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064章 第 64 章

沈聽晚用着輕描淡寫的語氣, 來炫耀自己和沈初好事将近。

這招不動聲色的平鋪直敘,比劣質的秀恩愛更能殺人誅心。

她眸光深意的投向故作鎮定的池珏,似要穿透那靜如止水的面龐, 掀起所有的狂風驟雨。

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也輕而易舉的滿足了自己的期待。

即便知道對方是最無辜的,但就是沒由來的想要站在勝利者的角度, 去欣賞自己的殘酷傑作。

于池珏而言,這荒唐的關系無疑是一把被烈焰炙烤的刀, 精準地紮進她的心髒, 同時又燒灼着每一根痛感神經。

陡然襲來的窒息感猶如一張鋪天蓋地的保鮮膜,在頃刻間無死角的将她牢牢裹死,一圈纏着一圈嚴密又厚實。

她咬肌緊繃的臉頰看上去極不自然, 在短暫的沉寂後, 蒼白無力的祝福詞彙是從唇縫裏擠出來的, “恭喜,預祝二位百年好合。”

她揚起虛乏的微笑,轉而端起杯子掩住小半張臉,極力表現出為此感到高興的态度。

只是細微到難以察覺的傷感,還是被沈聽晚輕易捕捉。

她故作欣然接受的姿态,也端起杯子隔空與之碰杯,“謝謝池醫生的祝福。”

沈初帽檐壓得很低, 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沉溺在愛河的傻笑模樣。

順着未婚妻的感謝,她連連點頭邀請着:“我們的婚禮, 你們一定要來參加哦!”

說着, 她又嘴饞地捏起西瓜大快朵頤, 似乎枯燥乏味的交談遠沒有香甜的西瓜誘人。

安嘉欽事前并不知道沈聽晚會準備這麽一出大戲,但此刻她已然明了今晚飯局的真實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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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沈聽晚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辦公室, 那句各取所需的橄榄枝似穿過時間維度,終于在今天得以應驗。

她靠在椅背上,眼底蓄起贊賞的光芒,又全數投在了沈聽晚的眸中,似在大肆誇贊她幹得漂亮。

沈聽晚在暗地裏揣度着沈初的态度,她在尋找拆穿的破綻,奈何收效甚微。

阿初吃光了整整一疊的西瓜,瞧着遲遲不上菜,便将腦袋磕在她的肩頭埋怨:“好餓哦,為什麽菜還沒來?”

沈聽晚擡起胳膊圈住阿初的臉蛋,溫柔地撫摸,又寵溺的哄着:“乖,耐心等等好麽?”

“可是把你餓壞了怎麽辦?”阿初視若無睹,一門心思都在女友的身上。

“我可沒你那麽嘴饞,別吃西瓜了,小心一會兒吃不下正餐。”沈聽晚佯裝出說教的模樣,眼睛時不時地瞟向看着她的池珏,便無奈地笑着:“阿初有時候像小朋友,總喜歡讓我哄。”

“才不是小朋友!”沈初抗議,又眯起眼睛用臉蹭着女友的肩口,撒嬌:“一會兒我們去看電影吧,或者我們去兜風啊~”

沈聽晚欣然答應:“都聽你的安排。”

二人如膠似漆的親密互動似細碎的玻璃渣,揉進池珏的眼裏便成了幹澀的刺痛。

她找不到裏理由擺脫眼下的一切,只能托着手機麻木的裝出忙于工作的模樣。

好疼,心口疼,眼睛疼,牽扯着四肢和呼吸都在一陣一陣的疼。

那扇向她大敞的家門,在今夜悄然緊閉,小熊編織的快樂和幸福全被鎖在門裏,唯有她被殘酷的拒之門外。

被擔憂、等待、無助時時刻刻撕扯的心,終于在這一剎被扼去了最後一口呼吸。

原來心死是一瞬的事。

陡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是一場為池珏量身定制的及時雨。

她盯着來電顯示裏的陌生號碼微微出神,接通後是一串急診搶救的專業術語。

聽筒的聲音不大,但剛好能讓陪坐在身旁的安嘉欽聽清。

池珏并不确定這通求助電話的真實性,但她清楚自己想要的結果只剩逃離。

逃離這頓用意不明的飯局,逃離不懷好意的沈聽晚,逃離無動于衷的安嘉欽,逃離形同陌路的蘇橋。

“好,我馬上到醫院。* ”池珏迅速挂掉電話,起身解釋着:“突然有緊急手術,我得趕回醫院,抱歉,不能陪各位用餐了。”

