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打臉胡祖母(上)

第018章 打臉胡祖母(上)

沈盈缺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 既然接下了度田的差事,就絕對不會馬虎了事。

從宮裏回來的當天,她便召集百草堂在京中的人手, 對荀氏的田地莊園進行明察暗訪,情況也不出她所料, 的确有些棘手——

荀氏興于膠東,衣冠南渡後又僑置會稽郡。

雖說名下許多産業都随百年前的戰火而付之一炬,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論餘下的實力, 他們依舊是士族裏的首望, 手裏田産萬頃, 莊園數十, 都城周圍更是“園園有荀影,地地有荀名”。

若是交給其他人來度,還真不一定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但百草堂不一樣。

作為同樣傳承有百年之久的江湖幫派, 百草堂明面上雖與荀、秋那樣的朝堂門閥不同,但歸根結底還是月氏一族的私産,擁有月氏祖上所有産業。

累世積攢的財富, 照理說應當永遠花不完。

可因其“濟世救人”的立派宗旨, 堂裏每年要救濟百姓, 安頓那些投奔他們的寒門子弟、江湖游俠,以及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孤兒老弱, 早就已經入不敷出。

為防坐吃山空,第二代宗主上任後,就很有遠見地在堂內建立“積善閣”, 召集專人負責打理銀錢方面的進項與調配,讓百草堂更好地運作下去。

又因其不涉國事, 一心只致力于救助百姓,無論在南朝還是北朝,百朝堂的威望都頗為高盛,百草堂名下的産業都不會像那些朝堂門閥那樣,受地域限制。

百餘年努力下來,堂內如今擁有的産業,不僅比月氏祖上留下的要翻了幾番,還遠遠超出那些僑姓士族。

光建康城裏的幾大集市,就有一半的商鋪、酒樓、客棧,歸百草堂所有。名下的田畝莊園,更是連綿十好幾個縣。甚至北朝境內,還有不少專屬于百草堂的商鋪店面。通往西域的駝隊,和遠航南海諸國的寶船,也都能瞧見百草堂的瑤草徽記。

說一句“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讓他們去度荀家的“一畝三分地”,的确是殺雞之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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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只消動動手指,積善閣就能第一時間将度田所需的人力、物力,乃至具體章程都巨細靡遺地給她備齊,無論是都城,還是會稽郡老宅,都能把荀家伺候得“舒舒服服”。

怎奈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度田之事最麻煩的,也從來不是度田本身。

“聽說荀家在青溪那片莊子,莊上的管事把你的人都打出來了?”

是昔流芳後院的馬場。

蕭妄一面低頭幫沈盈缺調整馬镫的革帶,一面詢問她度田的情況。

自打和蕭意卿退完親,沈盈缺便在天禧帝的默許下搬離皇宮,開始自己的生活。于是度田之餘,她便将自己想做的事都寫下來,列了個名目,打算一樣一樣實踐,好不辜負這來之不易的重生時光。

這騎馬就是其中一項。

——南朝人尚風雅,平時出行只坐車,還必須得是四平八穩的牛車,連馬車都瞧不上。似騎馬這種會弄亂衣發,沾染飛塵的粗魯之行,更是被視為下等武夫的行徑,上了門第的人家根本不齒去學,許多世家出身的敷粉兒郎更是連馬駒都怕。

沈盈缺卻不這麽認為。

她自幼生長在落鳳城邊地,見慣了當地以馬為家的民風,對能縱馬恣意馳騁風中之事滿心向往。若不是她過去年紀太小,阿父定會親自教她騎術。

好在現在補上這一課也不晚。

蕭妄自告奮勇來教導她。

沈盈缺自是一萬個不同意。

醫者仁心,她雖不是醫者,但姑且還是醫者的女兒,現在還兼任全天下醫者的老大,她當然也有仁心。讓一個病得只剩半口氣的人從病榻上掙紮起來教她騎馬這樣的缺德事,別說她幹不出來,就算真幹出來,也要被身邊人譴責到死。

拳拳一片純善之意,天地可鑒,正常人自然都能理解。

可壞就壞在,蕭妄是正常人嗎?

顯然不是。

從頭到尾,他就只有哼哼唧唧陰陽怪氣的一句:“你喚我一聲‘阿兄’,我教你騎馬,有什麽不妥嗎?不讓我教,你還想讓誰教?那個還幾斤香纂子都要三番四次派人上山磨磨叽叽讓再寬限幾天的狗東西嗎?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沈盈缺:“……”

很想提醒他,那個連香纂子都還不出來的“狗東西”是他的從侄。而且這“狗東西”還不出香纂子,最丢臉的就是皇家,而他也是皇家的人。

然蕭妄一甩長袖,卻是言之鑿鑿:“皇族之人更要懂得自立自強,尤其是太子。這麽點小事都不能自己承擔,還要拖累親族,當真無用之極。我若是他,早就找塊嫩一點的豆腐撞死,以證自己心志。”

