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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船慢慢駛離岸邊, 也離開了那片混亂。

袁瑤衣站了一會兒,才朝詹铎走過去。

“她找你做什麽?”他問,人正站在門邊, 房中的燈光出來,映照着他半邊出色的臉。

身上的那些塵土并沒讓他顯得狼狽,反而增添了些許肅殺感。

袁瑤衣微低着頭,視線中自己的衣裳也好不到哪兒去:“說華彩鎮有間芙蓉織。”

沒什麽可隐瞞,即便她不說,詹铎稍一查便會知道。

聞言,詹铎眸中閃過什麽, 薄唇抿緊沒說什麽。

袁瑤衣沒聽見他說話, 便擡眼看他:“不過有可能只是一樣的招牌。”

畢竟普通百姓的消息,比不過他樞密院的。

“進去洗洗吧。”詹铎手一伸,将門徹底推開。

袁瑤衣往房中看了眼,遂就邁步走了進去。

“我還有事,有什麽需要便搖桌上的鈴铛,會有人進去。”詹铎又道了聲,然後将門給關好,離去。

艙房中只有袁瑤衣一人,她往四下看看, 單從擺設來看, 便知這畫舫不是租來的。所以,詹铎來厚山鎮還帶上畫舫?

她不去想太多, 走去桌邊站下, 便看見詹铎所說的那個鈴铛, 正安安靜靜躺在桌角,紫銅制成, 上頭刻着繁瑣的藤花紋路。

這時,有人在外面敲了下門,說是來送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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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門打開,兩個婆子提着水桶進來,送進了屏風後。只聽見嘩啦啦的水聲,那是将水倒進了浴桶中。

袅袅蒸汽從屏風後升騰起來,到達房頂前漸漸消散了。

“娘子,奴婢侍奉你沐浴吧?”一個婆子道。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你們下去吧。”袁瑤衣道聲。

兩個婆子稱是,便離開了房間。

等人出去後,袁瑤衣便走去了屏風後。她現在滿身塵土,是要清洗一下的好。

方才彩燈臺下的事,還讓她心有餘悸,身子微微發抖。卻又忍不住去想詹铎,那樣重的木架砸下,他真的沒有事嗎?

雖然她不想理會他,可上船的時候,她又的确觀察過他。他的步伐如以前一樣平穩,看着不像有事兒……

畫舫平穩,慢悠悠飄在河面上。

之前彭元悟說過,這條河往前走便能連上運河。不過厚山鎮地形不平坦,也無什麽貨物進出。

袁瑤衣褪去衣衫進了浴桶,将自己浸沒進溫熱水中。

她想,自己現在是不是算悲喜交加?悲,是剛受過驚吓,要不是詹铎撲開她那一下,她是不是就被架子給……

想想還是一陣後怕,難怪當時楚娘臉都變了色,話語更是不成調兒。

喜,自然是有了姨母的消息,雖然還有待确定。想到這個,她心裏輕松些許。

“或者,”她手裏掬起一捧水,低低自喃,“第一件也不算悲。”

一整天的疲累,加上方才的情緒起伏,經這桶熱水一泡,全部消散了去,洶湧而來的便是濃濃困意。

袁瑤衣看了眼桌上的紫銅鈴铛,沒有去拿,而是自己收拾穿戴好。

邊上有一張軟塌,她不知道畫舫什麽時候靠岸,便想着自己先躺着休憩一會兒。

等腦袋沾上軟枕的時候,那股倦意再也壓制不住,合上眼的一瞬間,便沉沉睡了過去。

船頭。

詹铎站在那兒,單手背後,天上落下的月霜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了一層冷意。

“咳咳咳。”喉間送出幾聲輕咳,他蜷着手擡起擋在唇邊。

重五擔憂的問了聲:“世子,你真的沒事兒嗎?要不,咱們去一趟彭郎中家看一看?”

他也知道主子不喜彭元悟,但是身體是大事兒,方才那燈架倒下來,可是實實在在砸在背上,那麽重的木頭,怎麽想都不可能一點事兒沒有。

再說,詹家這些年對彭家的拉扯可不少,就算過去,也是理所應當。

“不去。”詹铎冷淡的送出兩個字。

要不是彭元悟,他何至于來這厚山鎮?自然也不會發生今晚這事兒。

重五嘆了聲,意料到詹铎會這麽說:“要不,讓瑤衣娘子給你看看?”

總不能這樣幹等着吧?上元夜,想找別的郎中也找不到啊。

詹铎看着前方黑黢黢的河水,試着挺了挺後背,不适感讓他蹙了下眉:“她自己都吓到了。”

她根本都不理他,怎麽可能幫他看傷?

“世子,”重五又道,“你怎麽不跟瑤衣娘子說她姨母的事兒?她知道了,定然會感激你。”

詹铎抿緊唇,他是想說的,可是沒想到她竟是先從別人那裏知道了。

不錯,芙蓉織的确在華彩鎮。而且,也當真是她要找的姨母一家……

“你倒是處處為她着想。”他道了聲。

重五有些沒聽懂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來到厚山鎮,不就是為了袁瑤衣?

