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拈酸

拈酸

商場的餐飲層沸反盈天, 叮咚叫號聲不絕于耳。

許嘉澍和林間取了一家粵菜館的號，在一排小凳子上挑了空座等待。

滿目都是歡笑臉龐，煙火氣十足, 林間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漸漸變得平靜, 拿了張店家的菜單, 研究一會兒點什麽吃。

有兩個年輕學生領號後在他們倆不遠處落座, 對着手機交頭接耳。

“我剛就說一樓看場地那位是荊林畫廊的老板, 你看, 我搜了照片出來，就是他！”

“是為了他亡妻紀念畫展組織的活動吧？真的好上心啊。”

“聽說Wan去世以後, 開在A市的兩家荊林畫廊差點支撐不下去，老板一直堅持到今天，都開了十幾家分店了, 也是不容易。”

“那個老板身邊的外國人是誰啊？”

“就是上回拍出天價拍賣價的收藏家吧？我看到報道，說是被老板和WAN之間的感情感動了, 所以同意把畫借出展覽。”

父親現在在這家商場？

林間一怔，指尖捏皺薄薄的菜單紙張, 下意識看了眼身側的許嘉澍。

雖然他一直含糊其辭沒有明說過, 但是他的姓氏明顯，又提起過主辦方有他的父親, 以嘉澍的聰明, 應當早就清楚他的父母是誰了吧？

許嘉澍卻誤會了林間這一眼的意思，低聲問：“要先回去嗎？”

林間搖搖頭, 貼近許嘉澍的耳邊，在嘈雜的環境中回以氣聲：“不用的, 他們肯定不會上頂樓。”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父親身邊總是圍着烏泱泱一群人, 決計不會來這兒和他們一樣等位。

許嘉澍看一眼手機：“商酌言說他被家裏趕出來了，聽我表姐說我們先回了S市，約我們一起吃飯。”

“他怎麽被家裏趕出來了？”林間有些驚訝，“商酌言離得遠嗎，趕得來我們這邊嗎？”

“他家就在附近，離得不遠。”

林間道：“好啊，正好我們也還在等位置。”

許嘉澍嗯一聲，回了消息。

他們坐在店外邊繼續等位，路過的一對對行人經過他們，總會若有似無地投來視線，竊竊私語笑着走過。

林間咬許嘉澍耳朵說小話，疑惑問：“我怎麽感覺他們都在看我們？”

許嘉澍的視線掠過他們倆的同款羽絨外套——一黑一白，手臂處的品牌圖标赫赫顯眼。

“大概在猜我們是好朋友還是小情侶。”

林間想了想，伸手過去，許嘉澍心領神會，握住纖細玉白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

商場空調溫度高，熱氣足，林間只拉開了羽絨服的拉鏈，面色粉中透白，身體暖乎乎的，指尖也是溫熱的。

許嘉澍常年體溫比他高，寬大的掌心更是灼熱，像小太陽一般散發熱量。

握住以後，林間很快手心微微滲出汗來。

林間卻聽到後面那兩個年輕學生飄來憤慨讨論聲：“好坦然！一定是直男裝gay！”

“越是沒什麽，越是毫無顧忌，直男gay起來真要命，唉。”

路過的行人注意到他們握住的手，視線閃避，一副痛心疾首沒眼看的模樣。

林間茫然問許嘉澍：“為什麽我們沒在一起，好多人覺得我們一定有什麽。我們在一起了，她們又覺得我們是假的？”

許嘉澍忍不住笑：“阿間怎麽還在意這個？”

店內廣播叫到了他們的號。

許嘉澍和林間先行進店，在侍應生的指引下落座。

因着等會兒商酌言要來，兩人特意同坐一排。

林間将外套解下，用手機掃了桌上的點餐碼，和許嘉澍頭碰頭一起看屏幕點菜。

“啫啫煲！”

“點。”

“冰鎮咕嚕肉……荔枝烤鵝……馬拉糕……”

“點。”

林間眼眸亮亮地盯手機，噼裏啪啦加購一堆他們常點的菜，末了，終于想起來還有一個人：“商酌言不是要來嗎，他喜歡吃什麽？”

許嘉澍無情道：“不用管他，他要吃什麽自己知道點。”

商酌言找到他們正好聽見的就是這一句，手搭在許嘉澍的肩上，神情陰森森的，咬牙切齒：“有老婆就忘兄弟是吧？”

許嘉澍把他的手抖下來，似笑非笑：“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了，還不知道避嫌？”

“看你這個欠欠的勁兒，顯擺上了還？”商酌言在桌對面落座，嘆一口氣，“不過我今天确實沒胃口，沒什麽想吃的菜，蹭你們的就行。”

林間道：“好哦。”

他又問了商酌言有沒有要喝的，加購後點擊下單。

訂單跳轉的一瞬間，許嘉澍看到林間手機屏幕頂端跳出一條備注：[生生]發來的消息。

[林林林林，我拿到offer了！！]

語氣跳脫熟稔。

許嘉澍微微眯眼：“這誰？”

“是李姨那邊的小侄女！”

林間臉上浮起真心實意的燦爛笑容，點開對話框打字：[恭喜生生！]

生生：[我還拿到了學費減免的名額！！啊啊啊我要樂瘋了，我們教授告訴我前段時間申請的學院獎學金也通過了！！]

生生：[我現在就像個猴兒一樣上蹿下跳！！]

林間回的消息又是誇獎又是恭喜，許嘉澍在旁不動聲色問：“我記得阿間提過她和你年齡差不多，在外地求學？你們關系很好？”