好戲才剛剛開始便被潑了冷水,沈聽晚心裏是不悅的,嘴上卻說着漂亮話:“當醫生不容易,吃口熱飯的機會都難,救人重要,池醫生我們擇日再聚。”

安嘉欽想要尾随送她離開,“我送你吧。”

池珏及時将她攔住,“不用麻煩的,你替我好好作陪沈小姐吧。”

她轉頭朝着沈聽晚得體微笑,目光流轉到沈初時,隐去了所有的在意,停頓的那幾秒似要用一生去治愈的勇氣。

沈初咧嘴一笑,又惋惜地癟了嘴:“好可惜啊,我們都還沒有一起吃到好吃的江湖菜呢。”

是啊,我們一直沒有吃到早早就約定好的‘渝州唱晚’。

......

池珏行色匆忙地闖入地庫,每一步都是逃命般的慌不擇路,她紅着鼻子橫沖直撞,被轉角的柱子撞得趔趄了幾步,也沒覺得撞到胳膊有多疼。

和蘇橋咫尺山海的殘酷占據了她的理智,使她麻木得忘了什麽是疼。

直到一道身影不知從何處跳了出來,及時攔住了她的去路。

原來将她從水深火熱的處境救出的人是江查。

池珏看到江查的那一剎,眼尾蕩開哀傷的緋紅。

她別開了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滾過喉間的哽咽變得越發急促。

她捂着跳動紊亂的心,頂着的壓力排山倒海崩塌,終究壓垮了強撐的精神。

空曠的地庫回蕩着稀碎的哭泣聲,從起初的零零星星漸漸湧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哭泣聲戛然而止,倏地變成了肝腸寸斷的大笑,戚戚瀝瀝的瘆人。

她神智恍惚地拂去臉上的濕潤,失魂落魄地朝空空如也的盡頭走去。

那裏沒有出口,就像她眼下的人生,無法找到能呼吸新鮮空氣的出口。

江查跨開步伐跟随,她試圖拉住池珏的胳膊,卻被狠狠的揮開。

“別碰我!”池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戾氣,像是被挨一下就會髒了身子一般。

“這裏并不安全,我們上車說好麽?”江查冷靜地勸着,她能想象池珏在那包房裏經歷了怎樣的殘酷。

正因如此,她才迅速做出讓池珏脫離殘酷的決策。

可作為整個卧底計劃的負責人,她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哪怕不近人情,哪怕被人诟病冷血。

忍辱負重的從來都不是蘇橋一個人。

“池珏!”江查疾步追上她,還是用力拽住了那纖細的手腕,她緊皺眉頭厲聲呵斥:“我沒工夫陪你上演什麽情情愛愛的戲碼,哭泣解決不了問題,現在跟我走!”

“你還想我怎麽辦,一定要把我利用到沒了價值才不再糾纏嗎?!”池珏拼命掙脫,可鉗在胳膊上的手毫無松動的征兆,她只能推搡着江查的身體,嘶吼逐漸失了氣勢,變成了無助了哀求:“能不能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江查沒有給這場拉扯餘留太多的時間。

“對不住了。”她喃喃道,擡起手掌重重劈到池珏的後頸,力道極大落點精準。

幾乎一瞬,地庫裏恢複了安靜。

她及時扶住暈厥的池珏,一把将人扛在肩口迅速塞進了車裏。

喬裕欽被老大的行為震懾,他回頭盯着被安頓好的池醫生,驚呼着:“頭兒!你這是幹嘛呀?”

“你在這裏守着,順便聯系人開車過來一起蹲點,我先帶池醫生回酒店。”

“回酒店?!”

“有什麽問題嗎?”江查心情也不明朗,狠厲地瞪了一眼喬裕欽,轉而将人從駕駛室給趕了出來,“随時向我彙報她們的動向。”

“明白。”

......

