回事?太子殿下和沈三娘子……呃……認識?”
“呵,你還挺委婉的。就這還認識呢?怕不是已經連孩兒的名字都想好了。”
“都說太子殿下潔身自好,敦謹守禮,有古君子之風。酒宴上有人給他送美姬,他都盡皆謝絕,叫人贊頌了許久,我還當他是個專情的,沒想到竟是在這等着。”
“哼哼,只怕那些美姬,也不是他為自個兒未婚妻拒絕的吧。”
……
荀皇後站在花葉蔥郁的海棠樹下,叫閑言碎語灌了兩耳朵,臉色比枝葉投落的陰影還要黑。
胡氏更是恨不能給自己兩巴掌。
一巴掌打在嘴上,氣這張烏鴉嘴怕什麽來什麽,惹了這麽樁禍患,不死也得脫層皮;另一巴掌用力拄在鶴頭杖上,指望能借這地動山搖,将裏頭那個不省心的孽障震個筋斷骨折。
反倒是一路和沈盈缺同行的秋素商,悟出些許端倪,不可思議地打量自己身邊這位剛被裹了綠頭巾、卻還異常淡定的小美人,嘴裏又驚又嘆:“我真是……幫你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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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微微一笑,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
的确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大到從上輩子知曉這兩人的奸情開始,她就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要怎樣将這對狗男女的醜行公之于衆,才能平複自己內心的憤怒。
原以為,那只會是自己一個聊以慰藉的白日夢,永遠沒辦法實現,誰知老天爺竟真給了她一個機會。
計劃的個中細節,她早已倒背如流。
可能遇到的阻礙,她也全都打點妥當。
槐序又是她身邊最得力的暗衛,對東宮的人和事,比她還爛熟于心。讓他想法子支走真正的守拙,再假扮成他,混在蕭意卿身邊,分別将這對狗男女騙到同一個地方,簡直易如反掌。
自己只消等他信號,及時帶人過來捉奸即可。
會不會跟着一塊丢人?覺得不好意思?
呵。
她只怕見證這一幕的人太少,不能在建康城裏掀起多少風浪。
倘若可以,她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人都招過來,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清楚,他們一直崇拜仰望的謙謙君子,究竟是個怎樣卑劣無恥的小人!
“看來咱們來得不是時候啊。”
沈盈缺淡笑着開口,語氣涼得像一縷冰雪消融時散出的薄煙,“還是移步去別的地方賞玩,莫要壞了太子殿下和三娘子的雅興。等改日他二人成婚,咱們再攜賀禮過來慶祝也不遲。”
此言一出,本就暗潮洶湧的前院霎時炸開了鍋。
女客們驚呼不已,荀皇後太陽穴狂跳,胡氏更是直接喊出了聲:“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想和太子殿下退婚?為了這麽點小事,你就要退婚?!你眼裏可還有天地君親師,可還知禮義孝悌!”
“我沒有,難道堂妹就有嗎?”
沈盈缺毫不留情地質問回去,“無媒茍合,是為悖禮;以妹之身觊觎堂姊之夫,是為不悌;以臣之位禍亂天子賜婚,更是無君無上。倘若這都只是一點‘小事’,那敢問祖母,究竟什麽才叫大事?難道說……”
她譏诮一笑,“祖母覺得,等他們兩人珠胎暗結,再攜子登堂入室,才算是大事?”
