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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池珏并沒有迅速終止和父親的交談, 這樣的态度令池祈年倍感意外。

二人坐在茶室裏品茗聊天，比以往任何一次交流都要順暢惬意，至少他們沒要因為三言兩語的不合而發生争執。

池祈年一邊替女兒斟茶一邊話着家常。

起初聊着妻子秦晚意的身體大不如從前, 希望池珏能抽空多回家陪一陪, 繼而又聊到了池瑾和林耀的訂婚。

他笑說着，沒想到三個子女裏, 真正叫他不省心的就是玩心重的小女兒，結果最先走向婚姻也是她, 這樣的反差感一時半會兒還挺不适應。

池珏颔首品着白茶, 大多數時間她都在扮演傾聽者的角色。

一來，她性情寡淡不擅長暢所欲言，更何況是同氣場不和的父親聊天。

二來, 她似乎也在享受父親難得一見的心平氣和。

只是話題聊及了婚姻, 自然避不開她和蘇橋的事。

池祈年覺得茶味淡了, 便又重新開了一泡新茶，自話自說着：“沒有哪個父母會盼自己的孩子過得不好，雖然這些年我嘴上總是說着對你不滿意，但我心知肚明，你比你哥和你妹都要優秀。”

“是麽？”池珏端起茶盞面色不改，她并沒有因為池祈年遲到的認可而感到有多高興，畢竟父親一手促成的苦難, 她一口都沒少吃。

“我和你媽一直都想補償那些應該給予你的情感和物質，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你都長這麽大了, 你把自己養得很好, 好到什麽都不缺, 好到我們像是多餘的。”

池珏凝視着一臉哀然的父親，那一頭不複從前的斑白還有滿臉的褶皺, 在視覺上形成了強烈的呼應。

吵了這麽多年，第一次發覺他老了。

池祈年除了有高血壓，身板還算硬朗，在向女兒發自肺腑的傾訴時，他舒展出鮮少示人的慈善微笑。

見池珏依舊是無動于衷的模樣，他不似從前那般劍拔弩張，而是垂頭伸手撩撥杯中的茶水，将自己映襯的臉龐撥出層層漣漪。

“我老了，吵不動了。”池祈年的籲嘆裏裹挾着服氣。

這場常年不休的争吵，不可一世的老爺子終于在今天認輸了。

池珏倚靠進椅背，也終于塌下了端挺的肩頭，說不出是怎樣的感受。

只是在這一瞬，心是空落落的。

原來對抗父親的盡頭是一片蒼白，于是那些争執全成了沒有意義。

池祈年繼續搗鼓着茶具，話題很是自然地落到了蘇橋身上。

“那孩子比你小，家世背景一般，模樣也一般，唯一可以說道的工作也摻着未知的危險，你能告訴我，你非她不可的原因嗎？”

池珏并不滿意如此片面的評價，但她也知道，池祈年不是為了所謂的門當戶對而去诋毀蘇橋。

也許此刻的他，只是一個盼子女過好日子的父親。

短暫的沉默後，她的臉上浮起淡泠的笑，那種笑是随着想起蘇橋的模樣而發自內心的開心情緒，“沒有那麽多的原因，只要我覺得她好，那她就是這個世界上與我最般配的人。”

“好，你喜歡就好。”池祈年不再反駁，只是意味深長的籲嘆後，再次邀請着：“得空了，帶她回家吃飯。”

“嗯，我們會安排時間回池宅的。”

......

池珏接到內衣銷售打來的電話後，便匆匆離開了馳騁集團。

能順利處理請律師的事，又難得和池祈年相處愉快，使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

她驅車一路趕到市中心的雲興步行街。

一想到為小熊精心準備的午夜恩愛大禮包到了，臉上掩不住那份歡愉的期待。

平時開車都是安安靜靜的，今天一改常态，在車裏放着炸裂的搖滾樂，這種施展好心情的方式還挺特別的。

等到了上次購物的那家高奢內衣店，提供貴賓服務的導購已經等候多時。

她躬身請着自己的大客戶，去貴賓套間慢慢招待。

*

蘇橋拿着女人遞來的紙巾擦拭臉龐，她暗自揣度那漸行漸遠的身影。

還是想不通，怎會有人生得如此相似，就連眉眼裏蘊出的陰鸷感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不知從何時起，沈聽晚成了她記憶的禁區，哪怕是稍稍想一下，都會覺得這樣的行為是對不起池珏的。

