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離心

白灣将白道陵請到一邊，低頭恭敬地說：“尊客，暗室被人闖入了。”

白道陵神色一凝。那暗室裏放着當年他與金策的一些往來信件，多年來不見天日。近幾日練青玖等人對當年舊事追查得緊，他見不好，便命令白灣去将那些信燒了。

偏偏，還是被翻了出來。

當真是天意弄人麽？

“那人呢？”

“那人武功高強，輕功莫測。弟子循着些微蹤跡追來，停在了這裏。”

白道陵四下一望，的确沒見到有什麽人的痕跡。

“我先進去。你回去繼續把那些信燒了。”

“是。”

練青玖看着屋內的兩人，垂下眼睫，斂去了眸中神情。她低頭回身，先關上了門。

再轉身擡頭時，依舊是神色淡淡，道：“快躲起來。”

景遙看着手中女子，面露難色。

倒不是他舍不得美人，而是他怕他一放手，美人會叫。

練青玖也想到了這點，連忙上前，想對白家女主解釋一下。

那女子卻突然一把拉住景遙的手，往外一扯。見景遙不放手，伸手往內一指。

練青玖站住，這女子，竟像是要幫他們躲藏。

景遙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聲道了句謝，閃身進了內屋。

他剛進去，白道陵就推門進來了。

他進來時目光向四周一掃，似乎沒有什麽異樣。

然後白道陵向前一作揖，道：“女主。”

白家女主矜持點頭，斂裙坐下。

練青玖此時才仔細地看了看她。她之前大略一掃，只覺得她美。此時細看，的确是美。

白家女主名叫白鳳。她明眸皓齒，膚色雪白，坐在那兒，恍若神仙妃子。歲月在她身上，看不出痕跡。

白道陵伸手請練青玖坐下，然後自己也坐在一旁。

練青玖坐定，叫道：“白家主。”

白鳳一笑道：“叫我鳳兒就好。”

三人說了幾句話後，白道陵打算告辭，練青玖卻說：“我和鳳姑娘一見如故，上清君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們倆再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

她這話說得白道陵心中生疑，可畢竟不好拒絕，只好說：“那是自然。”

出門後，他對回來的白灣說：“去看看景雲起在不在房中，不要讓人發現。”

屋內，見白道陵真的走了，練青玖将景遙從內屋裏拉出來，說：“你怎麽回事？”

景遙想起之前看到的信箋，神色一郁，又想起白鳳在場，很多事不能明說，只好道：“我們先走。”

“你們是在查尊客嗎？”

練青玖和景遙循聲看去，發現說話的竟是白鳳。

白鳳看着他們，接着說道：“我在白家這些年，雖然不掌權，但有一些事情看在眼裏，還是能猜出幾分的。”

“你們若是還想知道什麽，瓊崃山上也許有線索。”

練青玖和景遙對視一眼。練青玖說：“多謝鳳姑娘，今晚之事，還望姑娘不要告訴他人。”

白鳳一笑道：“那是自然。”

待他們走遠，方才笑得可親的女子笑容一斂，她懶懶地伸了伸腰，起身去香爐裏添了些香。煙慢慢地伸上來，掩蓋了女子的表情。

半晌，她“呵”地一聲輕笑。

練青玖和景遙走在夜裏。景遙隐去了落霞嶺的事情，只與她說了暗室裏有白道陵和金策往來信件的事。

“我本來不想惹人注意，又離開得匆忙，便沒有将信帶出。”

練青玖沉吟片刻，說：“那些信，現在怕是沒有了。”

她想了一下，又說：“白道陵雖然沒說什麽，想是已經發覺你不在屋內了。雲起，你太沖動了些。”

景遙一怔，心中明白練青玖說得沒錯。可是他今夜剛剛得知落霞嶺被襲的真相，近日又因為景川的事心裏郁悶。而方才練青玖看到那般尴尬場面，出來後一句話也沒說。

她心中，其實是不在意的吧。

他只覺心中一股郁郁之氣，随口答道：“你何必管我。”

練青玖一挑眉，她之前按捺着心中的複雜情緒，此時被景遙一激，冷聲說道：“我自然不該管你。”

她這話一出口簡直不像平日，練青玖心中微驚，想找補幾句，便說：“雖然白鳳幫了我們，但是她一來就告訴我們線索，未免可疑。我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景遙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可聽到她提起白鳳時自然的語氣，心裏仍是不快，突然問道：“小九，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練青玖沉默不語。

“我有時覺得你心裏有我，有時又覺得其實沒有。”景遙苦笑一下，“我一直追着你，可如果其實，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呢？”

“練青玖，你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練青玖很想轉過頭去不看他，可她到底逼着自己擡起了頭。

我想告訴你什麽，我不能告訴你什麽。

看着景遙的眼眸，她靜靜地說：“我不喜歡你。”

“哈。”景遙輕嘲一聲，“果然。”

他看着她，說：“如此，便多謝了。”然後轉身離去。

既然如此，你不要管我，我也不要管你。

他看着隐在暗夜中如一頭兇獸的仙山，想：瓊崃山，我去定了。

他沒有看見身後練青玖的神情。

白道陵盤腿坐在練功房內，香爐中升起縷縷薄煙。

白灣說景遙不在房內，看來夜闖暗室的人就是他了。

林白練景四大世家中，林家和白家的地位又超然于練、景兩家。只是之前的十幾年裏，白家皇恩漸失，在江湖裏又隐隐有被練家和景家蓋過的勢頭。而他，絕不會容許白家在他手中就此衰落。

他找到了金策，攪渾了水。果然，皇室不得不再次重用白家，其他世家也在金王之亂中實力大減。

可是現在，這些事情，就要被那幾個小輩翻出來了。白鳳可能在幫他們。那個女人，還是不好控制。

萬一被他們發現邛崃山頂......