“瑤衣娘子一直在尋找姨母,給她消息,中間就省去很多麻煩。”

詹铎掃了重五一眼:“就你最懂?”

他從船頭轉身,夜風拽着他的袍角,仿佛要甩掉那一身月霜。

看去那間亮着燈火的房間,她應當在裏面已經收拾好。他是知道她姨母的一些事,只是并未來得及對她說。

也好,他且看看她能怎麽做?

她一個沒怎麽經歷過事情的小女子,根本沒真正見識到世道的險惡。或者等她吃一些苦頭,就會明白,就會回頭。

如此想着,他已經到了房間外,擡手敲了兩下門板,裏面并沒有回應。

一直守在外面的婆子說,袁瑤衣在裏面,一直沒有讓她們進去伺候。

聞言,詹铎揮手将人遣退,自己輕着動作開了門。

邁步進了房中,他一眼看見躺在榻上的女子,姿态輕輕柔柔的,眼見是已經睡沉。

他關了房門,輕着步子走去榻旁,然後腰身一落,坐在榻前的腳踏上。

屋中安靜,耳邊清晰聽着河水拍打船身的聲音,還有女子平穩清淺的呼吸聲。

因為睡着,她不知道身旁有人坐着,軟軟的身子微側枕着軟枕,好似稍再一動便會半趴着去榻上。半濕的發絲散着,在柔軟的中衣上暈開些水漬。

看着她恬靜的睡顏,詹铎跟着心裏也變得寧靜,這般靜靜的看着她,在她的臉上看到幾分無辜。

不禁,他想将她抱來自己懷裏,醒着的時候滿身是刺兒的排斥着,如今是真的很想親近。

只是又不忍心,怕将她弄醒,便擡手想去摸摸她的發頂。

手才将擡起一點兒,肩膀上傳來不适的疼痛,手肘不上不下的擎在那兒。

終是,他又把手垂了下去。那倒下的架子,他當時用肩膀硬接的,連帶着整個背脊都被砸到……

袁瑤衣還在沉睡,一縷青絲從榻上垂下,幾乎落到腳踏上。

詹铎手臂擡不起,便就撈起了手邊的發絲。他掏出自己的帕子,然後擦着那縷發絲。

“你沒事就好。”他低聲說着,指尖撚着她的發。

這一覺,袁瑤衣睡到了第二日。

醒過來的時候,詹铎已經回了京城,而畫舫平平穩穩的靠在河邊。

連嬸已經上了船來,幫她一起收拾着,嘴裏說着昨晚彩燈臺塌了的事情。

“楚娘呢?”袁瑤衣從房中出來,看了眼船尾的房間。

連嬸幫她披上一件鬥篷:“早早就回去了,你在睡着,便沒叫醒。”

袁瑤衣點點頭,不願去想昨晚的驚險,但詹铎的的确确的救了她……

“世子他,”她抿抿唇,語音一頓,“沒說什麽嗎?”

連嬸搖頭,扶着袁瑤衣我那個船尾走:“天沒亮便走了,畢竟今兒正月十六,群臣需得進宮早朝。”

袁瑤衣嗯了聲,他既能趕回京上朝,應當說明他沒傷到吧?

清晨的河面,上面彌漫着一層淡淡的霧氣,又冷又涼。

而岸邊,昨晚的混亂已經過去,望向那彩燈臺的方向,那高高的臺子自是再見不到。

袁瑤衣從畫舫上下來,同連嬸一起往回走。

走出一段回頭,見那畫舫重新駛入河中,朝着運河的方向去。

上元節過了,人潮散去,街上略顯狼藉。空蕩的燈架,雜亂的路面。

除了早起賣朝食的攤子,根本不見其他人。

袁瑤衣腳下踩過紙屑,瞧眼四下并無什麽人,道聲:“楚娘說,華彩鎮有間芙蓉織。”

“真的?”連嬸不禁聲音一大,“可算是有點兒眉目了,接下來娘子想怎麽做?”

袁瑤衣看去前路:“先回去再打算。”

昨晚,楚娘說這件事還不确定,讓她不要貿然去華彩鎮,先讓全哥打聽一番。她當時覺得很有道理,想着事情确定下來。

還有一件事,就是和詹铎。

若姨母真在華彩鎮,還是不要讓他們一家牽扯上邺國公府才好。

仔細算算,去華彩鎮只需半日功夫,是不是的過去看看也好。而且,詹铎回京了,她趁這功夫可以做些什麽。

心裏定下這件事,等回家後便着手準備。

連嬸聽了她的決定,見勸了幾句沒用,便也決定跟着她一起去看看。

袁瑤衣簡單收拾了個小包袱,這廂便準備出門。正月十六,所有買賣正常開市,租一輛馬車去華彩鎮,會很方便。

只是才出院門,她便察覺不對勁兒。

巷口處站着兩個男人,聽見她開院門的聲音,便不約而同的看過來。

她認得,是昨晚跟在詹铎身旁的,是他的侍衛。

她沒想到,他離開了厚山鎮,卻留下人來看着她,是覺得她會偷偷跑掉?

