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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早已經辨別不出方向, 袁瑤衣在狹小的蘆葦縫隙中穿梭,深一腳淺一腳一點兒不敢耽擱。

她知道這樣一直蹲下去不是辦法,對方是兩個身高馬大的男人, 她體力沒有優勢。而蘆葦發出的動靜,又能很清楚的暴露她所在。必須要想辦法才行。

忽的,腳下一陷,直接踩進泥裏。

她急急的剎住腳步,腳從泥裏擡出來。

仔細一看,前面的竟是一處爛泥潭,黑夜裏難以看清, 加上落了好些的蘆葦杆, 與平地無異,若不小心踩上去,人直接就陷進去了。

“呼……”袁瑤衣一陣後怕,不穩的喘息。

可并不會真的有喘息機會,後面追趕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看看眼前,又望了眼身後,後牙一咬蹲下了身。她兩只手摁了摁泥潭,手心接觸到又濕又冷的硬泥塊兒。

不能再等,賊人很快就會追上來。

她咬咬唇角, 整個人往前一趴, 雙手落上泥潭上。先是小心試着往前爬動一小段。

見能承住自己不陷下去,便這樣, 她一點點跪趴着前行。

冬日又冷又幹, 泥潭表面結硬成一層幹泥。但是袁瑤衣每前進一下, 便會試到潭面的微動,那是蓋在下面的泥漿, 只要她弄破上頭的這層幹泥,人就會陷進去。

沒有別的路給她走,她只能繼續往前跑,借着自己身體輕,想這樣爬着過去泥潭。

不敢太急,她壓下心中焦急,輕着動作前行。她還要回去找耿芷蝶,千萬不能出事。

這時,身後的蘆葦聲響更大,是賊人真的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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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瑤衣已經到了潭心位置,手指不禁一收,便摳開了幹泥,指尖抓到稀軟的泥。

