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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以混亂來标榜秩序麽?”蔡世宜看着将咖啡一飲而盡的裴良夜“為什麽?”

裴良夜明明是一個一絲不茍有條不紊的人,卻有這麽混亂的書桌和書櫃,這讓她疑惑了很久還以為是因為裴良夜實在是太忙東西剛搬過來,還沒來得及整理。

可看到方才裴良夜一點點将“混亂”的狀态複原蔡世宜嗅到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原來這種混亂對她來說,是不容打破的“秩序”麽?

她心中覺得有些古怪。

仿佛裴良夜在刻意地去模仿什麽。

裴良夜看了眼她,眉眼間閃過一絲驚異。

是了左止元願意當成朋友的人,怎麽可能真的是傻白甜。

蔡世宜,簡直敏銳到不可思議。

“你想知道?”她将杯中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唇間忽然帶上溫和的輕笑。

“想。”蔡世宜老老實實點頭。

“做我的助理,第一條規矩少問多做。”裴良夜的聲音突然冰冷起來,将杯子輕輕巧巧放在桌面上,白瓷與實木碰撞發出悶響。

媽耶吓死個人不說就不說在這裏裝什麽高冷真以為你姑奶奶能忍你很久嗎還少問多做我做了你又說我做錯蔡世宜你怎麽豬油蒙了眼睛喜歡上這麽個家夥……诶她拿杯子的手真好看嘿嘿嘿~真好看。

蔡世宜抿抿唇,心中瘋狂吐槽罵街表面上卻乖乖順順垂下腦袋。

“是裴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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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合的挺好的”人到中年所以微禿的常醫生看着燈箱上的片子捏着下巴點點頭“畢竟是年輕人身體素質也還不錯,大概再觀察幾天就可以拆夾板了。這幾天可以開始進行簡單的複健,就是動動手指。拆夾板之後開始康複訓練。”

“大概多久能完全康複呢?”左止元仿佛一位盡心盡力的家屬,坐在饒聽南身邊,溫聲發問。

惹得饒聽南多看了她幾眼。

這感覺,着實詭異。

“她的骨折程度比較輕,不累及關節面,移位也不明顯,我估摸着總共兩個多月怎麽說也夠了,”常醫生摸摸腦袋,從一旁抽出一張紙,“吶,這是康複訓練的動作。一開始會有些僵硬和腫脹,慢慢就好了。三個月之後手腕恢複功能應該是沒問題。”

左止元将其認認真真疊起來收好,看了看身旁的饒聽南,又抿抿唇,小聲問着常醫生,“那,常叔,她什麽時候能……能喝酒呢?”

饒聽南驟然警覺,豎起耳朵。

你問這個幹嘛?

酒、喝醉、左止元,這三個關鍵詞連在一起,她只能想起初遇那次酣暢淋漓的滾床單,忍不住抿抿唇。

難不成左止元是想複刻?

而常醫生也疑惑地看了左止元一眼,搖搖頭,“現在絕對不能碰,現在是骨折愈合的關鍵時期,身子素質再好恢複得再好也至少要兩個月才能碰酒,也就是說,至少是一個月之後吧,我建議還要往後推遲。”

“這樣啊,”左止元似乎有些失望,點點頭,“謝謝常叔了。”

饒聽南則松了口氣。

再過一個月,她早就搬出去了。

“不謝,”常醫生擺擺手,又搓搓手掌,輕咳一聲,臉上正派穩重的表情消失了,綻出一個跳脫的笑容,“正事聊完了哈,我們聊聊有意思的。”

他鬼鬼祟祟地看向門外,“我和你們說,左董還在我這裏呢。”

左止元挑眉,有些訝異,但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上笑容,“他不是去看望我媽了嗎?好不容易申請到的機會,而且怎麽沒回京都,在您這兒?”

