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事發

事發

方榆景心不在焉地陪着收藏家看完場地, 在附近一家提前預定好的西餐廳用午餐。

同桌的還有一位商二少，在藝術方面也頗有鑒賞能力，和收藏家一來一回地對話, 還聊起了當代有名畫家的出身的院系背景。

“說起現在頂尖的藝術學院……”

收藏家一邊用銀叉切牛排, 一邊前傾身體, 用神秘的語氣道：“我有位朋友是英蘭皇家學院的教授, 前幾天告訴我, 他們有意學費全免, 招收一位來自華夏的天才學生。”

方榆景如夢初醒，急切發問：“真的？！”

對面的收藏家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 叉子上的小塊牛排掉進盤裏，他又很快笑起來：“英蘭皇家從沒招收過華夏學生。方，我理解你, 我當時也很驚訝！”

商二少道：“英蘭皇家招收的條件嚴苛，不少有名的當代藝術家都是從那兒出來的。”

他忍不住感慨：“春季入學, 那應該年齡不大吧？有了英蘭皇家這個金招牌，前途無量啊, 要是能有幸提前結交這位年輕朋友就好了。”

收藏家道：“為了保密, 我朋友并沒有告訴我那位學生的信息，但是盛贊遞交的作品集靈氣斐然, 色彩與線條的碰撞更是跳脫大膽。”

色彩……？

方榆景記得林間的色感繼承了林聽晚的天賦, 胸腔裏的心髒忍不住加速跳動起來，如重錘般咚咚震天響。

“您那位朋友真的沒有再透露一點那位學生的其他信息嗎？”方榆景急切追問, “任何什麽信息，都可以！”

“你這麽一說, 我想起來了，還真有。”

收藏家哈哈大笑：“英蘭皇家招生委員會都是一群上世紀的老頭子, 觀念古板，還講究血統歧視那一套！幸運的是那位學生來自米國的一家老牌大學，還有好幾位有名氣的教授寫了推薦信，那位學生才沒有因為國籍這個原因，遞交的申請直接被移進垃圾郵箱裏。”

他想起什麽，看向方榆景，遲疑發問：“我記得方提起過，你的兒子也就讀于那家大學，不會被錄取的就是他吧？”

方榆景苦心積慮多年的計劃又猛地往前推進一步，心髒裏充斥着不真切的飄飄然的情緒，面上卻維持着儒雅冷靜的微笑：“我的兒子确實向英蘭皇家遞交了申請，不過他的大學裏也有很多其他的優秀華夏學生，被錄取的學生不一定是他。”

話雖這麽說，他臉上流露出的張揚驕傲神情幾乎掩蓋不住。

商二少立刻了然，切了語言低聲恭維：“您的妻子畫作在世界各地都能拍出天價，藝術價值有目共睹，您的兒子繼承了天賦，肯定是英蘭皇家錄取的第一位華夏學生，不會有第二個可能。”

“英蘭皇家這幾天應該就要公布春季入學的錄取者名單了。”收藏家興致勃勃拿出手機，“我可以找朋友詢問具體的公布時間……”

“哦他正好在線whatsapp！說官網已經發布名單，他可以直接發給我！”

方榆景心急如焚，手腕顫動，幾乎想沖過去直接奪走收藏家的手機自己查看，又強制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找到了！華夏學生的名字在第二列——”收藏家用古怪的腔調念名字，“ShengSheng Li？”

方榆景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問：“什麽？”

收藏家耐心地重複一遍名字。

商二少從方榆景不可置信的表情讀出端倪，寬慰：“英蘭皇家一向難進，但也釋放出了一個願意招收華夏學生的好的信號……

“Li Sheng Sheng……？”

方榆景喃喃念道，腦中似有無數蜂群嘈雜嗡響，頭暈目眩。

收藏家好奇問：“方怎麽這副表情，你認識這個名字的主人？”

電光火石間，方榆景猛地想起自己為什麽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了。

李笙生！

——林家聘請的保姆李蘭亭，她老家的小侄女。

林聽晚在最後一段時間，想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僻靜地方養病，李蘭亭帶林聽晚和只有五六歲的林間回了老家。

他回到空空如也的家，輾轉找去那個窮鄉僻壤，李蘭亭卻攔在院門口，不肯讓他見林聽晚和林間。

一個小女孩也跟着攔他，又黑又瘦，沒開化的野猴子般兇狠呲牙，上蹿下跳地擋門，還拿地上的碎石打破了他的額頭。

那個婦人保姆拍掌笑啐：“李笙生，好侄女！砸得好！”

他從未有過那麽狼狽的時刻，對生生這個名字印象再深不過！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方榆景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是同名、是巧合……

就像【印象新生】那幅參賽作品，《重構》的著作者……

收藏家關心道：“方，你出了好多汗，沒事吧？”

“你們先吃。”

