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白鷺宴(一)

第023章 白鷺宴(一)

去信安郡度田, 這倒的确是要做的。

且不說這次度田之事,源頭就在那裏,便是從沈盈缺自己的私心出發, 她也是很想去的。

畢竟兩輩子,她除了落鳳城外, 就沒再邁出過皇宮,邁出過都城。外面的世界無論是好是壞, 她都不曾親眼見識過。不像阿父和阿母,同樣的年歲幾乎已經把南朝全部走遍。

而今有這機會, 她自然一百個同意。

且依照前世發展, 再有兩三個月, 京畿一帶就要迎來一場時疫, 到時屍橫遍野,滿目瘡痍,建康人口生生從一百六十萬縮減到不足百萬, 險些叫羯人乘虛而入。信安郡也是時疫爆發的源頭之一,若是能及時趕去查明因緣,将時疫的苗頭扼殺在搖籃裏, 不知得救多少無辜性命。

單憑這點, 她也必須走一趟。

只不過……

“信安郡離都城也有些距離, 一來一回怎麽着也得一個多月,便是現在立刻啓程, 中秋之前也趕不回來,那豈不是不能和小姨母還有蹊兒一塊過中秋了?”沈盈缺猶豫。

非她舍不下私情,實是前世和至親相處的時間太短。且不說小姨母, 就說她親弟蹊兒。

他不喜都城裏的聲色犬馬,六年前同她一道進京後不久, 就随月如是去了吳郡,北伐正式開始後,又追随蕭妄從戎滅虜,四處征戰。除卻偶爾的慶功宴,他們姊弟倆幾乎不曾相見,後來又經歷了那樣痛徹心扉的死別,她越發不舍,自是想好好陪他過個中秋。

月如是道:“嗐,這有什麽好愁的,過完中秋再出發也不遲。橫豎這荀家的田也得度一段時間,百草堂內部也需要借此機會好好整頓一番。等所有事都忙活差不多了,中秋也就過去了,到時候你無債一身輕地出門,還能多玩會兒。那爛柯山可是咱大乾有名的佛山,你阿母還在那裏給你求過姻緣呢。”

“就是老宅鳳凰樹上那枚金鈴铛吧?”沈盈缺一下就想起阿父曾跟她提過的“金鈴良人”,撇嘴道,“都是唬小孩的玩意兒,沒什麽好信的。”

上輩子她就被這破鈴铛坑過,可不會再被坑第二回。這趟去信安郡,要是還能再碰見那個诓騙阿母的臭和尚,她非狠狠削他一頓不可!

月如是對這些佛法之說也不是很信,但還是勸道:“這種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就當個故事聽也行,可千萬別出言不遜,萬一真觸怒了佛祖可不是鬧着玩的。”

說完又朝蕭妄歉然一笑,“阿珩這孩子就是這樣,讓王爺見笑了。适才的提議,王爺覺得如何?若是不方便也沒關系,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讓槐序他們幾個跟着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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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妄微笑颔首,“小月夫人客氣了,區區……”

“區區小事,就不麻煩廣陵王殿下了,我自己帶幾個人跑一趟就是了。”沈盈缺打斷道。

開玩笑,她好不容易能擺脫這家夥,幹嘛還上趕着羊入虎口?皮癢了嗎?

蕭妄幽幽睨她,目光冷晦如刀。

饒是久經風浪如月如是,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沈盈缺卻梗着脖子,生生挺了過來。

蕭妄由不得冷笑,“攔是攔不住的,晏清郡主請便。”

說罷便震袖離去,還真沒再多陰陽怪氣什麽。

反倒叫沈盈缺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麽……

月如是饒有興趣地打量她,問:“你不追上去再問問?仔細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

沈盈缺卻是咬牙堅決道:“我才不要!”

