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066章 第 66 章

年久無人看管的爛尾別墅, 空氣裏彌散着嗆口的塵土氣息,唯有擺着醫療設備的房間被簡易布置過。

房間的門上挂着深藍色的防塵隔離布,将外面世界的破敗隔絕出兩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不多時, 随行的醫護人員陸陸續續入了場。

護士走到病床前, 将醫用橡膠管綁緊了沈初的胳膊,娴熟地采集到新鮮血液, 為初步化驗做着最後的準備。

在沈淵的治療計劃裏,并不是第一時間進行骨髓移植手術, 畢竟眼下的環境不符合無菌條件, 他也不敢為此承擔危及生命的風險。

沈淵看着自己人有條不紊的忙碌,笑着轉身看向面無表情的沈聽晚。

興許是覺得不遠萬裏來到舟海,精心籌謀了好些年, 越過重重難關終于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他的臉上始終洋溢着興奮的笑容, 輕顫肩頭嗤笑:“別擔心, 不會有事的,給我這個父親供點血,對于她這麽健康的體格來說根本算不上事。”

他是如此的理所當然,猶如一頭僞裝善良的惡狼,終于在利益面前顯露出陰狠的獠牙。

沈聽晚唇角扯起不自然的笑,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靜靜守在門* 口看着一切發生。

沉默一陣後, 她才道出心中的困惑:“可是阿初總會醒來的,我們怎麽跟她解釋這一切呢?”

“放心, 她已經腦子不好使了, 再動點手腳也是無妨的, 順便還能徹底洗去我的疑慮。”沈淵繞着彎子回答,杵着拐杖走到沈聽晚的面前, “這裏的事你不必參與,盡快把第二批貨的交易搞定,我們就可以帶着阿初回翡冷翠了。”

“這些天我若是有空,可以過來陪陪她嗎?”沈聽晚的語氣裏盈着擔憂。

盡管面對沈淵的威壓不該多問,但她還是違背了冷眼旁觀的初衷,想要征得一絲同意的希望。

沈淵虛出狡猾的眸光,他在質疑沈聽晚的心思,“你這麽擔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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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聽晚雙手交握在身前,表現出慣有的臣服态度,垂着眼簾如實回答:“畢竟是未婚妻的關系,表面功夫是要做足的,總不能一直用非常規的手段讓她保持鎮定吧。”

沈淵的眼神淩厲些許,反問着:“表面功夫,難道你打心眼的不喜歡阿初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沈聽晚心裏咯噔一下,急忙搖頭解釋:“若是不喜歡,我也不會想着要陪她的...”

“放輕松點。”沈淵心情不錯,擡手拍怕她的肩頭:“你也別太憂慮,做幾次電休克治療,她很快就會淡忘這一切的。”

沈聽晚梗着脖子,身體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嘴裏發出惶恐的疑惑:“M...MECT?”

沈淵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自然不會為自己的安排感到負罪感。

他杵着拐杖,慢慢朝門外走去,“今天化驗結果就會出來,沒有問題的話,我會存幾包血袋先緩緩,後面幾天阿初會吃點苦頭,你最好別來看望她。”

喉間滾過難熬的苦澀,沈聽晚淡淡嗯了一聲。

待到沈淵離開了房間,她才疾步走到病床前想要看看沈初的狀态,奈何被醫護人員勸開。

“小姐,您還是去外面等等吧。”

沈聽晚怒火中燒,壓着嗓子愠怒:“我看看我的未婚妻,礙着你們什麽事了!?”

......

沈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當睜開眼時,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身體軟綿無力,就連看東西都帶着重影。

房間裏充斥着消毒液刺鼻的味道,她試圖掙紮着起身,胳膊關節襲來僵硬的酸麻感,這才後知後覺雙手雙腳被牢牢捆綁在欄杆上。

膠帶封了口,她只能靠鼻息發出驚恐的嗚咽聲。

“醒了?”

視野混沌的空間裏傳來一聲淡漠的詢問。

沈初半擡起頭看向床腳的聲源,只見父親坐在輪椅裏,正挂着血袋吊點滴。

不知是錯覺還是輸血真的起了效果,那灰白的面龐竟有了幾分氣色。

她惶恐又不接地看着父親,反應變得愈加強烈,顧不上手腳的束縛,拼了命的在病床上扭動着軀體。

沈淵示意手下把自己推到床邊。

他擡手覆在女兒的肩口,故作心疼的囑咐着:“你剛剛抽了血,身體還很虛弱,聽爸爸的話別折騰。”

沈初盯着父親的眼神充斥着恐懼,蓄起的濕潤順着眼角滑落。

她使勁搖着腦袋,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被堵在膠帶裏無法洩出。

沈淵吩咐一聲:“你們都出去吧。”