沈盈缺:“…………”

你高興就好。

“所以你讓槐序托病不來教我,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心志?”沈盈缺板臉又問。

——其實最開始,她的确也想過向蕭妄拜師。畢竟論騎射之術,當今世上還沒有人能出蕭妄之右,哪怕是北邊那群生在馬背上的胡人也不行。

可考慮到他的身子,還有他的身份,給她當騎術師父,簡直比讓百草堂去荀家度田還暴殄天物,她也便放棄了,只讓槐序來教。

同樣是一片拳拳純善之意,同樣是一顆敬重之心。

誰知這貨又開始作妖,每天不是找槐序切磋武藝,就是找槐序比試身手,要麽就拉着他一起談天說地,從自己第一次将胡人剖腹挖心是什麽感覺,一直說到最近一次淩遲羯兵俘虜用的是什麽質地的刀,推薦槐序也試一試,把槐序吓得一整天沒敢出門。

教騎術什麽的,更是提都沒敢再提。

沈盈缺氣不過,上門找某人理論。

而某人卻是再次一甩長袖,比上回更加理直氣壯:“拜師要拜精,不單要學騎術,還要學為人處事的道理。槐序身手固然上佳,可這麽點逸聞趣事都能把他吓成這樣,足可見其心性一般,不堪為師。為兄幫阿珩篩選了一遍良師益友,也是為阿珩着想,阿珩還有何不滿?”

沈盈缺:“………………”

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他上輩子能守住城池,統一南北,該不會就是靠這張厚臉皮吧?

但無論怎麽扯皮,這騎術師父的重擔,最後還是落在了這位“心志獨立又心性高尚”的廣陵王殿下肩上。

萬幸的是,這貨雖脾氣古怪了些,真教起學來,還是很用心的。

幾天學習下來,沈盈缺已經能熟練駕着她的棗紅小馬,繞着馬場周遭的濃蔭緩慢散步,無需別人在前頭幫她牽缰,可謂進步神速。

這日用完午膳,她便又來馬場鞏固她的騎術,算作消食。

聽見蕭妄問她度田之事,便道:“是有那麽幾個刺頭,不過沒關系,我能處理好,順便還能借這機會,把百草堂上下的人也篩上一遍。”

蕭妄擡頭挑眉,“怎麽,百草堂裏也有荀家的內鬼?”

沈盈缺撓撓腮,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能說是內鬼,我到底和他們家定過親,兩邊之間有來往也不奇怪。我那祖母又是個趨炎附勢、任人唯親的主。這幾年,她一直借口說我年紀小,不懂事,幫我打理堂中事務,沒少往要緊處塞她的七大姑八大姨,不知道的還以為,現在百草堂已經姓“胡”不姓“月”。索性就借這次度田之事,把他們一勺全燴了,也算因禍得福。”

蕭妄嗤笑,“你倒是心寬,就一點不擔心他們把你吃了?”

“哎呀,心寬才能活得長久嘛。”沈盈缺甩着馬鞭,一副玄之又玄、高深莫測的模樣,“看看司馬懿,再看看諸葛丞相,活得久,才能笑到最後;笑到最後,才能笑得最甜。”

蕭妄瞪眼,“活得越久越王八,小心一覺醒來,連龜殼都翻不過來。”

沈盈缺也瞪眼,“翻不過來我就不翻了!千年王八萬年龜,我頂着那麽大一殼兒,壓都能壓死他們!”

蕭妄“噗嗤”笑出聲,上下打量她片刻,嘆了口氣:“當真不需要我幫忙?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才剛退完親,可別又把自己折進去了。”

他刻意放緩了語調,聲音變得低沉又溫柔,像是冬日裏的湯泉緩緩流過心澗。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沈盈缺竟從他微顫的濃睫,和略鈍的尾音裏,覺出幾分落寞和委屈。

可桀骜如蕭妄,又怎麽會委屈呢?

大約是自己看錯了吧……

她也便沒往深處想,笑着把胸脯拍得山響,寬慰他道:“區區幾個小賊,何勞阿兄出手?阿珩別的本事沒有,治小鬼可是一絕,阿兄就放心在家等我好消息罷!”