*

于是日子又有條不紊地繼續往前過着。

沈盈缺每日照舊是度田,和百草堂內部清查兩頭轉,眼下又多了中秋宴和籌備下月去信安郡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也沒多餘的時間去思考這那日蕭妄為何會如此反常。

蕭妄也十分默契地沒有再提,甚至都很少再出現在沈盈缺面前,不是去石頭城閱兵,就是泡在娑羅樹下的湯泉池裏養病,要麽就去演武場看沈蹊習武,偶爾來興致了,也會親自下場指導兩下。沈蹊壯着膽子喊他“師父”,他也一笑了之。

師徒兩人相處,竟是比沈盈缺這個親阿姊還親,反倒叫沈盈缺有些吃味。

月如是笑着打趣她:“你究竟是為蹊兒更親近王爺掐酸,還是為蹊兒比你陪在王爺身邊的時間更多了?”

沈盈缺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前者。”

可說完,心裏卻莫名有個聲音在她耳邊不斷吵嚷,不是這樣的。

可不是這樣,又能是哪樣?她自己也茫然。

大約老天也看出她這段時日有些魂不守舍,特特給她捎來了一封請帖,讓她出門散散心——秋貴妃生辰在即,欲在城外白鷺洲上的白鷺山莊設宴,邀一衆親朋好友慶賀五天,沈盈缺也在受邀之列。

論交集,沈盈缺從前是蕭意卿內定的太子妃,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秋派的敵人,這些年別說作為秋貴妃的“親朋好友”受邀去赴生辰宴,她連話都不曾和秋貴妃多說兩句。這時候突然來這麽一出,只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看來這位見自己和荀派離心,也開始坐不住,想要拉攏關系,從百草堂裏頭分一杯羹了。

呵。

想得倒是挺美。

若是平常,沈盈缺自然想也不想就回絕了,輔佐吳興王那人頭豬腦上位,真還不如将這天下拱手贈給蕭意卿。然眼下,送帖子過來的人并非秋貴妃身邊的宮嬷內侍,而是天禧帝跟前的內監總管曹惟安。這道帖子上的字跡也并非出自秋貴妃,而是天禧帝。

秋貴妃的面子她可以不給,天禧帝的顏面她卻不能不顧。

畢竟是一手将她帶大的養父啊……

就是不知道她這位養父究竟打的什麽主意?總不會真要将儲位轉給吳興王吧?再是寵愛秋貴妃,也不該拿自個兒的江山開玩笑,前朝宣帝的例子可還血淋淋擺在眼前呢。

沈盈缺無奈一嘆。

可埋怨歸埋怨,七月二十一,秋貴妃生辰前一日,她還是如約登上了白鷺洲。

——那是一座位于都城西面江渚上的島嶼,因每年春日,洲上都會飛來一群白鷺鳥,在蘆葦蕩裏栖息繁衍,故而得名如此。

島上的白鷺山莊則是皇家的禦用別院,前兩年秋貴妃第一次提議來此處辦生辰宴時,就被天禧帝作為賀禮之一,轉送給她,成了她的私人別院。每年的白鷺宴也成了她生辰宴的标配,規模不比荀皇後在華林園辦得小,甚至因着山莊不在宮苑內,不必受宮規束縛,裏頭的金銀珍寶更是填進去不知多少,說一句“天上人間”也不為過。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沈盈缺到渡口坐船的時候,正趕上江面起風,船只行在江上頗為搖晃。

秋姜和白露都被晃到頭暈胃逆,一下船便趴在渡口的木樁上嘔吐不止。

也是趕巧,同一個渡口,同一根木樁,同樣登島過來赴宴的秋雯君也正煞白着臉蛋,靠在她阿姊秋素商的肩膀上,緩解頭昏之症。

自那日華林園宮宴一別,沈盈缺已經一個多月不曾見到過這對姊妹,只聽說那日宮宴上的紅粉局傳出去後,這位宣城市主樂得險些一頭栽進秦淮河,若不是自家阿姊攔着,只怕當晚就要來尋她看笑話。

可翌日聽說蕭妄在太極殿上助她退親,還為她撈了度田的差事,這位縣主殿下又氣成了河豚,在家裏摔盆砸碗,差點把秋家百年老宅給拆咯。七夕那日午後,蕭妄去石頭城閱兵,她還悄悄追了過去,也不知道蕭妄都跟她說了些什麽,回去後,她就跟丢了魂一樣,吃不下,睡不着。幾個玩得來的小姊妹邀她出門看燈,她都打不起精神,着實在家做了一番“淑女”。