只是剛剛那簡短的會面後，她的心就像被不知名的鈍器給狠狠砸了幾下，說不出的悶疼，而且是持續不斷的叨擾着神經。

這樣的疼在她的腦海裏織出沈聽晚瀕死時的畫面，她惶然地甩着腦袋，但還是無法揮去記憶裏的每一個細節。

那些細節成了傷人不留痕跡的冰錐，在她的靈魂深處割出一片血肉模糊。

即使該死的人都死了，即使以勝利者的姿态去看待軍火案，但依舊無發生抹滅那些凄慘的遭遇。

于是每每想起，還是會讓蘇橋呼吸一滞的惶恐不安。

來不及和母親好好道別，她和那遠去的身影隔着一段看上去還算自然的距離，只要保證女人不消失在視野裏就行。

等走到公墓大門，蘇橋不得不走向停車場的分岔口。

她駐足停留了片刻，遙望着女人離去的方向，看樣子對方并沒有開車來。

于是她拔腿跑向凱迪拉克，迅速驅車趕到了大道上。

透過擋風玻璃，她看見女人站在公墓外的站臺，下意識的舒出一口氣，也不知道在慶幸着什麽。

她尋思對方應該在等下山的小巴車，只是像這樣的山路并沒有太多的乘客，所以車次頻率并不高，一直等下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上。

想着，蘇橋将車緩緩停到了女人的身旁。

放下副駕的車窗，她朝着對方善意地笑：“這裏不容易叫到網約車，小巴也要等很久，我稍你一段吧。”

女人身姿端窈，期間開過的私家車漩起一陣染了塵埃的風，她擡手擋在鼻前微微蹙了眉心，故作拒絕但又為身邊的環境留了餘地。

蘇橋見她遲疑，便又好心邀請着：“你送我紙巾，我送你下山，算是善意的回報。”

女人被她的話術逗得清淺一笑，索性拉開了車門，“謝謝。”

“不客氣。”蘇橋耐心等着她扣上安全帶，為了不讓氣氛尴尬，便尋了可聊的話題，“你應該是第一次來掃墓吧？”

看似平平無奇的閑聊，實則掩藏深意。

蘇橋作為經驗豐富的警察，對問訊的話術得心應手，她是帶着目的想要認識對方的，所以對話總會有意無意的用着問句。

女人并沒有為此感到冒犯，反倒是莞爾一笑的回應：“你怎麽知道？”

“嗐，我猜的。”

“嗯，我是外地人來了沒多久，所以對周海還不太熟悉。”

蘇橋咂摸着外地人三個字，簡短的對話總是能篩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她目視前方刻意将車開的很慢，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自然而然的詢問：“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呢？”

女人正側頭欣賞山間怡人的景色，周身散發着偷閑的惬意。

循聲，她調整了坐姿含笑回答：“舒蔓。”

大概是尋到了可聊的話題，蘇橋拔高了音量，聽起來像是在歡呼：“好巧，我也姓蘇，草辦蘇。”

舒蔓面露無奈，但又被對方的情緒感染，便學着她的句式回應：“不巧，我的舒，是舒适的舒。”

“額...這樣哦...”蘇橋笑容一僵，覺得自己把天給聊死了。

于是短暫的交談後，狹窄的車廂還是落入陌生尴尬的氛圍。

一陣沉寂，反倒是舒蔓重新打開了話題。

“待會兒到了山口，你随便把我放在哪個站臺就行，免得一直麻煩你。”

蘇橋指尖輕輕扣着方向盤，她偶爾會用餘光打量對方。

聽到對方合理的要求，她便好意道：“我要去市中心的雲興步行街，你看順路嗎？”

舒蔓的唇角始終盈着令人無法猜透的笑，那微彎的眸有種說不出的邪性，和沈聽晚有着如出一轍的相似。

這樣的神态也恰好落入蘇橋的眸底，不禁令她回味那神色的深意。

舒蔓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這倒是巧，我也剛好打算去那邊逛一逛。”

“是麽？既然順路，就可以一路送到底了。”

二人一路上都處于有一搭沒一搭的淺聊狀态。

蘇橋覺得自己太過于敏感，只要不看向那張熟悉的臉，她并不會因為舒蔓的交談而聯想到沈聽晚。

畢竟二者的性格有着本質上的區別。

等把車停到商場的地庫，蘇橋拍拍方向盤，道別：“好了，我也算是送佛送到家了。”

