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2

42、42

◎許願池裏沒有水◎

死者的臉一下一下沖擊着謝沉征的神經,讓他認認真真的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冬天,凜冬未退,黑雪未消,護城河的湖水裂開冰縫,凍得人像是一條僵的死魚,連呼一口哈氣都覺得那是活着的一種訊號。

他永遠記得,辦公區上空彌漫的二手煙霧,讓他嗆的逼出眼淚。

但現在根本沒時間回憶往昔,王潤銘很快拿來秦卿卿父母的相關資料, “謝隊,你看看,我覺得有點巧”,王潤銘一瞥眼就看見電腦屏幕上的照片,同樣是紅色短袖上衣,深色半截褲子,他不禁咽了咽喉,又看向低眸看材料的謝沉征,又道:“謝隊,要不要去趟萬華養老院?”

謝沉征悶聲一嗯,直接摸過車鑰匙抛給王潤銘,邊撥電話邊說道:“開我車。”

秦卿卿父親原本是電網員工,母親待業,有一女兒也就是秦卿卿,原本家庭幸福,但秦卿卿母親跳樓的時間很巧,也是在三年前,确切的說是在211案發生後的兩個月。

不久,秦卿卿父親被送進精神病院,一年半後,被送到萬華養老院。

巧的是,秦卿卿父親去萬華養老院的時間正好是秦卿卿走紅的時候。

這信息還是陸良他老婆給提供的,謝沉征不想過度揣度人心,畢竟人心經不起凝視和拷問,他打了一通又一通電話,向上級報備之後又給萬華街道派出所的同志們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們先便衣了解一番。

一路上,謝沉征一直沉默着,不是發信息打電話,就是在本筆記本上寫東西,絲毫沒注意到與他們迎面相對的車。

當然,更別提注意到車上的人。

從萬華寺回來,要經過315國道,一段盤山路,許禾拗不過于悅可便讓她開的車,自己坐在副駕駛,許禾開大了導航聲音,給于悅可指着路線,又不時搭着話,面兒上看她仍舊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但其實她現在手還抖的發涼。

兩輛車相錯而過,各自走着各自的道路,地面上的白線延綿,永遠不會相交,只會在某一個站口驟然停止,措不及防,也毫無預備。

天色已顯黃昏,開車的人對路上的車輛敏感程度更好,更何況于悅可總覺得剛才過去的那輛車有點眼熟,“阿禾,那不是你老公的車麽?”

“什麽......”許禾說着透過後視鏡看到漸行漸遠黑色越野,車牌號看的模糊又讓她心底不安,這條路的終點只有萬華村,沿路除了山就是樹,根本沒什麽地方,如果真是謝沉征的車,那他會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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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禾喉嚨滾動了一番,眼看着那輛車消失在她視線之中。

“是不是?該不會是去接你的吧?你要不給他發個消息,說一聲。”于悅可又提了車速。

“應該不是,車型一樣,而且他剛給我打過電話。”

許禾心底一下子浸滿了一種莫名的悲傷,她不敢扭頭看向于悅可,她總是習慣将悲傷和哭泣隐藏起來,所以她的眼神一直看向車窗外,看着車窗外紅霞漫天,金黃的紅像拉了線的油畫,将她內心的諸多不确定和不安都攪和在一起,卻變成一團暗淡又昏沉的迷霧。

直到車子停在紅綠燈前,她們已經進入市區,燈紅酒綠映入眼簾,許禾搖擺的心終于肯穩定下來,她笑着和于悅可說再見,她們在十字路口分別,可許禾下車的那一瞬,于悅可實在忍不住了,連忙抓住許禾的手腕,認真的看向她,“阿禾,如果有事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怎麽可能看不出許禾的異常,從她下山出墓園差點踉跄着崴腳,她就知道了。

許禾被遠方閃來的車燈恍惚了眼,接連幾聲狗吠又突然戛然而止,她靜靜的看着她,又反握住她的手,“好”,她張了張唇,原本寬慰她的話全然都說不出來,因為就連許禾自己都知道,事情發生到現在,她已無法脫身。

而對于悅可的這份友情,她說謝謝太輕,說什麽都太輕,許禾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走的這條路,無一人可幫她,唯有自渡。

她看着于悅可的車彙入車流,低眸轉身走向一旁的高檔小區,許禾走的很慢,越靠近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家,她越緊張不安,尤其是當心裏壓制着一連串的問題,便拖着她步子越走越踟躇,停在小區中央的四方廣場上,看着仿制的古羅馬許願池,她摸了摸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沒找到一元硬幣。

許禾彎唇自嘲的笑了笑,在漸黑的暗色下無人知曉她的想法多麽荒誕,企圖用一枚硬幣來決定自己是否前行還是轉身後退。

“我想你現在需要一枚硬幣。”接連起伏的幾聲狗叫,又緊着一只大黃毛突兀的跑到她身邊,許禾身子一躲,不偏不倚地被高思遠從身側扶住,“吓到你了?”

許禾不知道他從哪兒出來的,她與他拉開些距離,看了看蹲在他身旁的狗,又看了看他,有點兒錯愕,“你......”