蕭妄眯起眼深深看她,嘴角無可無不可地扯動了一下,将她兩側的腳都放入調好的馬镫裏,便牽住馬缰,撫着棗紅小馬腦袋上的鬃毛,道:“今日天色不錯,要不要去行宮外頭騎一圈?我給你牽馬,不用怕。”

沈盈缺自然滿口道好,她學騎術可不是為了擺擺樣子,倘若不能自由奔跑,她寧可從來沒學過,只是讓蕭妄幫她牽馬……

這麽驚悚的事,她實在想象不出來。

于是咽了咽喉嚨,讪讪道:“阿兄金尊玉貴,這點小事哪敢勞煩您?讓夷則來就好。”

夷則已經直着脖子在旁邊等候許多,聞言立即上前,抱拳朝蕭妄行禮時,差點激動得熱淚盈眶。

——他比沈盈缺大不了幾歲,初學武藝時,正趕上蕭妄如霍嫖姚在世般,在邊境大殺四方,對蕭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之前見這位傳說中的戰神,和自家兄長又是切磋又是促膝長談,兄長病了,戰神還專程過去探望,他就羨慕得直流口水,眼下終于輪到自己近距離接觸戰神本尊,他如何不興奮?

當下便抱拳一揖到地,聲音都大了一個度:“區區小事,何勞王爺費心?王爺就在行宮裏候着,屬下定寸步不離貼身守護郡主,不叫她受半點傷,更不會讓那些居心叵測的登徒子接近她半分,王爺您就放心吧!”

說完就擡起熾熱的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蕭妄,滿臉真誠求誇誇。

然後就被兩道猶如萬年寒冰貫體的冷冰眼神紮了個透心涼,膝蓋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嗯……

大抵沙場上搏殺出來的人都是這樣的不怒自威,目光如電,一個眼神就能殺人的吧?

沒問題,小場面,為了親愛敬愛的戰神,他一定能撐住。

風蕭蕭兮易水寒,他為戰神把家還。

大風起兮雲飛揚,他幫戰神把威揚。

為了戰神之另眼相看而挺住!

“夷則是吧?”

蕭妄敲着手裏的馬缰,含笑詢問,聲音溫煦如三月春風,卻莫名給人一種閻王點名的狠切,念他名字都快把牙咬出血。

“既然郡主點名要你跟随,你就好好跟着,切不可出半點差錯。記住你剛剛說過的話,要寸、步、不、離、貼、身、守、護,若是敢有人靠近郡主半分,你可千萬小心了。”

夷則腳心拔起一陣惡寒,凍得他頭昏眼花,四肢發顫。

心裏卻在尖叫——

不愧是他崇拜的人,誇人的方式都這麽與衆不同,自己回去後一定要将這六十六個字好好記錄下來,編纂成冊,留給子孫後代,讓他們都看看,他們的先祖究竟有多厲害,居然能和傳說中這麽厲害的高人說這麽多話,一般人行嗎?

要是能再賞他兩個字就好了。

他在百草堂同輩裏頭排六十八,要能讓戰神幫他湊出這個數,保不齊自己以後也能成為像戰神一樣的英雄,受世人敬仰。

誰知蕭妄還真開口:“滾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不愧是他從小就崇拜的人!居然善解人意到這般地步,連這種微不足道的願望都能幫他實現。自己一定要乖乖聽話,寸步不離地貼身守護在郡主身邊,哪個無膽匪類敢随意靠近,他就把人削成白板,絕對不辜負戰神對他的殷殷期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臺城,正陽宮。

炎炎烈日曬白了院角一塊空地,兩個身形健碩的內監舉着碗口粗的板子,“啪啪”在屋檐下揮舞。

小宮人趴在長條凳上,後背被打得皮開肉綻,起初還有力氣哭疼,眼下卻是連嘴都張不開。

朱媪站在邊上數數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宮人們從旁邊路過,也是同樣的一臉麻木。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因誤碰後院的廣玉蘭花,被皇後娘娘嚴懲的了。

以前雖也有責罰,但至多也就罰個月錢,挨兩下手板,不像現在,碰掉一朵花瓣都要直接杖殺。連娘娘那只日日逗弄的鹦哥,也因誤啄花蜜,被她親手沉了水缸。

可見娘娘近來心情有多不好,頭疾都反複發作了好幾回,砸了不少好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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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崔紹元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兒。

這日也是一丸剛從天師教送來的丹丸,由溫水送入她口中,荀皇後揉着抽疼的額角,就着崔紹元的攙扶在胡榻上躺下,一面欣賞面前這扇微微泛黃的百鳥朝鳳屏風,一面問:“度田之事,那丫頭辦得怎麽樣了?”

一只純金打造的新鳥籠,放在她手邊的酸枝木案幾上,裏頭“唧唧”跳着一只新進貢的黃毛鹦哥,似是在打量這個陌生的環境,又似是在努力從籠子裏鑽出來。

崔紹元一抖手裏的拂塵,它便立馬安靜下來,乖順得不可思議。

“啓禀娘娘,度田之事,荀相公特特派人來傳過話,說是他已經有了應對之法,出不了什麽岔子,讓娘娘放心在宮裏将養身子。陛下若是來了,也請您不要再趕他出去,您二人終歸是夫妻,鬧得太僵對誰都不好……”

“夫妻?”荀皇後哂笑,“就算本宮肯屈尊同他做夫妻,他也沒這打算吧?”

