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等慘事

第017章  這等慘事

游飛的嗓子還是孩童聲,又脆又亮的,再加上他是喊出來的,還帶點着急忙慌的感覺,所以極為穿透。

明寶清很快反應過來,所謂‘破鹽罐子’說的就是就是嚴觀,她有些按不下嘴角,掩唇輕咳一聲,蹙眉問:“你怎麽欺負人家了?聽說這家人徒留老翁稚子度日,這等慘事,不會也是你的手筆吧?”

嚴觀正要進廚房,聞言收回腳,轉身往那水井草棚下去。

“明娘子怎麽就覺得是某的錯?”

明寶清見他往那只掩着張草蓋的破缸處去,淡笑一聲,道:“誰讓嚴帥是刀不是筆,更不是印。若想要明哲保身,做個清流人物,得先辭了這份差事。”

嚴觀果然頓足轉首看她,只是還未說話就聽得藍盼曉慘叫着從廚房裏跑出來,花貍貍緊随其後,口中黃斑長蟲随着它的躍動一抖一抖,蛇皮粼粼,蛇信吐露,還活的!

“別別,別過來!快,快吐了,我不要,我不要啊!”明寶盈見花貍貍叼着蛇要沖自己來,驚得面白如紙,步步倒跌。

明寶清也驚得連連後退,慌不擇路還踩了嚴觀一腳,聽得他一聲嗤笑,似在譏她膽小。

“不過是一條蛇,也吓得明娘子你……

還沒等嚴觀把這話說完,明寶清又聽‘梆’的一聲響,接着又是嚴觀一聲悶哼,随即感到背上一重,當即退開,任由嚴觀正面伏到在地,露出他身後牛氣哄哄揚着棒槌的游飛。

衆人震驚呆立,就連龜縮不出的朱姨都探了個腦袋出來,見嚴觀一動不動砸在地上,驚道:“死了!?”

明寶清反應過來,忙把嚴觀掀起來,身後一摸他腦後,竟是有血,不由得沖游飛道:“你,你作甚呢?”

游飛抱着棒槌四下看了看,不安道:“剛才不是有人大叫麽,他,他沒欺負你們嗎?”

明寶盈又看向花貍貍,見它不知何時已經跳到牆頭,最要命是口中空空如也。

“蛇呢!?”藍盼曉恨不能縮起腳懸空。

衆人驚惶惶的尋覓着,目光落在老苗姨手中那條軟繩上。

“能幹得很。”老苗姨憂心之餘還不忘誇贊花貍貍,“這大肥蛇夠得上一餐了,沒得好料做蛇羹,做碗蛇粥來吃倒好。”

“苗姨,可不能啊。”明寶盈都吓成啞嗓子了,又沖花貍貍連連擺手,“我再不要這蛇了!”

定是一連幾日見她夜裏餓得翻來覆去睡不着,花貍貍才出去給她弄食了。

老苗姨努努嘴,“你們不吃,他總要吃吧,挨了這樣一棍,不弄點好的糊弄嘴,到時候發作起來,豈不糟糕。”

指尖上拂過的氣息溫熱,明寶清收回手,道:“還有氣,先擡進堂屋裏去。”

藍盼曉和明寶盈忙過來幫忙,一個挪頭,兩個擡腿,短短幾步路,摔了嚴觀兩次,直接把人家摔醒了,也可謂妙手回春了。

嚴觀捂着腦袋坐起身來,瞥了眼邊上戳着的一個個人,又看向游飛,道:“你們這是打算殺完人抛屍?”

“是我打的你,不幹她們的事,你有什麽就沖我來。”游飛一拍胸脯。

嚴觀随手摸了

顆石子,貼着地甩過去,游飛便吃痛大叫,捂着腳倒在地上。

“小青鳥!”明寶錦連忙跑過去扶住他。

明寶清也朝游飛那頭跨了兩步,又轉臉看向嚴觀,道:“你下手怎麽如此狠毒?他若是個頑劣孩童,不分青紅皂白重傷你,你報複總是有理的。可你與他之間有前怨在先,孰是孰非還沒有個說法,他年幼輕率,又有仗義之心,你卻徑直将他打傷,真是下作!”