胡氏臉色一僵。
這話明顯是在諷刺她這個便宜祖母——
當年沈太公和崔氏感情甚篤,旁人根本插不進去腳。她也是“略施小計”,趁沈太公為愛妻早逝傷心之時,騙他吃下加了料的酒,才得以懷上他的孩子,成功嫁入沈家,有了今日的地位。
原本見太子一直不肯和沈令宜過明路,她的确是打算故技重施,扶自個兒親孫女上位。誰承想這八字還沒一撇,就叫這丫頭搶先撕開遮羞布,還牽扯出自己的過往……
雖是沈家陰私,外間知之者甚少,可今日在場的女眷都來自建康城有名的僑姓士族,最不缺的就是人脈和權勢。內宅之中,除非是還沒發生的事,否則休想瞞過她們的眼。
幾乎是沈盈缺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周遭便響起了她們直白又尖銳的譏笑,宛如刮鱗的剃刀。
而胡氏便是那條被生生刮去鱗片的活魚,渾身顫抖,滿面羞憤,舉起鶴頭杖就要打人。
白露抱着尚方斬馬劍,挺胸往前一站。
她又倏地定住,咬牙切齒地放下杖木,拿指頭戳沈盈缺鼻梁。
“你這忤逆不孝的孽障!枉我這幾年含辛茹苦地教養你,庇護你,對你比對自己親孫女還要親,你卻這般報答我。汝父生前最念棠棣之情,家族之愛,駐守邊關,都不忘給家裏捎家書土儀,盼望家和萬事興。你倒好,在他膝下教養了十年,竟養出這樣一副蛇蠍心腸,唯恐家宅不亂,兄弟和睦,簡直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退之!你在天上可都看見了!”
她仰天號啕,一手拄着鶴頭杖,“咚咚”往地上砸,直要将杖木都砸斷,另一手則不住捶打胸口,錘得自己東搖西晃,似是要把心肝都掏出來一般。
周圍年紀輕的宮人內侍都不禁動容。
沈盈缺卻只冷笑着發問:“祖母既這般感念家父,當年巴郡一戰,家父被羯人圍困河谷,生死未蔔,你為何不讓二叔去救人,還慫恿他接掌兵權,偷襲敵營,趁羯人與家父周旋之際,給自己謀求漁翁之利?”
這事并非什麽秘辛,大乾上下都知道。
蓋因當時敵衆我寡,戰況緊急,大家都以為沈愈要絕命于巴郡。誰知他聲東擊西,竟是早早就和當地的方伯武将聯上手,“受困河谷”不過是他們誘敵深入的障眼法,一俟羯人全軍入甕,便立馬裏應外合,包抄誅之。
反倒是沈懋貿然領兵偷襲,落入敵手,險些毀了乾軍反敗為勝的良機。最後還是沈愈拼死相救,才不至于叫他釀成大禍。
後來這場奇勝深得嘉祐帝褒獎,朝野上下紛紛贊頌。
胡氏母子的卑劣蠢行自也随之流傳開,為世人所不齒。
沈愈為人厚道,沒有因這事向他們母子發難,也不曾告訴當時尚還年幼的子女,算是給他們做長輩的留了顏面。沈盈缺也是前世嫁進東宮後,聽幾個小內侍嚼舌根,才知道的這事。
當時她就氣得不行,想為父親報仇。
怎奈那時候沈懋的墳頭草早已沒膝,胡氏也已仗着沈令宜的勢身價大漲,自己根本動她不得,只能窩在屋裏生悶氣。
眼下風水倒轉,再聽這老媪口口聲聲哭訴和亡父有多舐犢情深,沈盈缺如何還會再忍?
當下便毫不客氣地直捅胡氏心肝:“倘若謀取親人性命、觊觎長房資産,也能叫‘棠棣之情,家族之愛’,那祖母怕是建康城裏德行最豐厚之人,盈缺應是這輩子都及不上您之萬一。”
周圍的笑聲更大,連最是端莊持重的秋素商也忍不住撇過臉去,憋笑憋得雙肩直抖。
胡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開了染坊,險些撲上去咬人。
可她畢竟不是沈令宜秋雯君之流,不會三言兩語就被人帶進溝裏,知道自己如果繼續順着這丫頭的思路往下說,只會被摁進泥裏永世不得翻身,她索性厚起老臉,無視所有譏諷和嘲笑,另起話頭道:“好,前塵往事咱們盡皆不計較,就說當下……”
“哦,現在又不計較了,剛才不是還聲淚俱下母慈子孝恨不得立馬死了去地下同家父告我忤逆不孝嗎?”沈盈缺戲谑。
胡氏眉梢蹦得像抽筋,兩排銀牙幾乎咬碎,心裏反複默念“小不忍亂大謀”,才忍下氣道:“咱們就事論事,好好說話!太子殿下沉穩守禮,行事周全,朝野上下誰人不知?去歲他奉旨去蜀中平亂,那叛将何等狡詐陰毒,連最擅言辭的嚴太師,前去招安都遭了暗算,殿下卻能數次深入敵營周旋,全身而退。如此機敏謹慎之人,倘若真有那偷香竊玉之心,又豈會這麽容易就叫人抓住首尾,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諸位都是聰慧之人,難道就不覺得奇怪?”
