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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正月十四的夜空, 月亮缺了那麽一點兒,只等待明日補齊。

月光明亮,照耀着寧靜的鎮子。正是夜裏近亥時, 許多人家已經熄燈入睡,黑暗的街道兩旁,是用竹竿新搭起的架子,明晚上元節燈會,用來挂上各式彩燈。

月光同樣照進院子,像柔軟的白霜鋪撒開。

房中,袁瑤衣試着腰間的手緩緩松開, 而後撤走, 指尖抹過腰側,不禁讓她呼吸一滞。

同時耳邊聽見詹铎的一聲嘆氣,繼而他手臂在她臉側一撐,翻身起來。

她僵硬的動了下脖子,眼睛去看他,他正倚在床柱上,拿手捏了捏眉心。

帳內一靜,焦灼着複雜的氣息。

袁瑤衣趕緊坐起,蹬着雙腳到了最裏面, 後背貼上冰冷的牆。

她這明顯表露出的躲避, 讓詹铎胸口的悶感更加厲害。遂看去昏暗中的她,還是不明白, 他說過讓她等他回來, 這才幾日, 她就要和別人議親了?

“瑤衣,過來。”他朝她伸手, 聲調放軟。

袁瑤衣看着那只伸過來的手,一動不動。要不是後面是一堵牆,她肯定躲得更遠,怎麽可能過去。

這時,外面有了動靜,還有連嬸的自言自語聲。

噠噠噠,敲門聲響起。

“娘子睡下了?”連嬸小聲的詢問,應該是怕她真睡下,而吵醒她。

袁瑤衣眼睛一亮,看着床帳映着的那一點兒光亮,那是從外間進來的光,只要她現在回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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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喊她進來?”詹铎幽幽開口,語調沒有情緒。

袁瑤衣嘴角才微微張開,聞言去看他。昏暗中,他坐在那兒,手依舊擎着。

是了,她喊了連嬸又有什麽用?連嬸本就是周家安排的,進京後也是聽從于詹铎,是真正的主仆。

連嬸對她很好,她又何必将人拉進無謂的麻煩裏?或許,只會讓他更為發怒。

她抿着唇,唇角的疼感提醒着她剛才的一切,也想起他說的話。他說別置氣,跟他回去。

外間傳來開門的輕響,她知道那是連嬸進了屋裏,并且輕着動作。很快,外間的燈熄了,映在床帳上的唯一一點兒光亮跟着消失。

然後是關門的聲音,連嬸離開了正屋,回去了自己的東廂。

自始至終,袁瑤衣沒有出一點兒聲音,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纖薄的身形籠罩在陰影中。

“一個仆婦而已,你倒是在意她。”黑暗中傳來詹铎的話語,涼薄疏淡。

袁瑤衣輕輕打了個寒顫,意識到她剛才沒喊是對的。真讓連嬸看到,說不準是害了對方,畢竟她已經看了不少這種事,比如念安堂的櫻兒……

這時,對面的人動了動,微微的窸窣聲那樣明顯,讓她登時警覺起來。

可是她根本沒地方躲,統共這麽點兒大的地方,他又在唯一的出處那兒。

“搭上。”詹铎拉了被子,手一伸攥上那截細細的手臂,然後往自己身邊帶過來。

袁瑤衣掙了兩掙,還是被他拉了過去,下一刻被松軟的被子裹住,随之被他抱着倚在他身旁。

她皺着眉,心中的警覺并未放下,蓋在被下的手攥緊。

“別掐手了。”詹铎道了聲,他當然看不見她的手,可是這樣僵硬的她,如何想不到正掐着手心?