細算起來,這大約是七夕之後,這位縣主殿下頭一回踏出秋家大門。

多年和這位死對頭鬥嘴的經歷,讓沈盈缺第一時間打起精神,以備接下來的口舌之戰。

秋雯君也的确在瞧見沈盈缺的那一刻,就跟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唰”地從自家阿姊的肩膀上彈起,龇牙瞪目地恨恨盯着她。

但也僅是盯着片刻,秋雯君便冷哼一聲,招呼婢女扶她上擡輿,什麽挑釁的話都沒說,就默默消失在了渡口。

沈盈缺詫異地看着那卷塵而去的背影,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對着秋素商道:“她……是不是把自個兒的膽子給吐沒了?”

否則怎會這麽好脾氣?

秋素商抿唇一笑,意味深長道:“這還得多虧郡主殿下?”邊說邊屈膝向沈盈缺行了個禮。

不是在陰陽怪氣,而是真正鄭重其事的一禮。

鬧得沈盈缺受寵若驚,連忙上前扶她起來,問她到底怎麽一回事?

秋素商興味地打量了一番默默跟在暗處的黑甲衛,莞爾笑得暧昧,仍舊什麽也沒解釋,只親昵地挽起沈盈缺的手道:“郡主頭一回來白鷺洲,島上的景致想來都沒逛過。素商不才,正好能為郡主引路,待去山莊見過貴妃娘娘,素商就陪郡主四下走走看看,如何?”

沈盈缺聽出她是在轉移話題,想着此事可能牽涉到一些秋家陰私,她也便沒再深究,從善如流地随她一塊上輿前往白鷺山莊。

*

因着籌備生辰宴,山莊上下俱都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秋貴妃正在山莊正堂雲霞軒,和此番一道随她出宮赴宴的賢妃和祥嫔說話。吳興王和秋氏主家長子,也就是秋素商和秋雯君的親兄秋從心,也在旁作陪。

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還會額外偏袒美人,這三位就是很好的例子,不僅美得不懼歲月蹉跎,還美得各有千秋。

秋貴妃偏豐腴,圓臉大氣端莊,一看便是盛世富貴之象,宛如春日枝頭灼灼盛開的牡丹。

賢妃則生得偏纖瘦,小臉削肩,楚腰一袅,光坐着便有種弱柳扶風之美,讓人滿心憐惜,渾然瞧不出她三個月前剛剛誕下一位皇子。

祥嫔較之她二人,顏色算不得出衆,卻也是小家碧玉,溫婉宜人,多看幾眼就會被她眼尾的鈎子給釣了去。想來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就是叫這一把似有若無的小鈎給釣出來的。

沈盈缺行完禮,和秋素商一塊退至一旁,暗暗思忖祥嫔這孕肚是不是已經有四個月了。

吳興王近來幾次上奏,想從沈盈缺手裏拿走度田的權利,都被天禧帝駁回,昨兒還狠狠挨了一頓訓,加之從小就跟沈盈缺不對付,這會子忽然撞見,大少爺的脾氣便控制不住:“聽說晏清郡主離宮的這段時日,都宿在湯泉行宮?九皇叔一向清冷孤僻,不近女色,倒是和郡主合得來,連咱們這些血脈相連的侄兒都比不了。”

也不怪他這般八卦。

時下民風雖開放,但也還沒開放到能這般寬容兩個未成婚的男女同住一個屋檐下。這段時日,都城裏的流言就沒停過。若不是蕭妄實在不好惹,只怕禦史臺彈劾的奏章已經堆滿太極殿。

沈盈缺哼笑,“不敢當。廣陵王殿下看着不好親近,實則最規矩守禮不過,若是他的侄兒們能少給他添麻煩,他應當也不會如此拒人千裏。王爺您說,是嗎?”