待到手下離開後,他輕撫女兒眉眼的手驟然發力,一把鉗着她的下颌将臉扳對着自己。

他撕破虛僞只在一瞬,那雙眸褪去了所有的仁善,露出歹毒的兇光。

“蘇橋,咱們裝了這麽久的父慈子孝,也該消停了吧。”

沈初的鼻間依舊發出沉悶的哼聲,她不解父親在說什麽,似乎接受了掙紮是無濟于事的事實,便瞪直不甘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對方。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親。”沈淵不會因為血濃于水的關系而憐惜自己的女兒,大概是好心情的緣故,才會借此機會發出短暫的喟嘆。

他有過很多女人,那些由着原始本能發洩的露水情緣都是過眼雲煙,唯獨對蘇瑾羨還算有點記憶。

他笑看着阿初,言語變得愈加肆無忌憚,“老實說...你媽是真的蠢。”

寥寥幾字的诋毀帶來強勁有力的殺傷力。

沈淵故意踩着蘇橋的底線,好以試探她到底是裝的無知,還是真的腦子被撞出了毛病。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女兒,想要在她的臉上尋到隐匿的細枝末節。

沈初眼眶緋紅,被驚吓出的眼淚分不清情緒的源頭。

沒能揣度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沈淵便想着繼續言語刺激。

他頃身貼到沈初的耳畔,噓聲道:“不過是年少無知的感情,玩玩就罷了,可蘇瑾羨偏要用懷孕這種事來要挾我娶她,甚至不惜和父母斷絕關系,這種把一輩子賭在一場感情裏的女人是最可怕的...我承認,抛棄她是我的不仁不義,可幸好我跑掉了,不然這輩子都得攤上你們母女倆,不過我挺感謝她生下你的執着,不然今天我也不能靠你來延命。”

沈聽晚伫立在門口,這番對話她聽的很清楚,扶在水泥牆面的手不自覺地摳出一條深痕。

一個人究竟要歹毒到什麽程度,才能說出這番殺人誅心的話?

惡心,她前所未有的感到了惡心。

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沈淵陡然發出低沉的笑聲,因為他在沈初的眼裏捕捉到一剎而過的恨意。

他笑得蜷着腰重新坐回到輪椅裏,“沒關系的阿初,我們很快就能開始嶄新的生活了,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忘記舟海的一切,這裏的人和事都留給蘇橋吧,未來的你是沈初,是我沈淵引以為傲的女兒。”

說着,他轉頭看向門口,湊巧對上了沈聽晚的眼睛,索性招招手:“你來的正是時候,叫醫生過來吧。”

沈聽晚明白沈淵這是要對阿初做電休克治療,她站在原地無動于衷:“阿初剛剛才抽完血,經不起這樣的折磨,要不明天再做吧。”

沈淵收斂狂妄的笑容,冷若冰霜的眸似要穿透沈聽晚的身體。

他審視了許久,才愠怒着:“你最近很喜歡反駁我的指令啊。”

他将矛頭對準了養女,冷諷着:“你幹的那些勾當,我不說聲不代表我不知道,晚點再找你算賬。”

沈聽晚心口一緊,後脊骨陣陣抽涼。

她微張着唇啞然,但很快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神色,沉着應付道:“我不明白您所謂的勾當指的是什麽...我這就去叫醫生過來。”

不多時,醫護人員趕了過來。

他們第一時間替沈初注射了肌肉松弛劑,虛弱無力的她也完全沒了抵抗的能力。

唯有那雙眼睛蘊着莫大的哀涼,就這麽死死地盯着門口的沈聽晚。

直到一群人合力将她擡到了臨時搭建的無菌手術室裏。

沈初的腦袋被松緊帶固定在床頭,貼在頭上的導電片連着線,四肢上的繩子改換成了安全束縛帶。

上了麻藥之後,她很便失去了意識。

醫生轉身看向透明罩外的沈淵,示意一切都做好了準備。

沈淵不耐煩的揮揮手,催促着:“趕緊的,別磨蹭。”