袁瑤衣還是不說話,緊緊抿着唇。也不知是不是只要不說話,她就可以一直堅定着自己的想法,不跟他回去。

“沒有話說?”詹铎開口,垂眸看着縮成一團的人兒。

袁瑤衣嘴角蠕動,終于擠出來幾個音調:“我,我不回去。”

每一個字,都會扯得舌尖發疼。

“好,”詹铎張口應下,又道,“事情明日再說。”

期間,讓她仔細想想。就像方才對連嬸那樣,她這樣聰慧,肯定知道輕重。

一個晚上,他等得了。

袁瑤衣身子動着,從他身旁離開,拖着被子往裏面移動。

詹铎看着她,沒有再伸手去拉她,瞧她不穩的移開,那身影帶着幾分倔強。

一時間,床帳內安靜下來,渾濁着一股說不清的暗昧感。

袁瑤衣不再說話,也不去看身後的人,兀自裹着被子,不管他是去是留。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半邊身子躺麻的時候,身後才有了輕微動靜,床板跟着吱呀了聲。

經歷過剛才,她下意識後背發僵,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瞪大。她怕他再次靠過來。

然而,詹铎只是從床邊站起,然後手一揮挑開了床帳。

外面的些許涼氣進來,沖淡了帳內的渾濁悶熱。

同樣,袁瑤衣感覺到了着微小的涼意。很快,帳子再次落下。

她翻了下身,先是看去床邊空蕩蕩的位置,而後擡眼盯着帳子看。屋中沒有一點兒光線,她自然什麽都看不到,但是聽着外面的腳步聲,她知道詹铎去了外間。

等聽到開門的聲響,她曉得他是真的離開了。

這一瞬,身體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一樣,她癱軟的躺在那兒,張着嘴大口的呼吸。

“無論如何,我不會回去。”她喃喃自語,胸口微微起伏。

她命運的改變,便是因為那高門大宅中的算計,後來哪一次不是牽扯其中?紀氏、詹鑰,那高牆內沒有誰是好相與的。

始終,她求的支持是一份簡單的自在。

翌日一大早,外頭的鞭炮聲此起彼伏,顯然這一整天都會熱鬧。

過了上元節後,才算是年節真正結束,也預示着要開始新一年的勞作。

天當真暖了許多,從牆頭看去隔壁,那株光禿禿的柿子樹顯出些油亮來,正在煥發生機。

袁瑤衣疊好了楚娘的嫁衣,昨晚她完全睡不着,幹脆坐在燈下繡花。心不寧,做什麽事情都會覺得不對勁兒,她捏着針,總看那繡出的花兒不好看。

靜坐到快天亮的時候,心境才慢慢平複。

她跟自己說,已經定好了的打算,就堅持往前走。再怎麽樣,她也不信詹铎會明着将她搶回去。

當連嬸做好飯送進屋來的時候,就看見袁瑤衣抱着嫁衣從卧房出來:“今早做的元宵,是隔壁劉嫂……”

剩下的話斷在了舌尖,她看見女子眼角的疲倦,還有破了的唇角。

袁瑤衣笑笑,不想扯到了唇上的傷,疼得蹙了眉:“阿嬸幫我看看,這花樣繡得好不好?若是不行,我便拆了重來。”

連嬸放下托盤,走去人身邊,低頭去看那嫁衣上的繡花輪廓:“頂好的,單看形狀就知道繡出來好看。”

說完,便去看袁瑤衣的臉。這樣近看,嘴唇不但破了,還有些腫……

“先用飯吧。”袁瑤衣道聲,便将疊好的嫁衣仔細放在一旁。

昨晚,詹铎扔出嫁衣的時候,她着實吓了一驚,生怕被損壞。後來從床上下來,她發現嫁衣挂在桌沿上,并未有丁點兒的損壞,這才放下心來。

女子出嫁的喜服何其重要,不能在她手裏出問題。

等用完了朝食,兩人一起收拾了桌子。

“世子來過了。”袁瑤衣淡淡道,手裏的抹布正擦過桌邊。

這件事瞞不住,尤其是對連嬸,倒不如和盤托出。

連嬸一聽,差點兒将手裏的盤子松開:“他不是離京了嗎?這麽快回來?他過來做什麽?老夫人已經答應娘子,是她讓你來的厚山鎮。”

一連串的發問,袁瑤衣只是淡淡一笑。

這些她也問過自己,然後心中沒有答案,因為那是詹铎,他要做什麽,誰能管呢?

而連嬸似乎也猜到了什麽,道:“娘子要回去了?”

