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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 110 章

翌日, 午後。

十七港廢棄辦公樓裏。

江查倚靠在積滿灰塵的桌子前，她單手托着下巴半揚起頭凝視對面的牆，臉色慘白且難堪至極。

陪在一旁的蘇橋對此番景象已是見怪不怪。

她安靜的陪在江查身旁, 目光順着牆面慢慢滑向牆角根, 最終定格在那團混着塵土與血液的污穢處。

只在一眼，關乎那天記憶迅速掀起叨擾神經的跳疼, 使她不得不揉着太陽穴，好以緩解陡然襲來的緊張和不安。

江查在情緒焦慮時, 會習慣性的點上一根lucky香煙。

打火機在空蕩的房子裏響起清脆的叮鈴聲, 從鼻息間嘆出一片白霧，她轉眼看向一言不發的蘇橋，發問：“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被聲音攪破了那些回憶, 蘇橋如實回答着來龍去脈：“昨天池珏看到我和舒蔓在一起後賭氣走了, 我滿城找她的過程中經過了十七港, 鬼使神差的就把車開進來轉了一圈。

大可能是因為舒蔓和沈聽晚一模一樣的緣故，我才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裏吧。

當時我的思緒很混亂，明明想着池珏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但還是被某種奇怪的感覺吸引到了這裏。

進來時就看到了牆上這些字，這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

蘇橋簡單回憶了一番，似鼓足了勇氣，終于把目光放在了那些字眼上——我精心準備的禮物, 你一定要喜歡啊。

這段字的後面，歪歪扭扭的畫着三個類似于手榴彈的圖像。

江查一把拽住她的衣領, 負氣地呵斥着：“為什麽不上報給紀南星？如果不是她把我搖過來, 你打算一個人來查這件事嗎？”

覺得自己的态度過于激進, 她又松開手撫平了蘇橋皺掉的衣服，喃喃自語着：“怪不得你昨天鐵了心要和池珏分開, 現在好了，分開變分手。”

“南星偵辦的連環兇殺案已經夠棘手了，隊裏的人手一直不夠，我又還處于受傷的狀态，擺在面前的困難一茬接着一茬。

三顆炸彈，是誰給誰準備的？這句話的真實性一時半會得不到作證。

我想趁着傷口恢複的這些日子先暗地裏調查，所以沒有上報給她。”

蘇橋擔心的理由，大概和鄭局暫時不能驚動省廳是如出一轍的。

她走到那堵牆前，指尖摩挲着豔如鮮血的紅漆字體。

似乎能感應到對方留下這句話時的情緒，飽含了憤怒和哀傷。

聽到那句話分開變分手，她回首朝着江查慘淡一笑：“難道這還不明顯嗎？對方就是奔着我來的，你也可以直接猜想成是舒蔓沖我來的，如此直白又輕松的打亂了我的生活。”

江查抖掉去一大截煙灰，反問着：“為什麽這麽篤定她就是奔着你來的？”

“還記得沈淵在舟海時的行徑嗎？他為了能把我順利帶到翡冷翠，精心策劃了這麽些年，為了瓦解我的牽絆...”

江查恍然大悟，繼而打斷了她的提醒，“三顆炸彈...親情、愛情、事業...原來如此...”

蘇橋單手攥成了拳頭，捶在牆上震落薄薄的塵埃。

她背對着江查将腦袋抵在那拳頭上，聲音比先前要沉悶幾許，“她不要我或許在當下不是什麽壞事，沒有誰能設身處地的替對方想到百分百的周全。

換做是你，你在面對這段話時又會怎麽辦呢？

相比未知的死亡威脅，建立在保護之上的傷害或許算不上什麽，只要她能好好的，更多的苦我來吃就行，我甚至不求她能理解。

如果和我在一起本就是錯誤的行為，她放棄我就是正确的選擇，至少現在，她沒有籠罩在這片恐懼的陰影裏。”

江查終于理解蘇橋未雨綢缪的憂慮。

在同樣困境裏，換做是她，或許也會變成無頭蒼蠅。

只是現在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能慰藉同伴，便緘默地用腳尖碾滅了煙頭。

蘇橋回過身時，臉上的笑容竟然是平淡的釋然。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池珏，她那麽好，好到無可挑剔，以至于讓我産生了自我懷疑的錯覺，其實她可以被更好的更适合的人愛。

平平無奇的我和這份危險的職業，在潛移默化中變成了她的累贅，一次又又一次的傷害着她，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去防止意外發生。

我不從這段關系裏跳出來，就永遠看不清問題的全貌和解決的辦法。

經歷了安嘉欽的事後，我們默契的選擇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只是日子過的越平靜我就會越害怕，怕着怕着，那些未知的危險又成了真。”