“我畫室就在附近,沒什麽事情就來遛遛狗。”高思遠從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笑着從中掏出一枚硬幣,“巧了,我還真有一枚硬幣。”

許禾盯着他舉起來的那枚硬幣,沒伸手去拿,反倒是牽唇一笑,“這池子裏沒水,扔下去也沒用。”

或許連個響都聽不着,早些年還有被人精心照料的鯉魚,現在裏面的池水早已幹涸,等天明,小區裏的小孩兒還會在裏面玩游戲,也挺有意思的。

高思遠點點頭,看着手裏的那枚硬幣,合起來攥成拳頭又放在唇邊哈氣還是親吻,許禾沒看清,但接着就看見他揚起臂膀就甩出去,手裏的那枚硬幣應該在空中劃過一道隐約的抛物線,然後‘叮鈴’一聲,她好像聽見硬幣落地的聲音。

“既然你不信,那我信。”

“許禾,我希望你開心。”

高思遠扔完硬幣,一瞥眸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許禾,他說的很認真,笑的很潇灑,以至于許禾的思維一時間遲滞了一拍,随即才回答:“謝謝,我很開心。”

“不。”高思遠搖頭,“你滿臉都寫着心事,是和他有關麽?”

高思遠說完就蹲下去摸狗,只留下許禾一個人擰了擰眉心,和他有關麽?或許沒有,也或許有,許禾自己都說不清,但她清楚的知道,如果她和謝沉征不結婚的話,現在她所為之焦灼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不是。”許禾聳聳肩,佯裝松弛,“我該走了,我爸媽在等我吃飯。”

“我送你。”

“不用。”

“一起吧!”

高思遠很肯定,許禾也沒再拒絕,不長的一段路卻感覺走了很久,許禾聽高思遠說了好多話,提起在異國他鄉作畫的經歷,提起失散的親人,他說自己最喜歡中秋,因為中秋是團圓節。

許禾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比起高思遠要幸福的多,畢竟自己的親人都在身邊,所以你看,人的悲傷是可以用來對比的。

臨到單元門口,兩人都停下,話題也順其自然的停下,高思遠借着燈光靜靜的多看了許禾一會兒,當兩人沉默着不能再沉默,身後單元樓內的感應燈又亮起,說話聲傳來,許禾霎時咧嘴笑了下,“總會團圓的,你和你的親人總有一天會團圓的。”

“嗯。”

高思遠仰頭無聲笑了笑,似乎對此不抱希望,許禾在他低眸的那一瞬看到了失望,很快,高思遠讓她回家,想着打破這個被傷感籠罩的氛圍,但起初是高思遠看着許禾的背影進入單元門內,可後來,許禾靠着六層的窗戶邊看向外面,試圖看到那一人一狗,但沒了,地面上瞬間空空蕩蕩,什麽也沒留下,只有遠處傳來幾聲熟悉的犬吠,似乎證明他早已經走遠了。

而遠處停着的那輛黑色越野車,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熄了火,連車燈都沒打,黑色籠罩着一切,包括他的眼底,直到擡頭向上,看見六樓窗口處那道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

謝沉征整個心髒都在黯然停棹。

門鈴一響,來開門的正好是她父親,他應該是剛洗完碗,身上的圍裙還沒拆下,見到許禾回來時臉上的情緒明顯驚吓大于驚喜,又習慣性的往她身後瞅了瞅,見沒人,才問道:“怎麽突然回來了?”

“上次從家裏吃的土豆絲,李嫂怎麽也做不出媽做的口感,我今天饞的很,就回來了。”許禾邊換鞋邊說着。

“嗐,下次想吃就讓你媽去你家給你做。”父親笑着将水果盤端來,又讓許禾先去洗手,等人擦着手,他又問,“你和沉征沒什麽事兒吧?”

許禾神色一恍然,唇角帶笑的回道:“沒事啊,我們挺好的,就是秦卿卿不是死了麽,他有點忙。”

“也是,他處在那個位置上,輿論和政績、實績都要抓,不容易,你多體諒他一下。”許君然跟着許禾走到餐廳,見到許禾掃了一眼客廳和餐廳,便道:“你媽和你妹出去了。”

許禾點點頭,随手拿了幾粒葡萄坐在餐廳的椅子上,“聽沉征說秦卿卿的案子有些眉頭了......”,許禾吃着葡萄,氣定神閑的說着。

“是麽,那看來兇手快抓到了。”

“不知道,但好像和之前的舊案有聯系,哎,爸,你還記得三年前的211案麽,當時弄的動靜挺大,我記得當時咱家生意剛好轉起來。”許禾問他。

“什麽211案?”許君然刷手機的手指頭停下,擡頭看了眼許禾,“噢,有點印象,好像是起連環殺人案,目标專門是你那個年齡段的十八九少女,當時我和你媽也是吓到不得了,生怕你被人盯上......對了,好像那時候我還讓你住校吧,學校總比家裏安全點,要是遇見個意外啥的,也不好......交代。”

後面他說的連個字有些吞咽含糊,許禾沒聽清,也不想多問,畢竟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今天陪我同學去萬華寺了,聽說那裏靈驗,我看一點也不靈驗,旁邊還有墓園,還建了個養老院,總覺得有點瘆得慌,對了爸,您還記得黃語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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