“因為他一個星期的探望時間還沒到,就被夫人趕回來了,”常醫生憋着笑,輕咳一聲,指了指門,“出門左拐一百米,再右拐,直走到最裏面的健身區,左董在那兒,可別說是我告訴你們的。”

“我明白我明白,”左止元臉上頓時露出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拉起饒聽南起身,“我們就瞎溜達,不知不覺溜達過去的,絕對不關您的事兒。”

懵逼的饒聽南被興高采烈的左止元牽着,快速穿過走廊,最後邁入健身區。

一個滿臉苦大仇深的胖子穿着運動裝在跑步機上跑步,喘得厲害。

左止元挑眉,輕咳一聲。

左修才似乎沒聽到,依然在慢吞吞邁着腿,臉上的黃豆大小的汗珠一滴滴滾落。

“咳咳咳!”左止元超用力地咳嗽,終于讓左修才察覺到了來人的存在,停下跑步機,抓起毛巾随意擦了擦腦袋,回頭看。

左止元笑眯眯地揮揮手打招呼。

“喲,老爹,百年難得一遇啊,你居然開始跑步了?”

饒聽南猜測,如果不是因為跑步使得左修才的圓臉紅成一團,那他的臉一定已經黑成鍋底了。

左修才沒好氣地将毛巾往肩上一搭,走過來看着左止元,面色不善。

這個該死的老常,回頭一定扣獎金。

“我帶饒聽南來複查複查完順道溜達溜達就看到你了。”左止元還沒等他說話就迅速回答,以拙劣的理由賭上了他的嘴。

她上下打量着左修才,輕咳一聲,“探望時間還沒到吧,你這是被媽趕回來了?”

“不提這個,你還是我的貼心小棉襖,”左修才白了她一眼,磨磨牙,“真是黑心棉。”

“說說,說說嘛,”左止元嘿嘿笑着,跳過去,抽了張紙包着手指,戳了戳左修才汗津津的肩膀,“為什麽被趕出來了?”

“你媽嫌我胖,”左修才長嘆口氣,用毛巾擦了擦臉,“她還說,要是年後體重沒有降到正常範圍,我明年就別去了,她嫌丢人。”

“可憐啊可憐,”左 止元慢慢搖頭,咂咂嘴,“那你現在離正常體重範圍差多少?”

“13斤,”左修才圓臉皺成一團,苦兮兮,“離過年還有一個月沒有?”

“是努努力能達到的重量,”左止元笑得狡黠,“媽不會制定您不能完成的任務的,她相當講科學。”

“另外……您加油,不然明年的探望名額可都是我的了!”

“想都別想!”

饒聽南靠在了牆上,看着不遠處佯裝生氣的左修才和笑得彎下了腰的左止元,唇角也不自覺勾起,又很快放下。

真是和諧愉快的一家人。

真是……

羨慕啊。

“對了老爹,我得和你說說良夜姐的事,”左止元笑完,表情嚴肅了些,“您現在對她的事兒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少,”左修才慢悠悠做着放松肌肉的拉伸運動,緩緩說,“自從她招惹上了林家那位旁支後,我就注意到了,唉,一邊給她收拾爛攤子,一邊也調查了下之前的人。”

他又忍不住長嘆口氣,“左家從你爺爺開始就是長情又專一的代表,她也是從小被行雲帶在身邊,後來又跟着我做事,怎麽就沒有養成這個好習慣呢?”

天知道他看到秘書交上來厚厚一摞20cm關于裴良夜那些前任的資料時,內心有多複雜。

“唉,其實吧,中間那些,良夜姐也沒上心,大多也都是和平分手,倒也還好。”左止元嘟囔着,突然扭頭看着不遠處饒聽南。

饒聽南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麽,聳聳肩,攤手,“您說吧。”

就算江法道在這兒也不會阻攔左止元告上這一狀的——她才不在乎。

“主要是她的第一任,”左止元猶豫了會,還是向老爹告狀了,苦惱地說,“江法道,就是那個很出名的江忍冬。”

“嗯,我知道她。”左修才回憶着20cm裴良夜前任資料中最上頭的一份。

“我覺得,當初她就沒把良夜姐當回事,只是玩玩,”左止元嘆口氣,“但良夜姐認真了。”

中間的故事她也只窺見了一角,就覺得俗套得不得了,也從來沒有想過,看着自己長大的姐姐居然會有那麽卑微的時候。

大概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對江忍冬再也提不起喜歡。

“所以……唉,一堆破爛事兒,”她攤手,“反正最後變成現在這樣了。”

“要是她從此不出現在良夜姐生活了也還好,良夜姐平日裏也有分寸。”

就比如蔡世宜,知道她的身份後,裴良夜就再也沒和她有牽扯的想法。

她忿忿不平地嘟囔着,“可是,那個女人又回來了,而且,人還沒到呢,又開始招惹良夜姐。”

左修才坐在了一旁的器械上,聞言挑眉,“所以,你是想讓我插手幹預?”