江查拍照取證後，将照片發送給了紀南星，同時詢問着：“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如果舒蔓只是單純想要報複我，顯而易見，池珏和外婆是我最大的軟肋。

外婆在雲興康養中心，那裏的安保機制很安全，所以我還算放心。

問題極大可能會出現在池珏那裏，所以我打算暗中排查她身邊的危險因素。

舒蔓一定在某個地方盯着，我們在明她在暗，所以分頭行吧。

你去追查她有沒有涉及販賣軍火的事，我負責把她從暗處釣出來。”

真是新鮮的詞彙，江查饒有興致的咂摸着：“釣出來？”

“我們不妨做個小小的行為實驗。

假設在舒蔓不知道我和池珏已經分手的前提下，她既然這麽善于制造巧合，肯定會做出加深我和池珏誤會的事。

她留了我的聯系方式，自然是為後手做準備，何不借此信息差對她進行反跟蹤呢？

只是這需要時間，如果她遲遲沒有反應，我還可以主動邀約示好，制造出落入圈套的假象。”

江查挑眉笑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怎說你也是失戀的人，這一下子就沒了戀愛腦，我還有點不習慣呢。”

蘇橋眉眼裏綻出冰冷的光芒，她前所未有的冷靜：“我說過，我會把那些威脅扼殺在搖籃裏。”

*

池珏終于結束了人事部的評估期。

複職後的門診工作就像一石激起千層浪，多年積攢的好口碑彷如年後開市那般，讓她忙得連軸轉。

能讓她繁忙便是天大的好事，這樣就能心無旁骛的把失戀的注意力轉移。

于是，門外那些等候就診的病患反倒成了她的救星。

她幾乎把自己扔進了偏執又窒息的狀态裏。

不能停，千萬不能停，甚至連午餐和下班的時間都用在了工作上。

寫不完的課題研究，還有那些堆積如山的病歷，所有的所有編織出拯救她于水火的假象。

只是稍稍落了閑，池珏還是會被陡然躍入腦海的臉叨擾心緒。

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事實上，只要是面對蘇橋的事，哪怕是細微的回憶，都會無情的取笑，笑她已回不去了。

那個擅長冷靜的自己好似被滞留在了遺失的溫情裏，讓她陷入尋不回自己的茫然裏，

終于在複職的兩天後，她破天荒的找到了蕭明皓。

‘叩叩叩——’

“請進。”

快到午餐的時間，蕭明皓送走了上午最後一個病人，他坐在轉椅裏正敲着病歷。

等看清門口的人是池珏時，他推了推眼睛，笑着招呼：“池主任？難道你能主動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池珏不擅長寒暄，更何況是面對不太感冒的人，索性一動不動的開門見山：“停薪留職這麽久，你接受了我那麽多病人，請你吃飯好好感謝是應該的。”

嚯，這吹的哪門子邪風？

蕭明皓狐疑，覺得這樣的話從誰嘴裏出來都不及池珏半分的意外。

他摘下金絲邊眼睛揉揉鼻梁骨解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如果不空，算了也罷。”

“有人請吃飯，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更何況是你池主任呢？”蕭明皓脫掉白大褂調侃幾句，覺得事出有因，便多問了一句：“你一定找我有別的事吧？”

“邊吃邊聊？”

“樂意之至。”

池珏在人民醫院附近尋了一家做家常菜的館子。

午餐時間，用餐的人很多，偶爾還遇到幾個認識的病患家屬打招呼。

池珏将菜單推到蕭明皓面前，示意：“點你喜歡的菜吧，我都可以的。”

蕭明皓對周邊的餐館要比她更熟悉，索性閑聊着：“這家館子的水煮魚是招牌，你肯定沒來嘗過吧？”

池珏笑笑：“你又不是知道，我一般都是在食堂用餐。”

蕭明皓招來老板娘點餐，轉而忙着搗鼓一次性碗筷。

他想幫池珏的碗筷一起消毒，結果眼前的女人日常性的婉拒了自己，只好尴尬的作罷。

“說吧，你找我有什麽事？”

池珏也不藏着掖着，提出工作上的問題，“才複診沒多久，肖院希望我暫時不要接過于複雜的手術，你知道的骨外工作不上手術臺等同于白搭，再鋒利的刀也有需要磨刀石的時候。”

“我明白了，你想盡快上手手術工作？”

“嗯，肖院要求近期的手術工作得我們倆打配合，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主刀。”蕭明皓總是能很好的接住池珏的話。