這話倒是在理。
在場女眷雖不曾參與朝政,但也知曉蕭意卿的性子,倘若他行事當真如此馬虎,莫說吳興王一黨,便是荀家最開始都不會扶植這麽個沒用的主。
場面一時間有些動搖。
胡氏乘勝追擊道:“古來有言,士一妻一妾,卿大夫一妻二妾,諸侯一妻八妾,天子更是三夫人九嫔。可見男子娶妻納妾,開枝散葉,本就是天理,無可厚非。娥皇女英,更是千古美談。太子殿下貴為一國儲君,子息豐茂與否關乎家國社稷,本就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人過日子,便是提前收了個侍妾,又有何不可?你若因為這個,就和殿下退親,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她邊說邊扯動溝壑縱橫的嘴角,朝沈盈缺露出個倨傲的笑。
秋素商皺緊眉,心道好厲害的口舌。
先是一番游說,讓大家懷疑蕭意卿此番不倫之舉,或許另有原因;再搬出一套禮法之說,提醒大家,男子養姬納妾并不稀奇,讓大家順利接受這偷香之事。
荀皇後是蕭意卿的養母,其他女客也都是荀派的人,立場上天然就不站沈盈缺,再有這套說辭做靠山,更是不會再過分計較這事。
胡氏再繼續混淆視聽一番,或許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單能讓沈令宜免于責罰,還能助她成功嫁入東宮,當個側妃。
到底是千年的狐貍,這麽短的時間,就能把危機變成轉機。
沈盈缺若是不能妥善應對,怕是要狠吃一記啞巴虧。
自己倒是能幫忙說兩句公道話,可瓜田李下,她這樣的立場,若是主動開口蹚這渾水,明日朝堂上就會有東宮畜養的禦史,上奏把秋家拉下水。
她可不能冒這風險。
這該如何是好?
秋素商擔憂地去看身邊人。
沈盈缺卻半點不見慌亂,猶自疊手站在油紙傘撐起的濃蔭下,背脊挺直,聲音清淡:“祖母這話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在皇後娘娘的生辰宴上,罔顧娘娘多年來的養育之恩,不随行侍奉,還和別人在暗處行茍且之事,也并無不妥?”
胡氏眼皮一跳,心裏大叫不好。
适才光急着給孫女正名,倒忘了這茬。蕭意卿和自己未婚妻的堂妹夾纏不清,還只是作風問題,至多被人打趣一句風流;可若是這“罔顧皇後養育之恩”的名頭坐實,那可就是真正的不忠不孝。
到時別說沈令宜能不能全身而退,便是蕭意卿的太子之位都要危險!
“這、這……”胡氏汗流浃背,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沈盈缺輕聲一笑,又問:“祖母适才還提到了‘娥皇女英’,所以您是打算将堂妹也嫁進東宮,和我共事一夫?”
胡氏急着想扳回一城,忙道:“是又如何?殿下早晚是要納妾室的,你與其讓他收一些不認識的女子進門,倒不如讓他納了你堂妹,你們姊妹間也算有個照應,這也是為你好!”
“那二叔共禦‘娥皇女英’,又是為了誰好?”
沈盈缺冷冷地看着她,聲音比眼神還要冷若冰霜。
胡氏驟然沒了聲,扶着鶴頭杖踉跄着往後倒了幾步,險些站不住。
女眷們覺出氣氛不對,紛紛交頭接耳,皆不明白這句似是而非的話究竟什麽意思,胡氏卻是心知肚明。
所謂“二叔共禦娥皇女英”,一個指的是沈懋明媒正娶的發妻蔡氏,另一位則是蔡氏的表妹,也便是沈令宜的生母。
無媒茍合,珠胎暗結,甚至連身份都不可外傳。
否則整個沈家都要完蛋!