左止元張張嘴,又有些頹然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怎麽辦了。”

但是一般來說,老爹總是有辦法的。

她承認江法道在音樂上的成就,也承認她的美貌和演技。

但是她不喜歡她。

“說的我知道怎麽辦似的,”左修才輕哼一聲,搖搖頭,“我難道就真的能幹預?”

“良夜也是個三十多歲的人了,我還插手孩子的感情生活棒打鴛鴦,像什麽話?”

“哪裏是棒打鴛鴦,分明是神女有意襄王無情,”左止元忍不住反駁,“您得打醒她那個戀愛腦。”

“十多年沒醒,難道我說一聲就能醒了嗎?她是個有多執着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左修才嘆口氣,看看左止元搖頭,“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你還告狀呢,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左止元抿抿唇,心虛地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饒聽南。

饒聽南也低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是不是早就告訴過你,談戀愛可以,早戀我也不反對,但是一定要真誠,”左修才開始絮絮叨叨,“你倒好,自己身份藏那麽好,一藏就是幾年。”

饒聽南耳朵動了動。

“嘶,老爹你別說了。”左止元壓低聲音,苦着臉,“明明當時說要藏富要接地氣的也是你。”

“和普通同學相處和談戀愛那是一碼事嗎?”左修才瞪了她一眼,擡頭看了眼已經挪到遠處的饒聽南,于是大聲了些,嘴裏繼續譴責左止元,“不是我說你,你當年就不該出國,要是在國內碰着,在我的指點下,哪能出這些事。”

“哦。”左止元癟癟嘴,嘗試轉移話題。

“您當年和媽交往的時候沒有隐瞞身份嗎?”

“當然沒有啊,”說起夫人,左修才很就會短暫的沒腦子,于是很輕易地就被左止元岔開了話題,微眯起眼睛,陷入感慨,“我第一天在她宿舍樓下給她送花的時候,就驕傲地告訴她,我是左家公子。”

左止元松口氣。

果然,說到媽,老爹就不會揪着自己念了。

“那媽當時什麽反應?”

“她說:‘哦’。”

“……居然沒把您的花扔了?”

“她做成标本了。”

饒聽南忍不住擡頭看向遠處的兩人,又挪了挪,靠近了些豎起耳朵聽故事。

“哈哈哈,的确是媽的習慣,那後來您還送了什麽?”

“這話聽着和罵人似的,”左修才吐槽,随後又陷入了回憶,“我又送了一對小兔子,垂耳兔。”

“诶,為什麽送這個?”

“我問了行雲啊,問她喜歡什麽動物,她說她喜歡兔子。”

“媽還真是實誠,然後呢?”

“我怎麽也沒想到,她喜歡兔子是因為實驗室兔子最多,而且因為兔肉很好吃。”左修才感慨着,“你媽不會做飯,但是紅燒兔肉真的一絕。”

“所以……那兩只垂耳兔?”左止元問出了饒聽南極為關心的話題。

兔兔那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

“哦,那倒沒有,她說我被寵物店騙了,這對兔子活不長,快死了。”

“額……然後呢?”

“她給做成标本了。”

饒聽南忍不住笑起來。

這一唱一和,和說相聲似的。

以及,她對那位未曾謀面的左家夫人莫名産生了好感。

能做出這麽可可愛愛的事,應該也是個可可愛愛的人吧。

“嘁,扯遠了,應該說你的事來着,”左修才猛得反應過來,有些幽怨地看着岔開話題此時努力低頭降低存在感的左止元,又嘆口氣,“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嘛,還有什麽事嗎?”

“诶,您別說,還真有,是正事,”左止元擡頭,輕咳一聲,表情又嚴肅了些,“邊學文,老爹您熟悉嗎?”

饒聽南默默上前,站在了左止元旁邊。

現在是聊工作了,自己得認真聽。

“知道,不熟,”左修才拎起水壺抿了口水,胖胖的手指敲打着水壺壁,“我聽三天集團前老總罵過他,所以記得一點。”

左止元和饒聽南對視一眼。

“怎麽罵的?”