——這是在暗諷吳興王從前狂妄自大過了頭,連蕭妄都不放在眼裏,時不時就要到太歲頭上動土,險些叫蕭妄直接打回娘胎裏重新投胎。

吳興王眉梢抽了抽,咳嗽一聲道:“那都是本王從前不懂事,現而今都已經改了,再也不會似小時候那般胡鬧。倒是晏清郡主你,還未出閣就跟別的男子糾纏不清,毫無規矩禮數可言,簡直枉費了父皇這些年的教導。”

沈盈缺道:“我是陛下親手收養的養女,和廣陵王殿下自然也是叔侄關系,何來‘跟別的男子糾纏不清’之說。再說,陛下教導我要孝敬尊長,還說這天底下有良心可比有規矩要緊多了,只要良心未泯,規矩與否都是小節,我自然要好好遵守。”

吳興王怒斥:“你在說我沒良心?”

沈盈缺睜大眼睛,“哪有?我只是覺得吳興王殿下您沒規矩。”

吳興王:“……”

“你在說什麽?!”他大怒。

沈盈缺還在不緊不慢,“我今日登島,是受陛下邀請,來為貴妃娘娘賀壽,也便是這白鷺山莊的客人。眼下三位貴人都在,吳興王殿下越過她們不停挑我的刺,難不成還要我誇你一句‘君子端方’嗎?”

吳興王呼吸一窒,喝道:“本王如何就沒規矩?!前兩日本王給父皇進獻祥瑞,父皇還誇本王孝順呢!”

“非也非呀。”沈盈缺淡淡地說,“殿下自己也說,當時你在進獻祥瑞。這麽要緊的時候,陛下哪怕知道你未曾受诏就貿貿然進宮,打擾他處理政務,也不好指摘什麽,只能跟你客氣一下。你若真把陛下的客氣當補藥吃了,那才真是又沒良心又沒規矩,屬實丢陛下顏面,以後還是少出門的好,委實有礙觀瞻。”

“你、你你……”

吳興王叫她這歪理氣得七竅冒煙,捂着胸口,險些撅過去。

秋貴妃笑道:“都說晏清郡主口舌靈便,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咱們幾個兒女加在一塊,都不是她的個兒,難怪陛下和廣陵王都喜歡。”

說着目光瞟向祥嫔,語氣也變得幽幽:“聽說孩兒在母親腹中就會不自覺開始模仿他人,你久居深宮,身邊除了幾個宮人內侍,都接觸不到旁的人,這對皇嗣的成長可不好。趁着郡主這幾日都在山莊裏,你不如多跟着她,好好熏陶熏陶。”

祥嫔立馬垂首諾諾應是,素手緊緊捧着小腹,大氣都不敢出。

沈盈缺在心裏不由嘆息。

她對天禧帝的後宮不是很關心,對這位祥嫔更加不了解,只聽說她曾經是秋貴妃宮裏的婢女,一日意外服侍了酒醉後的天禧帝,有了身孕,這才母憑子貴,晉了位份。因為這個,秋貴妃還和天禧帝鬧了好一頓,得了天禧帝一句“孩子生下來就将人趕去冷宮,再不搭理”,才總算消停。

這麽看不上眼的人,還邀來自個兒的生辰宴,這位貴妃娘娘果然不好相與啊。

“承蒙貴妃娘娘看重,盈缺銘感五內。怎奈盈缺前段時日偶感風寒,這會子才将将好轉,恐把病氣過給皇嗣,還是莫要同祥嫔娘娘走得太近的好。”沈盈缺一口回絕,邊說邊垂下八字眉,虛弱地咳嗽了兩聲,假裝真病了。

廢話,當然得拒絕啊,這可是皇嗣!萬一日日跟在自己身邊出點什麽事,她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

秋貴妃聞言,娟麗的柳眉不禁微微蹙起。

她如今正得聖寵,唯一的勁敵荀皇後近來還因東宮退婚和度田雙重打擊,無力與她鬥法,她可謂春風得意,這會子突然聽別人的拒絕,心裏自然不舒服。

賢妃出來打圓場:“說起廣陵王,上回樂游苑的選妃宴不了了之,陛下還頗為惋惜,這兩天老是挂在嘴邊,仿佛還想再辦一場,就是不知何時着手。廣陵王如今也快而立,陛下在這個年紀早就已經兒女成雙,哪裏像他,不納王妃也就罷了,連個侍妾也無,像個什麽話。”