她屏住呼吸,整個身子貼合在潭面上,然後回頭去看,正見着一個賊人追來,與她相隔也就三四丈遠。

“敢跑,看老子不打死你。”賊子嘴裏罵着,邊撸着袖子就邁開大步走。

袁瑤衣也不做聲也不動,她趴在那兒像是摔到了,加之黑夜光線不好,對方并沒認出她不是耿芷蝶。

她死死盯着賊子,眼看他那只腳踩進了泥潭,然後是第二只腳。一開始只當是軟泥,等真走到潭裏發現不對勁兒時,已經晚了。

賊子大罵一聲,随之身子便往泥裏陷,沒有外力給他,雙腿根本拔不出。

袁瑤衣哪還敢再等?忙撐起身子,繼續爬着前行,耳邊是賊人大聲地呼喊同伴。

她不再去管身後,眼睛看着前方,看着泥潭的邊緣。

終于,她爬了過來,雙膝下不再是會晃動的爛泥,而是堅實的土地。

她站起來,回頭去看,那陷進泥潭的賊人已經被沒到肚子,不停的掙紮,讓他陷得更快,雙手徒勞的抓着爛泥,呼喊的聲音帶着絕望。

而他追過來的同伴只能看着,沒有辦法施救,一旦過去,便是兩個人一起死。再者,又不知什麽良善的生死之交,顯然是抓着小丫頭回去領賞更為重要。

待看見袁瑤衣跑走,另一個賊人想也沒想,丢下同伴便去追。

袁瑤衣跑了一段,竟然到了江邊。夜裏的江水依舊不息,不知疲倦的往東奔流。

她躲在葦叢中,發現江面上有條小船靠近。

這樣大晚上的,不會有漁民勞作,更不可能是趕路的客船。她擔心怕是來接應的賊人,便沒有呼救,重新藏進葦叢。

好在,除了江水,袁瑤衣還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座高坡。

不能停,她只能繼續跑,最起碼到了高處,她會知道自己的位置,然後辨別方向。

終于,她出了蘆葦蕩,朝着黑夜裏隐約的高處跑去。

這廂,詹铎沿着袁瑤衣留下的痕跡,在蘆葦蕩中找尋着。

他早想到,匪寨會安插人進官府,卻原來還安排了一個在船隊中。

這群賊匪極為兇殘,他不敢想袁瑤衣落到他們手裏會怎樣。他說過要帶她回京,說過給她交代,反而讓她一再的出事兒。

“将軍,找到了這個。”副将跑過來,将一件外衫交到詹铎手裏。

詹铎皺眉,手裏握緊素色女子外衫。是袁瑤衣的,他那晚與她在船頭,她穿得就是這件。

心中某處似是被揪了下,隐隐的生出不安的擔憂,是一種陌生的情緒。就算以前他面對敵軍千艘戰船,都沒有這樣過。

他說不清,只想着趕緊把人找回來。

起了風,高大的蘆葦刷刷作響,這一片地方太大了。

“你能跑去哪裏?”詹铎薄唇動了動,眉間更皺緊幾分。

賊匪抓着耿芷蝶,無非是用來跟他談條件;可是袁瑤衣,對方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根本不會善待……

心中的不安情緒轉為急躁,他大步往前走去。

“既是我帶你出來的,便不會讓你有事。”

風大了,卷着冰涼的雪粒子。

袁瑤衣手腳并用,往高坡上爬着。說是高坡,其實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崖,她也是跑過來後才發現的。

身後,剩下的那個賊人也追了過來,是那個一直潛伏在船上的船工。

相比于第一個賊人,現在的這個明顯精明,且不好對付。他用了辦法繞過爛泥潭,并追到了這邊。

自然,他也發現了追趕的不是耿芷蝶,而是詹铎呆在身邊的妾侍。到了這步,能抓回個人去交差就好。

兩人一上一下,在略陡的坡上爬着。

常年的江風腐蝕,石頭早就風化松軟,腳下一個踩不實,人就會滑下去。

袁瑤衣往前跑着,腳踝開始隐隐作痛。已經跑了好多的路,先前扭了下,要再繼續跑,腳腕肯定吃不消。

再者,她隐約能猜到,跑到盡頭并沒有路。因為是江邊,所以可能她最後到的是石崖邊。

雙腿已經跑不動,身後的人已經追近。

袁瑤衣停下,發絲淩亂的落下,擋住了明亮的雙眼。

也就是停了短短一瞬,她重新邁開步子。只是沒有繼續往前跑,而是往石崖一邊下去。

崖邊,有一條窄窄的、看似小徑的石道,她踩上去便往前走。

身側就是淩厲的石壁,一不小心就會撞上肩頭。她小心走着,另一側則是深深地崖底。回頭看,那賊人先是站在上面猶豫一瞬,而後竟也跟了上來。

“這可不是路,識相點兒就回來,少受點兒罪。”賊人罵着。

袁瑤衣只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她何嘗不知道這不是路,只是石頭天然脫落,露出的一段石梗。

走了一段後,前面已經沒辦法正常行走,可供下腳的位置也就一掌寬。她身體正面貼着石壁,雙手找着堅實的地方把住,一點點往前挪着。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這邊尤其風大,雪粒子砸在臉上又癢又疼,偏偏騰不出手來擦拭遮擋。

忽的,她停下來,像一只貓兒黏在那兒般,再不往前。

賊人早在兩丈外便已停下。他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沒有女子的靈巧,根本再不敢往前。

但是他也不怕,前面根本沒有路,一個嬌滴滴的女娃,能挂在崖邊多久?這樣冷的天不說,女子哪有不膽小的?所以,他只需等在這兒,到最後人會自己走回來。

果然僵持了一會兒,那邊傳來女子細細的聲音,像是哭了。

“娘子還是回來吧,”賊子道,倒有幾分勸說的意思,“我不會害你,只是想要點兒銀子而已。等詹公子給了,你就跟他回去。”

這每一個字都進了袁瑤衣耳中,她自然是沒哭,只是想試探對方。

“你別殺我。”她看過去,小聲道了句,像是十分害怕。

“不會不會,”賊子忙應道,心中算計着時候,再等下去天亮了更不好辦。想把人抓過來,然後與接應的同夥趕緊會和。

詹铎的侍妾,再怎麽樣也多少有點用。

他見袁瑤衣還是不動,極力壓住心中的不耐煩,又道:“你再等下去,等自己凍麻了,可就真回不來了。”