“說他是‘腳不沾地的理想主義,好高骛遠的冒進主義’”左修才聳聳肩,感慨着,“你們大概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吧。”

“說是罵,但感覺裏面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饒聽南輕聲開口,随即皺起了眉,“不過,他怎麽會和三天集團有交集?我記得簡歷上他下放空降的企業并不是三天集團。”

“分公司老總裁當初給了他很多選擇,”左修才瞅了眼饒聽南,滿意地點點頭,“他說自己對地方各個企業都不熟悉,所以所有企業都走了一遍,每個待了一個星期左右,這些沒寫在簡歷裏。”

“原來如此。”左止元點點頭。

饒聽南抿抿唇,心中嘆口氣,忍不住戳了戳左止元的肩膀,“為什麽這個時候就一點都不敏銳了?”

明明在公司還能大開腦洞天馬行空,想到什麽“卧底蟄伏,飲冰十年”的誇張故事的。

“啊?”左止元懵逼。

饒聽南又嘆口氣,看向左修才,微皺着眉,“為什麽三天公司的前任總裁會給他這樣一個評價,是……鬧出不愉快了嗎?”

左修才看着饒聽南笑了起來,搖搖頭,“沒有不愉快。”

“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在三天集團待的那個星期,是無休止的争吵。”

饒聽南若有所

她大概知道邊學文是個怎樣的人了。

左止元看看點頭的饒聽南,又看看含着笑意似乎極為滿意的自家老爹。

最後決定放棄思考。

這倆人在這呢,自己腦袋一轉還得拉低平均智商。

“唔,饒聽南,”左修才沉默了一會,突然叫出了她的大名,眼睛裏帶着笑,“過年有打算去的地方嗎?旅個游什麽的。”

他甚至沒有問饒聽南會不會回家過年。

左止元的眼睛驟然亮起。

老爹,您懂我!

“我在廬城待着就很好。”饒聽南也察覺了左修才的言外之意,于是拐着彎的拒絕。

左修才笑笑,一記直球打出,“假如你想的話,可以和小元一起來京都。”

老爹萬歲!

左止元就差沒歡呼了。

饒聽南假裝沒看到左止元閃閃發亮的狗狗眼,溫和搖頭,“我不想。”

您打直球,我也打直球。

左止元瞬間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老爹,做着口型,瘋狂示意。

您再努力一把啊!

她真的很想帶饒聽南回家,如果有機會,最好還能拉着給媽看一眼。

左修才心中嘆口氣。

怎麽生了個這樣的女兒,胳膊肘淨往外拐。

“其實,我手上有一份報告,”他沉吟了一會兒,“是關于我砍掉唐傾那幾個項目的評估,你想不想要?”

饒聽南頓時眯起眼睛,點點頭。

“謝謝您。”

可謂是相當有禮貌了。

左修才笑得像只奸詐的老狐貍,一攤手,“真可惜,在京都,我沒帶過來。”

饒聽南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

在左止元期待的目光下,她慢吞吞吐出幾個字。

“那,左董,過年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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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稱得上是風平浪靜。

對于普通職員來說,引起了廣泛關注的節約運動在高層的沉默和默契下,漸漸也沒多少人讨論了,轉而開始聊着某明星又雙叒鬧出緋聞,某小生小花五搭雙方粉絲都吵吵鬧鬧互相指責之類的事兒。

畢竟,時間是個神奇的玩意兒,能把荒唐美化成平常。

而對于左止元和饒聽南來說,倒是有一件令人驚異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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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推遲了一天的邊學文帶着文件來總裁辦公室彙報。

“我震 驚了。”左止元頭疼地撐着腦袋,忍不住看向饒聽南。

“別看我,”饒聽南幹巴巴地吐出幾個字,“我也震驚了。”

“我好像明白您為什麽沒有得到重用了,”裴良夜比劃了下這摞放在地上比自己腰還高的文件,無奈地轉身,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人,“這是彙報工作,您就不能給個簡報什麽的嗎?”

國字臉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聲音低沉嘶啞,“抱歉,左總,我只是想讓您知道我的工作是怎麽樣的。”

檔案室的工作嘛,不就是檔案堆積如山?

左止元心中默默想着顧晨東那邊發過來的文件,諸多人的回憶和描述,逐漸刻畫出了面前人的模樣。

不會笑的黑面閻王,一絲不茍的強迫症,要去檔案室辦事的人都怕他,繞着他走。

“檔案室……大概是一個清閑的工作吧,”左止元擰着眉毛看他,想着那些描述,開始懷疑饒聽南是否看錯了人,“你推遲一天彙報,就是為了整理出這些檔案帶到我這裏?”