崔紹元叫這“屈尊”二字鬧得心裏惕惕,讪笑着垂下腦袋,不敢接話。

荀皇後卻渾然不放在心上,猶自擡眸,隔着博山爐袅袅吐出的香煙,凝視屏風上繡着的鳳凰,聲音又似在說其他:“有阿兄在,本宮自是什麽也不用愁的……”

話鋒一轉,她又問:“東宮現在情況如何?”

崔紹元皺眉直白道:“不大樂觀。這回之事對太子殿下的打擊着實不小,人到現在還關在屋裏喝悶酒,誰勸都不頂用。奴婢也算看着殿下長大的,還從沒見他這般頹唐過。守拙公公一面為殿下焦頭爛額,一面還要湊那卷賬單上的物什,急出了一嘴的泡,聽說都要上房撬殿頂的鎏金鸱吻抵債了。”

荀皇後拍榻大罵:“就這點出息!虧得他在掖庭熬了這麽多年,竟還這麽沉不住氣,一個女人就能把他困頓成這樣?要不是其他幾個皇子都不争氣,本宮這就把他從東宮攆出去,換個更聽話的來!”

頭又痛起來了。

她摁着額角,蜷縮在隐囊上,嬌花般的面孔蠟黃如土,額頭全是盜出的冷汗。

崔紹元趕忙又取來一丸丹藥,扶着荀皇後,親自伺候她服下,苦口婆心地勸:“娘娘您就好好歇歇吧,這些事以後再想。實在不行還有荀相公呢,他一定有辦法的。”

荀皇後靠着隐囊呼呼喘氣,聲音虛弱,語氣卻怨毒:“本宮就是太指望他,才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去,給太子遞個話,蹬鼻子上臉也要有個限度,到底是東宮之位重要,還是一個不要他的女人重要,讓他務必拎拎清楚。那丫頭哄不回來就哄不回來,沒什麽了不起的,不過一點寒門助力罷了,得不到,毀掉也無妨。”

崔紹元眼皮一跳,“娘娘是有什麽妙計了?”

荀皇後冷哼,“妙計談不上,讓她吃點苦頭還是不難做到的。她不是要度田嗎?好,本宮就讓她一次度個痛快。”

她嘴角笑意變涼,“去問問沈家那對祖孫,東郊那片莊子,她們收拾得如何了?這回若再敢給本宮搞砸,本宮就親手送她們到地下阖家團圓!”

*

建康城七夕這晚的燈會,原是為了祭祀河神。

大江不比洛河,建康又近東海的入海口,偏生周圍又只有秦淮河這一個可供蓄水的河流,哪年雨勢大些,就要來一出水淹金陵城。這才有了拜河神的習俗,發展至今,倒成了阖城慶祝的燈會。

每年這時候,夜市的攤子都能一氣兒張羅到四更天。年輕的男女心裏存了朦胧美好的憧憬,摩肩接踵間,說不定就能遇上有緣人,自此眉間心上,再不能忘卻。

沈盈缺兩輩子都沒能好好逛過一回,眼下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她興奮得像個頭回出門踏青的孩子,一整夜都沒睡好覺,天亮才迷迷糊糊眯了會兒,待到日頭稍稍偏西,便撺掇着秋姜和白露快快給她梳妝。

桂媪忍不住嗔笑,“郡主急什麽?這燈會就在那,跑不了。”

秋姜挑衣裳挑花了眼,也道:“王爺一早就去了石頭城查看兵馬防守,這會子還沒回來。郡主就算現在就裝扮好,也還是要等王爺回來,再一道出門不是?”

“诶,那哪能一樣?”

白露興奮地從滿桌珠釵中探出腦袋,言之鑿鑿,“王爺只說陪郡主一道逛燈會,可沒說一定要和郡主一道出門。咱們早些動身,就能早些看上花燈。有廣陵王的車駕充門面,哪怕郡主不再女扮男裝,也能大大方方地逛一回小秦淮,多妙啊!”

沈盈缺朝她抛去個贊賞的眼神,捧着鏡子催促:“快快快!小秦淮今天可有各家的花魁游街,聽說還要選出個魁首中的魁首,給河神祭酒,去晚了可就吃不到花魁娘子親自斟的酒了。”

比那些常年流連煙花之地的世家纨绔還興奮。

桂媪和秋姜一陣無語,很想問她是不是就是瞧準蕭妄今日有事,才非要拉他出門,好借他的幌子光明正大逛小秦淮?

一個小女娘有這樣的嗜好,也是沒誰了。

那日退完婚從宮裏回來,王爺人雖病得恹恹,但心情明顯非常好,頂着月光在園裏溜達了大半宿。若不是周公公在旁邊勸着,他怕是能走到太陽上山。

若是叫他知道,郡主邀他一道逛燈會,只是想拿他做幌子……

兩人齊齊打了個哆嗦,不敢往下想。

正這時,一個小婢女慌裏慌張跑進來,險些撞翻玄關處的美人觚。

秋姜忙伸手扶穩,斥道:“什麽事毛毛躁躁,還有沒有規矩,打壞了東西是小,沖撞了郡主可如何使得?”