袁瑤衣緊了緊手指,然後真的挪步往回走。

可才挪了兩下,她又停下了。

賊子着急:“又怎麽了?快走回來。”

風吹開袁瑤衣鬓邊的發,露出她完整秀美的臉:“我的腳麻了,走不了。”

“見鬼了!”賊子聽了,低低咒罵了聲,接着道:“你試着再往回走走,我過去接你一把。”

說着,腳下開始移動。他這裏仔細走的話還不算費事,到時候把人帶上去,就直接砸暈捆起來。

袁瑤衣看見賊子往這邊動,自己腳下緩慢的移着,石壁上的小石子,從她的腳邊滾下去,落去了深深的崖底。

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賊子可下腳的地方越來越小,終于在幾步外停下,再無法前進。

見狀,袁瑤衣也不再動,只是朝對方伸出手:“你拉我過去,我的手也麻了。”

她的手擎在半空,被冷風吹拂着搖晃。

風也吹開了些許雲彩,東方那邊的天空開始泛青。已經是下半夜了,相信不久就會天亮。

賊子不想耽擱功夫,便将身形往前探去些,伸手想去抓上袁瑤衣的手臂。一個瘦弱的小女子,他還是能帶上去的。

就是這樣的正好,兩人手臂伸直正好夠長。

賊子手掌張開,就去抓那只細細的手腕,指尖已經碰上袖角。

忽的,那只眼看要抓上的手驀的抽離,他手裏下意識去跟着抓,結果身體探出太多,失去平衡,腳下一個沒踩住,整個人從石壁上滑下……

“啊……”賊人下意識的慘叫,雙臂胡亂揮舞着像抓住什麽。

但是無果。

袁瑤衣收回手,重新貼緊在石壁上,眼看着賊子就這麽跌下了崖去。

她閉上眼睛,雙肩縮在一起,耳邊是賊子驚恐的吼叫。崖下太深,那絕望的慘叫回蕩着,久久不散。

詹铎走出蘆葦蕩的時候,正聽見遠處傳來的慘叫聲,他眯起眼睛,看去江邊那處高聳的石崖。

而尋找袁瑤衣的過程中,他的确發現了些許蛛絲馬跡,那方蘆葦中的泥潭,分明就餡進人留下的痕跡。

他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石崖,然後攀上去。

風卷着雪粒子往他的臉上砸,分明天越來越晴,這些雪是從哪兒刮來的?

他到了石崖頂,腳步跑着往前去尋找,很快就跑到盡頭的石崖邊。一路上,他沒有看見袁瑤衣,這上面光禿禿的,除了石頭再無旁的。

“你去哪兒了?”他唇邊一聲低低的話語。

他站在崖邊,下面便是翻滾的江水,一遍遍拍打着岸邊礁石。

“袁瑤衣!”詹铎喚了聲,風帶着他的聲音吹遠,“袁瑤衣……”

他聲音更高了幾分,心中愈發煩躁。

若是她跑出蘆葦蕩的話,一定會往這處石崖跑,因為別處沒有路。而且他方才聽見人的喊叫聲,這樣的荒野,必然和她有關系……

冷風直嗆進他的喉嚨,使得胸口憋悶更甚。

垂在身側的雙手攥緊,手背上凸出明顯的青筋:“袁瑤衣,你出來……”

“嗯。”

不知哪兒傳來一聲小小的回應。

詹铎身形一僵,随之四下裏看,可并沒有發現有人,好像方才是錯覺,亦或是風聲?

“我在這兒。”聲音又傳來。

這回,詹铎可是聽得真真切切,快走幾步到了石崖另一側。

“袁瑤衣?”他喚着,聲音在石壁間回蕩。

“嗯。”女子的聲音回應着他。

這次,詹铎終于發現了袁瑤衣的所在。她人在崖壁上的一條石縫內,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在那兒,不仔細看根本找不到。

袁瑤衣輕輕動了下,仰着臉往上頭看。

黑夜中,男子半蹲在崖邊,隐隐的,是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形。

“公子,你稍等,”她開口,嗓音帶着明顯的顫抖,“我的腿發軟站不起,需要緩緩。”