林間點點頭，笑道：“媽媽養病那段時間，想住在清淨人少、風景也好的地方，李姨就推薦了她的老家，就是在那段時間我認識了生生，她性子活潑又開朗，經常來找我和媽媽玩。”

許嘉澍道：“青梅竹馬啊。”

林間終于聽出幾分陰陽怪氣，拿指尖撓撓許嘉澍的掌心，覺得好笑：“怎麽這麽酸？我把李姨當家人，自然也把李姨的侄女當妹妹。”

又故意道：“嘉澍不也有許多姐姐妹妹？”

許嘉澍道：“我可沒有姐姐妹妹喊我疊字。”

林間無辜眨眼：“那不是因為嘉澍比較兇，她們怕你嗎？”

在島上，林間被拉去同她們一起研究美甲的調色配色，還特意問起過怎麽不叫上許嘉澍一起。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解釋，林間聽明白了——因為許嘉澍從小頂着“別人家的孩子”閃耀光環，自帶生人遠離閑人免打擾的氣勢，禁不住對他敬而遠之。

許嘉澍挑眉：“我、兇？”

對面的商酌言接過侍應生端來的珍珠奶茶，猛嘬一大口，一邊嚼珍珠一邊幸災樂禍海豹鼓掌：“吵，吵起來！”

“嘉澍不兇，性格很好的。”林間笑笑，“不過有我一個人知道嘉澍不兇就夠啦。”

許嘉澍冷哼算賬：“你上次也說過我兇，還不想和我一起搬出宿舍。”

“那是因為你那天拒絕了學長，我擔心要是我們搬去公寓，你發現了我也喜歡你，後悔認識我……我不想和你連朋友也沒得做。”

許嘉澍神色變得緩和：“那天是不是被我吓着了？”

林間點點頭，又飛快補充：“不過那天嘉澍和我解釋了學長自身的原因，我就沒那麽擔心了。”

兩人對視間，神色變得柔軟，臉上浮起笑意，身邊仿佛飄浮上升着夢幻的粉紅泡泡。

商酌言嚼珍珠的速度逐漸變慢，不可置信問：“這就沒了？”

許嘉澍終于舍得分他一個眼神：“你還想聽什麽？”

商酌言啧道：“沒勁。”

許嘉澍道：“那你怎麽就被家裏趕出來，坐我們面前了？”

“還不是因為我不想搭手家裏的事。”

商酌言撇嘴，對上林間困惑的表情，主動解釋：“我上邊排了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們争家裏的産業，我就拿着分紅吃喝玩樂，不管事，我爸看我游手好閑就特不順眼，說這次商場要承接一個活動，想扔給我，讓我幫着對接。”

“還說活動具體的策劃案，下面的人都安排好了，我過去以主人家的身份露個面，接待一下就行。”

“我哪願意——”

商酌言一攤手：“我爸昨晚飯桌上這麽一提，兩個哥哥生氣。我拒絕了，哥哥們倒是高興了，我爸生氣了。”

許嘉澍問：“然後呢？”

“我二哥把活兒搶過去了，今天去見客戶，我爸看我早上起得晚，又開始發火，罵我不思進取，叫我滾出家門，我這不就來投奔你們了嗎？”

許嘉澍道：“你說的活動，不就是這家商場要辦的宣傳藝術展吧？”

商酌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那可不。”

林間專心致志聽商酌言說話，聽到最後愣了愣，感慨道：“好巧。”

商酌言問：“什麽巧？”

林間老老實實道：“我參加了【印象新生】，作品進了終審——就是你說的宣傳藝術展。雖然我現在還沒收到具體的展出地點的通知郵件，但說不定就在這家商場呢。”

商酌言呆住：“你參加了？你不怕……”又閉了嘴，轉而提起：“那我回去幫忙打聽打聽，我二哥那兒應該有展出作品名單。”

“不用不用。”林間連忙道，“我就是順着一說，覺得很巧。”

“既然林間你也參加的話，那我問問啊，要是現在就有人找你問價，給的價還挺高，你是現在就賣畫，還是覺得作品說不定還會升值，繼續觀望熱度和價錢呢？”

商酌言的視線往旁邊一斜。

——實木餐桌上靠內的托盤上放有自助熱水壺和幾包真空包裝的茶葉。

“我聽說這畫啊，就像這茶葉一樣定價自由。”

商酌言拿起一包茶葉，在手裏上下抛着玩，嬉皮笑臉：“我也不太懂這其中的門道，你是內行人，給我說說呗。”

林間猶豫了下，道：“參加的都是沒什麽名氣的學生，展出剛開始，應該沒人會來問價吧？”

商酌言手腕一揚，将茶葉抛給對面的許嘉澍：“我們旭日集團的未來總裁，你要去問價嗎？”

許嘉澍眉也不擡，伸手穩穩抓住：“別打聽了，旭日集團不會參與。”

“也是，學生們的畫那都是宣傳噱頭，就算有升值空間，那三瓜兩棗的也不夠資格讓你們集團上心的。”

許嘉澍道：“出來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你那美食博主的賬號兩個月都沒更新了，怎麽不着急？”

侍應生面帶微笑推小車走來，是他們這桌點的菜。

“诶你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是一直沒找到好吃的店嗎？”

商酌言看着擺上桌的精致小盤粵菜，摩拳擦掌，兩眼放光：“不說那些了，餓了，開吃！天大地大，吃飯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