小婢女連連告罪,撲跪到沈盈缺面前,焦急道:“郡主不好了!百草堂剛剛派人來傳話,說城外莊子上的管事打死了人,那家佃戶不依,鬧起來了,眼瞧就要進廷尉府告您占地霸田,毆殺良民。槐序和夷則已經趕過去,郡主也快想想辦法吧!”

*

誠如太史公所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百草堂擁有足可比拟國帑的龐大財富,建立積善閣,也是為了讓這筆財富,更好地分配到需要它的地方,以踐本門“濟世救人”的立派宗旨。

初心是好的。

怎奈有吃食的地方難免會招蒼蠅。

自積善閣成立後,假公濟私、中飽私囊之事也是屢見不鮮。

曾經就有一位積善閣閣主,因私下裏貪墨嚴重,被堂內弟子告發。時任宗主派人調查,竟從他家中搜出一座丈餘高的純金西王母像,夠一整個縣的百姓胡吃海喝一整年。

但好在,百草堂底下的人不一定完全靠譜,歷代月氏宗主卻都個頂個可靠,總能第一時間發現貪墨的苗頭,将其扼殺在搖籃中。

是以貪墨之事雖屢禁不止,但百草堂依然平安無事地傳承到了現在。

然眼下,這一點優勢似乎也搖搖欲墜——

誠如皇族門閥講究嫡長子世襲,百草堂的歷任宗主也愛從嫡系子孫中挑選繼承人。

這些人不僅精通醫理,還都很擅長保養,壽數自然也比別人長。是以百草堂傳承至今,都還從沒出現過前任宗主早逝,繼承人還沒長大,無法執掌門派的情況。

直到月扶疏這一代。

衆所周知,月扶疏是死于意外,辭世之時,她膝下的兩位繼承人,一個十歲,一個七歲,都沒法勝任宗主之職。

而月扶疏唯一在世的胞妹,又因任職積善閣閣主,按門規不得再領宗主一職,以免監守自盜。

宗主之位一下便懸了空。

胡氏也便是在時候,以沈盈缺祖母的名義,趁虛而入,成了百草堂的“代宗主”,幫沈盈缺料理堂內庶務。

說是等沈盈缺及笄後,就将權柄歸還于她。

可前世直到沈盈缺失去宗主之玉,被他們徹底架空,都沒能等來胡氏退位的一天。

倘若胡氏能效仿歷代月氏先祖,好好打理百草堂,讓她一直代理宗主一職也無妨。

可偏偏她又是個貪得無厭的。

代理宗主這幾年,不僅沒安排門下弟子,到各地懸壺濟世,救困扶貧,還借百草堂的名頭四處斂財,圈地隐丁之事更是比那些士族豪強有過之而無不及。

光是去年,被她推舉到百草堂各地方分舵擔任舵主的胡家親戚,就給她孝敬了将近一座銀山。

今日這樁案子,就是其中的典型——

出事的莊子叫小岩莊,位于建康城東郊,乃是都城附近條件最惡劣的一座莊園,不僅田地貧瘠,還因地勢較低,三不五時就要遭一次水災。

有條件的人家早早就搬出去,沒能力的,只能留下來靠一點山貨薄田茍活。

饑荒最嚴重的時候,還曾傳出一家三兄弟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就給誰穿的無奈窘事。

也是後來,莊子叫百草堂買去,月扶疏派了位擅長水利農耕的徐管事,過來幫莊上的佃農興修水利,改造良田,日子才終于有了好轉。幾年經營下來,還成了京畿一帶最富庶的田莊,羨煞周圍一衆佃戶。

怎奈好景不長,胡氏上位後,什麽都變了。

不僅興建到一半的水利荒廢不修了,農田也不再不墾,莊子上的管事還全都換成了胡氏自己的人,時不時就要漲一漲地租,添一添人頭稅,隔三差五還要以各種奇怪的理由,收一些奇怪的費用,什麽夏天的煤炭錢,冬日的冰井錢,還有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夫子的束脩……連莊子門前路過的狗,都要薅下兩根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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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裏頭作惡最厲害的,就是莊上的總管事,沈方行。

——也是沈老太公的從侄,沈盈缺的堂叔。

此人自小好吃懶做,眼高手低,正經營生一樣不會,吃喝嫖賭倒是樣樣拿手。沈老太公在世的時候,他就沒少上門打秋風。後來沈家由胡氏把守,他就又觍着臉去讨好胡氏,幫她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私底下還仗着未來太子妃堂叔的名頭,到處抖威風。

什麽調戲民女,欺壓農戶都已經算輕的,這回竟直接打死了人!

