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兔子就應該關在籠子裏
第31章 兔子就應該關在籠子裏
秦三在房間裏餓了三天,水米未進。送進來的餐食原封未動,不久後會被下一餐代替。
窗簾被人一把拉開,陽光透窗而入,秦三适應了一會兒才掀起眼皮,看清了站在窗口的人,慢悠悠地叫了聲“姐”。
秦翼在家行三,因而“秦三”這名跟了他二十幾年。他上面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前者生活在外市,後者就近安家。
秦蘭端着餐盤坐在秦三床側,面有憂愁:“媽不在家,你吃點東西。”
秦三半坐而起,将餐盤一推,聲音沙啞幹澀,如久旱的莊稼地,聽不出一點生機:“你們想關着我,我也讓你們關了,吃不吃東西你們就別操心了,我餓死了你們眼不見心不煩。”
秦蘭眉間一夾:“仗着我們心疼你,所以你威脅我們?”
秦三去摸煙,又因嗓子幹得疼痛作罷,他混不吝地認下秦蘭的說法,笑着說:“是了,換成別人我也不會這樣威脅。”
向前探身,他眼中的笑意更甚:“知道我是怎麽威脅方書玉的嗎?他那人面子薄,又吃軟不吃硬,幾次想報警的時候,我一裝可憐他就心軟了。”
秦蘭比秦三大了七八歲,自小便是個跋扈厲害的主兒,公認的秦母Ctrl+c,可她對秦三這個弟弟卻一直寵溺,如今也不舍得罵上一句:“小翼,你原來也不這麽混啊?”
“能怎麽辦?認定了呗,方書玉又不從。”
秦蘭将餐盤一放,開始颠倒是非:“肯定是那個方書玉招惹你的,即便他沒有主動,也一定是他自己發浪讓你看到了,要是沒有他你能這麽魔怔?”女人拍了拍秦三的肩膀,“你呀現在就是被豬油蒙了心,過幾天就好了,以前你交了那麽多女朋友,還能讓那個男狐貍迷惑着轉了性子?”
“男狐貍。”秦三唇間含着這幾個字輕咂,他想到了方書玉女裝時的冷豔,男裝時的溫柔,拿你當狗,又可以隐忍不發地被狠狠欺負。
短促地笑了一聲,秦三撥了撥額前的發絲:“我女朋友是多,進過臺球廳的那些女的幾乎都做過我女朋友,可姐你又能記住哪個?”
幾日未喝水,秦三嘴唇幹裂,話說多了便微微滲出血絲:“她們都是拿我做擋箭牌,被難纏的人追求,或是不想談戀愛,就往我名下一挂,我也無所謂,挂就挂呗,沒什麽大不了的。”
床頭微微震顫,秦三沉重的身體靠在上面,略顯乏力,“不過現在不行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秦蘭的面色更加難看,她将一杯水送到秦三面前:“不管怎麽樣那個姓方的也不是好東西,咱媽已經去找他了。”
秦三目中一暗,伸手撥開了水杯:“方書玉如果報了警,事情鬧大了我倒是無所謂,我從小到大也沒什麽好名聲,你和媽的名聲其實也不太好,無非是讓全鎮的人在背後戳你們脊梁骨,和別人吵架的時候讓對方多抓個小辮子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秦三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蓋上頭,“我沒力氣說話,姐你還是出去吧。”
秦蘭将吃食和水杯放下,一臉糾結地出了房間。房門上鎖的聲音中,秦三緩緩掀開被子,望着窗外深秋的枯枝,輕聲道:“方書玉,你能撐得住嗎?”
秦母拐進方書玉家巷子之前與幾位守在路邊閑聊的婦人打個招呼。
剛過轉角,招呼聲甚至還沒落,秦母就聽到了身後低低的議論聲,說的是她前幾天吵贏的那場勝仗。
那場仗贏得漂亮,秦母将鎮上另一個厲害人物激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憤。兩人旗鼓相當,幾個回合後仍不分勝負,最後秦母一招制敵:“你兒子盜竊入獄判了三年,要我說一年半的牢飯應該你去吃,兒随母相,你通身上下就牙是白的。”她一指對方高聳之處,“兒子從小就喝墨汁,能不黑嗎?”
身後的議論聲未絕,再次回想當時戰績,秦母已無得意之色,自己兒子喜歡男人,又逼良為……那啥,今後自己指不定會輸得多慘。
腳下一個土塊兒,秦母差點崴了腳。
她在老槐下找到了長醉于此的酒鬼,從落葉裏将他扒拉出來,用力搖醒:“張虎,姨問你點事兒。”
一瓶酒塞到懵懵懂懂的張虎懷裏,秦母蹲在他身旁小聲問:“巷子裏那家姓方的,你平時留沒留意過?”