跑了一路,經歷了太多,兩個賊子慘死,一樁樁的好似就在眼前,而且腳踝也不好受。

聽了她的話,詹铎眉間皺起:“你待着別動。”

然後,他取出一枚信彈點了引線。滋啦啦的火星子在黑夜裏跳躍,接着便被一股推力送上了天空。

信彈在夜空中炸開,綻放出一朵豔麗的金色燦花,映亮了這一處冰冷的石崖。

同樣也映亮了袁瑤衣的臉,她仰着頭看天空。

煙花短暫,待火星四落,也便是它消逝之時。最後的一點光亮中,她看見詹铎竟往下跳來。

“你別……”她瞪大眼睛,忙開口阻止。

只是話沒說完,人就已經穩穩落在石縫外的一方落腳處。

詹铎習武,下來這裏難不倒他。只是低頭看着這般陡峭,實難想像袁瑤衣是怎麽下來的:“适才聽見有人慘叫,可是賊人?”

“嗯,他摔下去了。”袁瑤衣不想多說,手扶着邊上想要站起來。

這時,詹铎的手伸過來,攥上她的小臂:“不急,慢慢來。”

這處地方狹窄而危險,袁瑤衣渾身無力,便沒拒絕對方的攙扶:“我從那邊過來的,一會兒沿着原路上去就行。”

順着她的視線,詹铎發現了石壁上那條凸出來的石梗,沒想到她竟是從那裏走來這兒的。心中也就理順清楚,必然是她依靠自己的單薄身形,貼着崖壁躲避那賊人,後面想辦法出掉了賊人。

“沿着原路回去?”他看回她眼中,竟有些不知該說什麽,“你管那段凸出的地方叫路?”

袁瑤衣靠着石壁站:“我沒路走……”

“我不是怪你,”詹铎道,這句話聽着是有點讓人不舒服,“我的意思,換種方法上去,不必再折走回去,危險。”

也是他的原因,常年對着一幫男人下屬,說話是比較生硬。

面前的到底是個女子,手掌心還能試到她的身體在發抖,定然吓壞了。

袁瑤衣不解,看去那陡峭的石壁。她可沒有像詹铎那樣的身手,能輕易躍到頂上去,她現在能挪動步子已經不錯了。

見她又像以前一樣不說話,安靜等着他的意思,詹铎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其實他見過她和耿芷蝶相處,是愛說笑的……

“我托你上去。”他說出自己的意思。

“嗯?”袁瑤衣吸了一氣,心中略略一轉,這是真的讓她爬上去?

詹铎感覺到她的身形往後退,這是她心底下意識的拒絕:“你看,這石壁看似高,其實前面那一處還算較矮。屆時,咱們過去,我托着你,你穩住身形就好。”

他耐心說着。要是換做個男人,扔下一根繩子吊上去就行。

按着他所說,袁瑤衣心中有了畫面。要說她也不想沿原路返回,可爬上去又那麽高。

“好。”她點頭應下。

總不能在一直待在這兒,身體已經凍得開始發僵。

黑夜的石崖上,兩人相對而站。詹铎發覺袁瑤衣的眼睛很亮,即便沒什麽光線,也能确定她眼底的堅定。

像當日在周家時,所有人注視下,她忍着委屈一點點剖開真相,洗清冤屈。

“走。”他拉上她的手腕,随之沿着狹小的石梗往前。

側臉回看時,那纖瘦的身形随着他跟上,另只手仔細抓着石壁,給人一種安靜又順從的感覺。

這個女子,的确和深院中長大的嬌嬌千金不一樣,身上有種明朗的清澈感。

袁瑤衣小心的前行,握着她手腕的手很有力,減輕了在石崖上走的不安。

這樣往前了一段,就到了詹铎說的那處地方。這兒比別處寬開一些,但也不多,堪堪容下兩人站在一起,好在離着上面是比較近,看着也就一人多高的樣子。

詹铎仰頭看着上方,将袁瑤衣往自己拉近了些:“我在上面綁了條繩子,你一會兒抓住就好。”

他嘴裏叮囑着,手松開她的手腕,轉而扶着讓她站在自己身前。

陡然被往前一帶,袁瑤衣後背便靠在詹铎的身前。面前是冷硬的石壁,而身後明顯感覺到靠近的溫度。

在陡峭的石壁上,她不敢亂動,便就站在那兒。

“好了?”