那麽她去華彩鎮,這兩個人是否也會跟着?

她輕輕嘆了聲,退回到院中去,将院門重新關好。

“怎麽了?”連嬸從廂房中出來,手裏拽了拽衣裳。

袁瑤衣扯着唇笑笑:“今日便不去了,等改日。”

詹铎的人跟着,讓她怎麽去?

連嬸不知道外面情況,只道聲好:“那就改日,娘子這樣過去是有些急。先不說是否确定,就說今日十六,大多數鋪子正式開張營業,想來人家也怪忙活的。”

袁瑤衣覺得連嬸說得對,不過就是因為她得到消息,心裏急着确定,其實事情還是穩着來比較好。

就這樣過了一天,華彩鎮那邊沒有消息來。

袁瑤衣大多時候呆在劉嫂家,一來幫着楚娘縫嫁衣,二來也能盡快得到全哥送來的消息。

“聽說北昭國又準備南下,”劉嫂坐在一旁,守着兩個女子說話,“每每天一暖,他們就開始有動靜,真是好戰的一群人。”

袁瑤衣聽着,記起了去年的龍湖島海戰,便是那一役,詹铎大敗對方。

“全哥也這樣說,說是他們時常侵擾咱們大越的邊境。”楚娘接了句,又擔憂道,“可別再每家出男丁送去邊城參軍,最好派個大将軍去,将北昭人吓退。”

女子家的不太懂這些行兵戰争,只想着自己又安穩日子,別讓自己男人送去邊城打仗。

聞言,劉嫂冷哼一聲:“還大将軍?放眼滿朝,全是文官,哪有會打仗的?”

劉嫂說的這番話,袁瑤衣聽很多人說過。本朝重文輕武,文臣幾乎把持了整個朝政,就連讀書的阿兄也感嘆過,文臣掌握兵權,并不是好事兒。

其實,文臣不止握着兵權,還打壓武将。如此情況下,北昭國有野心南下也就不奇怪。

“我聽說,關外的冶煉手藝不行,武器比咱們大越相差太多。”她跟着說了聲,這些是重五告知她的。

大越朝冶鐵技術成熟,打制的武器鋒利耐用,是北诏沒辦法比的。

說起這些,不免讓她想起一件事,是詹铎從去年就開始查的,那件兵器丢失的案件。

這種官家鍛造的兵器,上頭都會打上标記,普通人根本不敢動。要說找鐵匠融掉重鑄,也有風險,萬一被官府知道,免不了一頓牢獄,更甚者掉了腦袋。

“瑤衣,你知道的真多。”楚娘道了聲。

袁瑤衣笑笑,沒再多說。

正月十八,日頭一天比一天暖,寒冬中凍硬的土地,慢慢有了松緩的跡象。

袁瑤衣在院中曬被褥。

自從上元節那日之後,彭元悟沒再來找過她,不知道是不是詹铎從中做了什麽。

這時,院門敲響,她過去開了門。待看到外面的人,心中輕輕一嘆。

外面站的正是詹铎,他輕易察覺到袁瑤衣面上變化,也沒多說,跨步進了門檻。

他才進來,手拉上她的手臂,帶着往門臺旁邊一站。

“大人又來作甚?”袁瑤衣問,便抽着自己的手臂。

話音才落,又有人從大門進來。這次是許多人,前後整齊的進來院門,有的搬着東西,有的提着東西。

“送去屋裏。”詹铎擡手指指正屋,那些仆人會意,手腳利落的将東西送去正屋。

一時間,院子裏熱鬧又忙碌,仆人進了出,出了進。連嬸站在一旁,也不敢多問什麽。

正好來串門的劉嫂,更是驚訝的張大嘴巴,有心想問連嬸,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袁瑤衣看着送進去的那些東西,有公文信箋,有文房四寶,還有各式平常日用器具,都是詹铎他本人的……

“大人,你……”如今,她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詹铎看向她,淡淡開口:“我來厚山鎮查一樁案子,可能需要呆在這邊一些時日。”

“大人查案,來我家是為何?”袁瑤衣問。

詹铎擡腳踩着下門臺的階梯:“這次的事情太急,我還沒找到住處,在你這兒借住幾日。”

袁瑤衣嘴唇抿緊,胸口發悶:“你……”

“瑤衣。”

這時,楚娘走到院門外,朝門內喚了聲。

袁瑤衣不想理會詹铎,迎出院門去。

楚娘拉上袁瑤衣的手,說道:“全哥打聽清楚了,華彩鎮的那間芙蓉織就是你姨母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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