受害的韓家人鬧上門來,他還理直氣壯:“有種就上衙門告去!能告得成,老子跟你姓!老子上頭有人。”

沈盈缺帶人趕過去的時候,他正坐在莊子口邊吃茶,邊指揮自己手底下的打手,将韓家人圍在中間打。

要不是槐序和夷則在前頭攔着,韓家那幾個孤兒寡母怕是已經被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莊裏的父老鄉親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旁邊,神情憤憤,卻都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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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事,胡氏居然也在,就跽坐在沈方行旁邊。

也不知是瞧不上這些佃農,還是前日宮宴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她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假笑,面容緊繃,神色冷肅,宛如廟裏的雷公。

标志性的鶴頭木杖橫放在膝蓋前,将自己和面前混亂的毆打場面隔出楚漢河界。哪個人不小心湊近一分,她就把長杖往前推一寸,堅決不讓他們觸及自己金尊玉貴的嬌軀半分。

身後還圍了半圈勁衣護衛,将她和後頭的鄉民隔得泾渭分明,就差在臉上寫“活人勿擾”。

瞧見沈盈缺過來,她才終于擠出了點笑模樣,“喲,宗主大人來了,再不現身,老身就真要以為你光顧着攀高枝,都忘了自個兒的身份。”

周圍佃農一聽這話,立時扭過頭來,憤怒的目光猶如遮天蔽日的箭雨“刷刷”飛來,紮得秋姜和白露險些沒扭頭回去。

槐序和夷則也顫了顫心,越發緊張地摁住腰間的佩劍。

沈盈缺暗嘆,果然是市井裏頭摔打出來的攪事高手,借勢造勢的手段一流。自己今日若是不能妥善處理這樁案子,只怕都沒辦法活着走出小岩莊。

“祖母說笑了,這麽大的事,阿珩怎能不到場?就是不知,祖母既非我百草堂的人,又不是這莊子上的管事,來這做什麽?”

沈方行不悅道:“你這孩子,怎麽跟你祖母說話的?沒大沒小。阿愈過去都教了你些什麽,把你養得這般不懂規矩?”

沈盈缺乜眼睨去,“我自十歲起就養在陛下和皇後身邊,大頭的規矩都是皇後娘娘手把手教的。堂叔這話可是在懷疑娘娘也不懂規矩?”

沈方行一下結了舌,瞪着眼睛磕磕巴巴說不出來話。

胡氏早已領教過這丫頭的口才,對這場面也見怪不怪,扯了扯嘴角冷笑道:“都已經退婚了,還攀扯什麽皇後,也不嫌臊?與其在無用的口舌上浪費時間,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該如何料理吧。”

沈方行不服氣地嚷嚷:“料理什麽料理,這事壓根不是老子的錯!西山那塊地本來就不是他韓家的,韓淵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直接把它圈進自個兒家裏頭,老子讓他交錢,他還不肯,抄起鋤頭就跟老子動手。老子不過輕輕推開了他一下,誰知道他這麽沒用,拳頭大的石頭子都能給他磕死,怪誰?”

“你放屁!”

韓淵的妻子袁氏大怒,“那塊地根本就是塊沒人要的荒地!連草都長不出來,是我相公這幾年起早貪黑一點一點漚肥漚出來的。每年的租金也都按照莊子裏的價給你,一厘都不差。是你瞧那塊地現在有了起色,動了歪心思,才把租金翻了兩番。我們不給錢,你就要把我們女兒拉去窯子賣了。我相公不服氣,這才跟你厮打起來。你明知他腿腳不好,還故意把他往碎石堆裏頭推,分明就是想殺了他!”

“你才放屁你才放屁!”

沈方行罵罵咧咧,“什麽地就什麽價,瘦田有瘦田的價,肥了當然要往上加。多少年的規矩了,大家夥兒心裏頭都清楚,怎麽就你家事情多。你要報官就趕緊報,老子倒要看看,廷尉老爺到底會不會聽你說的話。”

袁氏氣得面紅耳赤,卻又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官府不可能給她做主,她告也是白告,她頓時癱坐在地,蹬腿號啕:“韓淵你個天殺的潑才!早就跟你說,那些有錢人嘴裏沒一句實話,你非說那月夫人是個好的,死活拉着我來這鬼地方安家。現在好了,把自個兒做進地裏頭去,起都起不來,剩我和孩子可怎麽活喲!”

說着就搶上前,要拔夷則腰間的佩劍自戕。

幸而槐序反應快,及時将她手裏的劍打落,才不至于釀成悲劇。

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兒被吓到,哭着喊:“阿母!”