紀南星匆忙闖進酒店客房的時候,池珏已經醒了。

她的狀态很糟糕,像是抽走了三魂七魄,雙目無神地盯着一個地方一動不動。

江查坐在一旁的沙發裏緘默不言。

準确的說,池珏醒來以後她們都未曾有過一句對話。

不大的客房充斥着難以消散的沉凝,氣氛是肉眼可見的叫人難耐。

紀南星在趕來時已然知曉事情的起因。

當看到素來沉着冷靜的池珏變成了這副鬼樣子,她的火氣來得極為迅猛。

一個箭步沖到江查的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領将整個人給拎了起來,“我一直都不支持你的行動方案,你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家屬的感受,案子一點進展都沒有,自己人倒是一點苦頭都沒少吃!江查,你把我們所有人都當猴耍嗎!?”

江查任由紀南星扯住自己的衣領,她冷眼盯着鮮少爆發憤怒的紀南星,牽起唇角的笑翹了翹:“我是專案組第二次行動的方案制定人,我有權保留所有的解釋,你知不知你現在的行為既不專業又不符規矩。”

“規矩?”紀南星氣急敗壞,一聲反問之後,拽着衣領的手變成了掐住江查脖子的姿勢。

她一個猛沖,把江查逼到了牆邊,嘶吼着:“我的人在外面玩命,家屬沒一個人落到好處,你現在跟我講規矩!”

“紀南星,不服氣你可以找領導上訴,你看兩位局長是聽你的還是聽我?”

池珏回過神,看着兩位警官大動幹戈的場景,雙手抓着被子一聲破嗓的低喊:“夠了!”

紀南星循聲松開手,轉頭走到床前陪着她坐下:“她有沒有傷着你?”

池珏呆滞地轉眼打量滿臉擔憂的紀南星,扯起一抹蒼白的笑容,質問着:“你一直都知道蘇橋失憶了,對麽?”

被問得啞然,紀南星嗫嚅着唇瓣不知從何解釋,只能無措地點頭回應。

“所以...你也一直都知道...她會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對麽?”池珏在尋求一個答案,一個她希望紀南星搖頭的答案。

“......”紀南星吞咽着痛苦,她只能用沉默去給予答案,這麽殘酷的事實怎說得出口呢?

“我想回家,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池珏拉住她的胳膊祈求着,她所謂的家不是那空空蕩蕩的大房子。

她也知道,那個家,紀南星沒辦法送她回去。

“好,我送你回去。”

江查适時的開口,拒絕了池珏唯一的請求:“你暫時不能離開這裏,至少今晚不行。”

“江查!”紀南星發出低沉的怒意,勢必要把無辜的池珏帶走。

江查也怒了,她拔高音量指責道:“她不知事态全貌情有可原,你能不能保持絕對清醒!”

“難道你不覺得你對池珏太殘酷了嗎,她本就沒有義務參與到你的狗屁計劃裏!”

“呵,義務?”江查點上一根lucky香煙努力撫平情緒。

她走到池珏面前,戲谑着殘酷的事實:“你跟蘇橋在一起之前,有沒有考慮過在今後的一生裏,會有無數次這樣的遭遇?若是沒那個覺悟,我勸你趁早分手另尋新歡...”

話音未落,江查吃了一記重拳。

“你一定要用言語中傷他人嗎?”

紀南星起身撈住她的腰,可還沒完成鎖姿便被江查輕易化解。

都是各自警隊拔得頭籌的格鬥好手,誰都占不了上風。

就在二人的搏鬥不分高下的時候,池珏聲嘶力竭:“你們這樣內鬥究竟有什麽意義!我只是想回家,我想回家!”