身後男人的聲音問道,随着他的吐字,他的氣息從她的耳廓擦過,掃着臉頰。

袁瑤衣點頭:“嗯。”

詹铎視線中是女子的發頂,她編着簡單的發,奔逃一路,已經散亂開不少,莫名有種略亂的美感。即便看不見她的臉,也知道還是恬靜且堅定的。

他的手指去點了下她的手背:“別掐手,松開,你可以雙手搓一搓,讓手指活絡起來。”

似乎她每每緊張,都是不自覺的掐手心,都覺不到疼嗎?

聞言,袁瑤衣松開手心,順着詹铎的話搓着雙手。他說得對,一會往上爬時,手指可不能麻着。

很快,手心便被搓熱,又活動了幾下手指:“公子怎麽找到這兒的?”

“順着沿途你留下的痕跡。”詹铎回道,腦海中是那些故意踩踏過得斷蘆葦。

難得,她這樣柔弱的女子,在那般兇險的境況下能保全自己。

袁瑤衣嗯了聲,蘆葦蕩的确留下了标記,但是跑上這石崖,沿途卻無法留下标記……

“聽到這邊有喊聲,我找過來的。”好像知道她心中疑問,詹铎說道。

“是追趕我的賊人,他從那兒跌了下去。”袁瑤衣指着不遠處,腦中依舊印着那副畫面。賊人像個沙包一樣掉下去,她閉着眼睛不敢看,只能緊緊把着石壁,“他是一路跟随着的船工。”

詹铎點頭:“回去後會徹查,我們先上去。”

袁瑤衣稱是,随之深吸一口氣。

下一瞬,她的腰被一雙手掌圈住,下意識的僵了下,腦海中閃過一幕,是那個荒唐的夜裏,垂下的幔帳,同樣被箍住了腰。昏暗中糾纏着,她像一截嫩枝被折斷,受着從為有過的撕疼感,暴雨般的侵入……

耳邊的喘息,身軀的搖曳久久不息。

“你覺得冷?”詹铎感覺到她在發抖,問道。

“沒,沒有。”袁瑤衣咬咬唇,擡手掃着擋在臉上的碎發,“我準備好了。”

她讓自己不去多想,那件事已經過去,她也有了以後的打算。眼下不過是詹铎幫她上去,沒有旁的,她卻在這兒瞎尋思。

心中靜下來,她便靜靜等着詹铎的動作,想着一會兒如何去抓上那根繩子。然後,身後還是沒有動靜。

這時,圈在腰間的手松開。正在她覺得不解的時候,那雙手扶上她的雙肩,帶着她輕緩轉身。

畢竟是在狹小的石壁上,詹铎的動作很慢,直到一點點的帶她完全轉過來,真正相對而站。

“怎麽了?”袁瑤衣問,碎發掃過鼻尖,帶着癢意。

詹铎也沒多說,只道聲:“稍一等。”

袁瑤衣沒再問,只是兩人這樣站着着實別扭。再看詹铎,他腳下真真的只站了一點兒地方,後面便是深崖。她便往後退着,希望多給他餘點兒位置。

她才動,忽的後腰被一只手扣住,繼而将她重新帶回。

“別動。”詹铎道,手指正碰觸着女子柔軟的腰窩,感覺到她極輕微的顫了下。

聞言,袁瑤衣不敢再動,站在那兒。接着,她試到詹铎的手從後腰上離開,卻是擡起後落在她的耳側。

他的指肚擦過她的耳垂,指尖勾着一縷碎發,給她抿去了耳後。

袁瑤衣僵住,呼吸倏地一滞,手下意識就想掐攥起。

而詹铎,動作很輕,随後将另一邊的碎發也幫着整理好,直到完全露出女子幹淨的臉。

“別被頭發擋了眼睛。”他道聲,聲調較以往輕了很多,有那麽點兒商量的意思。

說完,他掏出自己的帕子,包上袁瑤衣額頭上方,想幫她把編發系起來。

袁瑤衣眼前一暗,自己擡手去接了帕子:“我自己來。”