沈盈缺心尖一蹦,仰頭看向賢妃。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賢妃似乎早有所料,說完這番話,便一直盯着她瞧,眼神似笑非笑,也不知在琢磨什麽。

沈盈缺心底不由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不快。

秋貴妃被這話提醒,悵然一嘆:“咱們這位九皇弟啊,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倔。讓他娶妻也是為他好,偏他分不清好歹,非要跟陛下對着幹。他又是個武将,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有個好歹,靈前一個給他舉哀的都沒有。”

秋素商看出沈盈缺的不虞,出來圓話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廣陵王殿下一向視霍嫖姚将軍為心中神聖,想來也跟他有同樣的志向,并非對自個兒終身大事毫無主張,如今北伐在即,咱們應當慶幸有這樣的将軍的才是。”

秋從心也跟着幫腔:“二妹妹所言極是,廣陵王殿下一向極有主見,定不會胡亂耽誤自己終身大事,姑母就把心好好放肚裏去吧!”

秋貴妃卻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若再不娶妻,陛下不找他,那些言官就要先拿唾沫星子噴死他,哪裏還有機會等到北伐?”

說着又是一嘆,“陛下也是心急,可惜就是勸不動,如今郡主既和老九走得這般近,不如幫陛下多勸勸,讓他早點娶妻,早點生子,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也不枉費陛下教養你一場。”

話都說到這份上,秋素商作為小輩,也不好再多言,只能歉然地看向沈盈缺。

這地方是她帶人家來的,原是希望能借着秋貴妃生辰高興,幫沈盈缺讨點賞來,豈料賞賜一樣沒讨到,閑言碎語倒是聽了一籮筐,她心裏難免有愧。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沈盈缺倒沒怎麽放在心上。

早在決定來赴宴的時候,她就清楚這趟白鷺洲之行不會比上次去華林園好過到哪裏去,只是沒想到,秋貴妃打的主意竟不是她,而是蕭妄。

只可惜,她們都想多了,蕭妄怎麽可能聽她的勸?

那家夥啊,現在怕是連見都不想見她了,否則今日她出門,憑他那狗皮膏藥一樣的脾氣,怎麽會連出來送她都不肯?

沈盈缺心裏酸酸的,像泡在鹵水裏,卻又說不出是為什麽,扯着笑又寒暄兩句,便告辭退下。

*

和秋貴妃的初次見面算不得多融洽,但好在明面上的功夫,秋貴妃還是會做的,譬如給她安排一個像樣的住處。

望舒樓,名字取得和月亮有關,樓頂也正好能賞最美的月光。

沈盈缺也不跟她們客氣,沐浴完便登上樓頂露臺賞月。

月華如練,一白千裏,風裏是木樨甜膩的清香,耳邊則蕩着陣陣大江亘古綿長的浪濤聲,間或夾雜幾縷白鷺鳥的脆鳴,和厚重的漁鼓聲。

本是最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沈盈缺卻沒什麽興致,往胡榻上一躺,便将雙眼閉了起來。

她不是什麽未經人事的少女,自然明白秋貴妃她們提到蕭妄的時候,自己那種難以抑制的不爽究竟意味着什麽。

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麽可能呢?

情愛是什麽?世上怕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心悅一個人,就等于親手将自己置于刀尖之上,除非那人肯帶你離開,否則無論前進還是後退,都是萬劫不複。她明明早就已經學乖了,怎麽可能再次讓自己處于這樣的危險之中?

就算她真有再次犯傻的可能,又怎麽會是他?

“蕭妄……”

沈盈缺輕輕喚道,明明周圍只有她一個人,她卻像個背着大人偷偷做壞事的孩子般心跳不已。

咬了咬唇,正想把這亂糟糟的事從腦子裏丢出去,夜風裏忽然卷來一句話,燙得她心跳驟停——

“叫我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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