真是個怪胎。

“是,也不是,這是兩個問題的答案,”邊學文唇角勾起一個僵硬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臉,“抱歉左總,很久沒笑過了。”

左止元太陽穴突突的跳,輕吐出一口濁氣,靠着椅背,手裏把玩着鋼筆,“您可以開始彙報了。”

“您需要先了解我的工作成分。”邊學文執拗地重複。

饒聽南與左止元對視一眼,後者深吸口氣,又分好幾次緩緩吐出,身子坐直,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您說說您的工作成分吧。”

邊學文似乎很滿意左止元的态度,于是坐得更加筆挺了些。

“檔案室,是儲存檔案的地方,也是檔案的墳墓,”他緩緩說着,“進入檔案室的文件,是被廢棄的思想,是嘗試過但走錯了的道路,是被否決的提案,也是需要隐瞞的目的和過去。這些檔案這輩子大概都難以重見天日,但是,它們依然有存在的意義。”

左止元愣了愣,認真了些。

雖然對面坐着的好像是個文青,但是他說的話自己聽的懂。

不像現在抱臂站着的那兩個愛好長難句的謎語人。

“什麽意義?”

邊學文笑了笑,這次的笑容沒有上次僵硬了。

“當需要清算的時候,它們就會被翻出來。”

饒聽南驟然向前一步,語氣冰冷,“邊主任,左總沒有說過要清算任何人。”

“饒助理,”邊學文扭頭看着她,“我這次上來,帶着一米高的文件,以公司群裏對總裁辦公室的關注程度——當然了,也有我個人比較容易受到關注的原因,總之,我帶着一米高文件來向左總彙報的事,所有人應該都已經知道了。”

饒聽南驟然意識到他在做什麽。

他在威脅?

不,他在懇求。

“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我離開這個辦公室用不了十分鐘,褚凡君就會上來彙報,順便探聽左總的态度。”邊學文露出了一個笑容,卻像極了哭,“所以,饒助理,請您幾位聽我把話說完,好麽。”

裴良夜和饒聽南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辦公桌後的左止元。

左止元抿着唇,看着面前的大個子,敲了敲桌子。

“繼續。”

“謝謝左總。”邊學文腰杆依然筆挺。

“檔案,是最能表明一個辦公室,一個部門,甚至一個人的變遷的。他以前否定了什麽,他現在又支持了什麽,他為什麽這麽做,”他的手放在了一旁的一米高的文件上,“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機會,所以用了一天時間,挑選出了這些東西。”

他将其中最上面的一份,也是最新的一份文件,放在了左止元面前,“這是簡報。”

左止元沒有翻開看,手輕輕壓住了那份文件。

“為什麽說,你只有一次機會?”

邊學文又笑了,還有些僵硬,卻已經稱不上難看。

“左總,我打饒助理的電話,不是為了升官發財的,我官做夠了,錢也夠花。”

饒聽南眸底閃過一絲訝異和動容。

在監察部收集的資料中,他現在還住在租的房子裏。

他在幾年前婚姻破裂,法院判決離婚。女兒跟着了母親,妻子沒有要撫養費。

左氏分公司財務部,即便是一個邊緣的檔案室主任,工資也不會太低。

他的錢,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不是為了升官發財的,我只是,想讨一個公道。”邊學文聲音冷肅。

“這裏是褚凡君執掌財務部這麽多年,他每一次有重大改變的會議記錄,或者是涉及到其他公司的,不太正常的合作,”他又忍不住拍了拍那摞文件,“以及,財政部做出的,調整,改革。”

“我看不太明白,我不能看太明白,我看明白了別人也看不明白,我希望您能看明白,”他唇角勾起了一個諷刺的微笑,“您懂的。”

褚凡君把他扔到財務部檔案室養老,是最錯誤的決定。

因為他真的有足夠的耐心,也有足夠的時間,将那些塵封已久的文件一份份讀完。

“我不是很明白。”左止元緩緩靠在了椅子上,十指搭在一起,表情嚴肅。

“邊學文,你說了,你只有一次機會,那麽,就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吧。”