白道陵看着面前袅袅的香煙，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殺了他們。

“顧子之，”練青怡叫着顧常的字，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姐和景雲起最近怪怪的。”

顧常點點頭。

景遙最近不再主動去找她姐了，她姐就更不用說了。兩人見面，一個叫“練姑娘”，一個叫“景公子”，連稱呼都變了。

練二小姐搖搖頭，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這奇幻的轉折。

不過練小姐從來不對自己不理解的事上心，反正她姐好好的就行了。她想了一下，又對顧常說：“聽說那個白棒子傷好得差不多了。”

顧常點點頭。

白林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此時正準備去找白道陵。

練青玖與他說過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分析一下，還是能明白指向的到底是誰的。

他在一處假山後看見了站在遠處的白道陵，突然閃身向假山後躲去。

白道陵不是一個人，胡稻歌站在他的身邊。

胡稻歌皺眉看着身旁的白道陵，覺得他神色如常，說出的話邏輯清晰，卻給人感覺怪怪的。

她說：“他們雖然查出了那麽多，可是并沒有實錘證據，你不必放在心上，靜觀其變就好了。”

白道陵看她一眼：“你是想保住風雅吧？”

胡稻歌揚眉，眼中似有怒色，說：“上清，我念在當年情誼幫你，不是讓你來打趣的。”

她默了默，又說：“那個小子，像是把我當成了什麽人。”

白道陵沒接她的話茬，只說：“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死。”

胡稻歌見勸說他不得，心中氣惱，說：“你......”

白道陵神色突然一變，叫道：“什麽人！”

白林連忙向後退去，堪堪躲過了白道陵飛來的一掌。他向白道陵身後一望，看見胡稻歌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然後他看着眼前人，那是他們白家的尊客，曾經也是他尊敬的人。

卻沒想到人心難測，查到最後，竟然是你。

白林一咬牙，抽出軟鞭，又接了白道陵一招。

白道陵剛開始時念着白林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下手留有餘力，可幾招下來，招數卻越來越狠厲。

若不殺了他，就什麽也保不住了。他想。

白林與他功力相差實在太大，被白道陵一掌拍在胸口，吐出一口血來，眼看就要被白道陵的拂塵卷住脖頸。

一旁卻有飛刀飛來。胡稻歌出手了。

飛刀向白林方向飛去，割斷了即将卷上他的拂塵。

拂子飛揚，掩去了胡稻歌的眼神。

她一手成爪，抓向白道陵。白林也揮鞭上前。

可是兩人合力，竟也不敵白道陵。

白林受了傷，再戰下去兩人都要葬身在這裏。胡稻歌又飛出一把飛刀，暫時逼退了白道陵，拉着白林飛身離開。

白家不能呆了。胡稻歌四下一掃，将目光定在遠處。

瓊崃山。

景遙躺在樹上，一角霁青衣衫垂下，正用葉子吹一支曲。曲調卻不如往常輕靈，綿遠悠長，讓人想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思之不得，輾轉反側。

景遙吹着曲，他那天夜裏不知怎的犯了邪。回去後潑了自己幾把涼水，冷靜下來，不明白自己鐵了心要去瓊崃山的念頭是從哪兒來的。

當真還與從前一樣年少輕狂麽。

他聽見腳步聲，低下頭，發現周慕常正在樹下看他。

景遙一笑，打聲招呼：“子勉兄。”

周慕常點點頭，說：“曲子吹得不錯。”

“哪裏，逗趣罷了。”景遙回一句，一轉頭，神色突然一凝。

他在樹上，位置高，視線遠，正看見胡稻歌帶着白林往瓊崃山上去，白林似乎還受了傷。

他們後面跟着，白道陵。

景遙看向周慕常，說：“子勉兄，看來我們不得不去一趟瓊崃山了。”

白道陵站在瓊崃山腳下。

白林和胡稻歌逃到山腳，就要被他追上，景遙和周慕常突然冒出來。

含光劍和雲水劍合力将他逼退，然後他們逃上了山。

白道陵看向山頂，瓊崃山頂雲霧缭繞，仙氣飄渺。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大膽而為，是他為白家做的第一件事，是後來的開端。

絕不能讓他們發現。

那麽就讓這些人，全都埋葬在瓊崃山吧。

練青怡還拉着顧常在那兒閑聊，突然聽到一聲大響，然後感到地在震動。

她扶着顧常站定，發現是遠處的那座山在動。

山上滾下許多大石，揚起碎石塵土。

練青玖也聽到了動靜，從屋裏出來看到瓊崃山的變化，神色一變，問顧常：“景雲起呢？”

顧常搖頭表示不知。

練青玖皺眉，她站在那兒不知想些什麽，突然回身進屋，拿起了擱在架子上的劍。

劍身花紋古樸，似有幹涸血澤。

南音。

她走出門，徑直往瓊崃山方向去。

練青怡上前想拉住她，看到她眼神時，突然站住了。

女子看着瓊崃山，目光複雜，有堅定、悲傷、擔憂......和孤注一擲。

練青怡突然想到一個詞：飛蛾撲火。

因為深愛。

練青玖已經走遠了。

練青怡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害怕。

她叫一聲“姐”，掰開顧常拉着她的手，就要追過去。一只手突然攔在她面前。

練青怡擡頭，見是景川，拉着他的袖子說：“景大哥，你快想想辦法。”

景川搖搖頭，說：“沒辦法的，這只有他們自己能破。”

他看向瓊崃山，神色莫測，道：“合心陣。”

兜兜轉轉，都不過世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