酒鬼晃了晃酒瓶,将脊背靠在牆壁上抽了一下鼻子:“方老師他家?父子倆相依為命。”
“他背地裏招沒招什麽……不正經的人去家裏?”
“不正經?”酒鬼伸了個懶腰,“你兒子,是方老師接觸過的最不正經的人了。”
“啧,我兒子有家有業哪裏不正經了?”秦母又湊近了一點,“他招不招其他男人回家?”
酒鬼搖了搖頭:“沒見過。”
秦母面色難看,猶豫了一會兒才問:“女人呢?有常去他家的嗎?”
說到這兒,酒鬼抱着瓶子來了精神:“有啊,我見了好幾次,特漂亮!”他在自己身上比劃,“頭發這麽長,小腰這麽細,走個路都能把你魂勾去,他還給過我一盒煙,女士香煙,現在我還留着一根沒舍得抽。”
秦母瞪大眼睛:“是方書玉的姘頭?”
酒鬼嘿嘿地笑:“進了方老師的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說能是什麽?”
秦母噌地一下起身,假模假式地拍拍身上的浮灰:“我家秦翼總往方書玉家跑,是看他一個人帶個孩子生活不容易,就想幫襯幫襯,心善,像我。”
說完,她邁開步子向巷子深處走去,第一次在與人“戰鬥”之前生出了幾分忐忑。
方書玉家大門緊鎖,秦母敲了門才有人應聲,她隔着門陰陽:“大白天的鎖什麽門啊,屋子裏藏了人?”
不多時,方書玉走到門前下了鎖,拉開門,他看着秦母淡淡說道:“防人。”
秦母一哽,沒有接話,率先進了屋子,依舊趾高氣揚地坐在了沙發上:“方老師,我們家秦翼不壞,以前也沒有喜歡男人的毛病,現在出了這種事情,要不你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方書玉去倒茶,在緩緩入杯的水流聲中想到了秦三的交代:“對我媽和我姐不能太客氣,你不會嗆聲,就冷着她們。”
倒好的茶入了方書玉自己的口,男人靠在窗邊依舊淡聲:“找了,沒找到。”
話音未落,耳邊又蹦出來一句秦三的告誡:“和她們說話,每三句話提一次報警。”
放下茶杯,方書玉溫潤的聲音中也聽出了一些冷意:“要不讓警察幫着找找我的毛病?”
秦母咋舌,在沙發上挪動了一下屁股:“我不是說你有錯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分析分析我家秦翼到底從哪兒開始走錯路的?”
從哪開始走錯路的?一句話讓将方書玉帶回了“六斤”,酒吧中昏暗的燈光,秦翼熱切的目光,以及自己緩緩握住了他的手。
垂下眼睑,方書玉握拳,沒應聲。
秦母向前湊了湊,屁股尖兒搭在了沙發上:“方老師,你和方斐他媽是因為什麽原因分開的?”
方書玉看向秦母:“曹姐,這是我的隐私。”
“行行行不談隐私,那你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再找一個啊?”
“養孩子,不想拖累別人。”
“你說說,要是你身邊有個人,我們家秦翼也不至于惦記你了。”秦母又開始胡攪蠻纏,“要不曹姐給你介紹一個?”
方書玉頓時有些慌,一個“不”字剛出口,就被入戶門傳出的響動打斷了。
“張老師?”秦母從沙發上站起身,看着從門而入的張旭堯氣勢弱了三分,張旭堯曾經是秦三高中的數學老師,兒子不争氣,她被請過家長,也被多次家訪,随秦三兒一樣,見到張旭堯她就有一些犯怵,“您怎麽過來了?”
張旭堯将客廳中的兩人過了眼,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方老師讓我幫他找些資料,今天我順路給他帶過來。”
時隔多年,秦母這個全鎮口中的悍婦,依舊不敢在張旭堯面前造次,更沒将他與方書玉扯上什麽不應當的關系,她拔腿向外走,邊走邊揚聲:“方老師就這麽說定了,哪天我把姑娘帶過來給你看看,保準你一眼就能相中。”
女人風風火火地走了,張旭堯将剛剛從公文包中拿出的資料又收回了自己包裏,問方書玉:“怎麽回事,你要相親?還是女的?”