江查受的這一拳頭使得牙龈出血,嘴裏盈着濃濃的血腥味。

她用舌頭頂住打傷的臉頰,用力推開纏鬥的紀南星,終是破防的大罵着:“你真他媽的是個瘋子!”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紀南星警惕着倒退兩步,防止江查突然襲擊。

江查雙手叉腰來回踱步,氣得不輕可又收斂着沒再發作。

這起專案遠比自己想象的更艱難,她的苦衷沒人能懂。

池珏從小冰箱裏取出冰鎮礦泉水貼在她的臉上,她神色怔松地捂着瓶子,一時語塞得連謝謝都忘了。

“江警官,我不想再參與你的計劃,我的生活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影響,你能不能放我離開?”池珏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了心裏話。

她累了,已經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思考未來。

她只想躲起來,甚至萌生出帶着外婆離開舟海的想法。

紀南星無條件支持池珏的所有選擇,她不是以一個隊長的身份去看待這樣的請求,而是作為蘇橋的摯友。

幫不了蘇橋,她總能替自己的好友盡可能去照顧好愛人,去更多的體諒池珏的感受。

江查氣極反笑,依舊搖頭拒絕着池珏請求的離開。

走到沙發前坐定,她深思熟慮後,終是違背透露機密,将蘇橋卧底的前因道出——

“就這麽想知道來龍去脈嗎?

好啊,很快你們就會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多麽的可笑。

舟海刑偵隊第一次和軍火組織發生火拼時,就注定了蘇橋在今時今日必須參與到卧底計劃裏。

紀南星,你知道在那條集裝箱的夾道裏,為什麽只有敖淼中槍身亡嗎?其實在那樣的處境裏,按照常理蘇橋也要吃槍子的,她為什麽毫發無傷呢?

一切的始因都要從沈淵三年前被查出患有血癌,病情惡化導致腎衰竭說起。

從他得知自己患上不治之症後,他便計劃着通過軍火滲透國內市場,從而和蘇橋産生命運的交織。

在這期間,他預謀了三件改變蘇橋命運的事,隊友的身亡,親人的離世,還有愛人的意外,這三件事将會促成蘇橋舉目無親的後果。

事成之後,他會想方設法帶着蘇橋回到翡冷翠。

于他而言,蘇橋既是自己的女兒,更是續命的藥引子,想要血就換血,想要骨髓就換骨髓,想要腎就換腎,利用完了還能當個賣命的陪将。

敖淼死後,蘇橋第一時間就被調職到交警支隊,你當真以為是失職後的懲罰嗎?

簽署保密協議的時候,只有兩個領導知道她接受了專案組的任務,一個是鄭局一個是王總。

時至今日,她忍辱負重演了将近三年的大戲,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做,只能一直這麽蟄伏着靜待調令。

一切的一切就是為了把沈淵這個惡人引誘到舟海繩之以法。

當外婆被人密謀推下樓的時候,就預示着池醫生很快也會受到生命威脅,蘇橋慌了,她慘淡的人生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折磨,所以她主動聯系我推進行動進程的。

她回家收拾外婆換洗衣物,讓我去接她的時候只求了我一件事,求我想辦法盡快讓她打入沈淵的內部。

那晚她不敢見你啊池醫生,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惡徒的眼睛都盯着你的,多見一面就多一份危險,可她保護不了你的周全。

她是人她也會害怕,她最愛的親人在手術室裏生死未蔔,連面都見不上就要單槍匹馬,未來是怎樣的沒人說得清。

我們連開了三天的專案組會,想了無數個打入內部的速效方法,沒有一個能做到完美的環環相扣。

最後是蘇橋提出了最危險的一種方式,她說外婆的受傷給了她啓發,她說她當了兩年的交警也許就是為了那一刻,她說她知道怎樣的車禍不會傷及性命。

池珏,你應該明白這意味着什麽,或許這樣做了,沈淵就不會把注意力放在傷害你這一件事上。

原本一個月之後的槍支進港交易,就是沈淵把她帶走的期限,她硬是用一場車禍把時間拖到了現在。

每一步都走得很難,每一步我都想極力幫她。

我既要當你們眼裏不近人情的惡人,又要你們在每一步行動裏成為重要的紐帶,還要時刻在暗中埋線左右事态的發展。

可行動計劃不能說就意味着不被你們理解,我只能一次次的告誡你們,在偉大的職業使命面前,別計較兒女情長,別被感性左右了理智。

現在滿意了嗎?我違背保密協議說得夠多了,再要問什麽,我都無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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