世上尚還知道此事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蕭意卿,連荀皇後都不甚清楚,這丫頭是從何處得知?
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小小少女,胡氏渾身冷汗濕透,像是被剝光了所有獠牙和堅鱗的猛獸,萎靡地攤在地上,動彈不得。當初哄騙沈老太公喝藥酒,她都不曾這般恐慌。
也便是這時候,人群外赫然傳來一聲怒吼:“夠了!”
衆女眷都驚了一跳,詫異回頭,但見蕭意卿已擺脫沈令宜的糾纏,整理好衣冠,怒氣沖沖地朝這邊走來。腰間玉佩“叮叮當當”一陣亂響,渾無半點君子應有的端方之相。
“你這蠢女,忤逆聖意,強行退婚也就罷了,竟還敢當衆指摘自家親長。老夫人縱有再多不是,那也是你的長輩,真要問責也該交由朝廷法度,輪不到你來教訓!”
蕭意卿瞪着沈盈缺,一雙丹鳳眼幾欲噴出火來。
“你口口聲聲拿孝悌之道壓人,一忽兒埋怨老夫人偏心自己親孫,一忽兒又責怪她對汝父無情,難不成這麽多年,你就沒有半分對不起你父親?孤可還記得,當年落鳳城之戰,若不是你驕縱任性,非要令尊回家陪你過生辰,城門豈會無将看守?羯人又如何能抓到可乘之機,攻破天塹,致使閡城百姓遭難?外頭都說你是掃帚星,當真一點沒說錯!”
“父皇念你年幼無知,不忍責罰,還封你做郡主,将你接入宮中親自教養,就是希望你能學好。偏你這般不思悔改,越發胡鬧,現在都敢教訓起長輩來,簡直無可救藥!”
此言一出,偌大的庭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六年前那場浩劫,衆人自然都清楚,對沈家夫婦的忠義之舉也頗為欽佩,但這裏頭的陰司卻是頭一回聽說。
倘若是真,傳出去可比認不出香料木嚴重得多,別說百草堂和月夫人,連征北将軍的名聲也要受牽連。
畢竟自願舍身護城,和給女兒收拾爛攤子,這裏頭的差別,可謂雲泥之隔啊……
周圍“窣窣”起了議論,睇來的視線也逐漸變得微妙,有幾道還明顯帶了無形的飛刀。
白露忍不住抱劍往後縮,秋姜給沈盈缺打傘的手也隐隐發顫。
沈盈缺站在一衆視線的中央,面上卻無波無瀾,擡眸靜靜打量着面前高大俊逸的男人,目光冰冷如刀。
當年城破之日的确是她生辰不假。
阿父為了那天能陪她過生辰,也的确從值上特特趕回來。
可他從來不是什麽徇私渎職之人,動身前,他早已将守備之事都安排妥當。兩位守城的主将俱是他心腹,各處崗哨也都是他自己訓出來的親兵,一應關隘樞紐更是有重兵把守,連竈房的火頭兵,他都仔細查問了一遍,根本不存在什麽“無将看守”。
別說當時羯兵只調來一個營,便是全軍傾巢而出,都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鑿開落鳳城的大門。
這些蕭意卿明明都知道。
當年她為破城之事自責時,還是他分析這些來安慰自己。
可現在……
适才她故意在胡氏面前提沈令宜的身世,不過是想吓唬吓唬她,讓她知難而退,莫要再與自己嗆話,并沒打算真把事情說出去。
畢竟她和她阿弟也姓沈,事情要是處理不當,他們也會跟着受株連,她可不想為二房那群蠢貨陪葬。
憑蕭意卿之敏銳,如何猜不到這個?
可他還是鬧将起來,為了沈令宜,竟這般當衆編排她,連她阿父的身後英名也全然不顧。
那可是他的知遇恩人啊!