方舒玉苦澀一笑:“就是一場鬧劇,張老師還是別問了。”他起身去倒茶,“你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張旭堯接過茶杯,看着裏面浮浮沉沉的茶葉說:“方斐讓我經常過來看看。”
方書玉連忙致歉:“給您添麻煩了,我這裏沒什麽事的。”
張旭堯擡起眼:“方斐……最近總往家跑?”
方斐擔心秦母生事,方書玉一人無力招架,他最近課業一結束,就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返回鎮上。
而此時,他恰巧拉開了入戶門,揚聲叫人。
“爸,我剛剛在街口看到了曹嬸……”
話音驟然而斷,從外而入的方斐稍擡眼睑,意外的撞入了一道視線之中。
依舊深邃淡漠,卻也多了幾分隐晦不明。
細碎的鎖鏈聲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一道道數學問題,逐漸纏綿的夜色,泛着水光的唇,以及激烈又溫柔的深吻,這幾天不敢想不敢碰的記憶呼嘯而來。
他轉身就走:“爸,我剛剛想起來學校還有點事兒需要處理,就先回去了。”
“方斐,怎麽也要吃了飯再走。”
方書玉叫不住人,起身去追,卻聽身後的張旭堯緩慢沉聲:“方斐,把數學卷子交過來。”
方書玉看到方斐腳下一頓,匆匆的步伐停在院中,片刻後轉身慢吞吞地往回走,邊走邊拉開那只常背在身上的老花提包。
卷子送到張旭堯手中,方斐看着角落中的綠植說:“都做完了,張老師我可以走了嗎。”
張旭堯翻翻撿撿,面色如常:“一會兒我也回市裏,我開車帶你回去。”
“不用的,坐公車也很方便。”
紙張的嘩嘩聲停了下來,張旭堯坐在沙發上擡頭看向站在身側的青年。
聲音很輕:“方斐。”
心中重重一顫,方斐終于垂下目光,對上那道視線。
“乖一點好嗎。”
深眸漆黑,望不到底。
好半晌兒,方斐才收回目光,“嗯”了一聲。
守在門旁的方書玉看過方斐,又去看沉穩的男人,眉間多了一抹疑惑。
三人晚餐吃得簡單,方書玉做的,嘴裏的确能淡出個鳥來。
在廚房摘菜的時候,方斐問明了今天的情況,一臉擔憂地将新鮮的菜葉丢進了垃圾桶。
“沒事。”方書玉在方斐的頭上摸了一把,“大不了不在這裏住了,只要我們父子倆在一起,到哪裏都是家。”
方書玉此前漂泊多地,做過很多工作,他沒什麽文憑,又是好說話的性子,此間辛苦怕是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後來到了新發鎮,開了這家小小的補習班,日子才逐漸安穩下來。方斐知道他不願意搬離,安慰道:“事情目前還沒壞到非離開不可的地步。”
清湯寡水的飯菜上桌,席間,方書玉為方斐夾菜,他正與張旭堯聊學生的趣聞,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這才是正常的交往,輕松、愉悅,有共同話題,方斐将臉埋在碗裏想,很般配。
他輕輕嘆了口氣,下定決心,将碗向前一送,笑着說:“師爸,你也給我夾點菜。”
“師什麽?”方書玉沒聽清。
張旭堯夾了幾根方斐不算愛吃的青菜放入那只碗中,轉頭向方書玉解釋:“師爸,方斐與我……”
男人回視方斐,目光很深:“父慈子孝。”
方斐打了個哆嗦。
回程,車內很靜。
車子開到學校,剛剛停穩方斐就去拉車門。
手指碰到把手,就聽到打火機的聲音,火苗落了,張旭堯在煙霧中出聲:“方斐,你在躲我?”
放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蜷起:“也不算躲吧,我最近挺忙的,還……交了新的男朋友,他有點黏人。”
張旭堯頓然撩起眼皮看向方斐,将人盯了很久才摘了煙緩緩說:“挺好,哪天帶來讓我看看,替你把把關。”
“不用,我怕你把人再吓跑了。”
男人的聲音中含了一點冰冷的笑意:“我會好好待你男朋友的,特別友好的那種。”
伸手開了門鎖,張旭堯用眼神示意方斐下車,待人站在冷風裏,臉上的那點笑容才逐漸散了。
方斐在深夜中的背影依舊動人,張旭堯看着緩緩而去的人,在車窗的縫隙磕了磕煙灰。
“我不該對你這麽仁慈的。”男人将煙咬進嘴裏,拿出手機導航了最近的成人用品店,“兔子就應該關進籠子。”
【作者有話說】
明天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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