她不小心碰上他的手指,燙到般趕緊蜷起離開,然後只捏住帕子一角,手裏利索的系好。

做好這些,她自己小心轉過身去,重新面對着石壁。

詹铎瞧着面前女子背影,嘴角松緩的勾了下:“不用怕,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這樣輕巧的身子,他怕是輕輕松松就能将她抛上去,不過女兒家的膽氣小,還是選擇穩妥着來較好。

說完,他雙手去圈上她的腰,果不其然的就感覺到她僵了僵。

腰也是真細,怕是都比不過酒碗的碗口吧。

他手上一使力,她便被他給帶離了地面。和他預料的一樣,她沒有慌張的掙紮,而是配合的雙手去扶着石壁,腳下更是沒有一點兒蹬踏。

“就這樣。”他道聲。

袁瑤衣嗯了聲,感覺到自己被漸漸托高。原本穩在腰間的手,改去托着她的腿彎。

她雙手很快把住了上頭的崖邊,抓上了繩子。有了穩固的借力點,身形跟着穩住,她試到自己的雙腳被往上一推,這邊自己跟着使了點勁兒,很輕松的就到了上面來。

“呼呼。”她往前爬了兩下,離開那驚心的崖邊,靠上一塊避風的石頭坐着。

可能是一晚上的驚吓,也可能眼睛被冷風吹的發疼,她不知怎的就滑下了兩顆淚珠。

她蜷着手指抹幹眼角,接着便見到詹铎輕松躍上來,真真毫不費力。

見她坐在這邊,他大步走過來蹲下。

“哭了?是哪裏傷到了?”詹铎上來時看見袁瑤衣在擦眼角,于是手過去探上她的臉頰,果然沾到些許濕潤。

袁瑤衣眨巴兩下眼睛:“沒有,風……”

話還沒說完,一雙手捧上她的臉頰,略粗粝的指肚揩過她的眼角。

剩下的話卡在喉嚨中,她瞪大眼睛,鼻間瞬間充斥滿屬于男人的氣息……

“是我不好,”詹铎開口,心中生出難以言喻的情緒,“只想着巨峰山,卻忽略了船上。”

袁瑤衣皺眉,擡手去擋開他的手:“我沒事。”

力氣不大的擋拒,詹铎遂松了手,手掌心上還殘存着柔軟的觸感:“腳疼?”

“嗯?”袁瑤衣不解,她并未跟他說過腳踝的事。

本來扭得那一下并不算什麽,可後面跑了太多路,又爬上這高高石崖,這時候還真是覺得不适。

詹铎在她面前的石頭上坐下,解着自己身上鬥篷:“适才托着你上來,發現你左腳會不自覺的縮起,必然是傷到了。”

“扭了下,不嚴重,休息下就會好。”袁瑤衣道,低頭去看左腳。

要說詹铎的洞察力真的很強,就憑她縮腳便斷定腳傷了。

忽的,身上落下一方鬥篷。她擡頭,見是詹铎的給她披上了,寬大的鬥篷,直接将她遮蓋了嚴實。

“不用……”

“披着吧,”詹铎沒理會她的拒絕,便将系帶系好,“很快就會來人,我帶你回去。”

見此,袁瑤衣便沒再推辭,靠着石頭坐好。方才放了信彈,所以詹铎的人肯定能看見。

她縮着身子,眼睫扇了兩下。詹铎還坐在她邊上,正看着她。

“我給你看看腳吧,”詹铎道,“在軍營時,從軍醫那裏知道一些醫理。不用脫鞋襪,很簡單。”

袁瑤衣聽了,道:“不妨礙走路,回去再處理也可以。”

“也行,”詹铎點頭,接着又道,“那便一會兒往下走時,我來背你。”

“嗯?”袁瑤衣一愣,随即搖頭,“不用背我。”

怎麽可能讓他背?

詹铎也不急:“那麽,看看腳?”