邊學文一怔,又看了看一旁微微搖頭表示不滿的饒聽南和裴良夜。

他不敢把話說破,因為一說破,就是在綁着左止元上戰車,多少有些道德綁架的意味。

“左總,饒助和裴總似乎……”

不太同意。

左止元拿着鋼筆,用力敲了敲桌子,金屬與木頭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帶着幾乎聽不見的回音。

“我才是總裁。”

邊學文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眸子裏驟然亮起了光——或者說,他眸子裏的光從來就沒有熄滅,只是,被左止元眼睛裏的光映得更加明亮了而已。

“左總,為什麽財務部制度會頻繁的更改,為什麽統計數據會總是換權重和方式?”他自問自答,“把一塊肉從冰箱裏拿出來,再放進去,再拿出來,再放進去,手上多了什麽?”

油水。

幾人都很默契地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邊學文也如此,但是他越說越激動,“左總,褚凡君的勢力遠遠超過你的想象,他忌憚左董,忌憚左氏,所以一直在退讓,一直在忍耐着爪牙,您一定要……”

他的拳頭用力捶在了那一摞文件上。

左止元沉默了一會。

“李春蟬,在你看來可以信任嗎?”她沒有給出回答,卻又換了個話題。

“她……”邊學文也并沒有追究答案,遲疑了一瞬,“她,在某些方面可以信任,至少,在達成合作默契的時候,您可以放心把後背交給她。”

“很高的評價了,謝謝您。”左止元慢慢點頭。

她猶豫了會,還是輕聲發問,“你和褚部,是有私人恩怨嗎?”

“沒有,”邊學文搖頭似撥浪鼓,“他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從不虧待朋友和老鄉。”

“我當年在地方鬥争失敗,是他救了我一把,把我放在了財務部,還給了我一個副部長的位置。”

“而且……我們其實不僅是同門師兄,還是從一個山溝溝裏走出來的人,一起在縣城上的高中,去了同一所大學,拜入同一位導師門下。”

左止元輕吐出口濁氣。

幾乎可稱異姓兄弟了吧。

“但是你背叛了他。”

“是的,我背叛了他。”邊學文認認真真回答。

“因為他先背叛了他自己。”

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份辭職信,放在了左止元桌上,身子筆挺。

“您放心,我不會讓您難做。”

左止元抿着唇,沒有收下那一份辭職信。

辦公室內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饒聽南率先開口,“邊主任,辭職後,您想做些什麽?”

裴良夜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邊學文。

“我嗎?”邊學文大概是沒想到饒聽南會問這個問題,或者說,沒想到是饒聽南問這個問題,“我大概,會回村子裏教書吧。”

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期待的笑容,依然有着些許僵硬,“我很早之前就想回去了。”

“村子裏有學校嗎?”左止元玩着鋼筆,輕聲問。

“沒有,但是我這幾年多少攢了些錢,應該能建一所希望小學。”邊學文忍不住摸了摸口袋。

左止元擡起頭,笑笑,“教書可是很苦的,還有,別老板着臉,孩子害怕。”

邊學文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臉,又露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

左止元拉開抽屜,摸出一個嶄新的支票本——這是她接手分公司後左修才給她的,可以靈活使用。

她扯開鋼筆,寫下六位數,又簽上自己的名字,撕下來遞給邊學文。

“50萬,錢不多,聊表心意。”

看着邊學文猶豫的目光,她輕笑,“這是我自己的錢,不是公司的,你可以接着,不夠就打個電話回來。”

邊學文起身,雙手接過那張薄薄的紙,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個笑容一點也不僵硬。

身姿挺拔的人用力鞠了一躬。

“謝謝左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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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學文出門,碰見了坐在會客室等着的褚凡君,兩人目光交錯。

褚凡君一改慣來的儒雅模樣,起身,站在了他身前。

其實,論身高,褚凡君比邊學文還要高些。

但是兩人氣勢竟然旗鼓相當。

“邊兄,”褚凡君一字一句地從牙關中吐出幾個字,“我自認為,我從來沒有虧待你。”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邊學文現在僅僅是一個檔案室主任,但工資待遇依然是按照財務部副部長發放。

“你是沒有虧待我,”邊學文的眼睛澄澈,用力錘了錘褚凡君的心髒,“你虧待了你自己。”

褚凡君被錘地後退幾步,眼睛裏驟然染上了瘋狂,咬着牙,低聲咆哮。

“我給村子裏修了路,我給村子裏牽了網,我給每家每戶都建了大房子,你給了他們什麽?”