舒蔓下車後禮貌的道謝，她擡手看看時間還沒到飯點，便邀請着：“如果你方便的話，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就當是我的回禮。”

蘇橋是懂得分寸的人，她不會給自己惹一身腥，對池珏的愛，她不敢沾染半分不純不潔。

她急忙擺手，婉拒了這番好意，“不用破費，我還有別的安排。”

“那我就不耽擱你的時間了。”舒蔓背着雙手退了兩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蘇橋瞧出她想要說什麽，便大方道：“還有什麽事，你但說無妨。”

“嗯...我在舟海人生地不熟，能不能留一個聯系方式。”舒蔓以退為進，又故作懂事的模樣，極力解釋自己的心思很純，“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着萬一遇到麻煩能不能找你，因為剛才你有提到你是警察。”

這樣的理由很合理，一句警察便輕松點了無法被拒絕的題。

“沒問題。”蘇橋順了她的請求，指着擺在擋風玻璃裏的挪車電話，“喏，你記一下吧。”

趁着舒蔓保存電話的間隙，她善意的叮囑着：“一個人在舟海還是要注意安全，遇到什麽麻煩随時聯系我。”

舒蔓撥通她的電話，等聽到了鈴聲又才打趣着：“我盡量不找蘇警官的麻煩。”

“如此說來，你不給電話就是天大的好事，不過好像這樣說也挺冒犯的，哈哈哈。”蘇橋大笑着朝直達電梯走去。

舒蔓順路便跟在她身後，倒也沒覺得有多冒犯，“沒關系，公民安全于警察來說本就是天大的好事。”

二人說笑着走進電梯。

當快要抵達樓層時，蘇橋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看到是池珏打來的電話，她瞧了瞧正要開口和自己說話的舒蔓，便由着鈴聲一直這麽響着。

舒蔓有眼力勁，見她猶疑着沒有接通電話，反倒催促：“不接麽？”

電梯門在這一聲詢問中緩緩展開。

蘇橋憋着一口氣，還是硬着頭皮接通了電話。

這一刻，她莫名的感到做賊心虛，可迎面看向出口時，她後脊發涼的愣在了原地。

池珏托着手機滿含柔潤的笑，她正要開口時，眸光自然的落在電梯裏的身影上。

那一瞬，襯在唇角的笑僵得極不自然。

她的視線流連到蘇橋身旁的人，熟悉到畢生難忘的臉龐，陰郁的氣質，還有那看不穿的笑，每一個細節都在狠狠拉扯她的神經，甚至輕輕松松蟄疼了她的眼睛。

舒蔓佯裝出對她陌生的表情，轉而輕輕拍了拍蘇橋的肩頭，含蓄道謝：“謝謝你載我一程，若是有機會我們可以約着一起吃頓飯。”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的偷跑進池珏的耳裏，成了一場誤會的開端。

也許，這就是故意的，但又無從說起。

蘇橋一直盯着遲遲沒有邁步走進的池珏，她在愛人的臉上看到了為此見識過的嫌隙，而那樣的誤會不是眼下只言片語能解釋清楚的。

循聲，她只是淡淡點頭，潦草回應了舒蔓的告辭。

舒蔓側身略過池珏時，鼻息間蕩出虛無缥缈的一聲哼笑，那是難辨真假的挑釁，亦是只有池珏能聽到挑釁。

待到她徹底消失在二人的視野裏。

落入冰窟的氣氛險些将蘇橋吞沒，她翕合着唇瓣咽下一口幹澀的唾沫。

她在心裏瘋狂的嘶吼着，這個世界為什麽小得如此詭異？

池珏還是沒有挪步走進的意思，提在手裏的袋子被攥緊，在纖長的指節上勒出泛白的愠怒。

她抿直唇角什麽都沒說，眸光從起初的溫柔走向詫異，最終定格成了失望的淩厲。

那女人說的話宛如是捉奸在床的有力證據。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滿心滿眼裝的都是蘇橋，結果她趁自己忙前忙後時卻和別的女人裹在了一起。

也許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激起她莫大的憤怒，唯獨沈聽晚不行，哪怕是像她也難逃其咎。

蘇橋被盯得滿身發憷，惹得一時間忘了走出去。

當電梯門快要重新合上時，她才回過神來，急忙伸手擋住門縫。

等她快步走到門外，那氣急的人已經悄然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