“年幼?他站起來已有車輪高了,戰時抽丁他跑不了,兵敗殺俘他也要死。”嚴觀搖晃着站起身來,瞧着被女娘們簇擁的游飛,冷笑道:“你揮棒打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接下來的事?要我死?那方才我昏迷之際就該補一刀,可即便如此,我方才進這院時,滿村的人都看見了,你弄死了我,再怎麽掩埋屍體也無用,反而害了她們全家。倒不如等我離開時,引兩個人證瞧見,再在半路上用絆馬索将馬兒絆倒,我不甚跌個頭破血流,你豈不是有了大好機會。你運道再好一些,我直接跌斷了頸骨,你只要抹掉痕跡,一切只有天知地知。”

明寶清只覺嚴觀既荒謬又猖狂,居然還教別人怎麽殺自己,口口聲聲都是詛咒自己的話。

嚴觀伸手摸了摸後腦,觑了眼手上的血,聲音更冷了幾分,“可若沒有這顆狠心,就老老實實跟着你阿翁種田去!別在這裝相,做什麽仗義英豪?如今弄了個不上不下,反叫一群女娘擋在你前面。”

游飛聞言掙紮起身,可左腿麻得厲害,根本走不了路,他便爬行了幾步,紅着眼道:“我就是想你死!與她們都無幹系!”

“那與你阿翁有沒有關系?”

嚴觀一句話,只叫游飛目眦欲裂。

“你個龜鼈卵蛋!”

明寶清下意識要叫游飛注意言辭的,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問:“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前塵舊怨?”

“他害死了我阿耶阿娘!”

游飛吼出這句話,像被抽幹了力氣一眼趴下了身子,只眼睛還狠命盯着嚴觀,直到眼淚滾下來,才埋頭遮擋。

明寶清起先曾說‘徒留老翁稚子度日,這等慘事’但實際上并沒有想到真的會是這樣,而嚴觀,竟是沒有反駁。

惡寒,在每個人心頭蔓延。

嚴觀瞥見明寶清別開眼,更表露出她的鄙夷和厭惡,腦後的疼痛和暈眩感叫他有些支撐不住,于是就地而坐,支起一條撐着手,抿了抿指尖上幹掉的血,問:“怎麽就叫你統統算到我頭上?”

游飛悶聲哭得正猛,聽到他還要反問,一下剎住淚,眼淚全從鼻子裏冒出來了。

明寶錦把自己的帕子遞過去,游飛沒接,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按着麻木的左腿站起來,對嚴觀道:“你那些手下,有一個算一個,我都記着呢!”

明寶清想着方才裏長待嚴觀的态度,雖是畢恭畢敬,有些畏懼的,但也沒有太戰戰兢兢。

如若是嚴觀不分青紅皂白帶人直接戕害了游飛的父母,此處的百姓見了他,怎麽也會跟見了閻王一般,四散逃避,但就方才的情形來看,似乎也沒有到這種地步。

“你是辦什麽差事,與游家有關聯?”明寶清忽問。

嚴觀看向她的時候神色緩了幾分,又望向游飛,看着他髒兮兮的衣裳,亂糟糟的發,硬聲道:“都不是什麽新鮮事。”

“不新鮮?”游飛聽他這樣形容,又是一陣惱火。

“是啊。”嚴觀抻了抻頸骨,道:“只拿着萬年縣青槐鄉來說,良田有多少在百姓手裏,又有多少在勳貴們手裏?變賣田畝非你阿耶所願,但又能如何?他鬧了一回被人報了官,我的手下去時他已經挨了一頓打,你阿耶同你一樣是個犟種,又去了那莊子上窺聽,放火燒……

“我阿耶沒有放火!那是別人污栽他的,你不是破了好些案子嗎?十裏鄉的那樁子一家被毒殺的案子你都破了,我阿耶放沒放火,你看不出來?!”

游飛其實什麽都知道,明寶清忽覺得他想殺嚴觀的心,其實也只有一瞬。

嚴觀似乎是被游飛問住了,沉默了很久,才道:“不是他放火,那他去人家莊子上做什麽!?我曾去莊子上查驗火情,可到處都是濕淋淋的,仆婦們在打掃整理,痕跡淩亂難辨。但莊子之中有六七人說看到了你阿耶出現在火場裏,還有一個附近的鄉人,眼見他進了莊子。那鄉人不曾賣身,只是一個清白農戶,事後也無大筆進項,生活照舊。這案子物證不全,人證卻實在有力,我提你阿耶回衙門問話,自問在情理之中,我沒想到他會在獄中……

不知道是因為被嚴觀點了穴位麻了一條腿,還是回憶起父親的亡故太受不住,游飛的身體在顫抖,他咬破了嘴唇,滲着血的唇瓣一直在顫。

“陶片割喉,而亡。”

嚴觀停頓過後,吐出的這六個字的意思稍有些拗口殘缺,明寶清正想着,就聽游飛悲憤交加,道:“我阿耶不會是自盡!他怎麽可能會自盡?”

衆人都沒有意識到,嚴觀的口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堪稱溫和。

“你阿娘為你阿耶采傷藥時不甚堕崖,屍骨無存,你阿耶與她感情這樣好,沒了她,心智狂亂不願茍活,也算說得通吧。”

游飛的表情極猙獰,可漸漸又變得渙散無力,他低了低頭,眼淚‘嗒’地一聲掉下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明寶錦聽他在口中喃喃道:“可是還有我,還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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