而偏偏,她還真反駁不了。
莫說她了,連天禧帝都還沒弄清楚,當年固若金湯的落鳳城,究竟是怎麽破的。
蕭意卿這招可真夠狠啊,用一個無法查證的事實,蓋過自己紅杏出牆的緋聞,還反身将髒水都潑給了她,讓她百口莫辯……
熊熊怒火在腔膛裏燃燒,沈盈缺不由握緊了拳。
“哎喲,好端端的,這是鬧什麽。”
從事發到現在都不曾吭過一聲的荀皇後,似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彎起兩道漂亮的罥煙眉,笑吟吟上前打圓場。
“小兩口吵嘴耍花槍,也值當鬧什麽退婚。都聽本宮的,別吵了。子端你是男子,先服個軟,跟阿珩認個錯,這事就算完了。”
扭頭又招呼沈盈缺,“阿珩若是覺得不夠解氣,就錘他兩拳,只要別打臉,打哪兒都成,母後給你做主,別怕。”
胡氏一向心思靈便,聽出荀皇後這是打算在太子充當惡人之後,抓緊時間趕來唱紅臉,好将這些污糟事都含混過去,于是立馬開腔附和:“就是就是,這兩口子過日子,哪能沒個嘴巴嗑到牙的?吵吵架就完事了,說什麽退婚不退婚,傷感情。阿珩過來,有什麽委屈都跟祖母說,祖母給你做主。”
邊說邊朝沈盈缺招手,朝她牽起一個無比慈愛的笑,全然忘了,就在剛剛,她還伸脖子瞪眼,恨不能将沈盈缺碎屍萬段。
另一邊,蕭意卿也接到了荀皇後斜眼睨來的警告,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他承認,适才那番話,他說得是有些重了。倒也不是他有多麽想給沈令宜出頭,他只是氣不過。
氣不過她這樣給他設下套;
也氣不過她張口閉口就要和他退親,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
現在冷靜下來,他也有些後悔。何必跟她争呢?一個四六不懂的小女娘,争贏了又有什麽用?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忒給自己丢臉。
且這裏頭還夾纏着他與沈令宜的事,他也實在好奇,自己明明那麽小心,從沒露出過馬腳,連荀皇後都不一定曉得這裏頭的內情,這丫頭是如何發現的?還給他下了這樣一個套。
這對他可沒任何好處。
且得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仔細盤問清楚,否則他寝食難安。
深吸一口氣,蕭意卿緩和下情緒,柔聲對沈盈缺道:“孤與令妹無事,你莫要多想,具體的,孤回去之後再解釋給你聽。你也莫要再胡鬧,你是孤的妻,是大乾未來的皇後,無論誰都替代不了。只要你乖乖聽話,孤不會計較你今日的算計,也不會責怪你的無禮之舉,還會幫你去父皇面前求情,免去你接下來的禁足,如何?”