袁瑤衣想着上來時的陡峭,下去時定然更不好走,于是抓着裙裾一提,腳往前送了一點兒。

“不會疼的。”詹铎身體前傾,手一撈便握上了女子的腳踝。

袁瑤衣沒說話,這種不會疼的話聽起來像是哄小孩子。以前小妹不想喝藥,她便會哄一句“不苦的”。

這時,腳踝上試到一股力道,那是詹铎那手指幫她摁揉。正如他所說,鞋襪并未褪去,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腳,另只手幫着揉搓筋骨處。

“我不怕疼。”她道,這樣慢慢的揉搓,倒不如痛快的直接正一下。

話音才落,耳邊便聽見一聲笑,她看去詹铎,疑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嗯,知道了,你不怕疼,也不怕高,”詹铎擡眸,瞅她一眼,“只不過會後怕,對吧?”

怎麽明明是個柔弱女子,偏愛嘴上逞強。方才不是她縮在石縫裏不敢動?像只受驚的小鹌鹑。

至于說不怕疼,他還真記得她喊過疼,便是中了藥的那晚……

袁瑤衣這廂明确的看見詹铎在笑,雖然很輕,但嘴角的确是翹起的。他從來都是沒有表情的一張臉,有時候真讓人以為他不會笑。

“我有分寸,”她低下頭,略顯底氣不足,“小時候我上山采藥,有些藥就長在石縫中,我會爬上去采。”

事情做得多了,就會有自己的竅門,哪怕是爬石頭也如此。

“以後別這樣了。”詹铎低下頭去,道聲。

袁瑤衣自然是後怕的,畢竟那樣高的石壁:“诶……”

腳踝疼了一下,讓她不禁小聲驚呼。後知後覺,應該是詹铎幫她正好了腳踝。

“試試,是不是還不舒服?”詹铎将她的腳放去地上,遂看向她。

袁瑤衣收回腳,自己試探的活動着:“好了,謝謝公子。”

腳踝的已經好了,剩下的些許不适感,也沒什麽大礙。

“別擔心,”詹铎坐好,“我會把小蝶找回來的。”

“蝶姑娘,”袁瑤衣身形一直,深吸一口氣,“她沒事。”

這回換做詹铎疑惑了,他一路尋來只找到了袁瑤衣,所以便以為耿芷蝶已經被賊人帶走。如今聽他這樣說,他怎能不吃驚?

“她沒事?”

“沒事,”袁瑤衣堅定點頭,随後站起來,“現在去找她吧。”

詹铎跟着站起,一把過去握上袁瑤衣的手肘,阻止了她的前行:“你的腳。”

袁瑤衣站住,接着一提裙裾,露出自己的左腳,然後特意來回踩了兩下:“你看,真的不礙事。夜裏冷,快去找蝶姑娘,耽擱不得。”

腳是小事兒,找人可是大事兒,她當時在江邊成看見過有船來,別出事才好。況且,耿芷蝶在哪兒,只有她知道。

“那好,”詹铎颔首,視線盯着袁瑤衣的腳,“你有什麽不适必須告訴我。”

袁瑤衣點頭應下,然後抽回自己的手臂:“只要下去了就好辦,蘆葦蕩裏再怎麽說也是平坦的,傷不到腳。”

說着,便往前走着。她不是嬌氣的高門姑娘,就算腳踝些許的不适,只要找了巧勁兒,左腳用力小,便也沒什麽。

這廂兩人下了石崖,正巧,副将帶着人也趕了過來。

詹铎吩咐人去四下搜查,萬一還潛伏着巨峰山的賊匪,剩下的便跟着他和袁瑤衣,一起去尋耿芷蝶。

重新走回蘆葦蕩,江面盡頭開始發白,過不了多久就會天亮。

袁瑤衣走在前面,循着腦中記住的路線往回走。蘆葦蕩中很容易迷路,極少有東西可以用來做記路的标記。

旁邊,詹铎緊緊跟随,每當前面有蘆葦擋住,他總會先一步将蘆葦為她擋開。

當看見那個爛泥潭時,袁瑤衣便知道路沒有走錯,并與詹铎說:“快到了。”