方榆景的肺腔中仿佛有一簇烈火在劇烈地焚燒，吸入呼出的一股股氣息帶着灼熱和痛楚。

他站起身，臉上依舊是彬彬有禮、無可挑剔的微笑，道：“我需要去聯系一下……我的好兒子。他的申請沒有通過，現在應該很傷心。”

方榆景找了一個安靜地方，撥出通話。

第一遍打過去的時候，對面沒接，方榆景耐心地打去第二遍。

響了幾聲，通話終于被接起。

方榆景沒有說話，另一頭的林間猶豫了一下，喊了聲：“爸爸？”

方榆景溫和問：“小間現在在忙嗎？爸爸想問你一些事情。”

林間道：“您問吧。”

方榆景問：“你向英蘭皇家遞交的入學申請有回音了嗎？”

林間沉默一瞬，避而不答，道：“謝謝您發來的作品集例本，對申請英蘭皇家很有用。”

方榆景氣息有些不穩：“我問你收到回信了嗎！”

他的聲音氣極，帶着穿透力的氣急敗壞從聽筒裏傳來。

林間隔着玻璃，看着室內的情景。

吃完飯後，商酌言嚷着去附近一家桌游俱樂部玩，說那兒都是上次吃飯見過面的那幾個朋友，人多，熱鬧。

确實熱鬧。

他們身處大廈其中一層的俱樂部裏，許嘉澍和幾個朋友在不遠處的臺球桌前打斯洛克。

另一桌在玩桌游《璀璨寶石》，二十分鐘前，許嘉澍剛教會他怎麽玩，只因為這一通撥來的語音，林間被迫離桌，将印着寶石的貨幣和卡牌轉交給商酌言接替他的位置。

隔音很好，林間聽不見裏面的聲音，只看得到許嘉澍直身收杆，周圍的朋友沖他大笑拍掌，玩桌游的另一桌也在互相打趣，滿面笑容。

裏面一片歡聲笑語，耳邊是方榆景氣極的質問。

“我沒申請英蘭皇家。”林間輕聲道，“我根本沒去國外讀書。”

“你、你……”方榆景頭暈目眩，胸腔起起伏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您當初勸我申請英蘭皇家的目的，是想通過我的身份，讓媽媽的名字讓更多人知道。生生申請成功，您的目的也能一樣達成。”

林間對玻璃裏看來的許嘉澍招了招手，輕輕地笑了下。

“您知道嗎，生生比我，更算得上媽媽的學生。”

“在媽媽最後的那段時間，生生帶着媽媽和我去林子裏看花、去溪邊看鹿，媽媽畫畫的時候，我們也在旁邊跟着一起畫。”

“那時候媽媽看到生生的畫，就誇她有靈氣，問她喜不喜歡畫畫，要不要學。”

“生生說喜歡、想學，但生生的父母不同意，說窮人家，沒那個錢也沒那個命，但是媽媽說生生有畫畫的天賦，說林家有資助貧困藝術生的慈善基金會，李家不用擔心錢。”

“媽媽去世以後，我回到家中，經常聽李姨說生生還在畫畫，平時最喜歡的就是媽媽送的作品集，經常模仿作畫，而我因為一直養病，根本不能長時間待在畫室裏。”

“直到最近這幾年，我的身體好轉，您為了我能申請國外的大學，特意請來一位住家老師，他布置的專業課程，我很難跟上進度，精力也支持不了高強度的練習。”

“生生放暑假，來找李姨玩，她在窗外的花園裏聽了幾句課，随手幾筆，畫出來的作品輕而易舉就能達到老師的要求。”

“我當時就在想……我不知道能活多久，但生生比我更有天賦，比我更适合去申請好的學校。”

“負責教我的老師是外公曾經的學生，聽到我說不想去國外，只想去媽媽曾經就讀的S大看看，他決定幫我。”

林間話語平靜，另一邊的方榆景卻是怒不可遏：“這麽久……瞞了我這麽久……！你有把我放在眼裏嗎！”

“這麽久，您問過一句我的身體嗎，真的來關心過我嗎？”

“畢竟您安排助理和孟爺爺溝通，就可以通過一張紙知道我近期的全部概況，根本就不需要多花心思吧？”

“在知道我其實沒有離開國內以後，您想過我大學的假期不能回家，每次春節過年都去的哪裏嗎？”

林間嘆一口氣：“為什麽對您來說，我沒有一張英蘭皇家藝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重要呢？”

方榆景盛怒：“我在外面辛苦打拼，在飯局上到處應酬，盡心盡力經營畫廊，掙錢供你出國讀書！而你呢，轉手就把機會讓給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

林間輕聲問：“那是爸爸的錢嗎？”

方榆景質問的話語驟然止住。

“媽媽的遺囑裏寫：她著作的畫、名下的畫廊都留給我。在我成年之前，兩家畫廊交由專業經理人打理運營。”

“媽媽在最後的階段，做出了和外公相同的選擇，不願意您有插手荊林畫廊經營的可能……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