邊說,邊大度地朝她伸出手。
沈盈缺不禁想起前世最後那個晚上,他追着自己到了語冰樓的樓頂,于烈烈火海中朝她遞過來的手,人微微有些恍惚。
世人皆知,意卿太子善風儀,美容貌,臨朝淵默,端嚴若神,未及弱冠便由天下大儒賜加表字“謹美”,時人無不向往。而她最喜歡的,卻是他那雙手——指骨修長有力,指節圓滿渾厚,冷白的膚色宛如終日執筆的高閣文士,揮劍斬邪逆時卻又行雲流水,恍若谪仙下凡。
每每見面,她都恨不能和他十指交纏,永不分離。
被污蔑構陷之時,她也曾無數次期盼過這雙手,能給予她庇護,給予她安撫,哪怕只是最簡單的一個擁抱。
可最後,也只盼來他用這雙漂亮幹淨的手,親手将她和她摯愛的人,一個接一個毫不留情地推下萬劫不複的深淵。末了還要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将所有過錯都推到她身上,仿佛他當真一點錯處也無,如此行事,都是被逼無奈,她不該不知好歹。
-“只要你乖乖随朕回去,閉宮自省,你照樣是大乾的皇後,勿要再像你兄弟那樣辜負聖恩。”
沈盈缺冷聲一笑,轉身抽出白露懷裏那柄尚方斬馬劍,霍然朝蕭意卿揮去。
蕭意卿不曾料到會有這麽一出,未及躲閃,右手小臂當即被砍出一道猙獰的傷,銀白色寬袖猩紅一片。
在場的女客侍者無不失聲尖叫,四散奔逃。
荀皇後才剛恢複些許的臉色,霎時間又褪得煞白,捂着胸口急急往後退,險些和身後的崔紹元摔個滿懷。
胡氏則被混亂的人流推搡着,摔趴在地上。分量十足的鶴頭杖從手裏滑脫,“咚”的一聲砸中她腦袋,送了她滿天星鬥,人當場昏死過去。
沈盈缺執劍立在風中,卻是擡首挺胸,姿态昂揚。
“誰稀罕你可憐!六年前之事,你若當真覺得我有錯,大可去尋陛下告狀,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說法,看陛下最後到底信誰,何必你來威脅?這門親,我今日定然要退,哪怕西王母下凡,也休想改我心志!若有違逆,形同此簪!”
說罷,她抽出鬓上玉簪,狠狠摔斷在地,轉身離開。
散落的烏發叫長風高高卷起,潑墨般抛揚在盛夏午後熾烈白亮的陽光中,一雙肩膀仿佛春冰凝成,單薄脆弱,淹沒在光線裏幾乎看不見,背脊卻拉得筆直,宛如天鵝迎風揚起的纖長脖頸,翅膀一振,便要沖破藩籬,飛向天際。
秋素尚站在人群中,不禁有些看呆。
去歲蜀地叛亂,陛下派太子和秋家一道過去平叛,她也有幸跟随,見證了一切。
彼時叛亂的主将已死,只剩下幾個老弱殘兵,守着破碎的城池負隅頑抗。乾軍随意派一隊步兵,就能輕松将他們碾成齑粉。可那幾名殘兵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投降,一徑奮力搖動舊主的旌旗,高呼舊主的名望,驕傲而熱烈,直到最後氣絕倒地,那面染血的旌旗,依舊高高插在他們身後的土坡上,不曾破損分毫。
縱然是立場不同,那一幕,她也是永生難忘。
沈盈缺就像那幾個殘兵,渺小,孤單,微不足道,卻偏偏渾身上下都擰着一腔孤勇,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即便要與全世界為敵,她也一往無前。
秋素商心底由衷生出幾分欣羨。
那廂蕭意卿捂着傷口,望着少女決然離去的背影,亦是張口結舌,怔愣不已。
她生得很美。
從相識第一天起,他就很清楚地知道這點。
可知道歸知道,他卻從未放在心上,也不覺得一個女子生得美有何特別。
說到底,一個女人罷了,生得再好,也不過是一個花觚,用來裝點男人波瀾壯闊的仕途生涯,能添一段彩固然可喜,若是不能,也無甚可惜。倘若連最起碼的賢惠乖巧都做不到,那還真不如一個蓄水用的泥胚碗來得實在。
他過往在掖庭經歷的苦難,和無時無刻威脅在他周圍的明槍暗箭,也不允許他不帶功利性地去追求那些純粹的美好。
直到這一刻。
他不知該怎麽去形容,只覺得像是寡淡工整了一輩子的水墨黑白畫,忽然叫人潑上明豔的色彩;嚴謹務實的公文官稿,驟然被人填入司馬賦般瑰麗華美的辭章,那一捧随風飄揚的烏發,正正好就落在他心上。
于是那些原本只停留在書文字畫裏的洛神之姿,西子之貌,都在這一刻變得活色生香,他一貫克己複禮,都有些欲罷不能。
可這份美,似乎馬上就要與他無關了。
僅是一個念頭,蕭意卿心口便驟然抽疼,像是被人割出血淋淋的傷後再撒上一把鹽,以致于手臂上血流不止的傷,他都不覺得疼。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究竟為何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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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