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補償

補償

方榆景神色錯愕, 張口想訓斥他們太年輕、根本沒考慮過未來,卻發現連第一反應的呵責也和記憶重合,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胸腔似壓有一塊沉石, 悶堵得難受。

他以複雜的視線審視着林間, 第一次發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自己名義上的兒子。

在他的印象裏, 年幼的林間似青豆芽般纖細羸弱, 好似一陣風吹來、一場雨落下, 就會輕易地失去生機,萎靡衰敗。

但轉眼之間, 那個瘦小單薄的孩子已經長大。

分明上次見面,林間還是怯懦的,說話輕輕細細, 舉手投足沒什麽自信,溫順得似一只綿羊, 被人輕易揉捏,他也從來沒把這個孩子看在眼裏。

這次再度站在他的眼前, 那雙總是閃躲的眼眸熠熠生光, 因為憤怒而帶來明亮的神采,向他質問, 與他嗆聲。

方榆景一時恍惚, 林間卻已經下定了決心。

林間握着許嘉澍的手,聲線依舊有些顫抖, 道:“您至始至終不願意說實話,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到此為止吧。”

林間最後深深地看他一眼,神色決絕, 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不等方榆景的回答,拉着許嘉澍先行離開。

咖啡廳二樓包了場,清淨無人。

林間離開的步伐匆匆,走得又快又急。

許嘉澍緊張地頻頻看他,道:“阿間別走這麽快,還難受嗎?我們要不要去醫院?”

林間稍微放慢了腳步,搖搖頭:“剛剛就是呼吸不上來,現在已經沒事了。”

許嘉澍放心不下,哄着林間去往附近最近的一家私人醫院做了一套檢查。

林間知道今天又把許嘉澍吓着了,被帶去醫院也表現得頗為乖巧,好在初步結果顯示沒什麽大礙。

待折騰一通回了公寓,林間往許嘉澍的懷裏鑽,眉眼間終于浮起幾分疲憊,輕聲道:“嘉澍,我好累。”

許嘉澍坐在沙發上,抱着林間輕聲哄:“阿間今天辛苦了。”

林間将臉埋進許嘉澍的頸間,悶悶地嗯一聲,嗅着許嘉澍身上熟悉的氣息。

飄忽不定的虛無漂泊感終于如潮水褪去,似茫茫海洋中迷航的船只終于尋到燈塔,感到一陣安心。

林間緊繃如琴弦的身形漸漸放松下來,一時之間沒有多餘的動作。

許嘉澍寬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撫着林間微弓的後背,見林間似是疲憊到極點阖了長睫,想了想,索性扯開自己的衣襟下擺,捉着林間的手往自己的腹肌上按。

林間愣愣擡頭,睜開的眼眸蘊含一絲迷茫疑惑:“嘉澍在做什麽?”

“不是阿間說的嗎?”

許嘉澍低下頭,鼻尖與他近乎相抵,道:“要是不開心了,就拿我的腹肌賄賂阿間,阿間就會忘了為什麽不開心。”

林間的手掌被迫按在許嘉澍小腹上,掌心能清晰地感知到底下的緊實堅硬的腹肌,正随着許嘉澍的呼吸緩慢起伏,傳來灼熱的溫度。

林間眉眼舒展,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另一只手也循着衣角往裏伸去,卻是抱住了許嘉澍勁瘦的腰身。

待兩人身體毫無間隙地相擁,林間笑道:“腹肌不夠,還要抱一會兒。”

許嘉澍毫不猶豫道:“阿間想抱多久都行。”

林間心尖暖呼呼的,嗯了一聲,就這麽抱着許嘉澍緩了好一會兒,忽地問:“今天的場面是不是特別難看?”

“有嗎?我只看到我們阿間很勇敢。”

許嘉澍低頭去看林間的眼睛,笑道:“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阿間這麽大聲和人吵架,挺有氣勢的。”

林間的面頰浮現窘迫的淺紅:“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

“當然是在誇你。阿間很乖,但乖這個詞不是在所有情形下都是好詞。我一直覺得阿間性子再兇一點,會和人吵架才好。”

“去之前,我就在想要是阿間受委屈了、被氣到了,我該做什麽。但阿間都沒有給我出場的機會,每次都自己辯駁回去了。”

許嘉澍拿鼻尖蹭了下林間的鼻尖,輕聲道:“阿間今天表現得很好。”

林間被說得眼眶有些發熱。

明明在和自己名義上的父親争吵時都沒有哭,毫不退讓到最後,可回來被許嘉澍以溫柔的語氣一誇,鼻尖卻酸澀得厲害。

林間吸了吸鼻子,道:“也是因為今天有你在旁邊,我才敢這麽和父親說話。要是我一個人坐在那兒,可能就不知道怎麽辦了。”

許嘉澍笑道:“是嗎?”

林間嗯一聲:“我以前深信,家人這個詞理所當然地和愛這個字綁定在一起,我一直覺得父親是愛我的,他做的決定都是為了我好,所以我盡可能地避開沖突。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誰對我好,誰會給我毫無保留的偏愛,我知道了真正的愛是什麽樣的,自然而然就有勇氣對抗了。”

又有些羞愧:“不過今天和父親吵了一通,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做。”

許嘉澍道:“要不是LA集團最近的動作有些大,我也不會注意到他們和阿間的父親也有聯系。方先生做事謹慎,也很隐蔽,沒有留下痕跡,但既然能被我發現,也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往來的客戶名單被查也是遲早的事。”

林間神色緊繃:“那畫廊……”

“被查封也只是時間問題。”許嘉澍道,“他做的事不可能僅靠他一個人運轉,荊林畫廊很可能從根部就已經腐朽。”

林間神色閃過猶豫。

許嘉澍道:“阿間在想什麽?”