沖上來抱住她,稚嫩的眼睛紅腫如桃,見者無不心生憐憫。

胡氏輕聲一嗤,對沈盈缺道:“宗主可都瞧見了,就是這麽一團亂麻,理都理不明白。老身幫宗主打理堂內庶務這麽多年,不敢說有多少功勞,但至少還有苦勞,而今是老啦,不中用啦,是時候放手交給宗主自個兒料理了。”

沈盈缺張嘴驚訝,“祖母說的哪裏話?您兢兢業業這許多年,大家都看在眼裏,怎麽會說您不中用?除了愛任人唯親,假公濟私,不明事理,不辨忠奸,攀權附貴,目中無人,吃裏扒外,颠倒黑白,私德不修,品行沒有,臉皮太厚,良心太薄外,您當真是一點毛病也沒有啦!”

“你……”

胡氏活像被人兜頭打了一懵棍,直着眼睛搖搖晃晃,險些從支踵上摔下來。

沈方行忙伸手扶了把,扭頭怒罵沈盈缺,“你說什麽呢說什麽呢?有你這麽跟長輩頂嘴的嗎?反了天了還。”

沈盈缺冷笑,“我這樣跟長輩頂嘴叫反了天,那祖母和堂叔這樣翻出積壓了一個多月的人命案,故意給小輩使絆的,又該叫什麽?”

——來的路上,她都已經打聽清楚,這樁案子發生在兩個月前,本來早就該鬧将開來,卻因為胡氏有心幫私,一直扣着韓家的人,不讓他們上告,才風平浪靜到現在。

至于為何又忽然不壓了?

那就要問荀家了。

呵。

他們可真是養了一群好狗,讓什麽時候叫喚,就什麽時候叫喚,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沈方行到底是沈家的人,侵地之事又的确發生在百草堂名下的莊子上,于外人眼中,這就是百草堂在毆殺良民,無可辯駁。哪怕她當場大義滅親,再給韓家人一大筆銀錢做補償,這罪名也別想洗掉。

而今她身上還擔着度田的差事,若是自個兒後院都沒看顧好,還怎麽去約束別人?

只怕這會子,參她的折子已經拟好,就等着明日早朝一并奉上。

沈方行猶在梗着脖子叫嚷:“少胡說八道,這事根本就是意外,哪來什麽故意翻出來惡心你。哦,不對,這不是意外,是那姓韓的想訛錢,被老子發現了,就開始倒打一耙。你是百草堂現而今的大當家,快做主把這家沒皮沒臉的東西趕出去,為堂叔伸張正義。”

為證自己所言非虛,他又朝那幫混不吝小弟擡了擡下巴,“你們說是不是?”

小弟們立時嬉皮笑臉地附和:“就是。沈大哥心腸那麽好,怎麽可能随意打殺人?上月村口的李寡婦家裏沒米下炊,還是大哥親手從自家米缸裏舀了一口袋粟米,給她送去的呢。”

“那李寡婦還誇咱們大哥夠勁兒,一連好幾天都沒舍得放大哥走,鬧得嫂子都吃味兒了。”

“胡說,咱嫂子是那樣小心眼的人嗎?她還幫大哥張羅收了那李寡婦的房,給她一口飯吃呢。還是大哥心疼人兒,怕寡婦門前是非多,人家受不住,給了她一筆錢,把人送走了。李寡婦當時還哭喪着跪在地上不肯走,說離了大哥,上哪兒找這麽厲害的金剛杵,日日給她開光。”

“诶,沒有金剛杵,還有角先生啊,小是小了點,總好過日日熬着沒地方抛光不是?”

幾人哈哈大笑,淫邪的目光掃過周圍幾個女子,最後都集中到沈盈缺身上。

一個書生聽不下去,站出來罵:“你們還有沒有良心!要不是你們随意加租,李嫂子的男人能二十出頭,就累死在地裏嗎?還給人家送米……我呸!那分明是積年的陳米,都臭到發黴了,根本沒法吃。李嫂子不要,你們就、就……”

他咬咬牙,說不下去,哀聲長嘆:“天可憐見的,李嫂子那麽好一人,對誰都掏心掏肺。隔壁村的潲水翁摔斷了腿,眼看家裏要斷炊,她還拿自個兒洗衣裳掙來的錢,幫人家度過危難。因為你們守了寡,還要被你們這般欺侮。那沈家嫂子算個哪門子的好人?有氣不敢對自個兒夫婿出,就把氣全撒在李嫂子身上,每天帶一幫人上門戳她脊梁骨,話說得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逼得李嫂子在莊子上待不下去,只能搬家。你們還非攔着不讓,叫她跪着磕頭求了好久,還割了她一只耳朵,才終于肯放人。而今人都走了,你們還在這裏污言诋毀,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那幾人臉上挂不住,瞪眼罵回去:“去去去,哪來的窮書生,就會瞎白話。什麽欺負,什麽割耳朵,沒有沒有,別在這給老子胡說八道,小心老子宰了你。”

另一人不懷好意地打量,“你是李寡婦什麽人,這麽護她?別不是她的什麽姘頭,活沒咱大哥好,叫她甩了,跑這裏撒潑。”

沈方行哈哈一笑,瞪眼佯怒:“小兔崽子渾說什麽?一個寡婦而已,走了就走了,有什麽好吵的。”

那人立馬狗腿地掐出一個谄笑,“是是是,有大哥在,自然沒什麽好吵的。反正大哥膫子裏的白水多,來幾個寡婦也消受得起!”