他靠着椅背，眸光是欣賞的。

大概是在享受池珏難得一見的平心靜氣，畢竟二人總會因為工作上的事産生分歧。

今天這番難能可貴的景象，确實可以用太陽打西邊出來去形容。

“雖然我們時常會因為救治病人的理念爆發矛盾，但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如果你覺得手生了，我近期的幾臺手術可以讓你來觀摩，只是不要心急，任何事都要循序漸進的。”

蕭明皓并沒有答應，但他的話術很漂亮。

池珏也覺得這是強人所難的要求，畢竟要對病患負責，她禮貌道謝：“謝謝你的理解。”

“池主任，客氣了。”

蕭明皓很會尋話題，所以這餐飯的氛圍還算不錯。

他聊着池珏不在時，醫院發生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趣事。

池珏安靜的吃着飯，聆聽時顯得很是認真，偶爾會淡淡的笑，偶爾也會接上幾句。

似乎想起什麽事，蕭明皓問着：“哦對了，前陣子骨內科招了一個留學背景的新人，他們科室打算這幾天找時間辦個簡單的歡迎會，說白了就是尋個由頭聚聚餐，邀請我們骨外的一起去，你要不要參加？”

“好啊。”池珏小鳥胃，淺嘗辄止後便将擦拭的紙巾疊成了小方塊，欣然應承了這份邀請。

蕭明皓舒展眉心的笑，這種笑能輕易将他的情緒寫在臉上，那是突兀的意外，“我發現你變了。”

池珏将疊成方塊的紙巾壓在碗下，笑着反問：“有麽？”

“以前你連着咱們自己科室的聚餐都不怎麽參加，更何況還是其他科室的？你好像開始不怎麽拒絕人了。”

池珏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擾去那在心口蠢蠢欲動的悲傷。

她覺得蕭明皓對自己的評價是中肯的，便反饋着：“人嘛，總是會變的。”

結束午餐後，池珏随便找了借口先一步離開。

她獨自一人在附近的街頭散步消食，只是孤獨來得悄無聲息，人間的車水馬龍将她的形單影只呼應到了極致。

她壓在心口的思念開始作祟，但還是不自覺的會去想，蘇橋有好好吃飯嗎？

她搖搖頭，迅速湮滅了這自作多情的在意。

等回到醫院門口時，竟然遇到了許久未見的人。

喻恩頌穿着一襲灰色的大衣，依舊是一副儒雅紳士的扮相。

他正和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女生聊天，應該是在做分開前的簡單道別。

池珏的第一反應便是肖院長又開始牽線搭橋了？這相親還真沒完沒了呢。

她笑着想要避開，但被眼尖的喻恩頌發現。

“池醫生？”

池珏頓住腳步，循聲看向他，繼而展開一抹疏離的微笑，“好久不見啊，喻醫生。”

伴在喻恩頌身邊的女醫生，也将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喻恩頌大概是猜到池珏誤會了二人的關系，便用自然的話術解釋着：“我來看看我堂妹，早知道你已經複診了，今天中午就約着你一起吃飯敘敘舊呢。”

“堂妹？我還以為是你的相親對象呢。”池珏輕松打趣，轉眼同那女生點頭問候。

喻恩頌拉着妹妹介紹：“對啊，她剛到你們醫院上班，我今天調休就順便過來看看，也順便和肖院長聯絡聯絡感情嘛。”

池珏聯想到午餐時蕭明皓的話，便問着：“你就是骨內科的新同事？”

女生眸裏的驚訝一剎而過，大概是沒想到骨外科聖手會知道自己的存在。

她輕輕點頭，自我介紹着：“池主任你好，我叫喻恩霖。”

池珏淡淡回應：“小喻，你好。”

喻恩霖留了一頭爽利的短發，那張巴掌大又顯年輕的娃娃臉，并不會讓她顯得很男孩子氣，看着倒是喜人的可愛。

她的個頭稍稍比池珏高了點，肩背挺得筆直，襯着一身熨燙無褶的白大褂很端正。

那雙澄澈明晰的眼睛蘊着淺薄的笑意，她不用笑也能給人平易近人的氣質。

雖然看上去不大，但整個人附着了超乎年紀的沉穩，語氣也是輕輕淺淺的。

池珏看着她的唇微微失了神，和記憶裏那抹不去的微笑唇如此相似，連帶着初識時的蓬勃朝氣也是如此的雷同。

處處沒有那人的影子，可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喻恩霖也似乎被池珏藏着深譚的眸吸引，她不明白心為什麽會跳樓一拍，但還是在怔松的一瞬後伸出了手，“池主任，以後請多關照。”

池珏禮貌的與之握手，“客氣了，談不上關照的。”

喻恩頌攬住妹妹的肩頭，也跟着寒暄：“我妹剛回國沒多久，在舟海人生地不熟，初來乍到真得麻煩你多多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