邊學文視線沒有躲閃。

“我教下一代做人。”

褚凡君深呼吸幾次,慢慢恢複冷靜。

“你又想當你那個破老師了。”

“是。”

褚凡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卡,用力拍到他手裏。

“辦學校要花錢,80萬,密碼是小家夥的生日。”

邊學文哂笑一聲,将卡放回了褚凡君口袋,用力,啐了一口唾沫。

“誰要你的錢?”

他大步離開,褚凡君整理整理衣服,板着臉走到秘書辦。

張秘攔住了他,帶着無可挑剔的笑容。

“抱歉褚部,左總現 在不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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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蟬辦公室,助理敲了敲門。

“李部,邊學文去左總那裏彙報工作了。”

李春蟬不緊不慢地吹了吹杯中茶,輕笑着,“看來我沒高看饒聽南和裴良夜。”

如果她們真的因為忌憚自己随手落的一枚棋子而不見邊學文的話,她會有些失望的。

助理遲疑了一會,關上門,低聲彙報。

“邊學文辭職了。”

李春蟬飲茶的手頓了頓,擡頭看她,眸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思索。

“看來,我低估了左止元和邊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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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邊學文離開,左止元抿着唇,慢慢拆開了那封辭職信。

辭職信不長,也沒什麽可圈可點的地方,根本就比不上方才這人給自己的震撼。

只是默默看完,她又将它疊好,從抽屜裏抽出一本書,夾進書中。

饒聽南看清了書名。

《論法的精神》。

再看着那半米高的文件,三人再沒有一人覺得荒唐,只覺得沉重。

“呼,”饒聽南率先吐出口濁氣,看向一旁沉默了許久的裴良夜,“裴總,你還說讓人帶投名狀來。”

“他根本不是上梁山,他也根本沒想着入夥。”

“他是擡棺死谏。”

腳不沾地的理想主義,好高骛遠的冒進主義。

簡直是太恰如其分的評價。

裴良夜抿抿唇,開口,聲音沙啞,“難怪他這輩子最後兜兜轉轉還是個財務部檔案室主任……”

“現在是老師。”饒聽南輕聲打斷。

裴良夜輕輕閉上了眼睛。

“他不是時運不濟,不是少了運氣,”她聲音重新冷靜了下來,“是他眼睛裏根本揉不得沙子。”

“倘若他能稍微學會一些什麽叫做和光同塵,都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樣子。”

饒聽南抿抿唇。

“我覺得做一個老師,挺好的。”

“做老師不好,他做老師,是因為他失敗了。”左止元開口。

“他學不會和光同塵,我們得會。”她頓了頓,手按上了桌上那本《論法的精神》。

她再次拉開抽屜,将拿本書放了進去,合上。

《論法的精神》陷入黑暗。

“現在,馬上,”左止元輕吐出口氣,起身,掏出手機,“所有的檔案都拍照存檔,然後把這些送回財務部,越快越好。”

饒聽南和裴良夜對視一眼,點點頭。

雖然邊學文用力推了她們一把,甚至已經把槍塞到了她們手裏,但現在遠遠沒到和褚凡君撕破臉的時候。

迅速忙完,裴良夜出門,示意張秘将這些檔案還給財務部。

“褚部剛才來過。”張秘點頭後,又輕聲說,“我攔下來了。”

“做得很好,”裴良夜點點頭,“通知褚部一聲,讓他……明天,來彙報。”

張秘拿起小本子記錄,“彙報內容呢?”

“不用說,他自己明白,”裴良夜沉默了一會兒,“告訴他,讓他放心,左總不會因為某些人的誇張荒唐言論而盲目的不信任一個人。”

“是,裴總。”

辦公室裏,左止元坐在椅子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陽光,手裏把玩着鋼筆,和拿本嶄新的,只撕掉了一張的支票本。

饒聽南站在她的身側,兩人默默無言。

直到左止元開口,率先打破了沉默。

“饒聽南,你看,”她幾乎稱得上是在呓語,“飲冰十年難涼熱血,不是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情節。”

“現實裏,是有這樣的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晚了一點,因為按照大綱,邊學文不應該現在退場,應該成為主角團的左膀右臂,幫助她們與褚凡君鬥争。

只是寫着寫着覺得不對。

所以就有了這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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