泥潭上方,賊子陷下去的地方成了一處小水窪,那是它吃過人留下的證明。

繞過泥潭繼續往前,袁瑤衣看到了那叢略亂的蘆葦,她趕緊過去,雙手扒拉着亂草。

“我來。”詹铎拉住她,讓她站去一旁,他自己去扒開那些亂草。

然後,他看見了倚着蘆草堆的耿芷蝶。

小姑娘睡着了,平靜而安穩的呼吸,除了手有點兒涼,人齊齊整整的。

“讓她睡吧,”袁瑤衣蹲下,解下鬥篷給耿芷蝶蓋上,“她吃了安寧草,會自己醒的。”

“安寧草?”詹铎問。

袁瑤衣應了聲是,又道:“連嬸夜裏老睡不好,安寧草可以治,我便給她磨了些粉,加了幾樣別的藥。昨晚事情緊急,蝶姑娘年紀小跑得慢,我讓她躲在這兒的。”

說到這裏,詹铎明白了整個事情:“你怕小蝶害怕,也怕她亂跑,所以給她喂了藥粉。”

“沒有毒性的,不會傷到她。”袁瑤衣連忙解釋。給耿芷蝶的糖,藥粉就沾在上面。

“我不是問這個,”詹铎皺眉,面上神情嚴肅,“所以,你昨晚自己故意引開了賊人。”

她說耿芷蝶年紀小,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個小姑娘?是十五歲吧。

賊人抓耿芷蝶是用來與他談條件,所以不會傷人;可是袁瑤衣她不同,那些賊人心狠手辣,被抓到豈會放過她?

袁瑤衣見詹铎一直看着自己,莫名心中生出一股慌意:“怎麽了?”

這時,一頂小軟嬌擡過來,兩個婆子去草叢中抱起耿芷蝶,随後小心把人送進轎子。

很快,轎子擡走了。另一臺轎子跟着擡了進來,是給袁瑤衣的。

“沒什麽。”詹铎唇邊輕嘆一聲,擡手過去落在她的發頂。

袁瑤衣微詫,眼看着他的手近了,碰觸上她的發。接着,他的手下來,到了她面前。

她看見他的手指夾了片幹枯的草葉,原是幫她拿下來嗎?

“上轎吧,咱們回去。”詹铎去了轎邊,給她撩開了門簾。

等到坐上轎子,袁瑤衣終于長長舒了口氣。

她手裏抱着個溫暖的手爐,腰背墊着軟軟的靠枕,真真實實的舒服,也便确認着,昨晚的那場兇險終于熬過去了。

轎子擡出去老遠,詹铎還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注視着那頂小轎。

“公子,查到了。”重五跑過來,将一張紙交到詹铎手裏。

詹铎低頭看着,指尖撚着紙張邊緣。

重五搓着手,出口話全是贊賞:“瑤衣娘子真是厲害,兩個身高馬大的賊人都不是她對手,也不知她是怎麽做到的?果然聰慧。”

“聰慧?”詹铎齒間琢磨着這兩個字。

是吧,她的确是聰慧的,可又不止聰慧,還很堅韌勇敢。是問別的女子遇到這種事,有誰能做到她這般?

既能保全自己,還将耿芷蝶妥善安置,面對賊人耐心周旋,這份膽量,即便是有些男子也不上……

“你倒是對她很贊賞。”他道聲,随之邁步往前走。

重五笑笑,聽出主子言語中的輕松,也就繼續說道:“我就覺得,瑤衣娘子若為男兒郎,肯定也是一番人物。”

“休要胡說,”詹铎斜睨一眼重五,接着看去前方,“她是女子。”

說到底,女子家的還是該被好好護着的。

重五趕忙說是,在這蘆葦叢中穿梭了一整夜,又累又餓,巴不得趕緊出去:“公子,巨峰山的事兒算是解決了吧。”

“可以了,”詹铎眼睛平視前方,“後面的事我不會再插手,全由闳州府衙來處理,等案子完成,便将一幹主犯壓至京城。”

重五臉上一陣輕松:“就是說咱們可以回京了。”

“重五,回京途中有無有趣的地方?”詹铎問,視線中,那頂小轎始終在他前方幾丈遠。

“有,”重五來了精神,“等着船拐進運河,那兩岸真有不少好去處,公子想游玩?”

詹铎不語:“即是好的話,卻也可以去看看。”

她未出過遠門,屆時帶她看看。等回京後,亦會好好安置她,給她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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