醫生得令,再次檢查了設備和體征儀後,便讓護士将防咬舌頭的墊片塞進了沈初的嘴裏。

沈聽晚背靠在門外的水泥牆邊,她皺緊眉頭死死咬住下唇,除了盯着自己的高跟鞋出神,似乎什麽也辦不到。

不管是計劃完美的犯罪,還是周旋于心思缜密的沈淵,她自認為自己是厲害的。

可此時,她才發覺自己是單薄無力的渺小,她傷神地捂住臉龐,感受着無能為力的蒼白。

沈聽晚對阿初的情感走到了哪一步,連她自己都是迷茫的。

只是這些日子裏的相處,讓她尋回了和同齡人共處的短暫樂趣,那是在翡冷翠的勢力糾葛裏無法嘗受的輕松惬意。

縱使她們的相處沒有大風大浪的起伏,但那些朝夕相處的細碎裏,平平淡淡的互動附着了真實的情感。

不似愛情,更像親情。

是沈淵作為養父幾十年如一日都媲美不了的親情感受。

身後的世界,在儀器啓動後發出了心電圖實時打印的動靜。

電休克治療的時間并不長,但每一秒都如踩着玻璃渣的煎熬,沈聽晚替沈初感受着精神上的折磨與痛苦。

*

翌日,清晨。

專案組的臨時會議室裏。

“昨天我就去了一趟貿易港調查案子,你們就把人給我跟丢了?!”向來氣定神閑的江查第一次爆發出破嗓的咆哮,“四個小組四輛車,一個都頂不上用場,你們搞什麽呢?說話啊!”

案子正處于收網的階段,把蘇橋跟丢了等同于丢了重要追查線索。

此刻,所有人都埋着腦袋默不作聲。

江查正要繼續發飙時,紀南星帶着路段排查的監控視頻走了進來。

“江隊,先別訓話了,有好消息。”她迅速将視頻投影到幕布上,示意衆人:“這是我們調取到的昨天上午,雲興康養中心路段的監控。”

紀南星切換了下一段視頻,拿着激光筆在幕布上打着圈:“在行駛了一段路程後,跟蹤車輛在這裏逗留過。”

她指着停在路邊的路虎車,視頻裏依稀能看到沈聽晚去了一趟便利店。

蘇橋行蹤不明是最讓江查後怕的事,她眉心緊鎖,摩挲着下巴思考沈聽晚的動機。

若只是換了藏身的地方,她還可以盡量想辦法把人給找回來,若把蘇橋帶離了舟海,那無疑是讓沈淵距離回到翡冷翠又近了一步。

紀南星看出了江查的焦慮,索性提高了音量拉回她的思緒。

她繼續切換着視頻畫面,解釋道:“如果方向沒猜錯的話,沈聽晚帶着蘇橋應該上了去往市郊的國道,最後一段道路監控記錄停留在了距離市中心40公裏外的岔街鎮的分叉路口,我們可以縮小摸查範圍,盡快組織警力出發吧。”

江查恍恍惚惚地盯着幕布上畫面,轉而拍手召集所有人:“以岔街鎮為中心,對周圍進行全面摸查,所有人立刻出發!”

待到所有人警員匆匆散去,空曠的臨時會議室裏,只剩江查和紀南星二人。

“喏,提提神。”紀南星從鼓囊囊的警服褲兜裏取出灌裝咖啡,自打上次大打出手後,她對江查的态度得以緩和。

“謝謝。”江查揉着鼻梁骨解乏,接過咖啡大喝了兩口,“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特別慌。”

“眼下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猜以你現在手上收集的證據,完全可以将沈淵和沈聽晚繩之以法了,這次找到蘇橋,想辦法把她撈回來吧。”

“我也想盡快收網啊,可那條船遲遲不進港,只能一直按兵不動。”江查道出最為重要的一步,指尖扣響罐子發出清脆的響動。

她一口幹掉了所有咖啡,既然道出專案組行動的核心計劃:“原本第一批貨進港時,就能完成圍剿任務,可是上面下達了新的指令,既要逮住沈淵這個源頭,又要借此将國內槍支販賣勢力一網打盡。

所以上次我們故意放水,讓沈聽晚和她的下游完成交易,順勢我們就能摸出整個交易鏈,這也是設好讓他們放松警惕的局,鋪墊好第二批貨進港交易時,能将境內境外的勢力同時剿滅。

可蘇橋在這個節骨眼失蹤,幾乎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我最害怕的不是她被帶去了翡冷翠,而是沈淵挾持她作為威脅我們的底牌。”

紀南星理解江查的擔憂,只是這次聽聞蘇橋失蹤,她沒再表現出情緒激動。

她冷靜道:“停止你的焦慮,現在我們先想辦法把人找到,我們刑偵隊的人也會一起出動,走吧。”

江查将手中的罐子狠狠捏扁,随手投向垃圾桶時,罐子磕在桶口邊沿又彈了出去。

她神色惶然地盯着那罐子出神,喃喃道:“紀隊,我從來沒有這麽心慌過,你應該知道幹我們這行感知力一向很準,這次我預感不太好。”

紀南星何嘗不擔心蘇橋的安危,可辦案子捉拿兇犯比的就是心态。

她們都是撐過大風大浪的人,生死有命這種事,在入職第一天時就應該明白。

“你信蘇橋嗎?”

江查想起當初在醫院安全出口對紀南星說的那番話,她質疑過蘇橋的能力,甚至很看不起。

她悵然一笑,這次改口了:“信,我信。”

“從警以來,我們一起從實習警員幹到隊長,破過大大小小的案子不計其數,我對她從來都是報以絕對的信心,你只要信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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