林間遲疑道:“我不希望荊林畫廊消失在父親的手裏……如果畫廊變得腐朽,是因為在中間有利可圖。如果将荊林畫廊變為公益性組織呢?将收入全部捐贈給山區的學校,可以留下荊林畫廊嗎?”

許嘉澍笑了笑,未置可否,摸了摸林間柔軟的黑發,道:“阿間想要,我就幫你實現。”

他的眼眸低垂,手掌往下滑落,溫熱的指腹按了按林間濕紅的眼尾,道:“我只希望你開心。”

林間莫名有些不安,伸手按住許嘉澍捧着自己臉上的手:“留不下荊林畫廊也沒關系……我就是随口一說。”

“阿間在擔心什麽?”許嘉澍笑了下,“擔心我們也變成那樣嗎?”

林間被戳中心事,視線微微閃避。

“不會的。”

許嘉澍注視着林間,嗓音帶着安撫的笑意,道:“我知道阿間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我會陪在你身邊,直到最後。”

林間忽地道:“那如果中間有一天,我意外去世……”

話還沒說完,林間就被許嘉澍捂住了嘴。

許嘉澍平靜的神色出現縫隙,語氣冷硬:“阿間,不準說這種話。”

林間拉下他的手,笑道:“我就是做一個假設。”

“假設也不行。”

“聽我說完。”林間讨好地捏了捏許嘉澍的手,“我聽說有種工藝是将骨灰打造成鑽石,要是我先去世,就讓我的骨灰變成一枚鑽石,時時刻刻陪着你,好不好?”

許嘉澍擰了眉:“阿間為什麽會想這些事?”

“上次我們不是聊過葬禮嗎?我回來又搜了下,搜到了這樣一種工藝。”

“加上今天聊的那些,我覺得父親是因為媽媽臨死前也不肯見他,不給他留任何一點念想,所以父親要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恩愛的一對,讓他們的名字永生永生都糾纏在一起。”

“我就在想啊……”

林間語氣變得有些向往。

“要是真的有一天,我比嘉澍先離開這個世界,就讓我用另一種形式永遠地陪着你——就把我放在你胸口前的口袋裏吧,就像以前的每天晚上,我聽着你的心跳聲入睡……”

許嘉澍的手指按在林間的唇間,用了點力道,制止他繼續說下去,語氣透着危險:“越說越起勁。”

林間無辜眨眼。

“阿間這一生平安快樂,無痛無災,和我一起變老,不會有其他的可能。”

許嘉澍和林間離得很近,鼻尖相觸,相望的眼眸倒映着互相的身影,好似整個世界只能看見彼此。

許嘉澍神色認真到近乎偏執,問:“聽見了嗎?”

林間眉眼彎彎,點點頭:“知道啦——”

話語被相貼的唇瓣堵住,滾燙的吻随着熾熱的氣息落了下來。

擠進來的舌尖滾燙有力,許嘉澍親得格外兇,動作迫切急促,想要将人吞吃入腹般急切,侵入的舌尖逡巡過每一寸空間,卻透着不易察覺的不安與惶恐。

攻城略地、看似強勢的侵襲,更像是在急切地确認着自己不會被丢下。

林間察覺到了。

他被吻得呼吸不上來,微微仰起臉,乖順地張開了唇,笨拙而努力地回應着。

——我在這裏,我不會離開。

激烈的吻随着他的回應漸漸變得溫和,交纏的舌尖擠壓磨蹭,翻攪出細碎輕柔的水聲。

林間快呼吸不上來時,許嘉澍終于退開一點距離。

許嘉澍的黑眸似深淵,瞳仁仿佛躍動着一簇灼熱的火光,貪戀的視線一寸寸描摹着林間的眉眼,輕聲喚:“阿間。”

林間呼吸淩亂急促,被吻得神思暈乎,要不是腰身後有許嘉澍結實的手臂支撐,就要軟倒下去。

他的長睫似蝶翼輕顫,眼眸覆着一層薄薄水霧,從鼻尖裏輕應一聲。

許嘉澍的手臂圈着林間的腰身,逐漸收攏,力度重得像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中,徹底不分離。

許嘉澍道:“不要再說會先離開我這種話了,我真的會瘋掉的。”

他甚至不敢直接說死字。

單是今天,看到林間軟倒滑落時,看到林間躺在他的懷裏面色蒼白給不出回應時,那一瞬間,他的心髒近乎驟停,整個身體都在害怕地顫栗。

林間乖乖認錯:“對不起哦,是我的錯,吓到你了。”

又湊過去,親了下許嘉澍的唇角,問:“要補償嗎?”

許嘉澍問:“什麽補償?”

林間忍着恥意,在許嘉澍的耳側說了一句。

許嘉澍眸色變深,唇角勾起笑意,道:“那能用我買的小玩具嗎?”

林間睜圓了眼——許嘉澍怎麽還記着那些奇怪的玩具!

都怪許嘉澍在網上看什麽教學視頻,還網購一堆助興小玩具。

前幾天快遞送到,是他開門簽收的。

包裹私密發貨,外包裝根本看不出是什麽,他好奇拆開發現是什麽後,立刻就藏進了公寓的偏僻角落裏,還不準許嘉澍去找。

林間紅着耳根抗議:“你不要得寸進尺。”

許嘉澍笑起來,猛地抱起他,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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