“不,”袁瑤衣搖頭,輕輕舒出一口氣,“倒是阿嬸,你去跟詹老夫人說說,回闳州去吧。”

“娘子哪裏話?我一路和你來到京城,如今能說走就走?”連嬸皺眉道,把盤子往桌上一擱,“說什麽,我也不能丢下你自己一個人。”

這一路走來,她是真真切切看着袁瑤衣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子,遭了那般的事兒,自己撐着一步步往前走。要說一開始她心中的是憐憫,那麽到現在,她卻是真的對袁瑤衣生出佩服。

有一份共患難在,她豈能這般就走了?

定是昨晚,她在劉嫂那兒說話,這個功夫內,詹铎來的家裏。她回來時分明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兒,為什麽就不再深想一層呢?

不過,既然後面人走了,說明沒生出什麽事兒,這倒是萬幸。

袁瑤衣心中湧出溫溫的暖流,鼻尖微微泛酸,聲音跟着軟了下去:“阿嬸……”

“別怕,”連嬸一把摟住袁瑤衣,拍拍她的後背,“就算他是樞密使,也得講究朝廷法度。”

袁瑤衣喉間發堵說不出話,只是靠着對方的肩頭,輕輕點了下頭。

這時,院門被敲響。

袁瑤衣站直身子,望去院門的方向,腦中下意識想到是詹铎。

“估計是元悟公子。”連嬸道,連忙端着盤碗往外走,“我這就去開門。”

“我去吧。”袁瑤衣道聲,遂先一步出了屋門。

因為昨夜詹铎的出現,她倒是忘了與彭家說下的那件事兒,便是給對方回複,是否定下正月十八那日議親。

她穿過院子,走過去将院門打開。

外頭,正是彭元悟站在那兒,手裏提着一個食盒:“嫂子早上做了紅豆餡的元宵,讓我帶來給你嘗嘗。”

袁瑤衣往街上看去,如今還是早晨,外出的人并不多。當然也沒看見詹铎的身影。

她輕輕松了口氣,稍稍平息了心中忐忑。因為昨晚詹铎的突然出現,她總怕他再回來。

“怎麽了?是家裏要來人?”彭元悟見着袁瑤衣略有失神,便問了聲。

“沒有,我看劉嫂出沒出來,好将楚娘的嫁衣給送過去,”袁瑤衣淺淺一笑編了個理由,遂将身形往旁邊一讓,“彭公子請進。”

等進到正屋,連嬸已經全部收拾幹淨,給桌上擺了一碟點心。

對于這裏,彭元悟已經熟悉,進屋後慣常坐在桌前的凳上。接着,打開了食盒的蓋子,裏頭平穩擺着一個湯盅。

袁瑤衣坐去對面,心中微微起着波瀾。

“瑤衣,嘗一個試試。”彭元悟端出湯盅,将上頭蓋子揭開,随後推至袁瑤衣手邊。

袁瑤衣低頭看着,湯盅裏躺着幾顆圓滾滾的元宵,瞧着軟軟糯糯的。指尖正好碰上盅壁,溫溫的。

從彭家過來,路上是需要走一段的。用食盒提着湯盅,一旦手裏不穩,湯水便會灑出來,可見彭元悟一路走來是很仔細的。

她已經用過早飯,況且心裏壓着事情,也無甚胃口,但還是拿調羹舀了一顆元宵送進嘴裏。

都說南方和北方是有些許差異的,就拿她吃的元宵來說,在家鄉稱之為湯圓兒,略小些,皮兒薄,餡兒細又軟;京城的元宵,皮爾厚些,裏頭的餡兒有那種沙粒感,怪好吃的。

“好吃。”她沖對方笑了笑,客氣道。

彭元悟得了肯定,随即跟着笑:“你喜歡,明早我再捎些來。”

袁瑤衣覺得胸口處發堵,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的那顆元宵咽的太急:“不用麻煩,這個時候我都用過飯了,公子還是擠着自己的事情做。”

她放下調羹,兩只手垂放去腿上,手指捏上一處裙褶,來回撚着。

“你的嘴怎麽了?可是上火了?”彭元悟問,方才在院門外就見到了,只是不好意思問。

瞧着唇瓣發腫,一處破了,昨日見她還好好地。

“是,”袁瑤衣不禁擡手,下意識擋着自己的唇,“昨天燈滅了,我不小心碰到了。”

哪裏是碰到的?是詹铎做的,那時候他像是故意的,拿唇齒來磨她。黑暗中,一遍遍的推他,就是推不開,她越是想掙開,他越是使力的想控制她,以至于後面還想撕她的小褲……

心裏嘆了一聲,本以為離開就可以開始自己的日子,沒想到還是如此複雜。

“瑤衣,”彭元悟開口,面上帶着溫和的笑,“晚上你有空嗎?一起去前街看燈吧?”