沈方行白他一眼,嘴上沒說什麽,下巴倒是得意地昂了起來。

書生氣得渾身發抖,卻又拉不下臉跟他們吵這些不入流的話,只能憤然甩袖頓足。

招來他們更加肆無忌憚的嘲笑。

一個嘴角長痣的小弟,還大着膽朝沈盈缺吹了個口哨,“宗主別見怪,哥幾個都是泥裏頭滾出來,說話直,沒別的意思,你別往心裏去。要是有什麽聽不懂的,可以直接問,哥幾個保證把一身的絕活都教給你,你別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

白露氣得跳腳;夷則攥緊腰間的佩劍,恨不能馬上割了他們的舌頭;饒是沉穩如秋姜、槐序,也都不同程度地沉下了臉。

胡氏這時候出來打圓場:“都少說兩句吧,你們宗主還沒出閣,可聽不了這些。”

扭頭看向沈盈缺,假假地嘆了口氣,“你堂叔就這麽個人,直腸子,心裏有什麽說什麽,不會繞彎,交的朋友也都是這般。那些話都是他們在跟你開玩笑,沒有惡意的,你莫要往心裏去。”

沈盈缺也假假地笑,“自然不會往心裏去。這麽長見識的話,我可不能一個人獨享,這就叫人一字不落地謄錄下來,拿回家和堂妹一塊品鑒。白露,還不速速取筆墨來?”

“好嘞!”

白露屁颠屁颠跑回車上,沒一會兒就取來文房四寶,就着夷則蹲下來的後背,認認真真抄寫起來,連他們笑了幾聲都記得一清二楚。

胡氏氣得兩眼發黑,險些撅過去,“你存心的是吧!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要怎麽處理這件事。一邊是你嫡親的堂叔,一邊是你百草堂的名聲,我看你怎麽辦!”

沈盈缺挑眉,“還能怎麽辦?自然是公事公辦。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現在就當着一衆鄉親的面,綁了堂叔,親自送去廷尉府受審。若是廷尉大人不肯給予公平決斷,我就去找能公平決斷的人,要是跑遍都城都找不到這樣的人,我就替天行道,親手斬了堂叔的頭顱,拿到韓淵墓前,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此言一出,滿場皆愣。

連早已哭成淚人的韓家母子都愕然止了聲,擡頭呆呆看她。

雖說時下道門玄學占據上風,但儒門禮法依舊深入人心,“孝”之一字更是比天大,就連官員任免,都要舉孝廉,倡忠義。兒女不孝更是可以直接去官衙告忤逆,輕則罰錢挨杖,重則罷官免職。

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娘,張口閉口要打要殺,就已經足夠叫人驚駭。

現還要殺自己的嫡親堂叔,且還要自個兒親自動手。

簡直亘古未聞!

胡氏驚得說不出話。

那幫嘻嘻哈哈的小弟也呆成了泥塑木雕。

沈方行圓着嘴巴上呆了半晌,擡手親自把自己驚掉的下巴合回去,起身朝沈盈缺怒吼:“什麽狗屁倒竈的混賬話,我呸!老子可是你親堂叔,你要敢動老子一根汗毛,老子就……”

話未說完,就聽“咻——”的一聲,一支紅羽雕翎箭便劃破長空,不偏不倚正中沈方行的左膝。箭尖觸骨仍舊不停,猶自穿透膝蓋骨,從膝窩直探而出,箭簇完全暴露,還“嘀嗒”淌着血。

“啊——”

沈方行殺豬般慘叫,單膝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如雨水般“嘩嘩”淌下,沒一會兒就濕了他滿身。

懂行的一眼就看出來,他膝蓋骨已碎,且下手極重,即便日後骨頭長好,也不能靈活如昔。

而那罪魁禍首還在老神在在地擺弄腕間的小巧袖弩,眉眼彎彎,嬌俏靈動,“我敢不敢,堂叔大可一試,就怕到時候堂叔有命吹噓,沒命兌現。”

邊說邊舉起袖弩,再次瞄準沈方行。

“上一箭,是為了韓淵的妻子孩兒,你斂財殺人在先,打人抵賴在後,合該被廢了膝蓋,永世跪在他們面前忏悔己過!”

“這一箭,是為了李家那位被你欺侮的嫂嫂。你欺壓良民,毀人清譽,我這就去了你的禍根,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随意欺負女子!”

就聽“咻”的一聲,她對準沈方行下方,再次扣動機栝,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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