袁瑤衣回神,抿了抿唇:“彭公子,我想我不會那麽早議親。”

唇瓣自然還疼着,仿佛是詹铎故意給她留下的,即使他不在,也讓她帶着屬于他的印記。

她現在不願多去想詹铎,而是想先把與彭元悟的事理清。正月十八,她不會和彭家定下。

這句話說出,她看見對面的彭元悟微怔了下,想着他應該是聽懂了她的意思。

“是太急了些,”彭元悟嘴角的笑略略發僵,但是聲線還是那般溫和,“瑤衣你別見怪。”

這話說出,倒讓袁瑤衣心中生出些許愧疚來。她本就是詹老夫人指婚出來的,也想真的與彭元悟走近試試,若說昨日章氏提出的時候,她還有所猶豫,那麽現在她便是堅定的拒絕。

因為詹铎回來了,他昨晚的舉動,讓她後怕,便也清楚明了,他不可能讓她順利議親嫁人。

自始至終,彭元悟又沒什麽錯,她如何連累拉扯着人家?還不如這般拒絕,省得事情越來越麻煩。

“是我的原因。”她輕輕道聲,至于心中團團繞繞的那些複雜,她完全說不出來。

她是真的沒想到詹铎會追來厚山鎮,她也不明白他在執着什麽?只要他願意,找什麽樣的女子沒有?更別提如周巧姿和櫻兒那樣的,主動去貼上的。

原本的打算,時日長了,所有什麽都淡了,詹铎在國公府娶妻,将她遺忘;她在外面,若是彭元悟對她真心相待,她亦有意,便結為夫妻,若不合适,便說明白分開,也不至于耽誤人家。

只是現在全亂了,像一團亂線,她必須找到一個線頭,然後慢慢捋順。

屋裏一靜,外面傳來噼裏啪啦的炮竹聲,那是隔壁劉嫂家,想是又有什麽喜事兒。

“要不這樣,”彭元悟開口,目光帶着試探般看去對面,“瑤衣你過些日子再回複,要說十八,我自己也覺得太緊。”

袁瑤衣看他:“并不是日子太緊……”

“要不等出了正月再商議吧,”彭元悟說着,一邊從凳上站起,“我還得去一趟徐阿婆家,給她看看腰。”

說完,他沒有再留的意思,從桌邊離開,徑直出了屋門。

袁瑤衣站在桌邊,剩下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只能輕輕一嘆。低頭看,那碗元宵還在,只是已經慢慢變涼。

這些日子,她看到了彭元悟做的一切,有時候與他在一起有種簡單的從容感,是那種能與之平行的感覺,而不是之前只能跟在詹铎身後,随着對方步伐,一味聽從安排。

院門又被敲響。

袁瑤衣走去開門,連嬸方才去了隔壁送嫁衣,故意給她和彭元悟單獨說話的機會。

她家平時沒什麽人來,便想着可能是彭元悟有什麽事又折了回來。

等到拉開院門,她愣在那兒,雙腳像定住了般動也不動。

詹铎,他不是走了嗎?

“你想讓我一直站在這兒?”詹铎淡淡開口,視線落在女子的唇瓣上。

被他咬破的地方腫着,昨夜黑沉沉的看不到,如今這樣明亮,竟莫名覺得那唇豔麗魅惑。

袁瑤衣雙手把着門,完全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大人,民女安分守己過活,您來有何貴幹?”

詹铎抿平薄唇,眼睛微眯:“大人?”

好,真好,她都對他疏離成這樣了。她能讓彭元悟進門去,到了他卻不行。

“袁瑤衣,”他喚着她的名字,清淡的沒有溫度,“你不讓我進去,那便就跟着我走吧。”

說着,一把過去抓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力便從門內給拽了出來。

袁瑤衣的腳被門檻絆了一下,身子往前撲去,不期然,就被那雙有力的手臂給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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